我的梨花开遍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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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潭流落記

十多年前的一個夏天,我接到兩個邀請,「廬山筆會」在先,新疆的「石河子詩會」銜後。

從福建到新疆,全程不是火車就是汽車,行程之遙,費時之巨,簡直可以橫貫整個歐洲大陸了。因此除了銀子要帶得充足之外,衣服也是夏裝幾套、秋裝幾套、毛衣毛褲地齊全。用我老姑丈從菲律賓送我的一隻真皮旅行包裝着,毫無心計地擱在行李架上。

同往南昌還有一位大學生朋友,因為他是自費旅遊,只能乘硬座。他陪我在臥鋪車厢聊了一會兒,臨離去,半點江湖經驗也無的我,叫住他:「借我一塊錢買盒飯,我的都是大票,不在身上哩。」買八毛錢一盒快餐飯,吞一粒暈車靈,迷迷糊糊睡去。一覺醒來,已近南昌,起身瞧行李架,我的時髦的旅行包不翼而飛。驚怒交集的我一時呆如木雞,同車旅客叫來乘警,七嘴八舌,我才依稀記得有兩個小伙子,整夜坐在窗口吸煙,煙頭一明一滅,我仿佛見到一部絡腮鬍子。

據說那兩人是半夜在鷹潭下車的。車警立刻拉我下站,再往回坐火車到鷹潭,彼時天還未大亮,鷹潭已熱不可耐。

鷹潭派出所立刻派人到各小旅社查證,卻無絡腮鬍子也無真皮旅行包。有經驗的民警勸我去公園指認,說竊賊為掩痕跡,往往不敢投宿旅社,只在公共場所露宿。

還剩二毛錢,掏一毛錢買兩張門票,車警陪我進公園。果然有不少人在石椅上、小亭子裏、大樹下打盹,可惜不是用草帽就是用衣襟掩着臉。我雖裝模作樣四處打轉,不但已精疲力竭,且對我的高度近視眼是否能認出嫌疑犯來信心全無。

那天鷹潭氣溫四十一度,空氣灼熱,嘶嘶作響,咬在臉上臂上疼得很。

中午車警離去,讓我自去午餐。我的皮膚起皺嘴唇結痂,花五分錢買一大杯水當喉淋了下去,飢火卻躥了上來。還剩最後五分錢,買一個大饅頭要六分錢加二兩糧票,彈盡糧絕的我只好餓着回派出所。等到晚上,看看無望,用我的作協會員證作保,向派出所借了十五元,買張返程車票,那車警仍陪我上了原來那趟回頭車。

經過餐車時已是夜間十一時,列車員們吃夜餐,熱騰騰的粥香氣四溢,我囁嚅着求買一碗粥。有人立刻橫眉:「不賣!」直到此時,唰地眼淚下來了,我趕緊掉臉走開,聽見背後有人見狀不忍:「小菜沒有了,白粥你還要不?」

那時我發表詩歌不足一年,卻收到數千封來信,到了陌生地方見了陌生朋友,大多是文學界,自然一見如故。像這樣單身出遠門就瀕臨困境,向人求一碗粥立遭冷拒,一時間大徹大悟,不再以為詩歌真能「深入一切人心,進入所有年代」。

後來幾十年,我走了不少地方,國內國外,碰到各種困難,大多能得到熱忱的援手,也還遇過挫折和冷眼,但因為有這第一次的深刻教訓,我已坦然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