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節　恐怖論第二

既說示恐怖心之性質、起原，由是而述其情與妖怪之關係。既恐怖心之生，有種種之原因，則恐怖之為物，不可無種種之類別。今就妖怪之恐怖，如或恐幽靈，或恐鬼神，或恐狐狸，欲於祈禱禁厭而避之。或恐天變地異，或恐病患失敗，或依卜筮、人相等而前知吉凶。雖云共出恐怖心，亦自異其種類，不容疑。由是與妖怪有關係之恐怖心，有何種類，不可不考也。凡世所謂妖怪者，雖稱幽靈、狐狸等，而接之而起之恐怖情，決非限於一，由種種之恐情相結，而呈妖怪現象，遂生預期意向，專制思想，從而生幻覺、妄覺也。今舉其恐情之重者，或以恐感，或以怖感，或以氣味惡感，或以物感，其所見者之容貌及體力，非常強大，自知不能敵之，自然於其身想出危難以生恐者，普通之恐怖也。然又有不於一身上預想危難，見其狀貌之異常，與感其氣味之惡，是雖不外一種之恐怖心，而與預想危難所生之情異其性質明也，是實由事柄不明而其理難解而生者也。例如見鬼而恐，見大人跡而恐者，由預想危難而生。至如見幽靈而恐，見陰火而恐，由其心有所怪而生疑懼之恐怖也。或深夜過森林中，逢小兒若婦人而恐怖，是決非預想危難之所生，實依其理難解而起者也。又俗所謂氣味惡感者，其意亦異。例如當食，而米飯之中，見味噌一片存時，或汁中見一粒之米飯時，謂之氣味惡感。或見如虱如蛆、糞蟲、不潔蟲多集時，亦謂之氣味惡感。是等決非由道理不明而生，實由人之好清潔、厭不潔之情而出也。雖然，若更尋何故而人有厭不潔之情，亦由關係於其身之健康而起也。蓋吾人之欲維持身命，必擇清潔之地而就之，選清潔之食而取之，是以古來進化變遷之際，自然有厭不潔而好清潔之情，從而見清潔與不清潔相混，則生氣味惡感也。雖然，其中有多少怪其狀態異常與恐其結果難定而起者。故同一氣味惡感之中，含有種種之恐情可知。又所云物感之中，或見幽靈若陰火之青白色而感，或見荒茫之景色若極幽邃之山水而感，決非一樣，而亦非僅由恐怖之情而生妖怪。又有由所伴之種種觀念、思想而起者，殊如幽靈者，最有關係於精神作用，由精神之事而大異其恐之之度，若其人曾苦他人或害之而有怨恨者，其恐妖怪也甚。或有自依之而惹起精神病者。反之，而心中並無害人之事，則其人雖見幽靈之現，而恐之也不甚。由此觀之，恐幽靈者，與其人心中之狀態大有關係。且如妖怪者，多出於薄暮若夜中，而白晝見之者甚稀，是由白晝者，吾人視覺判明，其所判種種事情，道理明瞭，是恐怖情之所以少；而夜中、如暗夜深更之所以尤多也。然又有一種異其性質之恐怖情，例如雖在白晝，而獨坐四鄰寂寥之空屋，或於廣廈而終日閒居，有無端而生氣味惡感者。此之恐怖，與旅行無人之境而生恐同理，由人之自然性而發也。而其發之原因，由於知人力之微弱，難以孤獨生存；反之，而他有所依賴時，人意添力，恐怖自少。故多人相結旅行，或多人相集而居住，更不生恐怖也。由斯自然之情，如白晝獨居廣廈而生恐怖，則夜中住此，恐怖尤甚，此大名華族之家，所以多出妖怪之例也。今試舉妖怪所關之恐怖情而分類之，先大別為陽、陰二性，而又各分為有體、無體，如左表：

陽性者，妖怪力強，能為我害，故恐怖之情亦強；陰性者，妖怪力弱，故恐怖之度不強，而其量大於陽性。是故陽性強而小，陰性弱而大。今舉其例，如遇膂力勝人之怪物而恐之者，陽性之恐怖也；見幽靈之附於柳枝、鬼火之遊其空氣而恐之者，陰性也。至於有體、無體，則在目見與否之異。如見大怪物，陽性之有體者也。夜中聞覆屋之聲，或石由窗入，或物由上落，直有禍及其身之恐，而不見其形，陽性之無體者也。幽靈、鬼火，陰性之有體者也。獨坐空室而恐，陰性之無體者也。以此有體、無體，亦有陰、陽兩性之別。陽性無體者，為陽性中之陰性。陰性有體者，為陰性中之陽性。又此陰、陽兩性，有平日並非妖怪，而以時以地，忽發妖怪之恐者。如婦孺力弱，白晝見之而不恐，遇之於深夜、深林之中，則有大恐者。以此考之，即僅此妖怪學，已得為完成一科之心理學也。然則妖怪之恐怖有種種，而其情多有自然發動，而不可由意力左右之者，是由其情經數世之進化發達以為遺傳性。而其發達也，本進化之大法，從生存保全之規則，無疑也。即其所恐之物，而一一解剖之，其各部分關係於生存上者如何耶？是不可不考怪物之性質，如美學家必考美之性質是也。世人知美之為美耳，以學術考之，必分析其所謂美者，而一一示其成份，如美麗、宏壯、適合、一統等是也。然則妖怪之為物，亦由種種之性質而成，可知。即以幽靈言之，其色其形，及其他種種之性質，不可不一一分解。今以此問題非獨關恐怖者，姑略之。

更有關於恐怖之要點，則同情是也。凡一人之恐怖，感傳於他人，而起其同情，則感覺倍強。故有一人恐怖，而忽使眾人同生恐怖者。於是知有個人的恐怖與社會的恐怖之二種，於是不可不先講複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