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海耶克的觀點對嗎?
總的來說,海耶克認為社會並不單純是一些我們想以主觀意願來重建的東西。社會是複雜的秩序,建基於個體成員的規律行為,但這規律並不是顯而易見的。社會並不是我們刻意或能夠刻意設計的東西,因為我們無法理解它的運作。社會的演變和擴展是因為這樣發展是可行的。我們可能懷念早期在細小羣體中能在我們生活中發揮作用的道德準則,但正如海耶克稱,這只是一種返祖現象(atavism),是對以往一些東西的懷念。我們的生存,有賴我們從舊有的、面對面的分享社會,轉變為按普遍行為規則而建立的社會,這個社會讓我們可與千千萬萬互不相識的人彼此合作。
有些評論家受到這個觀點所困擾,即社會的演變是會從多個羣體的道德標準制度之中作出選擇,他們認為這個觀點與海耶克著作中的其他主張出現矛盾——當中他強調個人的重要性,指出我們只能就個人的動機和行為來解釋社會現象(例如市場)。
但海耶克的各個觀點是完全一致的。近年論及有關身體特徵的選擇是在哪個層面發生,引來了十分踴躍的討論,大部分生物學家都認為是在基因或基因組羣的層面發生。有關的選擇在不同個人之間差異很大,但在不同族羣之間的差異則不大。這即是說,羣體間的選擇所起的作用不大。有些人便斷定,概念、風俗和價值,即進化理論家理查德·道金斯(Richard Dawkins)所謂的模仿基因(memes),在文化上就等同基因一樣,必然是在個人層面作出選擇的。然而,社會和文化特徵在不同族羣間的差異極大,令在羣體層面作出選擇完全言之成理。經濟學家道格拉斯·格倫·惠特曼(Douglas Glen Whitman)卻指出,只有在個人已經選擇某些模仿基因的情況下,這些模仿基因才能進入羣體選擇的階段。個人是選擇過程的一部分,模仿基因既在個人層面也在羣體層面經過篩選,所以海耶克的觀點並沒有矛盾。
對海耶克的另一項批評是,他對文化演變將能產生最好的結果太有信心。英國經濟學家安德魯·丹尼斯(Andrew Dennis)曾說,文化演變也曾造就出對我們有害的組織,例如黑手黨。政治學家諾曼·巴里(Norman Barry)也指出,這種演變並沒造就海耶克認為有價值的東西:在大部分社會中,國家規管仍壓倒自由市場。這些評論家認為,海耶克的過分樂觀,使他成為一個十分支持傳統主義的人,為了維持現狀而反對重要轉變。一個不同的制度可能更加可行:不嘗試始終不會知道。
公平地說,海耶克其實反對演變能產生最好結果這個觀點。事物不需要完美才能存續下去,只要夠好便可以了:又或者如果出現資源競爭的情況時,只要比別人做得好一點便行。海耶克亦沒有聲稱,傳統必然是“好”的,又或者我們的體制總是符合道義的。他只說,由於我們並不明瞭我們的傳統行為與整體秩序的相關性,作出重大改變便會帶來重大風險。最恰當的做法是,檢討規則制度的一致性,並在出現矛盾的時候,放棄那些我們認為較次要的規則。
其他評論稱,只有在那行為對本身有利的情況下,個人才會按某方式來行事(但本身卻不知道)以促進整體社會秩序。但誘因是甚麼﹖而且無論如何,任何一個人的品行,對於今天我們龐大的社會所能起的影響,只是杯水車薪而已。那麼,海耶克所指的機制真的可行嗎?
是!它真的可行。個人做一些最終對整體有利的事時,不一定需要看到其對自己有甚麼好處。例如,宗教規範和道德準則要求人們約束自己的慾望。人們可能會覺得,這些限制會損害當前的個人利益;但他們仍然接受,希望可以得享來世的生活,又或者避免別人反對。這些宗教和社會壓力之所以演變出來,正正是因為這些壓力有助約束個人行為,因而為羣體帶來優勢。
這不是說任何單一個體的行動便能帶來這種優勢,這是難以辦到的。反之,優勢是來自於千百萬個體,每人都有規律地行事,以求避免某些最終會損害整個羣體的行為,儘管個體本身並不意識到他們這樣做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