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王小虎終結篇
整棟校舍,在陽光普照之下,還是顯得那麼陰森。若果有哪個途人留意的話,定可看出,這個學生雙眼透出的恐懼。
一個天色晴朗的清晨。
洪長進踏著愉快的腳步,離開家門,到相熟的餐廳用餐,向每個人微笑招手。他臉上的笑容,是在巴士到站後,迅速消失的。
他下了車,呆呆站在馬路旁,抬起頭看,眼前就是他就讀了四年的學校。
學校外牆有幾個大字:斯撒男書院。
整棟校舍,在陽光普照之下,卻顯得那麼陰森。
若果有哪個途人留意的話,定可看出,這個學生雙眼透出的恐懼。
到底是什麼事情,令洪長進如此恐懼?
走向課室,要穿過操場。在這條唯一的通路上,經常會遭遇到一些突如其來的麻煩。
操場上總有一堆一堆的男生,在籃球場上練球、聊天和起哄,洪長進路過這些聯群結黨的男生時,總會敏感地聽到背後的人的對話,而那些談話內容,足以教人感到恐怖。
每次,洪長進也是低著頭,疾步走過的。
今天,走到半途,一個籃球滾到他腳邊停下。
“喂,陸軍頭,快把球拾起來!”
一聲粗氣粗聲的喝令,從一大群嘈雜人聲中清清楚楚地傳到他的耳中。
洪長進心頭一震,低頭凝視腳側的那個球,他考慮著,該不該把它拾起來。
——拾起?還是不拾?
最後,他想到了不理不睬所要付出的代價,還是立刻俯低了身子,把球提了起來。
才提起球,正想拋回去,他又聽見場外傳來一聲喝令:“陸軍頭,籃球在我的地頭,你敢動?”
聞聲,洪長進錯愕,腦袋一陣混亂,正想擲球的手,猶豫著不敢稍移半分。
到底把球拋開去才好?還是留在手中才好?到底該怎麼辦?
沒有給他多少時間考慮,籃球場內,剛才那把粗暴的聲音又催促起來:“喂,陸軍頭,還不快擲過來,你找死嗎?”
就在此刻,突然有人在後面把籃球搶了去,洪長進愕然,轉過身子,見是好友滑頭。
滑頭用力把籃球擲回場內,那邊的人馬接住了,連一聲“謝謝”也沒有,自顧自的繼續比賽。
場外的龍頭大哥,面色變得很壞,手一揚起,傳召滑頭和洪長進過去。
洪長進慌張問滑頭:“我們怎辦?”
滑頭壓低聲音:“跟著我,別作聲。”他搓著雙掌,笑臉盈盈迎上前。洪長進則心情徬徨地跟在滑頭背後。
滑頭在那左耳戴著耳環的老大前停下。龍頭大哥的兩邊,各自坐著兩個男生,各人正兇神惡煞盯著他倆。
龍頭大哥冷冷地說:“滑頭,你叫我下不了台吧?”
滑頭露出一個迷惘的神情,反問:“大哥,我不明白你說什麼?”
龍頭大哥身邊的一個小卒,一手抓起滑頭的校服領口,把老鼠眼睜得老大,作勢要動粗,“我大哥叫陸軍頭放下籃球,你居然一手把它拋走?你——”
滑頭急急打斷那小卒的說話,向龍頭大哥解釋:“大哥,我剛進校門,只聽到球場內的小龜在大叫大嚷,又看到陸軍頭不交球給他們,便替他交回了,但我可沒聽到大哥你叫陸軍頭放下籃球呀!萬一我聽到了,一定會把球親手遞上給你的啊!”
龍頭大哥的面色,這才緩和一點,但他不輕易放過滑頭,“籃球場外是我地頭。地頭內的一切東西,也就是我的。你卻剛剛把一個籃球從我手中奪了去。這一點,你應該沒有話說了吧?”
滑頭反應很快:“大哥,一個籃球對你來說,算得上什麼啊!最重要的是,那群小龜的球滾了出來,連他們自己也不敢走過來拾,要找個過路的學生來幫忙。明顯不過,他們真是小龜——縮頭小烏龜!”
龍頭大哥對滑頭的話很受落,他臉上的怒意消減了,對身邊的小卒問:“滑頭說得對嗎?”
那五個小卒,互打眼色,唯恐不及地齊聲奉承說:“對!當然對!”
龍頭大哥見縮在滑頭身後的剪陸軍頭男生,他問滑頭:“你認識他的?”
“好朋友。”滑頭鑑貌辨色,知道大哥已消氣,他輕鬆地介紹:“他也是多年同班同學,請大哥多多關照!”
龍頭大哥點了點頭,轉視著他問:“你叫什麼名字?”
“洪長進。”他怯怯的說。
龍頭大哥再問:“你哪個字頭的?”
洪長進呆在當場,當然答不出來,滑頭替他擋了:“他什麼也不是,只是個多懂幾個字的書呆子。”
“哦?”龍頭大哥上下打量洪長進,對滑頭說:“告訴你朋友一些要知道的守則吧,否則,他闖了大禍,你怎對得住朋友?”
“是是是是是!”滑頭感激地笑,“多謝大哥提醒!”
龍頭大哥揮揮手說:“好了,你們可以走了。”
滑頭向龍頭大哥欠身,“謝謝大哥。”他瞪著洪長進,“還不多謝大哥?”洪長進只好垂低頭,對龍頭大哥輕聲地說:“謝謝。”
兩人離開操場,滑頭見四周無人,才對洪長進說:“若我不是及時出現替你解圍,請問你會怎做?”
洪長進驚魂甫定,說不出解決辦法來。
滑頭嘆了口氣的說:“小洪,我提醒過你幾多次?要在這鬼學校立足,只有兩種方法:一是埋堆,一是惡。講惡,我倆自問也惡不出樣子來;所以,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埋堆,做騎牆派,面面俱圓!”
洪長進表情很無奈。
滑頭瞪著他問:“你覺得,這樣做很難為你吧?”
“我沒這樣想。”
“讀了四年男校,你起碼也應該知道,勢孤力薄,是最可怕的事吧?”
“我知道。”洪長進默默說:“但跟那些惡勢力打交道,我真的很不願意。”
“沒有人願意啊,但每個人都做了。”滑頭呶呶嘴說:“正所謂,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可與人言二三。不要看我一副滑頭的樣子,我也交際得挺辛苦呢!”
“我知道。”洪長進拍拍滑頭的肩頭,“就像剛才,你便替我擋了一次大危機。”
“我要對你伸出友情之手啊。”滑頭老實的說:“其他人,就算給活活打死了,我也不管!”
兩人走上四層樓梯,在中四班的門口停下,滑頭見裏面沒有一點燈光,對洪長進說:“還未有人回來,我們還是不要進去好了。”
洪長進點點頭,明白箇中原因,滑頭三番四次提醒他:永遠別做開荒牛。
洪長進一開始不知道箇中道理,滑頭給他一個最簡單的假設:“假使你第一個回到課室,見到A正破壞B的東西。這時候,B也回來了,要求你指證A,你做還是不做?”
洪長進一時講不出話來。
滑頭說下去:“若你幫忙指證A,便做了“金手指”,當天放學,校門前會有人熱情恭候你。若你不肯指證嗎,B會對你幹什麼,就要聽天由命了。”
洪長進苦笑一下,“明白了。”因此,為了避嫌,他再也不敢第一個踏進課室,做俗稱的開荒牛了。
兩人欲離開,洪長進無意中從課室大門的小窗看進去,瞥見課室最末端,有個人正坐在牆角的座位上。
洪長進奇怪叫滑頭一看,滑頭哈哈地說:“原來,咳水強一早回來了!他揀了個如此隱閉的角落,一定是癮起難耐,在飲咳水啦!”
洪長進問:“我們可以進去嗎?”
“咳水強是廢人一個,我們才不怕他!”說完,滑頭便推門而進。
兩人的眼光,即時被黑板上的漫畫吸引住了,上面有個畫得虎虎生威肌肉賁張著的王小虎半身像,佔據了黑板的一半,另外一半,寫上了幾個潦草大宇,依稀可辨,寫的是:玩完了!好悶呀!
滑頭雙手叉腰凝望著黑板,突有所思,失聲說:“哎喲,我竟然忘記了,《龍虎門》今期停刊了,是最後一期!”
滑頭轉過身,對咳水強說:“咳水強,你是《龍虎門》十幾年忠實擁躉,你一定搶先買了吧!”
洪長進只見咳水強把二郎腳翹在檯子上,並沒回應滑頭。
滑頭見咳水強不瞅不睬的,也沒動怒,保持著他一貫笑容,走到咳水強身邊,準備巴結一下他,繼而佔人便宜。
洪長進一向不愛說話,也不是《龍虎門》讀者,在盡可能的情況下,他不會主動跟人說話,這次也不例外。他逕自回到自己的座位,解下了背囊,從背囊拿出書本來。
他聽見滑頭說:“一場同學,借本書來看看吧,你一張臉像黑面神,真有需要嗎?”然後,他有點不耐煩地說:“別裝睡了。你不給我,我便強暴你!”
洪長進聞言,只有苦笑。
拿出書本,把背囊放在地上,他往咳水強那邊看去,只見滑頭已自顧自地在翻著咳水強的抽屜了。咳水強則維持著同一個姿勢:雙腳掛在檯子上,整個身子倚在椅背上,頭向後仰,雙目緊緊地閉著。
洪長進心裏奇怪,由進入課室到這一剎那,咳水強這個姿勢,似乎一直沒改變過。
此時,滑頭終於搜出了薄薄的那本《龍虎門》,黑板上的王小虎漫畫,正是書上封面,最終一期標題,是“小虎之死”。
滑頭看看《龍虎門》封面,再對照黑板上的漫畫,竟覺得咳水強的畫功比封面還要細緻。心想,全都拜十幾年與王小虎朝夕相對所賜吧。現在時移世易,總有些事物要遭受淘汰的,永遠打不死的英雄,也要以死終結。
為了什麼?太簡單了,是熬不下去了吧。
滑頭笑著,用力拍下咳水強肩頭,板起臉孔開玩笑說:“攜帶校方列入不受歡迎的禁書?記你一個大過,禁書沒收!”滑頭的語氣十足訓導主任,他補充了一句:“禁書給我看完,再賣給報販,又可賺回一筆!嘿嘿!”
滑頭放開咳水強的膊頭,沒料到咳水強身子一晃,倒在滑頭懷裏。
滑頭慘叫:“搞什麼?我可不是你的同類啊!”
咳水強沒回應,滑頭便用力把他推開去,沒想到這麼一推之下,咳水強的身子向橫倒,“砰”的一聲,頭先落地,整個人像軟泥一樣臥倒在地,一動也不動。
滑頭這一驚非同小可,第一時間露出抱歉的神情,正想伸手扶起咳水強,洪長進卻在這時喊住了他。
滑頭看看洪長進,洪長進的臉色顯得十分難看。
滑頭伸到半途的手,停止不動了,看著咳水強灰白的臉,腦子忽然一聲巨響,聯想到某些事情,卻搖了搖頭,希望是自己在胡思亂想。
猶豫數秒,他把手繼續伸了過去,顫聲地問:“強哥,大丈夫何患無妻?沒有了《龍虎門》,可以看《龍虎豹》,你不會看不開吧?”語猶未畢,他用手拍拍咳水強的臉,手指甫觸到他,就像觸電一樣,閃電縮回。他臉色也煞白了,望向洪長進,恐怖莫名地嚷:“他死了!他的臉是冰冷的!他已經死了!”
洪長進呆呆地看著滑頭,滑頭的身體在劇烈地發抖,平時的嬉皮笑瞼,一下子被恐懼攻佔了。
洪長進凝視那張慌亂無助的臉,心裹升起了一剎那的激動,立刻衝前去,用力抓住滑頭的雙肩,滑頭即時清醒過來。
洪長進對他說:“我在這裡啊!”
滑頭望著洪長進,連連在咽口水,連連點頭,但又慘叫地嚷:“不是我害死他的啊!”
洪長進努力點頭,用最肯定的語氣說:“他一早死了,在我們進入課室之前。我可以做證人!”
滑頭聽到這話,情緒才鎮定下來。洪長進說:“我們快找老師來處理!”也不理會滑頭的反應,就把他強行拉出課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