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罪魁禍首
韓彬的手一甩,水杯打翻在書枱上。汽水滲入壓着枱的玻璃下。他渾然無所覺。
派了成績表。
八個科目中有三科不及格,都有四十幾分。全班名列二十二,算是中規中矩了。
回到家,把成績表交到爸爸手上,他看了幾眼,隨便提筆在家長欄上寫了個潦草得無法辨認的簽名,把它合上遞回給韓彬,說了一句:“下次再勤力點。”
韓彬在喉嚨裏應:“是。”
媽媽坐在爸爸旁邊,沒作過一聲,也沒有看他的成績表一眼。
韓彬斜眼望見她細看着妹妹的成績表。成績表是粉紅底色的,裏面是清一色藍墨水漬,看得人心曠神怡。
韓琉考全班第四名。
做哥哥的沒話可說。
可能欠了這麼一點點血緣,使兩兄妹智商差天共地。
韓彬取回成績表,回書房鎖上了門,大字形地躺到軟軟的牀褥上,眼睛望着天花板,恥辱的感覺從心裹慢慢滲出來。
韓彬沒有可憐自己。所謂“天生我才必有用”,自己天生蠢才,也沒什縻好怨的。他感覺恥辱,是由於輸了給自己人,不是街外人。
伸直雙臂把成績表高高舉起,吊燈射透純白色的成績表,褐紅色不及格的分數有點刺目——像畫破皮膚,傷口溢出褐紅色般刺眼的鮮血——爸爸剛才看時,應該也有這樣的感覺,於是便草草簽了名,眼不見為乾淨。
妹妹在門外叩門,叫他吃飯。韓彬應了一聲,便打開房門走出客廳。客廳沒有開電視,每逢派成績表當日都是這樣的。他盛了飯,在桌前坐下,低頭自顧地把一口一口的飯塞進口裏去。
韓琉的成績退步了,她也不敢作聲,氣氛幽靜得如身處鬼域。
沒有電視聲,一家人也難受。
韓彬三扒兩撥,速速把飯送進口裹,速速站起身離座。
爸爸瞪了韓彬一下:“多吃一碗吧!”
韓彬做了個胃氣脹的表情說:“飽了。”
“不要添飯,只吃餸吧!”
難道,你以為我是食物焚化爐?
“真的飽了。”韓彬的表情顯得有點不耐煩。
他匆匆回書房,鎖上門,頓覺天下太平。
做了一會兒功課後,便準時扭開收音機。那是個主持接聽聽眾電話的節目,聽眾將心事盡訴,男主持靜靜地聆聽,和聽眾一起歡笑一起愁。
韓彬每夜都準時偷聽別人的故事。
很多時別人的故事,也是韓彬自己的故事。或多或少,總有關係。
韓彬看着漫畫,呷着汽水,男主持收聽了另一位女聽眾的電話。
那女聽眾的聲音不大入咪,開口第一句話卻令韓彬震動:“我半年前交通意外跛了一條腿。”
韓彬像被針刺了一下,整個人彈了起來。
她說她叫靜,顯然是個假名。
她的語氣相當平和:“跛了一條腿,男友火速遠走高飛,想抓人,又追不及他。”
韓彬把音量扭大,發覺雙手抖得很厲害。
她輕描淡寫地說:“腿未跛之前,我是運動健將,現在走一百米路也要十分鐘,你說是不是荒謬?”
男主持靜靜地聆聽,沒有給任何意見和安慰。這是他的好處。有些主持人,時而道貌岸然地向聽眾訓話,時而搏共鳴般替聽眾傷心悲憤,自以為是社工,使人見笑。
她的語調突轉悲涼:“我是給人害跛的,罪魁禍首現在仍逍遙法外。”
韓彬的手一甩,水杯打翻在書枱上。汽水滲入壓着枱的玻璃下。他渾然無所覺。
是她,是她。
韓彬感覺到。沒有錯了。
她對男主持直說:“如果我找到那人,我會殺——死——他——。”
韓彬一顆心砰砰地跳,幾乎要從口腔躍出來。
她幽幽地問男主持:“如果你是我,你會怎樣做?”
男主持正想開口說話,時間剛好十時,男主持被逼把節目中斷,播新聞報告。她不用擱線,會在節目完畢後與主持繼續詳談。
聽眾卻無緣繼續聽下去了。
韓彬怔住,他不會知道男主持和她的對話了。
他頓覺激氣,便索性把收音機關掉,雙手掩着臉,很久也沒有把手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