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同的黑暗
(英)戴维·郎福德/著
Ninesnow/译
窗外总是漆黑一片。父母和老师有时也会含含糊糊地解释几句,说都怪那些深绿恐怖分子什么的,但乔纳森觉得这事儿绝没有那么简单。战栗俱乐部的其他成员也都这么认为。
不论在家里,在学校,还是在校车上,透过窗玻璃看到的都是第二种黑暗。在第一种黑暗里——就是那种普通的黑暗——一个人多少还能看到点什么,用手电筒在黑暗中撕开一条裂缝也是理所应当的事。第二种黑暗则是纯粹的黑。即便最亮的手电筒也不能在里面射出光柱,或者照亮任何物体。对乔纳森来说,不论什么时候看着排在他前面的朋友走出学校大门,都像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入一堵坚实的黑色墙壁。但当他紧跟着、像睁眼瞎一样摸着栏杆扶手走向送他们回家的校车时,他感觉不到任何东西,四周空荡荡的,只有空气。漆黑的空气。
有时,建筑物内部也会有这种超级黑暗区。此时此刻乔纳森就正摸索着墙壁穿过一条走廊,这里是学校的禁区之一。依照校规现在是课间休息时间,他应该在四面高墙围起来的操场上闲逛。奇怪的是操场上没有黑暗,抬头就能看到天空。不过户外可不适合举办战栗俱乐部那秘密又吓人的入会仪式。
乔纳森走出黑墨水一样的区域,来到走廊的另一端,轻轻打开一间小储藏室的门。这是他们在两个学期以前发现的一个房间。温暖的房间里布满灰尘,有股霉味儿。天花板上吊着一个光秃秃的电灯泡。其他人都已经到了,在装满纸的箱子和散乱堆放的教科书上坐着。
“你迟到了。”盖瑞、朱莉和哈里德异口同声地说。新来的候选人海瑟只是向后捋了捋金色的长发,紧张地向他微微一笑。
“总要有人做最后一个。”乔纳森说。这句话已经变成了仪式的一部分。就像一句暗号,用以证明最后到来的人不是外部人员或是密探。他们当然相互认识,但是设想一下,如果有一名善于伪装的密探……
哈里德郑重其事地拿起一个平淡无奇的活页夹。这是他的特权。他是这个俱乐部的创立者,起因就是他在学校的复印机后面发现的这张吓人的图画。也有可能是因为他看过太多关于经历重重考验加入秘密社团的故事。当你遇到了如此艰难的考验,怎么能不利用它创立一个秘密社团呢?
哈里德缓慢又庄严地念出他们的口号:“我们是战栗俱乐部,我们是克服者。20秒。”
乔纳森扬起了眉毛。20秒可是个很高的难度。小胖子盖瑞只是点点头,专心地盯着他的手表。哈里德打开活页夹,注视着里面的东西。“1——2——3——”
他差一点就成功了。进入第17秒时哈里德的双手开始抽搐,接着他的手臂也抖动起来。他扔掉活页夹,盖瑞报出的最终计时是18秒。大家静静地等待哈里德压制住颤抖,恢复正常,然后纷纷祝贺他创建了新的纪录。
朱莉和盖瑞没有这么大的野心,他们挑战的难度是10秒。虽说数到10的时候,她的脸色惨白,他则汗如雨下,但两个人都完成了挑战。于是乔纳森觉得他也应该挑战一下10秒的难度。
“你确定吗?”盖瑞问他,“你上次的纪录是8秒。今天不用这么急。”
乔纳森引用他们的口号回答:“我们是克服者。”他从盖瑞手里拿过活页夹。“10秒。”
每次挑战过后,他们总会忘记那幅吓人画面的具体内容。每次挑战都像第一次看到它。那是一种黑白相间的抽象图案,像老式的欧普艺术图像一样旋转闪烁。第一眼看上去它还算美丽,紧接着整个图案猛然闯入大脑,整个人就像触到高压电线一样。它会模糊视线,搅乱大脑。乔纳森感觉眼睛后面有强烈的静电……那里有狂乱的电子风暴在咆哮……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高歌……肌肉反复收紧舒张……还有,哦上帝啊,盖瑞是不是才数到4?
尽管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抽搐得要分崩离析,他还是尽最大努力让自己保持一动不动。吓人的图案带来的晕眩感消退,一种新的黑暗在他的眼中呈现出阴影,他十分确定自己就要晕倒或者开始呕吐,也可能两者都有。他选择放弃,闭上眼睛。就在此时,在仿佛已经过了几年之后,盖瑞正好数到10,真令人难以置信。
乔纳森浑身发软精疲力竭,都没注意到海瑟几乎完成了挑战——仅仅是几乎——想成为俱乐部的正式成员,至少需要坚持5秒。她用剧烈颤抖的手捂住眼睛。她坚信下次一定能成功。随后哈里德引用他从某处看来的一句话作为聚会的结束语:“那些没能杀死我们的事物让我们变得更坚强。”
学校教给学生们的东西绝大多数在现实生活中都用不上。乔纳森暗自认为在课堂以外根本没有能用到一元二次方程的地方。然而让俱乐部成员们没想到的是,恰恰在一堂数学课上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维特卡特先生是个快到退休年龄的老头。只要能够用正确的问题引诱他,他并不介意在规定的数学教学过程中偶尔开点小差。小哈利·斯蒂恩——国际象棋和战争游戏的狂热分子,俱乐部的潜在发展对象——问了一个出色的问题,内容和他在家里听到的一则新闻有关。新闻中提到了“数学战争”和恐怖分子使用的伯里曼图。
“我确实知道一点关于弗农·伯里曼的事情。”维特卡特先生的话刚开始一点儿也不吸引人,然而越往后听越有意思。“他就是伯里曼图中的那个伯里曼,伯里曼图是他对自己发现的‘伯里曼逻辑图形技术’的简称。这是一种非常高级的数学,是你们可能都无法想象的那种高级。在20世纪的前50年里,哥德尔和图灵的两位数学家证明了一个定理……嗯,换个说法——可以把数学看成一种诱杀陷阱。数学里存在某类问题,任何一种计算机在解决这类问题的时候都会崩溃直至死机。”
教室里一半的同学点头表示听懂了。他们自己在家里编出来的计算机程序经常会出现这种状况。
“伯里曼是个天才,同时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就在20世纪即将结束的时候,他对自己说:‘如果存在一种能让人脑死机的问题,会引发出什么结果呢?’于是他开始探索并且真的找到了。而他发现的这种不幸的‘图形技术’随即成为人们无法忽视的大问题。只要看一眼伯里曼图,通过视神经将它传送给大脑,你的大脑就会因此停止活动。”他用关节突出的手指打出一个响指。“就像这样。”
乔纳森和俱乐部的其他成员相互偷偷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关于盯着奇怪的图案看这种事他们最有发言权。哈利最先举起手,他很高兴能有机会把无聊的三角学全都替换成兴趣问答。“呃,伯里曼自己有没有看他发明的图形呢?”
维特卡特先生黯然地点了点头。“据说他看了。由于一场意外,他像石化人一样死掉了。多么讽刺。人们写了几百年的鬼故事,设想有种东西能让你看上一眼就被吓死。然后一个数学家,一个以最纯粹最抽象的科学为生的人,把这种东西带进了现实生活……”
他又提了几句和伯里曼图恐怖分子有关的事,比如深绿组织——不使用枪支炸弹,只要有一台复印机或是一张模板,他们就能把致命的图案贴在墙上,或者喷在墙上。维特卡特先生说以前的电视节目可以“现场直播”,不像现在这样全是播放录像。后来一个叫作“T零”的臭名昭著的激进分子闯进BBC的演播室,在镜头前展示了一副叫作“鹦鹉”的伯里曼图。这一行为导致数百万人死亡,电视台从此不再播放直播节目。现在这个时代看什么东西都不安全。
乔纳森忍不住问:“那么,嗯,户外那种特别的黑暗就是为了防止人们看到那种图吗?”
“呃……对,从效果上来讲就是这样。”维特卡特先生搓了搓下巴。“等你们再长大一点会有人给你们解释这些东西。这个问题有点复杂……啊,你的问题?”
举手的是哈里德。他完全不知道什么叫作委婉,直白的提问让乔纳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有的伯里曼图,呃,都是危险的吗?有没有只是让你颤抖的那种图案?”
维特卡特先生严肃地看着他,用了足有入会级挑战难度那么长的时间,然后他转向画着各种三角形的白板。“好了。就像我刚才说的,三角余弦的定义是……”
户外操场的一个角落里有个布满尘土的攀爬架,学校里没人玩这东西,俱乐部的4名核心成员就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地盘,下课后他们溜溜达达地来到这里碰头。“这么说我们是恐怖分子。”朱莉欢快地说,“我们应该去警察局自首。”
“不对,我们的图案和他们用的不一样。”盖瑞说,“它不会杀人,它……”
4个人齐声说道:“让我们变得更坚强。”
乔纳森说:“深绿搞恐怖活动的目的是什么?我的意思是,他们不喜欢什么?”
“我认为是生物芯片。”哈里德的语气有点不太确定,“就是植入人脑内的微型计算机。他们说那个违反了自然之道什么的。实验室那堆过期的《新科学家》杂志里面有一本提到过一点儿。”
“对考试很有用。”乔纳森举出一个优点,“不过你不能把计算器带进考场。‘有植入生物芯片的同学,请把你的脑袋放在教室外面。’”
他们哈哈大笑,但是乔纳森不安地打了个小小的冷战,那种感觉就像踩空了一级台阶。
他曾经无意间听到父母少有的一次争吵,好像就提到过“生物芯片”这个词。而且他很确定他还听到了“自然之道”这个词。他突然冒出一个念头,爸爸妈妈可千万别和恐怖分子扯上什么关系。真是愚蠢的想法,他们不是那种……
“杂志里还提到过和控制系统有关的事儿。”哈里德说,“你肯定不愿意被控制,就目前而言。”
和往常一样,他们的闲聊很快就转向了新的话题,也可以说是一个老话题:由第二种黑暗构成的墙壁,学校用它们标示出隔离区,比如通往旧储藏室的那条走廊。俱乐部成员都对它的特性感到好奇,并针对这种黑暗做了几次实验。他们把对这种黑暗已知的性质记录在案。
哈里德的可视性原理。通过一场惨痛的实验得以证明,想要藏起来让你的同学找不到你,黑暗区域绝对是最好的选择。但老师们立刻就能透过黑暗发现你,然后就会因为你进入了不该进入的区域用一堆陈词滥调训斥你。也许他们有某种特别的检测仪,但是谁也没有见到过。
乔纳森为哈里德的发现添加了一条简单的脚注:校车司机表现得就像能透过挡风玻璃外的黑暗看到东西一样。当然(这是盖瑞的看法)校车有可能由计算机控制自动驾驶,方向盘也是自动转动,司机只是装装样子——但是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呢?
朱莉的镜子原理最不可思议,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这个实验竟然能成功。如果你站在一个二类黑暗区域的外围,然后用手举起一面镜子伸入黑暗中(看上去就像你的手臂被黑墙切断了),同时用手电照向那面看不见的镜子所在的位置,光柱就会从黑暗中反射出来,并在你的衣服上或者墙壁上照出一个明亮的光斑。正如乔纳森指出的那样,根据这个原理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教室窗外都是保护性的黑暗,可阳光仍然能够在地板上照射出一块一块的光亮。这种黑暗不会阻挡光线,却会阻挡视线。没有一本光学课本提到过这种特性。
目前哈利已经收到了俱乐部的入会邀请,正煎熬地等待着他在周四的第一次聚会,距离周四还有两天。也许等他通过考验加入俱乐部以后,他能提出新的实验方法。哈利特别擅长数学和物理。
“这就有意思了。”盖瑞说,“要是我们这张图的数学特性和伯里曼图一样的话……哈利会不会支撑更长的时间?因为他的大脑生来就擅长这方面的事。或者对他来说会不会更困难,因为图形和他的大脑具有相同的波长。你们觉得呢?”
战栗俱乐部认为虽然的确不应该用人做实验,但把这看成一次主动的挑战也没有问题。于是他们就这么做了。
终于等到了周四,在经历了一节没完没了的历史课和两节物理课之后,接下来是一段自习时间,可以做做阅读或计算机习题。没人会想到这是战栗俱乐部的最后一次入会仪式。也许因为阅读了太多的幻想小说,朱莉后来坚持说她当时感受到了各种噩兆,还强烈地察觉到那次入会仪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朱莉总喜欢说这种话。
在带着霉味的储藏室里,他们的活动一开始进行得非常顺利,哈里德终于坚持到了20秒,乔纳森则坚持过了10秒,几周之前这个纪录还是不可翻越的珠穆朗玛峰。还有(这里需要小心翼翼地无声鼓掌)海瑟终于成为俱乐部的正式会员。在这之后发生了糟糕的事情。第一次进行挑战的哈利调整了他的小圆眼镜,端正一下肩膀,打开破旧的仪式用活页夹,然后就僵住了。不是抽搐也不是颤抖,而是僵立在那里。他发出可怕的像猪一样的叫声,然后倒了下去。他的嘴角开始往外流血。
“他咬到自己的舌头了。”海瑟说,“天啊,咬到舌头时应该怎么做急救?”
就在此时,储藏室的门开了,维特卡特先生走了进来,看上去比平时还要苍老和悲伤。“我就知道会变成这样。”他突然像被强光晃到一样把头转向一边并用一只手遮住眼睛。“把它合上。闭上眼睛,帕特尔,别看它。赶快把那个该死的东西合上。”
哈里德按他说的做了。他们扶哈利站起来,他一直用粗哑的声音说:“对不起,对不起。”像餐桌旁没规矩的吸血鬼一样流着口水。俱乐部的成员们通过那条没铺地毯的走廊把哈利送到学校狭小的医务室。伴随着脚步的回声,他们仿佛经历了一次长途跋涉。之后他们被带到校长办公室,看上去要在那里度过暗无天日的几个小时。
校长福特玛内女士有一头铁灰色的头发,根据校内的谣传,她对动物很友善,却能用尖刻的言语让学生化成飞灰——简直就是人形伯里曼图。她在办公桌后看着战栗俱乐部的成员,短暂的注视让他们觉得这一刻没有尽头。她严厉地问道:“这是谁的主意?”
哈里德慢慢举起手,但没超过肩膀的高度。乔纳森想起了三个火枪手的座右铭,“一人为全体,全体为一人”,于是他说:“其实是我们所有人。”
朱莉又补上一句:“没错。”
“我真是想不明白。”校长边说边敲着放在她面前合着的活页夹,“这是地球上最危险的武器——和信息战争中的神经炸弹一样可怕的东西——你们就这么拿它做游戏。我简直想不出应该说些什么……”
“有人把它落在了复印机那里。就是这儿,在楼下。”哈里德指了指那个方向。
“是啊。人总会出现失误。”她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点儿。“我有点过于激动了,因为当高年级学生毕业离校时,我会和他们进行一次谈话,也的确会用到那张伯里曼图。即使在适当的医疗看护下,也只能让他们看两秒钟。人们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战栗者,有些国家用它的大幅海报作为镇压暴乱的工具——不过英国和美国从不这么做。你们当然不会知道哈利·斯蒂恩是一名轻度癫痫患者,要不然战栗者能让他发狂……”
“我当时就应该想到的。”俱乐部成员身后传来维特卡特先生的声音。“小帕特尔当时问的问题就已经泄露了他们的秘密。那是个非常聪明的问题,同时也暴露了他们的罪行。而我就是个老傻瓜,从来没想过学校会成为恐怖活动的目标。”
校长严厉地看了他一眼。乔纳森突然感到有点发晕,脑子里的想法咔嗒咔嗒响个不停。就像做代数习题一样。所有的条件都摆在那里,几乎立刻就可以在页面下方的空白处看到答案。深绿恐怖组织不喜欢什么东西?为什么我们会成为恐怖活动的目标?
控制系统。你肯定不愿意被控制。
他的话脱口而出:“生物芯片。我们都植入了生物芯片控制系统。就在我们的脑袋里。所有孩子都是。就是它们制造了那种黑暗。那种大人能够看穿的特殊黑暗。”
一阵冰冷的沉默。
“这才是班里最聪明的学生。”老维特卡特喃喃地说。
校长叹了口气,身体向椅子里陷进去一点点。“总会有第一次。”她轻轻地说,“这正是我在给毕业生做的小型讲座里谈到的内容。你们是被万分呵护的孩子,视神经上的生物芯片是你们生命的守护者,它们会把你们看到的景象进行编辑处理。因为街道和窗外随时都有可能出现杀死你们的伯里曼图,所以看上去才总是一片黑暗。这种黑暗不是真实存在的现象——只有你们才看得见它。请记住,你们的父母有选择的权利,而他们选择了这种保护方式。”
“我的家长并没有一致同意。”乔纳森想起了那场偶然间听到的争吵。
“这不公平。”盖瑞犹豫地说道,“这是做人体试验。”
哈里德说:“而且也不全是为了保护我们。楼里面也有被黑暗隔离出来的走廊,就是为了不让我们去那里。这是对我们的控制。”
福特玛内女士没有理睬他们。也许她也有自己的生物芯片,能过滤掉抗议的话语。“等到毕业以后,你们就会拥有生物芯片的完全控制权。你们可以自己选择是否要冒这个风险……等你们的年龄足够大的时候。”
乔纳森敢打赌所有5名俱乐部成员正在考虑同样的问题:这叫什么事儿,我们冒着风险挑战战栗者,结果,我们再也看不到它了。
很显然他们的确再也看不到它了,因为校长说:“你们可以走了。”她还是没有提到任何关于惩罚的事情。俱乐部成员们在他们胆量允许的范围内尽量慢慢地朝教室走去。每经过一个充满浓重黑暗的拐角,乔纳森就会感到一阵畏缩,因为他总是想到眼睛后面的芯片正在偷走光线,甚至可以通过不同的程序让他完全失明,什么都看不见。
放学的时候发生了真正令人作呕的事件。看门人像往常一样打开学校的侧门,一群学生在他身后挤来挤去。乔纳森和俱乐部的其他成员使劲推挤着,几乎走到了人群的最前面。沉重的木质大门向内打开。门外是第二种黑暗,但是有什么东西随着大门从黑暗中闯了进来,一大张纸被人用图钉钉在大门的外侧,歪斜地挂在门上。看门人朝那张纸看了一眼,然后就像被闪电击中一样倒在地上。
乔纳森想都没想就推开几个小一点的学生把那张纸扯下来,用力揉成一团。还是太迟了。他看到了上面的图案,它和战栗者完全不一样,却又很明显来自相同的恐怖家族——有点倾斜的深色形状就像一只站立的鸟。复杂的线条,涡旋状的像素点,分型图一样的花纹构成了这只鸟的全部,它就这么悬浮在他的脑海里,浑身浴火不肯离去。
某种坚硬而又恐怖的东西像失控的列车一样碾压过他的大脑。
燃烧坠落燃烧坠落。
伯里曼图!
他做了一个漫长的噩梦,黑暗中无数只鸟的身影向他逼近。醒来以后乔纳森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沙发上,不对,是躺在学校医务室的床上。在经历了整个生命被粉碎并完全终止以后,不管身处何处他都不会觉得奇怪。他依然觉得全身虚弱无力,只能盯着天花板看。
维特卡特先生的面孔慢慢地进入他的视野。“你好?你好?醒过来了吗?”听上去很焦急。
“听到了……我没事。”乔纳森没完全说实话。
“谢天谢地。贝克护士对你居然还活着感到很惊奇。活着而且精神健全,在我们看来简直就是奢求。另外我要给你一个警告,你现在成了一名英雄。英勇的男孩拯救了他的同学。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惊讶地发现自己一听到英勇这个词就想吐。”
“那是什么,大门上的那个?”
“非常坏的那种伯里曼图。由于某种原因被叫作鹦鹉。可怜的老乔治,那个看门人还没倒在地上就已经死了。赶来处理那张伯里曼图的反恐小队简直不敢相信你竟然能活下来。我也一样。”
乔纳森笑了。“我一直在做练习。”
“是的。我很快就发现露西——也就是福特玛内女士——对你们这些小淘气们的询问不够详细。于是我就和你的朋友哈里德·帕特尔又聊了聊。老天在上,那个小子竟然能盯着战栗者看上20秒!有多少成年人只要——按照你们的说法——目不转睛地盯住那幅图,就会抽搐着摔倒,而且无法转移视线……”
“我的记录是10秒半。差一点就是11秒。”
老先生惊奇地摇着头。“真希望我能说我不相信你。他们会重新评估生物芯片保护项目。从来没有人想到过可以用预防式训练这样的方法让年轻、灵活的大脑能够抵御来自伯里曼图的袭击。就算有人想到这一点,也没人敢做出尝试……不管怎么说,露西和我讨论了一下,我们要送给你一个小礼物。生物芯片可以通过无线连接进行重新编程,只要一眨眼的工夫你就可以——”
他指向窗外。乔纳森努力地转过头。窗外不再是他习以为常的人工黑暗,而是纷乱耀眼的粉红色光芒,明亮的光线晃得他一时间什么都看不见。和那种致命的图案正好相反,乔纳森眼前的光亮像正在愈合的伤口那样一点一点地聚合起来。最终抽象的天堂之光凝聚成小镇中一排排反射着玫瑰色落日余晖的屋顶。就连屋顶上的烟囱和卫星天线看上去都是那么漂亮。他当然看到过落日,在电视上。但两者完全不一样,差距大得简直令人心痛。前者是生动的火焰,后者只是无聊的电子白光:和成人的世界一模一样,电视屏幕也会撒谎,它不会把所有的事实都告诉你。
“这是你的伙伴们送给你的礼物。他们说他们很抱歉没来得及帮上忙。”
一条小小的不知怎么有点弯曲的巧克力棒(盖瑞的口袋里总是装着这类东西),还有一张卡片,上面是朱莉认真写下的向左倾斜的文字和俱乐部全体成员的签名。
卡片上写着:那些没能杀死我们的事物让我们变得更坚强。
戴维·郎福德,1953年出生于英国。作家、编辑和评论家,长期报道科幻领域动态。在牛津大学布雷齐诺斯学院取得物理学学位。先是作为一名武器物理学家在英国伯克郡奥尔德玛斯顿的原子武器研究院工作。1985年,他和科幻作家克里斯托弗·普利斯特一起创立了一家微型非正式软件公司,并命名为“安赛波信息公司”。2004年出版的小说集《不同的黑暗》包含了36篇短篇科幻小说。
本篇获得2001年雨果奖最佳短篇小说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