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阴人施阴毒毒害忠良,巧臣设巧计计救曹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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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内的宫女们正在忙碌着为皇帝端茶供斋,魏忠贤急急忙忙跑来奏道:“不好了,皇上,今个儿贵州传来恶讯,巡抚王三善孤军深入被叛贼安邦彦围困,参将王建中、副总兵秦民屏、千总刘毅力战而死,王巡抚也被俘殉国啦。”
天启帝闻言一惊,问道:“魏爱卿有何对策?”
魏忠贤道:“逆贼猖獗,当着兵部调兵遣将再剿。”
天启帝道:“此事爱卿好生办理,千万不要再出差错。”
魏忠贤道:“皇上圣明,臣这就让崔呈秀调度此事,但愿早降叛军,还我大明太平江山。”
天启帝叹道:“太平什么,不要说边疆战乱纷纷了,就连朝中也是烟雾弥漫。”
魏忠贤明白皇上所指就是众大臣弹劾自己的事,遂道:“都怪臣处事不周,致使众大臣误解,给皇上添忧了。”
天启帝道:“也不全怪你,他们结党营私,朕早已知之。”
魏忠贤道:“皇上圣明,但刑部郎中曹印深受先帝器重,此人一心行法,从不结党,他虽然也弹劾贱臣,贱臣却对他敬佩有加。”
天启帝赞道:“难为你有这般胸襟,杨涟、左光斗他们这些人有你一半度量就好了。”
魏忠贤又道:“曹大人精通历代律法,日夜专注变法图强,至今未娶,臣听说曹印为官极清极廉,家中虽有七旬老母,却并无一婢一奴,母子二人生活极为清贫。”
天启帝听了大为感动,道:“难得,难得,怪不得先帝赐他通天笏,看来此人确是忠贞之臣,朕当重用之。”
魏忠贤道:“皇上英明,臣让刑部尚书乔允升择日带他进宫,这样的清廉之臣当为我等榜样,臣斗胆恳请皇上赐婢女于曹大人,一来显示皇上仁德,二来也让曹大人早成人伦,三来使曹母老有所养。”
天启帝道:“嗯,魏爱卿深明大义,不计较个人恩怨,难得,你和曹爱卿都是忠臣,此事你去办吧。”
魏忠贤得了旨意,即令人选美女四人送入曹府,曹印受宠若惊,伏地拜道:“臣无功,怎敢受此厚恩。”太监俯身近前,笑道:“皇上固然知道曹大人不是好色之徒,然闻曹大人家有老母无人照料,故赐婢女以养人伦,曹大人还不快快谢恩,咱家还等着回去交旨呢。”曹印听了,这才安心收下,拜谢皇恩,送走太监后,安置美女服伺老母。
过了半月,刑部尚书乔允升召见曹印:“左侍郎周迎秋周大人今日在殿上举荐你,皇上下旨,召你明日进宫面圣,曹大人务要做好周全准备,莫让皇上失望。”
曹印大喜,急冲冲回家做准备,刚到门口,见周应秋愁眉苦脸地走在街上,一边走路一边哀声叹息,曹印拜道:“多谢周大人荐举之恩。”
周应秋抬头见是曹印,忙拱手回礼:“哦,原来是曹大人,皇上求贤,我何功之有?曹大人满腹才华,却受屈四年,有若鸟困铁笼,龙屈沟渠,明日金殿面圣,从此以后可以大展宏图了,可喜,可贺呀。”
曹印道:“行法度,兴大明,是下官毕生夙愿,然真要实现行法图强,安定社稷,还得依靠朝中各位贤臣共同努力才是。”见周应秋愁眉莫展,因问道:”周大人为何愁苦?”
周应秋摆手道:“唉,难以启齿,难以启齿,说出来让曹大人笑话了。周某年近五旬,至今无子,前几日老父为此去算了一卦,说八月十五之前寻一个后脖有黑痣的女子成婚方能有后,不然,今生绝祀矣。”说到这里,周应秋声音哽塞,啼啼哭哭地道:“明日就是八月十五了,老父为此愁闷成疾,怕是要不行了。”
周应秋悲悲戚戚拭老泪,惨惨切切长叹息,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曹印劝慰道:“算卦之事岂可轻信?”
周应秋道:“我固然知道那都是些无稽之谈,然老父深信不疑,要是明日还寻不到这样的女子,绝后是小,老父忧郁而死,叫周某如何独生?”周应秋说着竟然俯身下去蹲在地上痛哭起来。
曹印赶紧扶起道:“周大人不必忧伤,也是巧合,半月前皇上赐曹印婢女四人,其中就有一女后脖上有黒痣 一颗,既然如此,曹印将她送与大人为妾就是。”
周应秋突然止住哭声,站起来抓住曹印之手问道:“当真?曹大人莫要诓我。”见曹印笑着点头,周应秋摇摇头道:“不可,周某岂可为一己之私而夺曹大人之所爱,此事万万不可。”
曹印道:“不妨,此女仅是下官母亲的婢女,送予周大人又有何妨?况且周大人官高位显,事父极孝,此女得陪周大人,也不埋没了她。”
周应秋大喜,鞠躬拜道:“如此,老父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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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印随乔允升进了宫,被一太监单独领入内书堂等候。曹印暗思:皇上召见臣僚都是在保和殿或乾清宫,有时也会在养心殿或者后花园,内书堂乃宦官学习之所,归司礼监管辖,皇上为何在此地召见我?
正狐疑间,只闻爽笑声从远处传来,曹印起身迎接,见魏忠贤带三个太监大步而入,不禁暗自吃惊。
魏忠贤笑道:“让曹大人久等了!”
曹印拱手道:“魏公公有何见教?”
魏忠贤乐呵呵地道:“曹大人请坐。”
曹印甚为纳闷,饿狼从来要食肉,哪有善心待羔羊?也不坐,直问道:“请问魏公公,皇上何时召见我。”
魏忠贤见曹印拒坐,顿时由欢转温,脸色一沉,自个儿一屁股坐下,冷道:“皇上政事繁忙,哪有工夫与人闲话。”魏忠贤喝了口茶,慢慢道:“曹大人屡次请求觐见皇上,不知有何高论,先说来让咱家听听,果真有治国良方,咱家再奏闻皇上召你。”
曹印大怒:“这么说,此番是你召我来,非皇上?”
魏忠贤嘿嘿笑道:“咱家哪有权召曹大人来,咱家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全是听皇上的。”
曹印怒道:“太祖法度,宦官不得干预政事……”
见曹印指责自己干政,魏忠贤大怒,冷冷道:“曹大人如无良策进献,咱家就去复旨了,”魏忠贤蓦然立起而去,走到门口停住,吩咐身边太监道:“回复皇上,就说曹印乃碌碌之辈,并无甚么大才,哈哈哈哈。”
曹印大怒,跟着出了内书房大门,对走远的魏忠贤吼道:“我有通天笏,有权直接去见皇上,何须阉人代为通报。”
怀着满肚子的火气,曹印匆匆来到乾清宫前想要求见皇上,远远看见带刀侍卫守卫在门口,回想起自己数番求见均被挡回的经历,不禁又心灰意冷起来。
曹印驻足良久,远远凝视着巍峨高大的乾清宫,思虑许久,最终还是无奈地哀叹而回。
回到家里,曹印拖着疲敝的身躯推门而入,忽见一帮锦衣卫缇骑端坐在家中,曹印大惊,怒喝:“大胆,你们竟敢擅闯本官私宅?”
为首旗尉道:“曹印,你擅杀皇上所赐婢女,下官奉命逮你。”话音未落,早有三个缇骑猛扑上来将人捆了。
曹印辩解道:“胡说,我杀哪一个了。”
旗尉怒道:“今日城外发现一女尸,经辨认乃皇上赐予你的婢女姚玉,你有何话可说。”
曹印大惊,姚玉正是自己送给周应秋为妾的婢女,她怎么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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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印知法犯法,残杀婢女的事震惊朝野,消息传至湖广山塘驿,有一囚徒闻之大叹:“我之罪也!”
此囚不是别人,正是万历三十二年进士,力荐四贤给光宗皇帝的满朝荐。满朝荐就任刑部侍郎后,因看不惯魏忠贤祸乱朝纲,上疏天启帝,揭露朝政“十可忧,八可怪”,得罪阉党,被削职为民,千里充军来到此偏远之地山塘驿。
满朝荐为人耿直,机警异常,得闻消息,暗自思忖:“曹印杀人,必是魏忠贤毒计,正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此人因我举荐入朝,今遭奸贼毒手,我当救之。”
满朝荐深知东厂、锦衣卫爪牙遍布全国,自己虽然充军千里之外,但阉党仍不放松对自己的监视,于是故意与友人对饮,醉后大笑道:“曹印杀人了,我心中的巨石终于落了,来,今日一醉方休。”
友人问道:“满进士的话让人糊涂,曹印是你推举给先帝的,他犯了重罪你有荐人失察之过,你不为此惶恐怎么反而高兴?”
满朝荐笑道:“你是不知道,曹印此人徒有虚名,并无真才实学,我误信民间传言,将他视为当今之商鞅、吴起,一时失察推荐给先帝,后来我与他朝堂相见,才发现他实乃平庸碌碌之辈。”
友人道:“幸好当今圣上没有重用他,如果重用,发现他并无才干,你的罪过就大了,所以曹印今番入狱,你才这么高兴,是么?”
满朝荐笑道:“正是,正是。不过也好,曹印虚名在外,魏忠贤杀了他,定会留下个杀贤之恶名,天下文人对他必会口诛笔伐,好事,好事,哈哈。”
果不出满朝荐所料,监视满朝荐的番子报给档头,档头飞马报至京城,魏忠贤听了,对手下爪牙道:“我一直不相信几纸狗屁律令就能治理天下,曹印沽名钓誉,以李悝、管仲、商鞅、韩非自比,欺了先帝,骗了天下人,我若杀之,还真如满朝荐所言,留下个杀贤的骂名。”
王体乾道:“我听说,曹印实乃万历年间御史曹希明之孙,曹御史死后,曹家家道衰落,一贫如洗。曹印自小颇爱律法,喜读历代法家著述,万历三十一年考中秀才,此后再无功名。他本一介平民,只因一日上山砍柴,伐了一木回家,三日后复又上山,发现前日所伐之木是他人坟地内的树木,按大明律规定:‘盗他人坟茔内树木者,杖八十’,为此特意跑到县衙大堂自请受刑,此事传扬开来,百姓有道他傻的,有赞他守法的,一传十,十传百,竟然成就了他的名气。其实呀,他就是一个徒有虚名的穷秀才而已。”
崔呈秀道:“不能杀,难道要放了他?”
魏忠贤阴笑道:“曹印到处吹嘘法兴大明,律治天下,咱家求贤若渴,怎舍得杀贤,咱家将他送到边荒之地,让他放手行法去,就让天下人看清他曹印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王体乾喜道:“妙,妙,就贬他做个小小县令,着他行法,令他自证其丑,那时我们再名正言顺地给他治罪。”
计议已定,魏忠贤令王体乾拟旨,王体乾慌了,忙推迟道:“圣旨当由内阁大学士草拟,小人哪敢。”
魏忠贤笑了笑:“写几个字而已,还要请别人帮忙?”
王体乾若有所悟,喜道:“小人遵旨!”
矫诏已成,王体乾带一帮太监闯进监牢,命曹印跪地听旨,随即大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刑部郎中曹印,擅杀御赐婢女,依律不赦,然厂臣不忍杀贤,泣血求情,朕亦怜才惜能,法外施恩,贬曹印为桐庐县令,愿卿替天牧民,好生为之,勿失朕望。钦此!
在狱中待了五个月,曹印本以为此番必死无疑,听了圣旨后喜极而泣,山呼万岁,九拜谢恩。回到家里,曹印与老母说了缘由,母子二人整理好行礼,准备次日离京赴任。
曹母道:“我儿蒙冤期间,为娘无依无靠,户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朱国祯大人深夜派人送来纹银一百两接济,我儿离京前不可不亲往谢恩。”
曹印道:“朱大人乃三朝元老,一身正气,处逆境时从不阿迎权贵,如今他正在潜心撰写史书,令人敬佩,即便未有赠银之恩,作为晚辈,我也应该前去辞行。”
当晚来到朱府,仆人带入书房候见,但见房内东侧挂有一联:
不争在朝堂
胜隐山林间
曹印暗思:“人言朱国祯身处高位,一不争利,二不争名,三不争权,是个庙堂隐者,看来果然不假。”转身又见西侧也有一联:
功名耀眼亦刺眼,追它作甚
权色迷人也害人,求来何用
曹印摇头,心想:“朱大人过于谨慎了,大丈夫坐得直行得正,求功名以扬后世,掌权柄以泽万民,有何不可?”踱步来到案前,见案桌上尚有一联,细看墨迹未干,似为半个时辰前所书,曹印边看边吟:
满堂是非,闭眼一无所有
一墙荆棘,低头啥也不见
“唉,朝中像朱大人这样明哲保身的大臣太多了,致使奸佞为所欲为,可悲!”曹印想起魏忠贤阉人得志,不禁长叹起来。
不一会儿,朱国祯缓步而来,曹印拜谢赠银之恩,朱国祯扶起曹印道:“你这人颇有志向,可惜生不逢时,老朽为政多年,也知法能治国,律能安邦,然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我等朝臣,心怀忠义,尽力而为即可,苟我志不为天下人所容,何不退而求其次?”
曹印道:“不知阁老退而求其次何意?”
朱国祯道:“如今天子一双慧眼受奸人蒙蔽,朝中正直官员失势,阉党当权,忌恨新法,你若强行之,必定白白送了性命。这次魏忠贤不杀你,其中必有阴谋,下次犯在他们手上,休想再有生机。两年前,满朝荐力陈时事‘十可忧,八可怪’,被充军山塘驿。数月前,杨涟上疏魏忠贤‘二十四罪’,现在虽然平安无事,但依老朽算来,他已是墓中骷颅矣。曹大人既然胸怀经纬,何不退而不争,隐而著述,留下墨宝,赠与后世君王。”
曹印拜道:“我知阁老潜心撰写史书,此固然是不巧之功业,但身为大明之臣,岂能无视大明之病,请恕曹印不敢效仿。曹印以为,法之神在公,律之命在信,令之精在行,法公则民爱之,律信行则民守之,令行则民畏之。若我辈因畏强权而不去推行法令,即便潜心著述,给后世留下的也只是水中美月,墙上香饼,有什么用处呢?”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最坏的后果,”朱国祯最后提醒曹印。
曹印昂然道:“曹印为官,执法如鼎;曹印为民,守法如山,曹印从不违法永不背律,奸佞岂耐我何?”
朱国桢心生敬意,起而拱手道:“人言法痴曹印敬德不敬强,阿善不阿贵,今日一见,果然不虚。曹印,你逆而不丧志,困而不忘民,真难能可贵,不过,前路坎坷,须万般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