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七夜谷之殉阵
深海之下,封印入口处。
鹤道人刚走没多久,晏无痕他们就到了。
想到晏无痕和凌渊他们两的脾气,岳平峰跟长宁将军才起了个话头,就不得不中止。
“现下不是谈话的好时机了,是我太过犹豫了。”
长宁将军道:“犹豫代表你重视他,我能理解。”
她主动撤去隔音结界,看岳平峰迎了上去。
晏谷主看上去很激动,从他说的话来看,岳长老瞒了他封印的事情。
——所以,究竟是什么样的封印,让叶荀假死,让岳长老隐瞒?
她能救得了叶荀吗?
怀着这样的疑问,长宁将军看向了她一手带出来的队伍,他们每一个人都坚定地站在那,因为她想要做的事情,毫不犹豫地掺进了魔渊和人族的争斗里。
至少,不能负了他们。
……
岳平峰到底是当了不少年执法长老的,口才过人,很快就将晏无痕的情绪安抚了下来。
晏无痕不闹腾了,凌渊看在他的面子上,哪怕还在纠结他瞒着叶荀的事情,还是干脆地缄默不语了。
岳平峰回头准备告诉长宁将军,他处理好了,就看见对方已经过来了。
长宁将军道:“救人的事情,请岳长老详细说说吧,毕竟人多力量大。”
她这是想把晏无痕他们牵进来。
岳平峰虽不喜她的意图,但也无奈,他们知道的都知道了,来也来了,不让他们掺和这件事,等于是自找麻烦。
“长宁将军,七夜谷之下封印的是条大乘期上古魔龙的事,你听到了吧。”
长宁将军点头,头盔与甲胄轻轻碰撞出声,“听到了,如若不慎解开封印,我会尽力而为的。”
岳平峰皱了下眉,有些不满意她的回答。
他继续道:“封印原本只需要庞大的灵力,但不知是什么原因,它开始狩猎了。它狩猎的是修士的魂魄,魂魄越是无垢,越会被它所盯上。”
长宁将军若有所思,在鬼修的认知中,无垢的魂魄更容易飞升成仙,魔龙若是噬魂,极有可能想要抛却肉体,以魂魄的形式逃脱封印。
岳平峰道:“因为封印的稳定持续了很长时间,当时我们并没有发现这件事,直至第一个受害者的出现,才意识到它的活动。为此,叶荀做了很多布置,可惜都没有什么用,只能选择以命殉阵,将自己作为阵眼,禁锢魔龙。”
长宁将军道:“所以,如果要救叶荀,必须得想办法在他死之前,用合适的阵眼将他替换出来?”
岳平峰点头,“替换是有风险的,极有可能放出魔龙。”
长宁将军问道:“那么,阵眼的要求是什么?”
岳平峰道:“纯净的木灵力和绝对清醒的意识。”
长宁将军微怔。
绝对清醒的意识……就算把阵眼圈定在牺牲一个人身上,也很难有人做到这一点吧。
陨落在心魔劫下的修士不计其数,谁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够保持绝对的清醒。
岳平峰顿了下,说道:“叶荀本来的打算是请莫千流帮忙占卜解决法子,但是他说,他已经压了很久的修为了,占卜这么大的事情他做不到,但是可以占卜出那一线生机。”
晏无痕问道:“这就是给鹤道人邀请函的原因?鹤道人就是那一线生机?”
“是,莫千流说他虽然做不到,但是却让叶荀做出决定后,留下一封邀请函。”
岳平峰思索道:“若说绝对清醒的意识,鹤道人确实是我生平仅见既清醒又……”
晏无痕打断他,“你别想打他的主意。”
岳平峰无奈道:“我不会拿旁人的命去换叶荀,这没有任何意义。”
长宁将军问道:“所以你有想法了?”
岳平峰道:“有一点眉头。”
他迟疑了下,说道:“听说无影阁里有一件镇阁之宝,能够凝化出一具与本人一模一样的生命,或许它可以帮上忙。”
长宁将军一针见血道:“凝化出来的生命不一定能拥有绝对清醒的意识。”
岳平峰只道:“我自有办法。”
长宁将军甲胄内的魂火微闪,妥协道:“我与无影阁之间有旧仇,不便去这一趟,但我会派人在无影阁界内协助的,还望到了之后能告知我的人一声。”
她掰下甲胄上早已是装饰品的护心镜,护心镜看起来十分老旧,上面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划痕和唯一一处很长又窄的缺口,缺口处沾着污黑的血迹。
——这是一处致命伤,是长宁将军成为鬼修前的死因。
她说道:“这是信物。”
也是她生前最重要的纪念。
岳平峰接过护心镜,看到护心镜的内里刻着三个小字——许清辞。
许清辞,许将军。
他原本对许清辞的不满,皆在看到这个名字后消弭。
自己连长宁将军的名字都没想起来,又有什么资格不满对方的有所保留?
——只是他自己选择了毫无保留。
晏无痕开口道:“无影阁最近陷入了一场大麻烦中,如果能帮他们解决的话,借个至宝不成问题。”
岳平峰想起在武馆遇见的人,眉毛不由皱起,表情愈发严肃,随后又想到什么似的舒展开来。
他说道:“无影阁的邀请函你是写的,倒是有几分先见之明。”
说教般的口吻让晏无痕十分恼火,“你不想惹事,难道我就想了吗?嘴上说的容易,不如想想怎么解决无影阁的麻烦。”
晏今朝插话道:“某在幽冥里头有熟人,可以帮忙问问是怎么个回事。”
岳平峰正准备问问晏今朝这个熟人的事,忽然,他胸口无故闷痛,像是在预警着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他余光瞥见凌渊脸色骤变,感知到晏无痕气息不稳,胸口的闷痛愈加强烈。
长生分裂出来的一团黑线汇成一个小人,迟来得复述着鹤子墨的猜测,“鹤道人派我传话,炼器长老是魔族的人,让你们护住大阵。”
岳平峰闻言色变,炼器长老的实力比钟磬强,如果真如鹤道人所说,现在赶去大阵可能根本来不及了!
他想到钟磬与晏无痕之间的咒术,冷静下来,肃然道:“琅钰,现在,我说你听。”
他语速很快,但咬字清晰。
晏无痕认真起来,“我在听。”
岳平峰道:“解开你的血脉封印——”
晏无痕瞳孔微缩,但仍然照做,解开了血脉封印。
“——审视你的魂魄,找到最突兀的一点水色,抓住他,代替他。”
他的身后出现了比他大三倍的凤凰虚影,华美的尾羽垂落,翅膀收起,似在休憩。
眸中火色如流水般朝外缓缓流淌着,不再去占据那抹碧色的苍穹,反似柔韧藤蔓般渐渐地攀上了凤凰,共生般融进了虚影中,成了凤凰躯体上一道流光溢彩的金红色花纹。
晏今朝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血脉觉醒,在他的记忆里,体内的血脉就是一簇暴戾的火,需要去压制,去驯服,不像现在这样,美得像是一场梦。
当金红色的花纹烙印下来后,凤凰好似苏醒了一般,忽然张开了翅膀。
它每一根羽毛都亮起了金红色的光芒,如浴火般,代替了深海中植物散发出来的微弱光芒,成为了深夜里的太阳。
岳平峰忽然想起来了,在一切还未发生时,叶荀钦定晏无痕做殿君的原因——“少年人自有少年人的活法,再顽劣,浴火时自会重生。”
凤凰睁开了眼,它原本金红色的眼眸转变成妖异的碧色,让太阳的存在,扭转成地府冰冷的月光,不含感情的扫过来时,心跳仿佛都会停止。
它的睁眼只是几息的时间,很快它就闭上了眼,迅速缩回了晏无痕的身体里,带着晏无痕消失在他们眼前。
——
七夜谷大阵核心。
熊熊燃烧的大火中,细密且有力的水流如锁链般锁住了炼器长老的躯体,锁住了大阵核心,也如囚笼般锁住了钟磬的退路——尽管他本来就没有退路。
这是治愈之水,困敌尚可,杀敌难行。
钟磬的神识骤然被痛击了一下,铭刻在灵魂中的咒术被触动,有一人忽浴火而来,为本就岌岌可危的锁链又添一份看不清的裂痕。
他却并无不满,欣喜地出声道:“谷主。”
炼器长老惊愕出声,“晏无痕?!”
围绕着晏无痕的火焰如平衡秤上多出来的一块砝码,以压倒性的姿态扼杀了炼器长老的生命。
锁链没了束缚的人选,当即化为了一滩水被火焰蒸发。
晏无痕用灵力压灭周围的大火,朝钟磬点了点头,说道:“钟叔,辛苦了。”
钟磬道:“不辛苦,谷主有令,钟磬自然是要守好这里的。”
晏无痕道:“你先养伤吧,本谷主守着。”
“是。”
……
随后的一幕,让晏无痕猝不及防。
本被火焰烧灼殆尽的尸体忽然化作了一团魔气,冲向了离他最近的钟磬。
晏无痕调动全身灵力去拦截,却只拦下了大部分的魔气,仍有小部分穿透了莹润如水晶般的水盾,刺穿了钟磬的丹田。
钟磬低下头,脸上的面具因为灵力的突然断节没了支撑,‘啪嗒’一声滑落在地。
看着他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晏无痕忽然有种自己被魔气贯穿丹田的错觉。
钟磬脸上的五官随着灵力的流失不断模糊,像是被无形的东西一点一点的擦掉,令人毛骨悚然。
他像是一个需要灵力才能维生的人偶,伤及丹田,必死无疑。
晏无痕愣愣道:“你……是要死了吗?”
钟磬把头按的更低了,不让对方看见自己的脸,他道:“谷主,不必忧伤,钟磬本来早就该死的,是您和叶先生的魂魄维系了钟磬的生命,现在,只不过是履行生命的义务罢了。”
——维系他生命的是旁人的灵魂,是存放在丹田处灵物的灵力,却不是他自己本身。
他是早就不该存在的人,能活到现在,已经足够了,只是可惜没能起到替身的作用,当真是遗憾。
——“他的忠诚只忠于现任谷主,永远不会违背你的命令。”
狗屁的忠诚,让人连死都充满了释然与解脱。
晏无痕闭了闭眼,问道:“你原本的脸在哪?”
“啊。”
“我原本的脸吗?……不记得了。”
晏无痕道:“那我帮你找找。”
“可我不记得了。”
“你会想起来的。”
晏无痕看着已经融化了大半的钟磬,重复道:“你会想起来的,因为我会找到你的脸。”
仅剩无脸脑袋的钟磬没有出声,他的声带已经融化成水了,连带他的头颅也在不断往下滴水。
这样毛骨悚然的画面,又让晏无痕想起曾经困扰着他的心魔。
钟磬的解脱般的死亡,和叶荀冷酷的决断,都是人生中最截然相反的现实与事实。
当日后旁人问起那日的经过时,晏无痕沉默了下,只答道:“他为抵挡魔族奸细殉阵了。”
而不是像泥人遇水一般,化成一摊烂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