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山修司幸福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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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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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学教科书中收录了井伏鳟二[1]的小说《山椒鱼》。小说描写了一条居住在洞穴中的山椒鱼,当它发现自己无处可逃时,嘟囔了一句:“既然如此我也做好了心理准备。”“鱼到中年”的山椒鱼,让人觉得像用多了按摩器,有点肥胖过度。我最近才意识到它的丑陋行为实际上极富文明批判性,具有“幸福论”的特质。

一直以来,我说过“推荐离家出走”,赞美过“逃亡之马”,引用过井伏鳟二的诗句“花发多风雨,人生足别离”来煽动“逃亡”。无论是德川时代一藩一郡的所有农民一举出逃他乡,还是只有五户十户的小规模示威逃亡,只有当人为了追求“这个世间的彼岸”而踏上旅途时,灵魂的旅行指南才能带来“幸福论”。关于此类原点转移的革命性暂且留在后文中讨论,现在我想思考那些无处可逃之人的问题。

那些无处可逃之人所说的“即使如此,我也做好了心理准备”总有一种莫名的幽默感。那是一种因自身无法被社会接受而产生的变身思想,同时也是通过变身来蒙骗他人、获得幸福的一种战略。我们用窥探与被窥探的手段参与这个社会,但意识中通常是“渴望窥探但不被他人窥探”。

例如美国黑人作家理查德·赖特[2]在他的《局外人》(The Outsider)中写道:“黑人被迫拥有了双重视角。正因为是黑人,所以他们同时处于美国文化的内侧与外侧。”

震撼西洋人心灵与魂魄的情感以及文化的痉挛,同时也会震撼黑人的心魄。美籍黑人成长在一个特殊的、被特别定义过的心理模式中,最终成为和犹太人一样的心理型人类……他们既是美国人,又是黑人,他们将会逐渐成为“觉醒”的中心……

这些拥有双重视角的黑人渴望在社会生活中只是单方面窥探他人,而免于被他人窥探。

例如《局外人》,主人公某日遭遇了列车翻车事故,但奇迹般地获救。当时他身边的列车下躺着一具面目全非的黑人尸体,他将自己的上衣穿在了尸体身上,并将自己的身份证明也放在一起。于是,他“死”了,然后作为“另一个自己”获得自由,过上了如小说标题“Outsider”所示的免于被窥探的生活。这位主人公正是一个典型的心理型人类,他通过类似变身的行为,让包裹于心理之外的肉体成为“废物”。同为美籍黑人作家的拉尔夫·艾利森[3]的《隐形人》(Invisible Man)中的主人公——一个酷爱演讲的黑人少年——写道:“我是一个不可见之人。”他为何会成为一个“不可见之人”呢?因为“没有人想要关注他们”,因为“人类只会通过自己的肉体之眼来观察现实世界”。

我时刻提醒自己是一个不可见之人,安静地行走以免惊醒周遭人的沉睡。有时,不让他们惊醒是上上策。没有比梦游症患者更危险的对手了。不过我渐渐地领悟到,在不惊醒他们的情况下继续与之作斗争也是可行的。

很明显,拉尔夫·艾利森的《隐形人》和理查德·赖特的《局外人》中“独自一人”的场景,都是作者为了通过寓言的方式描写被边缘化的黑人问题而设计的。

兰斯顿·休斯[4]的诗作《我的人民》中这样写道:

夜色之美

正如我族人之脸庞

繁星之美

正如我族人之眼眸

黑人因为拥有与黑夜一样的肤色,所以在那个黑暗如夜的时代,成为一个“不可见之人”也不无道理。但是“抛弃身份证明而变身他人”或者成为“不可见之人”,其本质都是逃亡,不可能是真正的变身,这中间只有消极的亡命布鲁斯的回响,无法令人感受到“既然如此我也做好了心理准备”那种破罐子破摔的强大。这里的“变身”无非是一种自我防卫,并不是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