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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母爱留下半截诗

与恩予“感恩给予”的名字含义不同,

她的出生并不是被祝福的。

就像一棵提前结了果子的花树,

花朵绽放的时间实在太短了,所以花树内心充满遗憾,

免不了会失落难过。

1

跟踪江潮半个小时后,恩予终于鼓起勇气叫住了他。

阴天的午后,昏暗的街道上分外安静。江潮转过身,眯着眼睛打量着逐渐靠近的女孩,虽然他刚转学过来,班里的同学还认不太全,但程恩予他还是有印象的。上次期末考试,她的成绩排名仅次于他。班主任在班上宣读名次时,她一脸难以置信地回头望着他,眼神里充满不甘和恐慌,就好像自己夺走了她的稀世珍宝。

学习机器人?他好像听到过班里的同学这样形容她。但她找他会是什么事?

为了不给自己退缩的机会,恩予捏紧手指,垂着头一股脑地说道:“下午的英语考试,希望你能故意做错几道题。我知道这个要求很无理,但是这次考试我必须拿到第一,请你成全我。”

良久没有听到回答,恩予沮丧地将头埋得更低了,向几乎从未说过话的男生唐突地提出这种奇怪的要求,早就应该料到会是这种结果。“对不……啊!”刚道歉至一半,她突然感到男生冰凉的手指轻轻碰到了自己的头发。

惊讶地抬起头,恩予发现,江潮从她头发上揪下来一条长长的毛毛虫状的杨树花,他望着她,嘴边露出淡淡的笑意,“好。”他点点头,“我帮你。”

虽然得到了祈盼的结果,但是不真实感一直持续到了下午走进考场。

坐在课桌前的恩予烦躁又心虚。她这样做,与作弊无异,甚至更加可恶。但她真的想不到,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可以确保拿回第一名了。

可是,江潮怎么会如此爽快地答应她这种莫名其妙的要求?甚至连原因都没有过问。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恩予刚好看到他单肩背着书包朝教室走来。阴沉的天气将穿着黑色外套的他映衬得有些阴郁,那些有关江潮转学的流言自动跳进了恩予的脑海里。

传言说他善于伪装,非常狠毒,在从前的学校里常以抓住别人的小辫子、威胁利用别人为乐。同学们都很怕他,最后闹到家长们联名请愿,校方迫于压力才不得不让学习成绩超好的江潮办理了转学手续。

恩予有些不安地想,难道江潮那么轻易地答应她英语考试放水的事,也是为了抓住她的小辫子,作为此后威胁利用她的筹码吗?

“咚咚!”有人敲了敲恩予的书桌,她转回思绪,抬头竟看到了江潮温和的笑脸。

“不必有压力。”他俯身轻轻对她说,“考试加油!”

不知怎的,这句话并没有让恩予感到安心。相反,她觉得很诡异,一切都顺利得太不像话了……而这份强烈的不好的预感真的在两个小时后应验了。

巡考的老师前来巡查考场时,不知是谁往她书桌下面丢了一个纸团,因为隐约可以看到纸团里的英文字母,恩予一时害怕下意识地想要抬脚踩住纸团,可这在巡考老师的眼中,便成了作弊事实。

如果是其他科目,以恩予以往的成绩,老师们完全有理由相信她根本没有必要作弊。可偏偏是她不擅长的英语。恩予百口莫辩,在窗外突然传来的轰隆雷声中,被提前赶出了考场。

那一刻,她苦笑着想:聪明反被聪明误,说的就是她吧。

2

走出校门没多远,就飘起了雨。雨滴密集,恩予放弃了回家的念头,转而跑进巷子尽头的一家书屋避雨。

阴雨天的房间里光线十分昏暗,恩予坐在靠窗的圆凳上随意地翻着书,书屋老板很贴心地为她打开了一盏灯。

灯光亮起的一瞬间,玻璃窗上浅浅映出了她的面容,雨滴顺着窗玻璃流下来,像是流在她脸上的眼泪。她望着自己,突然觉得这副面孔有些陌生。

脸颊比她记忆里的更瘦削;眼睛不再是珍珠一般圆圆的形状,眼尾变细了;鼻头上不知何时长了一粒青春痘,红红的,有点儿滑稽;长发梳成一个松散的高马尾,没有刘海,几缕乱发萦绕在耳边。

这就是她十六岁的模样。恩予非常客观地审视着自己,在心中得出结论:真的算不上漂亮,唯一值得称赞的大概只有乌黑莹亮的长发。

她忽然有些紧张地想:假如妈妈有一天对她的长相也感到失望的话,她该怎么努力呢?

其实,与恩予“感恩给予”的名字含义不同,她的出生并不是被祝福的。

怎么说呢,就像一棵提前结了果子的花树,花朵绽放的时间实在太短了,所以花树内心充满遗憾,免不了会失落难过。

这个解释是在恩予五岁时,妈妈突然推开要抱抱的她,哭着跑进卧室后,爸爸给她做的比喻。

没错,她就是那颗不合时宜结出的果子,而那棵不甘心花期戛然而止的花树便是她的妈妈。

十岁的时候,恩予已经完全弄懂花树和果子的真正寓意。

简单来说,妈妈在事业巅峰期得知有了孩子,严重的孕期反应使她不得不终止了当时跟进一年的工作项目。她怀着一腔不甘终于熬过了漫长的十个月,可是自己努力多时的成果却成了别人的囊中之物。并且,因为女儿的牵绊,她根本没有底气和精力重新从底层干起,她就这样从一位人人称赞的职场女强人沦落为全职妈妈。

当然,她把自己眼下狼狈的境况全都归咎到了女儿身上。但她是很有涵养的,在恩予五岁之后的记忆里,妈妈再没有因此冷待过她,但她无数次——在洗碗时,在做饭时,在看着电视剧里穿着套裙踩着高跟鞋昂首走进写字楼的女白领时,在收拾杂物翻到自己曾经的工牌时,在偶然遇见自己从前的同事时,在网上不经意间看到关于从前项目的消息时……总之,在任何能够触碰到她工作回忆的时刻,她都会转过头,目光哀怨地看着女儿。

像顷刻间被困入暗无天日的牢笼,那是恩予非常惧怕的目光。

所以,十六年来,她想尽一切办法填补自己在妈妈人生中凿下的深洞——用无数奖状、奖牌、奖学金,为此牺牲所有课余时间:交朋友的时间,逛饰品店的时间,选衣服的时间,过生日的时间……

没关系,无数个啃书做题的深夜,她告诉自己没关系。只要能得到妈妈的称赞,能被妈妈温柔地抚摸着头发,能听到妈妈微笑着说出那句:“恩予,你现在是妈妈唯一的成就,谢谢你没让我失望。”就是值得的。

所以,恩予从不敢在成绩上马虎。她不能输也不敢输,她一路披荆斩棘拿到了小学、初中、高中所有第一名。直到高二上学期的期末考试,她被江潮以英语超出二十分的成绩甩到了第二名。

捧回成绩单的那天,恩予垂着头在沙发上如坐针毡,妈妈没有责怪她,反而慈爱地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说:“恩予啊,现实就是这么残酷的,马虎一次,就会错失很多。就像年轻时候的我……算了,不提了,你好好想想妈妈的话。”

不用好好想想,恩予也能懂得“不提了”这三个字里所包含的埋怨和懊悔。她真的害怕这样的妈妈,害怕她捆在自己身上的如此厚重的枷锁。所以,在这次期中考试之前,她才决定鼓起勇气去找江潮考试放水成全自己。

但是现在,全部搞砸了,甚至比之前更加糟糕。她真不知道回家后该怎么跟妈妈解释这件事,更加不敢想象妈妈知道这件事的后果会是什么。

恩予推开书本,额头贴在触感冰凉的玻璃圆桌上,眼泪涌进眼眶,她真的不敢回家。

也不想回家。

3

恩予一直在书屋待到晚上八点钟,妈妈竟也没有打来电话追问她的行踪。以班主任的作风,应该已经将考场上发生的事打电话告诉她妈妈了吧?雨还没停,恩予将书包顶到头顶,满心不安地走进雨中。预料之中的冰凉雨滴并没有打在手背上,她好奇地抬起头,突然发现头顶多了一把深蓝色的雨伞。

“你要去哪儿?我送你过去。”

好听的男声自身后传来,恩予扭过头,看到了江潮隐在雨雾中的面孔。想起自己曾经拜托他的事,她忽然觉得羞愧得抬不起头来,“不用了。我去路边那个公交车站,不远……”

“好,走吧!”江潮打断她的话,伸手扯住恩予的书包带,向前走去。

不习惯和男生同撑一把伞,恩予转头将视线移向别处,看到旁边有个淋雨行走的熟悉侧影时,她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欣喜地喊道:“白茹,你也没伞吗?一起走吧!”

留着齐肩发的女孩轻轻转过头,清秀的脸庞上露出一抹害羞的笑容,她的目光在江潮和恩予的脸上来回游移,语调忐忑地问:“可以吗?”

“当然……”恩予的话还没说完,江潮忽然用有些不悦的口气说:“三个人太挤了。”

气氛顿时尴尬起来,望着白茹失落的神情,恩予不甘心地劝说江潮:“大家都是同班同学,挤一下没关系吧?”

意料之外地,江潮冷下了脸,他将伞柄交给恩予:“那你们撑吧,我先走了。”说完跑进了雨中。

望着他的背影,恩予一脸哭笑不得。和白茹一起走向公交车站的路上,她仍觉得纳闷不已,明明对自己很友好的江潮,为什么在面对白茹时展露出了那么明显的敌意?

“我和江潮是初中同学。”白茹突然开口道。

“啊?”恩予更加疑惑了,“那他对你……怎么?”

白茹撩开耳边的乱发,无奈地笑了笑:“大概是因为江潮每次看到我都会想到不好的过去吧。”

“所以……”恩予咬了咬嘴唇,才问出,“关于江潮过去的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吗?可我总觉得,他不是那种人,应该是搞错了吧?”

白茹眼神复杂地望着她,久久没有回话。一辆公交车驶进站台,她顺势转移了话题:“啊!我的车来了,谢谢你让我避免淋雨。”她边跑边回头冲她挥手:“明天见。”

恩予总觉得江潮和白茹之间有些奇怪。她并不是八卦的人,所以没有深究的欲望。而且现在,她哪还有工夫揣测别人,她要先想想回家该怎么跟妈妈解释英语作弊的事……

掏出钥匙打开家门,客厅里一片漆黑。爸爸出差明天才能回来,妈妈没有等她,已经睡了吗?恩予蹑手蹑脚地走到爸妈卧室门口,将耳朵贴在门上,什么也没听到,她悄悄松了口气,轻轻敲了敲门,说:“妈妈,晚安。”

回到卧室,恩予将自己重重摔在床上。为了有体力迎接明天的暴风雨,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赶紧睡着。

睡意刚刚袭来,短信铃声就响了起来。恩予拿起手机查看,短信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你到家了吗?我是江潮。

很惊讶,恩予盯着手机屏幕愣了至少一分钟,才意识到自己应该回复。

到了。谢谢关心。你怎么会有我的号码?

又过了一会儿,江潮的短信再度发了过来:我查阅了班级QQ群里的通讯录表格。我其实是想告诉你,我参加了一个教学质量很不错的英语补习班,如果你想一劳永逸地提高英语成绩,或许这个办法更适合你。

恩予当即欣喜地答应了下来。她这段时间一定是昏了头,居然没有想到这个办法。

那明天中午放学之后,我带你过去。晚安。

恩予放下手机,感到有些奇怪:江潮为什么对她这么好?正常思维下,在她拜托他搞砸考试之后,他不是应该心生芥蒂才对吗?

4

因为和江潮约好一同去补习班报到,恩予中午没有回家吃饭。暂时避免和妈妈见面,让她偷偷舒了口气。

早自习下课时,班主任告诉她昨晚给她妈妈打过电话,因为无人接听,便发短信告知了考试时发生的事。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为什么妈妈没有责骂她?说起来,早上妈妈不但没有给她做早餐,甚至都没有走出卧室跟她说再见。

是生气了吧?所以才从昨晚开始一直不理她。

“恩予?”江潮推了推呆愣在一旁的她,说,“都办好了,我去下洗手间,你在走廊等我一下。”

恩予点点头。

之前,她没好意思问江潮补习费的事情,她以为过年时的压岁钱再加上自己偷偷存了半年的零花钱肯定有剩余,哪知道居然才刚够。虽然补习费真的很贵,不过,如果能让妈妈的怒气消散一点儿也值了。

“恩予?真巧啊,竟然在这儿遇见你。”

有人打断了她的思绪,恩予抬头看到了同班的白茹,不禁诧异道:“你也来补习英语吗?”

白茹摆摆手,靠近恩予,小声说:“不是,是我一个闺蜜非要拉我来,说介绍人过来可以拿到学费一半的回扣。虽然闺蜜要和我一起分回扣,但费用对我来说依旧太高了。我还是老老实实在学校里听讲吧!啊,不说了,我闺蜜等我呢,先走啦!”

拿回扣?恩予的眉头紧紧蹙了起来,原来这就是江潮不遗余力地帮助自己的原因吗?他果真如传言中那么伪善吗?会不会……英语考试时的那个纸团也是他扔的?

他刚好从走廊的另一端走过来,恩予咬紧嘴唇盯着他。

“怎么了?”江潮从她手上接过自己的书包,伸手指指窗外,“你肯定饿了吧?街对面有家小吃店,我常在那里吃面,要一起去吗?”

恩予挤出一抹笑容:“好。”受人恩惠,理应有所回报,他们本就应该是这种纯粹的利益关系。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她难道还奢望江潮把她当朋友吗?恩予自嘲地笑笑,试图摆脱突然涌起的失落感。

下午,在闹哄哄的课间接到爸爸电话的时候,恩予的脑袋里出现了几秒钟的空白。她下意识地追问:“爸爸,你说什么?”

“你妈妈不见了,你不知道吗?”爸爸一向平和的声音此刻却透着无法抑制的焦躁,“我刚出差回来,发现她不在家,并且带走了她的衣服和生活用品。我不在的这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是因为她作弊的事情吗?恩予努力保持冷静,压低声音提议:“爸爸,我们赶紧报警吧。”

“没用的。”爸爸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疲惫和难过,“种种迹象都表明是她自己选择离开的,警察不会受理的。我先到处找找吧,有消息了再给你打电话。”

接下来的时间,老师在讲台上讲课,恩予却完全听不到声音了。她在脑海中将昨天和今天发生的一切串联起来,忽然得出一个可怕的结论:妈妈或许在昨晚就已经离开了。

是对她彻底失望了吗?是彻底放弃她了吗?恩予难以置信,又觉得十分气恼,她像个只会学习的机器人般努力了这么多年,却连妈妈的一丝同情都没有得到。她一定要找到妈妈,她要一个解释。

妈妈从她一出生就对她充满愤懑,可这十六年来,自己起码做了一个女儿该做的努力,而她作为妈妈,又做了什么?她甚至连一次接受她、爱她的尝试都没有做过。所以,她究竟有什么资格抛弃她和爸爸离家出走?

忍着满腔悲愤等到下课,铃声一响,恩予箭一般地冲出了教室。

5

下午最后一节课,班主任踏上讲台巡视一圈后,怒气冲冲地说:“这个程恩予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昨天考试作弊,今天又公然翘课!班长,明天让她到我办公室来!”

江潮望向斜前方的空座位,微微蹙起了眉,程恩予那么看重学习成绩,不像是会翘课的人。刚刚看她那么慌张地跑出去,应该是有什么急事吧?这样想着,他站了起来,帮她打圆场,“老师!程恩予刚刚接到她家里人的电话,好像是有什么事才出去的。”

大概成绩好的学生说话总是有着比较高的可信度,班主任的表情立即缓和了许多。江潮松口气坐下来,抬头对上了一道狐疑的目光。他收起笑容,眼神凌厉地回视过去,白茹慌忙地转过身,低下了头。

江潮打开课本,努力挥走心中的不快。白茹是他的初中同学,他们之间有过一段非常糟糕的往事。他实在无法以“老同学”的身份友好地面对她,他只想与她保持距离。

一直到晚上的补习课结束,恩予都没有出现。在江潮看来,这很不正常。花昂贵的课时费补习英语,她不应该毫无理由地缺席。

难道真的出了什么事吗?

在夜晚拥挤的公交车里,江潮拉着手环,望着窗外明暗交叠的夜景,思考着程恩予的行踪。

其实,他并不是很习惯关心别人。妈妈去世得早,他和工作忙碌的爸爸一起生活,小时候还会故意做一些幼稚的举动讨好爸爸,期待他给予“爱”的回应。但随着逐渐长大,他发现自己竟然连自然地表达感情都不擅长了,任何稍显亲密的话都让他觉得如鲠在喉。

从去年开始,他的个头已经高过了爸爸,两个大男人经营的家庭的确缺少温情。但他们早已对彼此间疏离的状态见惯不怪。他们从不互相依赖。信任感?或许有,但也很少使用。他们各自独立解决所遇到的一切问题,唯一的交集就是在夜晚的相邻房间里听到对方睡眠中的呼吸声。

他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至今,性格冷淡、沉默寡言几乎是注定的事。大概是因为很多情感从未拥有过,他也不知道个中滋味,所以毫不渴求。一直以来,流言蜚语成了将他隔离人群的天然屏障,他安然地享受着没有朋友的孤独自由,也由衷地喜欢自己这种平静如水的状态。如果不是昨天程恩予跑来找他,他都快要忘记了,自己竟然也是被人信任和需要的。

报站声响起,公交车抵达站台,江潮让开通道,眼睛随意往窗外一瞥,竟看到了坐在公交站台处的程恩予。

她垂着头,长长的马尾辫耷拉在左耳边,小腿以下的浅色牛仔裤全都被水浸湿了,鞋上粘着青草和泥土。整个人看起来狼狈又悲伤。

犹豫了一下,江潮跟着人群一起下了车。

“你怎么了?”他走到她身前,蹲下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恩予闻声抬起头,脸上的泪痕犹在,她眼神迷离地望着他,用颤抖的哭腔说:“我妈妈不见了,我找不到她。”

在听她哽咽着断断续续讲完事情的始末之后,江潮皱起了眉头,简直有些哭笑不得:“我觉得你太武断了。你妈妈怎么可能会因为你作弊生气而离家出走呢?这也太夸张了。”

恩予胡乱地抹掉脸上的泪水,恼怒地瞪了他一眼:“你根本不知道我妈妈把我的成绩看得多么重要。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江潮点点头,他的确不懂,这世上所有关于感情的问题,他应该都没有资格解答。蹲得太久,腿都麻了,他索性盘腿坐在地上,安静地等她调整情绪。

良久,恩予吸吸鼻子,问他:“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哦,”他尽量让自己回答得自然,“我刚补完课,在公交车上看到你,觉得有点儿不放心,就下来看看。”

恩予又问:“你之前为什么会答应我那个莫名其妙的要求?”其实她更想问的是,考场上的那个纸团是不是他扔的。

而江潮的回答让她庆幸自己没有问出这个问题。

他表情真挚地说:“因为你是第一个向我寻求帮助的人,我不想辜负这份信任。”

一阵沉默后,江潮起身,对着程恩予伸出手:“走吧,我送你回家,太晚了,你爸爸该担心了。”

恩予吸吸鼻子,将手交给了他。

6

“我找遍了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都没有。”

这是恩予回到家之后,满脸颓丧的爸爸跟她说的第一句话。

思考片刻后,恩予决定跟爸爸坦白之前被诬陷作弊的事,因为这很可能是导致妈妈离家出走的原因。但爸爸听完却没有责怪她,反而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成绩固然重要,但不能舍弃品德来交换。我相信,这样的道理你是懂的。至于你妈妈的事情,你不用过于自责,最近我和你妈妈为了一些事情争吵过,所以,或许是因为我也说不定……总之,我会想办法找到她,你只管好好学习。”

恩予点点头,回到了房间。十六岁的她已经完全能够听懂爸爸的言外之意,他不希望被打扰,他只愿女儿在这个时候不要给自己添麻烦就好。

可是,爸爸越是对她表现出理解关怀,恩予越是觉得愧疚。她知道,从小到大,爸妈每次争吵,几乎都是因为她的出生——爸爸当年坚决让妈妈辞职回家养胎的决定,导致了妈妈十六年来对他无休止的埋怨。所以,一直以来,恩予总觉得是自己连累了爸爸。而这一次,这种感觉更强烈了。

妈妈究竟会去哪里呢?她再一次尝试拨打妈妈的手机号码,居然接通了,但是对方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就立刻挂断了。

恩予再想打过去的时候,妈妈发来了短信。

她激动得不能自已,用几乎颤抖的手指滑开屏幕,看到的却是这样一段让人无法理解的话:恩予,你听好,从现在开始,照妈妈说的做。但是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和你联系过,包括你爸爸,也不要打来电话问我在哪里。

恩予努力压下心头的疑惑,快速打着字:为什么?爸爸很担心你,我们都很担心你。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漫长的五分钟过去了,妈妈仍旧没有回复。恩予实在按捺不住,再次回拨了电话过去,结果立即被挂断了。短信随即发了过来。

说了不要给我打电话!也不要主动联络我,不然你会害死我的!我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恩予,妈妈现在能指望的人只有你了。只要你听我的话,我很快就会回去的。

恩予的眼泪瞬间涌出了眼眶,她从没有被妈妈如此信任依赖过。她吸吸鼻子,继续打字:只要妈妈能回来,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妈妈,我真的没有作弊,请你相信我。以后我一定会更加努力学习的,我一定会再把第一名夺回来的。

妈妈没有再回复,恩予几乎一夜没睡。她猜想妈妈可能会遇到的事,越想越怕。但是又想到妈妈说,只要自己听话就能够让她回来,她又觉得充满斗志。

只要妈妈能够安然无恙地回来,她绝对不再追究妈妈对自己的严厉苛责,她会毫无怨言、竭尽全力地去做最优秀的女儿。

只要妈妈能回家,她做好了牺牲所有的准备。

7

接下来的几天里,恩予几乎每时每刻手机不离手,唯恐错过妈妈的指示。

江潮每次望向程恩予的时候,都能发现她正出神地望着手机。他实在担心再这样下去,她的手机迟早要被老师没收,所以课间,他特意走到她座位旁,敲敲课桌,示意她出来。

恩予一脸茫然地跟着江潮走到走廊尽头。

“你可以设置振动,把手机放在贴身的衣兜里,有短信或者电话肯定第一时间就能察觉的。”他微笑着建议,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又换上了关心的口吻,“你妈妈还没找到吗?”

恩予点点头,眼睛里蓦地蒙上一层雾气。原本她以为短信是救命稻草,可是两天过去了,妈妈依旧没有跟她联络。她不敢主动询问,怕给妈妈带来麻烦。但心里又担心又着急,简直度日如年。

“没事的!”江潮试图从自己的记忆词典里寻找最能安慰人的词句,“很快就能找到你妈妈的,但前提是你不能再这么耽误学习了,你妈妈不是很在意你的成绩吗?如果等她回来看到你的名次一落千丈的话,应该会很生气吧?还有补习班,补习班的费用没办法退回的,那么昂贵的课时费,你总不能就这么白白扔了吧?”

是啊,恩予这才反应过来,妈妈最在意的是自己的成绩,很快就有期末考试前的会考了,她如果能取得很好的成绩,妈妈一定会很开心的。想到这儿,她立即燃起了斗志:“江潮,你能不能把这几天的课堂笔记给我看看?还有英语补习课的那些。拜托了!”

江潮满意地点点头,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这样才是程恩予嘛!”

最后一节是自习课,恩予将江潮借给自己的厚厚一摞笔记放在课桌上,逐一规划了详细的阅读时间,她要以最快的速度和最高的效率,把落下的课程赶上来。她要在下次考试时,不仅以自己的实力超越江潮,还要向全班同学证明作弊这件事对她来说有多冤枉。

但恩予没想到,自己的满腔热血在半小时后就被彻底浇熄了。

距放学还有十分钟的时候,恩予终于收到了妈妈发来的短信,手机铃声响起的一瞬间,她几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出了教室。

实在太紧张了,她根本没办法在众目睽睽的教室里读这则短信。

一直跑到走廊尽头,她蹲到角落,深呼吸了好几次才轻轻滑开了手机屏幕。而后,表情在脸上僵住了。

怎么可能呢?恩予翻来覆去将屏幕上的短短一句话看了好几遍,她甚至以为自己的眼睛出现了问题。

让你的成绩下降。

恩予不懂,一向将她的成绩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妈妈,为什么会发来这样的指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