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托孤
仲天不动声色地端起陶制的茶碗,一脸自得道:“这辈子没什么大本事,兜兜转转大半辈子,临了收了个义子。
半佛,你不是好奇我凭什么敢来拦你么?因为我了无牵挂啊!”
其实仲天想过很多种应对半佛下山的举措,这个老家伙,一旦完成了真佛之路,他必然会寻找另一条极端的路走到头。
这另外一条路,绝对不是什么好路。
上一辈的同类们,定下了联手退半佛的说法,只是今日看来,多少有点滑稽。
各人都有各人的生活了,谁愿意为了当年一个承诺再重新站出来呢?
仲天也有私心,他拖住半佛,目的是为了让郑义有机会吸收第五严的血液。只是郑义并没有吸收,相反却寻到了救他的路。
若是郑义不来救自己,不去接半佛的订单,他或许可以变得更强,至少短时间内,半佛并不能拿他有什么办法。
可是现在,郑义来了,一来就破去了半佛设下的死局。
仲天心头半喜半忧,若是郑义真的顾全大局,将所有的东西都拢入囊中,或许这才中了半佛的奸计。
半佛没有理会仲天的激将法,他怎么也没想到,郑义会在这种时候,选择和自己硬碰硬。
他的底气到底在哪里?
依半佛看来,此刻的郑义因果元素才刚刚诞生,四条分支还不明确,斩不断因果的他,如何能是自己的对手?
原本郑义假死,借助柳平山的手,将自己身死的消息传播开,半佛还是很敬佩郑义的。
至少说明这家伙,不是没脑子的。
可是现在,他又为什么敢上山呢?
千局游戏,半佛输在了最后一局上。
郑义上山,看到仲天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
初春荡漾,满山皆绿,唯有二人身后的帐篷中,透露着一丝不似春天的生机,血腥味遍布山顶,恶臭味似在和这春天做着对抗。
“厉害,你居然没有离开玛城,还选择留下来等我?”半佛的声音中,听不出欣喜还是愤怒。
佛家人的心态,自不会因为一件小事而打破,但是半佛设下的千场比斗,却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
他和仲天赌注的不是命,而是各自的气运。
仲天满脸写满了骄傲,好似前九百九十九场他都赢了一般,轻声道:“虽然同样出乎我的意料,但毕竟是我的孩子,至少他这一点担当,像我!”
半佛没有接话,他看着郑义,悠悠道:“九百九十九朵菊花,有没有缺斤少两?”
郑义打开摩托车巨大的后备箱,从其中拿出小心翼翼包裹的菊花,一字一顿道:“您的外卖。”
不经意间,郑义拦在了仲天和半佛的中间。
郑义压低声音,余光看向仲天道:“那天走的倒是很潇洒,没想到你居然有这么大的勇气,这场赌注输了怎么办,自己大半辈子拼来的气运不要了?”
仲天毫不在意道:“这是一场我不会输的赌局;若是半佛赢了,你也有时间吸收因果元素,若是我赢了,该是我的气运,终究还是我的。”
“呸!你就没想过,这是一场你怎么都会输的赌局?无论输赢,半佛都借助你的阻拦,踏出了那一步。”
佛家人自会有劫难一说,正如郑义所言,半佛寻找另一条路,其实并不明确。
若是没有仲天的阻拦,他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自己的方向。
可现在半佛和仲天下了千场赌局,以半佛的能力,如何不会试探到自己要走哪一条路?
半佛悠悠长叹一声,轻笑道:“普天之局,皆在华国,玛城为点,普射八方。这天下的局,是你必达公司的外卖员跑出来的,因果元素是清道夫们夺来的,生命之息随着郑义吸收因果元素而出现,第五世家的稀有血脉又和你郑义沾连上了干系。
江湖的动荡全部源自于郑义一人,可郑义非正义。
郑义说到底也就只是个自私的小鬼罢了,他只在乎他身边的人,却不在乎整个世界的走向。
我之余生,已然想好要走哪一条了路了。
除魔者!”
半佛没有明说除魔者为何,但仲天明白,这家伙此刻的心境和当初的连司徽一样,他不能接受逍遥法外的那群人,必要穷尽一生心血,来除尽他们。
在半佛的眼中,导致整个玛城大乱的罪魁祸首,就是郑义。
郑义就是魔,而他就是除却郑义的人。
坐而论道。
郑义并不愿意和佛家之人吵架,这些家伙,佛言一出,黑白颠倒。
所谓心中佛,不过是心底魔。
世间本无佛魔,是因人之欲望,才会有佛魔的出现。
理智站在欲望之上,便为佛;理智被欲望操控,就是魔。
佛光自半佛的身周散开,逐渐朝着四方辐射,形成一片独特的区域。
区域之中,想要带郑义远离此处的仲天,忽而发觉自己不能动弹。
佛音浩荡:“仲天,这九百九十九朵菊花,便是我为你准备的最好的祭奠之物,你本该和上一时代的人们一样,早早逝去,活在这里,并不适合你。”
郑义送来的菊花,骤然绽放裂开。
片片菊花,充斥在漫山遍野,混杂着尸臭,形成一股古怪的气味。
郑义忽而想起一首歌,大概是对这场景最好地描述:“看那一朵朵,菊花爆满山。”
浑天佛光,金光闪闪,菊香夹杂着尸臭,扑鼻而来。
仲天微微摇头,身形闪烁,出现在郑义身前。
“傻小子,让你别来,非要来,打乱了老夫所有的安排。玛城安顿好了吗?必达公司还有那么多麻烦事没有处理,清道夫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第五世家的内部斗争一旦结束,所有的矛头都将指向你。
无忧公司那群狗东西一直在暗中观察你,超能者协会这两年又跃跃欲试,你说你,不安心听长辈的,在家中苦修,做好应对乱世的准备。
成天在这里瞎跑什么?”
仲天语重心长的模样,压下了郑义身遭的佛光。
透彻的明亮,从仲天的身上传来,宛如白玉一般,仲天衰老的肌肤,快速还原着。
道道佛光,丝毫没有照射在郑义的身上。
仲天絮絮叨叨地继续说着:“其实因果元素,是我故意注入你身体的,那一部分也是我让连司徽特意提纯出来的,老爹不知道你的来历,但是老爹能感觉的到,你可以掌控这因果元素最强的力量。
遥想当年,你老爹我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那大街小巷的超能者,何人不知道我仲天之名?
只是后来啊,我发觉不对了,这个世界的超能者开始变味了,我似乎不能压住这些人的成长了。
于是超能者协会大战魔王之后,我也就黯然退位,带着不知来历的你,静静地生长在玛城这座小城市。
小时候,你总能给我一些惊喜。
外出一趟,整得四大宗门直接成立,帮助华国建立清道夫,你暗中做的一切,其实为父都看在眼里,只是我不愿说,也不能说。”
郑义此刻没有在意仲天口中的为父,虽然二人没有血缘至亲,但二人却有父子之实。
让郑义惊讶的是,仲天竟然也是超能者?
当年还曾镇压整个超能者?
半佛没有打断仲天的话语,毕竟只是遗言,死人再多话,又有什么用呢?并改变不了大局。
仲天一如晚年的老父亲,双手捧着郑义的面颊,轻声道:“为父这一生并无遗憾,只是接下来的路,得要靠你一个人走了。”
仲天托孤的话语,还在郑义的心头回荡,郑义浑身一震,为何仲天要托孤!
半佛虽强,但也不是天下无敌的姿态,郑义就算不是半佛的对手,但带着仲天逃离这里,也不是没有机会。
仲天的皮肤如同玉石一般缓缓裂开,龟裂的碎片,带走的是仲天的生机。
双拳平伸,仲天回头看向半佛道:“这分裂的佛光,的确是很痛,但是呀,我现在不会让你伤害郑义,自然也不会逃离,因为有些东西,我想收回来很久了!”
一丝黑气顺着仲天的双拳延申开来,佛光被震开,直到他们远离郑义时,郑义这才感受到这片佛光究竟有多恐怖。
佛本无情,天下弑杀之人,都会被除。
半佛起了灭绝郑义的心思,才会动用这佛门的逆天手段,但凡是郑义出手杀过人,这佛光就会消散世间一切的污秽。
郑义身处半佛的域中,自然无法轻易抵挡,于是仲天做了平生最后一次选择,用自己的身体,替自己的义子挡下这必杀的佛光。
“轰!”
仲天第一次在郑义的身前展现自己的实力。
那个向来老不正经的家伙,这一刻犹如混世魔王,浑身带着魔气,横立于郑义身前。
“不要怨恨老爹,老爹呀,曾经也是一代魔王,心头的魔,终究还是控制不住了!”
仲天的黑气渐盛,同样他身体溃散的速度,也在加剧。
一魔一佛瞬间交手上百次。
半佛欲要踏出除魔者的路,只迈出了一只脚,他的身体另一半,还是最纯正的佛。
如今面对仲天这纯粹的魔,他如何能容忍对方安然无恙?
“佛震天!”
“如来神掌!”
“驱魔拳!”
佛门绝学,接连用出,仲天被步步打退,身上的黑气更盛。
郑义捂着嘴,他想要插手,可是身前被仲天设下的领域,他一时半会无法破解开。
半佛皱起了眉头,若是再让仲天的魔气发展下去,或许连他都不能压制这混盛的魔意。
“忆春秋!”
白光之拳,轰然打在仲天的肩头。
仲天茫然之际,浑身一颤,黑气环绕却再无增长之意。
清晰的画面浮现在仲天背后,半佛一拳打出了仲天的过去,带他重新走一遍人生,从源头上灭却他心中的魔。
半佛和郑义,同时看向那场中浮现的画面:
落魄的仲天,结束了无休止的超能者之战,落魄地坐在街头。
他看到,手捧着摔碎的外卖,顾不得擦膝盖上的鲜血的外卖员,哭着打电话:“求您别给我差评,我这就重新为您买一份。”
他看到,被汽车撞倒在地的外卖员,顾不得去医院查病,给交警不停地说:“我真的没事,耽误了送餐时间,我这季度的奖金就没了啊。”
他看到,推着没电的电动车送餐的外卖员,被大雨淋湿;
他看到,外卖员被保安拦在小区外、被赌在电梯外;
他看到,外卖员的电动车被偷、被人指着鼻子骂……
本就是生活底层的他们,凭什么要接受这不公正的一切啊?
于是,仲天联合着另外三位强者,联手成立了必达外卖公司。
他们动用绝强的超能者之力,让外卖员接受好评后,就可以提升自己的外卖工具。采用分级别的管理方式,给不同级别的外卖员,给予不同的奖励。
他们不断地培养外卖员,让他们逐渐拥有处理麻烦的能力,让他们渐渐变成不止于送外卖一项单调的任务。
他们让外卖员活得更有成就感,让外卖员体验到了被人需要的感觉。
仲天等人,成就了必达外卖;必达外卖公司,帮助仲天压下了心头的魔气。
只是随着现在超能者的再次出现,随着无忧公司的出现,玛城必达外卖公司被毁,必达董事会高层被恶人渗透。
当初美好的东西,参杂上了不纯粹的东西。
压在仲天心底的魔,又在重新雀跃。
仲天知道,若是自己看到玛城必达公司被毁,他必然会暴走,他必然变回不可控的自己。
于是,借着半佛下山的契机,他走向了寻找半佛的路。
他要借半佛的手,除了自己。
空中,仲天的身躯已然化为斑斑光点,大佛寺老住持的面孔,出现在空中。
“仲天,你若是有一天重新入魔该如何?”
“我定当在我入魔前,先离世。”
“为何如此自信?”
“因为我是父亲呀,父亲怎么能伤害自己的孩子呢?”
仲天和郑义本无亲情,可这一刻,郑义跪倒在地,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