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雪人

2020.xx.xx

¥ 2.60

有些人，就算夏天过了，也是要吃雪糕的。

大概是喜欢那种咬一口，嘴里瞬间冰到麻木，雪糕在口腔里稍微融化后的美妙的口感。秋冬两季吃雪糕，就是为了这种特殊的感觉。

小苗不是很能理解这种癖好，她只觉得冷。每年一过处暑，她就得忍着别人看傻子一眼的目光，备上长袖，早晚时候把自己裹起来。冷暖是件很私人的事，别人理解不了，她经常这么安慰自己。

然后她发现这话是真理，不仅适合自己，还适合店长。店长是跟她相反的人，恨不得一年四季都穿半截袖。夏天店里开足冷气的时候，小苗恨不得要抱着关东煮的锅取暖，店长却在冒汗。有时她靠他太近，甚至觉得他像个火炉一样，向外不停地散热。

这就是超能力吧？小苗每次被店长热到，心里都会嘀咕。

这种超能力到了秋冬季就是种福利了。夏天刚过，冷气已经关了，开暖气还太早，但小苗已经感觉冷了，到了半夜，穿长袖也没用。跟大部分女孩子一样，她感觉冷是从身体里发出来的。

这时候小苗就喜欢往店长身边凑，一个天然大火炉啊，她几乎能听到热量散发的声音，大约是那种嗞嗞的声音，伴着温度，把她周围都烘热了。

这种熊猫体格的人，大概是天生的暖宝宝。小苗有种扑到店长身上的冲动，把他当自己专属的熊猫玩偶，贪婪地吸取热量。

但她又敬而远之了，因为店长有个在她看来不太好的习惯，那就是爱吃雪糕。入了秋，甚至入了冬，他也停不下来。

店长并不是所有的雪糕都吃，他只吃一种——小雪人。这款雪糕在小苗记事之前，是流行单品，几乎每个孩子放了学都要在小卖部门口买上一个，然后结伴舔着回家。小苗记事时，市面上的雪糕五花八门，小雪人已经没了位置，很多人以为工厂倒了或者什么的，没想到还能活到今天。

店长大概对小雪人情有独钟，平时吃饭的时候狼吞虎咽，吃小雪人时却慢条斯理，每一口都细细品味，甚至最后的雪糕棍也要仔细嘬一下。他虽然每天都要吃一根，但还是像很多年没吃过似的。

夏天过后，雪糕的销量瞬间降了下来，店里也减少了订货量。但即使在秋冬季，雪糕的销量还是可观的。尤其是小雪人，销量一直排在雪糕类前三位。因为像店长这样冬天吃雪糕的，大有人在。

店里就有这样一个客人，每次来，不论买什么东西，末了都会加一只小雪人，然后坐在饮食区，慢条斯理地吃着。

那人来的次数多了，小苗免不了多看几眼。这样的人，难免不被人注意。他瘦得过分，几乎要皮包骨头，但这不影响他的气质。他始终穿着得体，戴一副黑框眼镜，显得温文尔雅，像个大学教授。

这并不是小苗过多关注他的原因。关键是，他身上似乎散发着跟小雪人一样的气场，让人感觉冷。

还并不是阴冷。他给人的感觉，像一棵在深秋里掉光了叶子的树，虽然沐浴着阳光，但还是给人传达着冬天要来了的讯息。

这么冷就不要吃雪糕了吧？小苗心里犯嘀咕。她受不了这种冷，甚至不敢靠近他坐的区域，不得不过去时就屏住呼吸，一溜小跑。她有一次没忍住，吸了口气，感觉五脏六腑差点被冻僵，回来哆嗦了半天，在店长身边烤了很久才缓过来。

大概是因为关注得多，小苗竟然觉得他有点眼熟，但到底在哪里见过，又想不起来。谁要认识那种人啊！想起那种冷气，小苗也就不纠结了。

但他还是很吸引小苗的眼球，除了他跟店长一样，吃完小雪人之后，要再嘬一下雪糕棍这个习惯。最不可思议的是，他还有个癖好，吃完后，要拿出一张纸巾，把雪糕棍仔细擦干，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个笔袋。小苗以为他要在上面写什么东西，结果等他将笔袋里的东西倒出来，竟然是一堆雪糕棍。

竟然收藏这个？小苗都震惊了。看着他把新的雪糕棍放进那一堆雪糕棍里，一些雪糕棍干裂得像他自己，小苗感觉更冷了。

最严重的是，今天店长居然也坐在那边，嘬着小雪人。一胖一瘦两个人，虽然不同桌，也不搭话，但是那种冷的气氛忽然就增强了，好像店长瞬间被他传染了。

完蛋了，小苗心里悲号，以后店里要变冷库了。

她瞪着欢哥，欢哥正坐在旁边扒拉着饭，似乎一点也没感受到这种气氛。终于，欢哥被她的眼神影响，莫名其妙地看向那两个嘬小雪人的人。

“我不爱吃那个，太腻。”欢哥满脸堆笑，“要不你请我喝个冰红茶吧？”

小苗没搭理他，这店里，连个同类都找不到了。

这时候那个客人已经吃完了，开始摆弄收藏品。小苗精神一振，以为他要走了，结果他摆弄完，又把所有雪糕棍摊在桌上，从里面拿出几根，也没看清他是怎么动作的，就把它们编在了一起。

紧接着，他跟熟练的纺织女工似的，双手不停，把剩下的收藏品一根根编了上去。等到小苗看清楚的时候，他已经完工了。二十几根雪糕棍，编成了一个蒲扇形状的东西。圆满收工，他甚至拿起来扇了几下，看样子十分满意。

然而小苗觉得更冷了，迈着小碎步离远了些。

“蔡兴蔡老师？”店长看着那客人编完，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那客人很惊讶，好像没想到会有人认出自己。旁边的欢哥也是一脸疑惑兼惊喜，不顾礼貌地凑过去打量。

小苗脑子里灵光闪现。怪不得觉得他眼熟，原来是在以前的电影里见过。在十几年前，蔡兴这个名字算是火遍大江南北。他长相英俊端正，气质风雅，演技更是在影视圈数一数二，因此很受观众喜欢。

当年他不到四十岁，加上天生脸小，一直被当作小生演员来用。后来他决定突破自己，开始增重，改变形象。他虽然错过了很多片约，但开始受到奖项的青睐，成了当之无愧的一线明星。

但是，他现在的改变也太大了。要不是店长提醒，小苗根本想象不到，眼前这个枯树一样的人，竟然跟那个略有些发福的明星是一个人。

大概是吃雪糕吃的。小苗忽然有点担心，怕店长以后也会变成这样。

“生了场病，还好有那一身肉顶着。”他第一次开口，气氛立刻变了，从枯树变成了欣欣向荣，毕竟这么多年的演艺功底在，“以前老说减肥，总也减不下来，这回可是如愿以偿了。”

“最近几年您怎么不出来了啊？”欢哥几乎要热泪盈眶。

“不行啦。”蔡兴摆手，“我们这些人不吃香了，现在都要俊男美女，要流量。我现在连肉都挂不住，更别说挂流量了。”

“以前那个时候，好东西真多呀。现在这些，什么玩意啊！”欢哥非常不忿。

“现在有好多综艺节目，比演戏的，蔡老师您也可以上，肯定比他们那些人厉害。”小苗终于敢凑过去了。

“不去了。”蔡兴看着手里的“蒲扇”，“我以前总觉得娱乐圈没了我不行，后来明白了。娱乐是什么呀？就是这个小雪人。观众吃的时候觉得真好，没了小雪人不行；等到吃完了，他们会去找下一个。那时候他们也觉得好，但有些东西他们总得丢下。”

他举起“蒲扇”：“就像这些雪糕棍。雪糕靠它撑起来，好像它很重要。但吃完了，它就过时了。我们这些人，就是这个雪糕棍。”

那天以后，蔡兴老师就很少来了，也许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作品。也许天实在是太冷了。除了店长这种人，没人能天天吃雪糕。

但是店长竟然也吃得少了，从一天一根，降到一周一根，店里小雪人的销量顿时下降不少。小苗暗暗松口气，店长大概不会变成蔡兴老师那样了。

欢哥倒是开始培养吃小雪人的爱好，大概是为了模仿偶像。不过他只培养了一次就放弃了，因为他刚吃了半根就开始闹肚子，店里离厕所很远，让他吃了不少苦头。吃上面模仿不来，他只好转向收藏，让店长帮他收集雪糕棍。他笨手笨脚地编了些小东西，想着哪天蔡兴老师再来，能给他签个名。

小苗在盘点到冷柜的时候，总会想起那些雪糕棍。她有一次拿了一下小雪人，冰凉的，只有雪糕棍的地方还能让她感觉到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