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勖家
我是刘环媛。生父刘辉,是个酒鬼,后来吸了毒,把祖辈积累的钱财挥霍一空,母亲冯春娇失去做阔太太的机会,趁刘辉喝醉酒哄他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跑走了。
一年后,刘辉死了,我变成了孤儿,进了福利院。那年我八岁,正是要上学的时候。
我没想到能再见冯春娇,她挽着一个衣着得体的男人的胳膊,笑意盎然地坐在我福利院院长的面前,院长对他们毕恭毕敬,问:“勖先生勖太太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冯春娇看见了闯进来的我,面色一僵,忙移开了眼,很不自在,好像害怕我忽然喊一声“姆妈”。
勖茂森一眼就看中了我,拉了拉身边的冯春娇,问她意见:“这女孩长得不错?”
我长得很好,那时候属于领养者们最喜欢的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冯春娇的影响,我对领养者们的资产很看重,身价没有上亿,我是不会跟他们走的。
冯春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愿意也看不出不愿意。
勖茂森叫我过去,语气很温柔,“小朋友,你多大了?”
“八岁。”我温温顺顺地回答,没有再看冯春娇一眼,不用看也知道她脸上有多难看。
我想,冯春娇找男人的眼光一向毒辣,刘辉曾说过,以前追冯春娇的男人很多,有钱的数不胜数,他也是靠着家财万贯和伪装出来的斯文模样才好不容易追到她的。
冯春娇踩了刘辉这个雷,第二次婚姻一定是万分试探才肯踏入的。所以,勖茂森一定很好。
不仅有钱,还有优渥的才识品质。
那很好,勖茂森也是我想要的父亲。
冯春娇踌疑再三,看勖茂森实在很喜欢我,也不知道怎么考虑了一番,或许是想到反正要领养一个不如便宜了自家女儿,她答应了。对我笑得和蔼可亲,“那我们回家准备一下,如果可以的话,明天来接你。”
我以前喊她“姆妈”的时候,她也没有这么对我笑过。
走前,勖茂森的助理买来了周记的蛋糕,分给全福利院的孩子们吃。
冯春娇大概对勖茂森是爱的,因为她没有对勖茂森隐瞒我是她亲生女儿的事实。
勖茂森也爱冯春娇,第二日他来接我的时候看我的目光中充满了更多的怜爱。
我走在他们中间,挽着他们的手装作快乐的一蹦一跳地上了车。我那时候想,可怜的刘辉如果在天有灵,会不会恨勖茂森。
但无论如何,勖茂森真的是很好的人。他在别墅里给我安排最大最好的公主房,里面全是公主娃娃,他满眼慈爱地对我说,“以后我就是他新的公主。”
新的公主。
我一直对这句话很不理解,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温添乐。她骑在勖茂森的脖子上,把他当马骑,大喊大叫地指挥方向。
冯春娇笑着看他们闹,拉我坐在她身边,看我一眼,语气淡漠地跟我说,“那是他跟前妻的女儿,原来姓勖。”
勖添乐。
即便是姓勖了,也还要富中添乐。
好贪心的名字。
离婚后,勖添乐姓了温,温也是大姓,是房产投资商温余承的曾孙女。
我晚上一直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想,勖茂森是不是不喜欢我,要不然怎么不带我去改姓。
可能是刘辉在天有灵,听到了我的诉求,第二天早餐的时候勖茂森就对我说,“十点钟去把领养的事情结个尾,以后媛媛要姓勖了,高兴吗?”
高兴!
我自然是喜不自胜,点了点头。
冯春娇微笑着,一副不帮亲的好姿态,“勖姓太高,只是怕攀不起。”
勖茂森摇头:“总不能委屈了孩子。”
勖环媛。
我当夜不知道叫了自己多少遍,夜深人静的时候又想,刘辉这下真的是孑然一人了,连唯一的孩子也跟了别人的姓。
*
我用勖环媛的名字进了有名的私立小学,跟温添乐做了同学。
也不知道老师是怎么安排座位的,我分明比温添乐高了一个头,却被安排做了同桌。
我有些心虚和惶恐。
温添乐大大方方地说:“我知道你,是我爸爸的继女,是我的妹妹。”
我下意识往四周看了看,女孩的自尊让我不希望有人知道这件事,尤其是在富商云集的私立小学里。
班级里有位男同学,叫陆深。祖代是将领,到了父辈就下海经商,家财万贯并且有权有势。
陆深那时候也不过八岁,就已经长得十分俊逸,不仅课业很优秀,而且在运动方面也很出风头,很受班上女孩喜欢。
我也很喜欢他。
*
那时候我很爱看童话书,课间休息的时候我也在读各种童话,看几遍也不觉得厌烦,最爱看《海的女儿》。温添乐在外面打完羽毛球回来,满身汗水,靠过来嘟囔,“怎么又在看这个,没什么好看的啊。”
我说:“你不懂。”
人鱼公主的爱情是我心口上的朱砂,被我心甘情愿地信奉。
温添乐笑嘻嘻抽走了我的书,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你肯定没看懂这个故事,你听着,我跟你讲啊,其实呢王子一开始喜欢的就是人间的公主而不是人鱼公主,什么误会啊都是瞎说的,王子会这么笨吗,他只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而已啦,这样他不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娶自己喜欢的人了?!”
这颠倒黑白的解释听得我目瞪口呆,沉默很久才反应过来去抢书,“你不知道。”
温添乐无趣地看着我,“我说的是真的啦!”
不,是假的。
*
我跟温添乐成为朋友是在一次学校运动会上。
我因为身高的原因被安排去跑四百米。天知道四百米对于一个一年级女孩来说有多远,我那时觉得,从海底到陆地上也不过就这么个距离。
这件事压在我心头,烦得要命,更烦的是温添乐每天都晃晃悠悠地在我面前转悠,她只需要轻轻松松去投个铅球就行了,哪里知道我有多苦恼。
我对着她那张轻松自在的小脸忍无可忍,“你能不能别出声!”
温添乐脸上一僵,好似不敢相信我这不耐烦的语气是在对她讲,她天生公主命,大概从不知道看人脸色过生活。
我愈发烦躁地转过了头。
温添乐这一周都没有跟我说过话,一定是不高兴了。但是她不跟我说话,还有大把的好姐妹围着她转,我看着更烦了。
运动会从周四开始,持续两天,我的四百米在第一天。
还最要命的是第一个项目。第一个项目往往最受大家的关注,班主任对这种班级荣誉最看重,早就在办公室里传开了,“我们班勖环媛个子最高,保准跑得最快。”
真是要命!
顶着九月炎热的日头我跑去了起跑线上,日头正对着眼觉得有点昏昏的。
班主任真的是很在意这开头第一炮,还特意给我捎来了一块巧克力,“加油啊!”
谁都可以加油,凭什么偏偏让我来。
但我还是点了点头。
起跑的枪声吓了我一跳,我赶忙往前跑,眼睛正对着日头看不清前方,只想超过他们。
跑步的时候我想了很多,要是跑了第一我是不是可以回家跟勖茂森和冯春娇炫耀一下,老师会不会在下月的家长会上表扬我,陆深会不会注意到我,还有...我能不能比温添乐更出风头...
我以为,我会。
于是,我奋力往前跑,不知疲倦。
我隐约听见温添乐在为我加油呐喊,她的声音很俏皮,很有辨识度。
跑经五班前面的时候,我终于听清楚了。
她在喊:“勖环媛!加油!第一!冠军!”
然后在我跑过去之后,她又组织起同学们对别的选手扮出鬼脸,齐齐发出不屑又鄙夷的“咦——”。
终点就在起点。冲破红线的时候我已经被阳光刺得合上了眼,我心里想,终于结束了。
我会往前昏沉地倒在草坪上,无人问津,他们在意的只是第一的分数,而不是勖环媛这个人。
但是就在我感觉自己即将要倒下去的时候,被一个身子搂住了,那身子好似不堪重负似的,接住我之后颤颤巍巍像是要倒下。
我睁开眼一看,是温添乐。她比我矮一个头,正奋力地把我往上举,不让我摔倒在地。
“你干什么?”我的喉咙像被火烧过,声音粗糙又难听。
“我来给你送水呀。”她的声音脆生生的,额上冒着汗大概是跑过来的,手里拎着一个粉红色的保温杯。
没有人这样关心过我,我陌生地打量她,想看清楚她究竟有什么企图,但是她没有,她样样都比我好,我这里没有什么是她想得到的。
我自己站起来,然后看着她把温水倒进盖子里,吹了吹气递给我,“你喝水!”
我把水一饮而尽,她又给我倒了一杯。
她眯着眼笑,好像忘光了我们之前的不愉快,“你太棒了,班主任又在跟别班的老师炫耀呢,她爱死你了!”
“......”
我们拿了奖杯穿过大半个操场的时候,温添乐说:“我觉得我们应该是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
不不不,我跟温添乐应该是世界上最不可能成为朋友的人。按道理来讲,我抢了她的父亲,抢了她的姓氏,抢了她的家,我母亲抢了她母亲的丈夫。
温添乐应该恨我才对。
如果是我,我也会恨惨了这个人,巴不得她消失。
温添乐的脸迎着阳光笑眯眯的,眼睛弯弯的,看我的时候全是真诚,让我受了蛊惑似的点了点头并回答了一句,“对。”
有时候我想,温添乐真的被保护的太好了,让她的生命里仿佛没有“厌恶”、“憎恶”、“恨”这类的词。只是按照我的常识来讲,像勖温这样的人家养出来的孩子应该比普通人家的更有心机才对。
我就深受刘辉的影响。
不过不管怎么样,阴差阳错下,我跟温添乐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