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珠传奇之修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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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重潜紫禁

荒山,乱坟林立。

群鸦乱飞。

叶默声在坟间穿行,易欢、樊倩影紧随其后。

叶默声在一片新坟处止步。

易欢和樊倩影对视了一眼,两人凝神细听,并未听出坟场中有埋伏。

易欢冷冷道:“叶默声,你把我们带到这片坟地来做什么?”

叶默声指向一处新坟,那坟前还有一些烧残的香蜡钱纸:“这是昨天刚立的新坟。这片新坟埋的是昨日刑部下令处决的乱党,也都是我昔日的兄弟。”

易欢和樊倩影都愣住了,意外地望着那新坟旁的其它没有墓碑的坟堆。难道——?

果然只听叶默声道:“其他的坟,安葬的都是这三年来被处决的联盟兄弟。”他一撩衣衫下摆,郑重跪下了,朝四面各拜了一下,沉声道:“朱明联盟的叔伯爷娘兄弟姐妹们,叶赫那拉默声在此给你们请罪了!你们虽非我亲手所杀,我却难辞其咎。默声与你们敌我立场,情义职责无法两全,我只能将你们悄悄葬在这里。也算是对我们过往情义的一点交待。”

易欢和樊倩影对视了一眼,心情都甚是复杂。

易欢低声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叶默声站起身来:“你觉得我能临时想出这些话来骗你吗?这些被朝廷处决的联盟兄弟,有大半是我阿玛奉朝廷之命剿灭的,还有一些是被其他捕快捕获、由我父子监斩的。每当情势所迫,要我动手围剿他们时,我……我总是下不了死手。我只能在用剑刺向他们时,故意将剑刺偏一分。或是在用箭射向他们时,也故意将箭射偏一分。这三年来,我只能确保我这双手从来没有杀过我曾经的兄弟们。”

樊倩影恨声道:“叶赫那拉默声,你就别假仁假义了,就算你没有亲手杀他们,但他们中的大多数也死在你爹的手上。”

叶默声眼中露出深邃的痛苦:“是,你们说的对。可这一切都是我的罪过吗?我的出身我有得选择吗?就如你们身为前明晋王和前明御医的女儿,你们必须光复朱明,必须跟着你的爹和师父们去对抗朝廷,你们就是朝廷的罪人吗?你们有得选择吗?一边,是我曾经朝夕相处的兄弟姐妹,一边是我的亲人族人。这三年来,我每一天过得有多矛盾多痛苦,你们都知道吗?如果就因为我如今是你们的敌人,你们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杀了我这个曾经的兄弟,那我们父子去对付已成敌人的联盟兄弟,又有什么错?大家不过是立场不同各为其主罢了,你们又有什么资格痛恨我?”

易欢、樊倩影神情复杂地对视了一眼,都沉默了。

易欢缓和了脸色:“那被康熙处决的明珠谷的八百乡亲的遗骨埋在了何处?”

叶默声迟疑了一下,道:“不知道。当时我还在从明珠谷回京的路上,等我回京后,一切都结束了,因为是秘密处决,我也无法打听到他们的遗骨被埋在了何处。”

易欢心中更是伤恸,想不到与自己朝夕相处十六年的八百乡亲居然会尸骨无存,心中不由对康熙更是恨入骨髓。

平静了一下心绪,道:“你偷偷安葬这些朝廷诛杀的乱党,就不怕被人发现,危及你与你的家族吗?”

叶默声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怕!是真怕!所以我连墓碑都不敢给他们立。我经常做梦梦见自己被人告发了,被朝廷诛连九族……每次从梦中醒来时,都是一身的冷汗。”

易欢看他的眼神中不禁露出怜悯之色:“既然如此,你还敢偷偷安葬他们?”

叶默声凝视着她,诚恳地道:“小师妹,记得你三年前曾经骂过我,说你连康熙那个禽兽之王都不肯嫁,又怎么肯嫁给我这个禽兽中的奴才?你骂错了,我叶赫那拉默声只是迫不得已生来就是个奴才的命,可我绝非禽兽。”

易欢和倩影神情复杂地看着叶默声,一时说不出话来。

易欢突然朝叶默声拱手一拜:“叶赫那拉默声,虽然你我已成敌人,但你没有让朱明联盟的兄弟们在死后曝尸荒野,没有任他们的尸骨为野狗抢食,而是担着天大的干系让他们入土为安。我,李易欢,谢谢你。”

叶默声激动得声音都在微颤:“小师妹,你……你终于肯不再轻视我,肯体谅我的苦衷了?”

易欢点了点头,面向乱坟堆跪了下去。

樊倩影也在易欢身边跪下。

姐妹俩一起在坟前恭敬地拜了三拜。

易欢拨出剑来,轻转剑锋,在食指上轻轻一划,鲜血涌出。

滴滴殷红的血淌落坟前。

易欢沉声道:“明珠谷的八百乡亲,联盟的诸位兄弟,我李易欢发誓,你们的血不会白流,总有一天,我会完成光复大明的大业,让天下百姓过上真正的好日子。”

易欢又和樊倩影郑重地叩了三个头,才站起身来。

叶默声道:“小师妹,你比三年前冷静多了,成熟多了。你现在不妨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我帮你救出雪师姐,你嫁给我。”

樊倩影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小师妹,别理他。就算他还有一丝未泯的天良,可你别忘了,刚才他还让人假扮成雪师姐,设下了陷阱想要擒住你——”

易欢看着叶默声,沉吟不语。

叶默声道:“小师妹,那是因为我担心你约我相见,说不定是大师父们设下的圈套,想要擒拿我去要胁我阿玛,所以我不得不做了一点防备——你真忍心看着雪师姐在那暗无天日的天牢中度过余生?”

易欢不再犹豫:“好,我答应你。只要你帮我救出雪姐姐,事成之后我便嫁给你。”

樊倩影急了,还欲说些什么,易欢给她递了个眼色,摇了摇头,樊倩影只得将话咽了下去。

叶默声道:“小师妹,老实说,你虽然答应了我,我心里却不踏实!除非你发一个毒誓,我才相信你。”

易欢笑了笑,拨出剑来,拔下头上的几根长发,将长发放在刃上一吹,长发断为两截在风中飘散,朗声道:“我李易欢向天盟誓,如果叶默声能帮我救出雪姐姐,我在事成之后就嫁给他为妻。如有反悔,犹如此发。”

叶默声点点头:“好,小师妹,我相信你。咱们一言为定。”

当下三人商议好了帮易欢重新进入紫禁城潜伏、盗取金牌救出雪倾城的行动细节。

叶默声自行埋葬了那几个护卫的尸首,带着那假的雪倾城驾着马车离去了。

易欢和樊倩影则骑马返回了永福寺的山下。

却见一心仍背着那竹制经笈,盘膝坐在那雪地中,闭目拈着佛珠,口中低声念着金刚经。

二人明白他是在为适才被樊倩影所杀的几个护卫念经超度,也不催促,就静静地牵着马站在一旁,待他念完之后,才继续护送着他往山上行去。

山上行人稀少,隐约能听到深山之中传来一两声狼嘷,和着脚下踏雪碎冰之声,别有一番冷寂滋味。

易欢突然想起一事:“一心法师,我有一事不解。倩影姐姐说,刚才是你识破了我的雪师姐乃是他人假扮,可你从来没有见过我的雪师姐,又怎知有诈?”

一心道:“那个雪倾城的人皮面具做得虽然精巧,但所有的人皮面具都有一个致命缺点。”

“什么缺点?”

“在任何条件下脸色都一成不变。那马车密封严实,坐在马车里的人脸上皮肤应该是略微粉红的。离开马车出来后,外面冷风袭入,粉红的脸色应该有所变化。可是那个“雪倾城”的脸色一直都没变,所以我猜测她是戴了人皮面具。”

易欢意外地打量他:“一心师父真是厉害,居然如此细心。”

一心道:“出家人心静,自然容易察觉一些他人不易察觉的细微之处。而易姑娘为了救自己的姐妹,居然肯忍辱负重冒险入宫、还与你一直想杀的内奸订下婚约之盟,才是令一心震憾不已。”

易欢便知他刚才躲在一旁,已经将自己与叶默声的交谈都看在了眼里,郑重嘱咐道:“一心法师,你我虽然相识不久,但这一路上你我很是投缘。今日若不是你及时识破叶默声的诡计,只怕我难逃他的毒手。所以我很信任你。你今日得知了如此隐秘之事,还望你守口如瓶,否则不仅会影响我们的计划,还会给你自己带来灾祸。”

一心道:“易姑娘放心,一心到了永福寺,只一心礼佛,所见所闻之事,都是虚无,一心自会忘得一干二净。”

易欢道:“一心法师,你虽是出家人,倒是挺合我的脾气。我很想交你这个朋友,只不过,我这一进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

一心双手合什:“阿弥陀佛,这天下人,有缘自会相见。”

易欢点点头:“法师说得是,这天下事,皆是无常,一切但凭缘份。”

两人一直将一心送到了永福寺门口,看他平安入了寺,方才转身往山下行去。

樊倩影忍不住问道:“小师妹,万一叶默声真的帮咱们救出了雪师姐,你真要嫁给他吗?”

易欢摇摇头:“当然不可能。”

樊倩影诧异地道:“可是你已经发了毒誓啊?咱们江湖中人,信义为重,哪怕是与自己仇敌的誓言,既然发了就必须遵守。这毒誓可不能乱发的。”

易欢微微一笑:“师姐,我在发誓的时候就留了余地。”

樊倩影一怔:“我怎么没听出来呢?”

易欢道:“我的誓言是,事成之后嫁给他,并没有说明事成后的哪一年哪一天啊?就让他慢慢等着吧!”

樊倩影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随即感叹不已:“真没想到,曾经,我们都是同甘共苦、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姐妹,如今却不得不相互算计!”

易欢也神情复杂地长长叹息了一声。

她知道,自己也和叶默声一样,变了。

变得不再信任彼此,也变得工于算计。

可是她要做的,乃是世上最难艰之事,她的仇人,乃是这世上最有权势的帝王。

她必须学会对人说人话,对鬼说鬼话。否则,休说为朱慈煊和朱明义士报仇,只怕自保都难。

转眼已是春节。

整个北京城中爆竹声声,张灯结彩,一片喜庆。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易欢与樊倩影尽量减少外出,大半时间都留在四合院中,研习武艺,探讨时局。

那吴应麒倒是隔三岔五就差人送来一封信,满纸思念,所附诗词曲赋,更是文才斐然,情意绵绵;随信还会送来一些礼物,从衣衫鞋袜到脂粉钗环,俱都正合倩影心意,看得出很费心思。

每当收了信和礼物,樊倩影便粉面含羞,拿着信悄悄回房去独自反复观看。

易欢看他二人如此浓情蜜意,心中既替樊倩影高兴,却又禁不住触情神伤。

她怀中倒是一直贴着心口珍藏着康熙三年多前生日之夜,赠给她的那方他亲笔绘了自己小像的丝巾。

当初她闯宫之时,曾还给了康熙,后来二人误会解除,相约要“互相信任、互相扶持,永不相疑,也永不相害”之后,他又重新亲手赠给了她。

这三年来,夜深人静之时,她也时常拿出来看上一眼。

画像上的那人,依然眉目宛约,如在眼前。但她心中已再无柔情蜜意,有的只是深深的仇恨。

爱新觉罗·玄烨,你乃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我迟早要亲手杀了你!

元宵之时,吴应麒又差人送了一大堆特制的礼物来。除了给倩影的,也细心地给易欢准备了一份。

难得元宵佳节,京城破例暂停宵禁,允许民间赛灯。倩影穿上了吴应麒寄来的新衣,要易欢也换上新衣,与自己出门观灯。

易欢却不肯换上那色彩艳丽的绸缎衣衫,仍只穿了寻常的蓝布袄裙。

在亲眼目睹朱慈煊死的那一刻,她就再也没有了对美食华服的欲望,也没有了打扮妆饰的心思。

她是一个罪人,不配享有任何快乐。

她活着,就只是为了报仇,为了光复朱明。

倩影知她心意,不忍她一直沉浸在自责之中,仍是劝说着甚至是强拉着她上了街。

其实倩影心中也是心事重重,吴应麒越是对她深情体贴,一想到他终将与刀铁凤成亲,她心中就越是痛得撕裂。

只是对这些无可奈何之事,成日痛苦也是无益,倒不如好好享受眼下这片刻之乐。

上街之后,只见满街行人熙熙攘攘,各饰花灯争奇斗艳,好一派此前从不曾见过的繁华景象。

若在当年,这是易欢最喜欢的热闹场景,只怕不玩个通宵不肯归家。

但此刻,这满目繁华却更衬得她心里凄凉。她神思恍惚地行了一阵,却突然发现樊倩影不见了,两人竟不知不觉走散了。

易欢更没心思继续逛下去,便准备独自回四合院去。

行不多远,忽见前方人群中,有一人身着禇色绸袄,白面无须,似乎很像民间装扮的李公公,而他身旁有几个便衣壮汉,都有些面熟,似乎是康熙的几个贴身侍卫,而其中一个正是纳赛。

易欢不由得心中一跳,目光在那帮人的周围搜索,果然隐隐看见了被便衣护卫们团团护住的一个青衫小帽的英挺背影。

那背影很是眼熟,虽然比之三年前高大了许多,但她仍可一眼确定,那就是便装的康熙。

血液在一瞬间倒流回心脏,心头一阵抽搐,痛得犹如万箭穿心,眼角也跳了几跳。双足更如被钉子钉住了一样,再也挪不动分毫。

她既盼着那背影转过身来,却又怕那背影转过身来——若是被他发现了自己又回了京城,他一定会加强防备,只怕营救雪倾城的计划和入宫下毒的计划就会困难许多。

眼看那道背影正朝着自己这边缓缓转过身来,已能看清楚那熟悉的侧脸轮廓,易欢赶紧也缓缓转过身,背对着他走向人群。

人群中的那人的确是康熙,他在这元宵节微服出宫,一是为了探访民情,与民同乐,二来就是想着已是三年期满,易欢多半已来了京城。如此热闹的元宵灯节,她说不定也会出来赏灯,若是能有缘碰上,岂非天大幸事?

但他逛完了最热闹的几条街,也没能寻到那张让他魂牵梦引的脸。

此刻他漫无目的地转身四望,入目仍是潮水般的人流。

一道徐徐转身的蓝色身影忽然跳进了他的眼帘。

只见那身影虽衣着普通,却窈窕高挑,云鬓高挽,只用一根木簪别住,别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情致。

尤其那恍眼瞥见的半个侧脸,似乎有些眼熟,他心头也猛地一阵紧缩,电击般疼痛,顿时呆住。

正欲定睛细看,那侧影已变成了一道背影,眼看转瞬便要消失在人潮中。

康熙急了,忍不住拔足追了上去。

急得李公公和众便衣侍卫,赶紧上前拉住他:“主子,不可乱行。当心刺客!”

只这一耽搁,那道蓝色身影已入了人潮,雪融般消失不见。

康熙忍不住大叫了一声:“老大!”

哪里还有人应?

康熙挤入人群,四下一阵乱找,把其他观灯的男女推挤得一阵东倒西歪。

有几个女子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入目却是一张英挺的面容,顿时粉面绯红,转怒为羞;有几个男子本想借机生事,但一见他身后紧跟着的几个高大的持刀护卫,顿时不敢作声。

康熙疯了般把整条街都寻了一遍,却一无所获,心中狂跳不已,却悬在半空,没个着落。

李公公凑到他身前,赔着笑脸低声道:“主子,时候不早了,该回府了。”

康熙呆立了半晌,想到纵然是易欢归来了,她若不想见他,他也是没辙,暗自叹息了一声,默不作声地在一帮便衣侍卫的护卫下向紫禁城行去。

易欢躲在一处灯影照不见的阴影角落里,看到康熙满面焦急地在街上找了几个来回,心中突突跳个不停,却是紧握着双拳,指甲狠狠掐着手心,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待看到康熙的身影渐渐融入人流,远去不见。她才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四合院。

她这才想起,适才乍一看到那道背影时,她心中竟是一阵抽痛随后脑中一片空白,稍后才恢复理智,涌起满怀仇恨。

她不由暗自心惊——居然会有那么片刻忘掉仇恨,虽然只是一瞬,但已令她自责不已。

想起元宵之后,便要进宫去执行营救雪倾城和给康熙下百日“浮生如梦”之毒的任务,只觉心情烦乱,隐隐想要流泪,却是无泪可流,只憋得心口阵阵闷痛。

耳听得外面爆竹声声,她几乎又是一夜未眠。好不容易捱到了天濛濛亮,才慢慢静下心来,为入宫做准备。

次日天明,按照约定,叶默声早早就来了四合院,准备带易欢进宫。

易欢还在房中易容,只有樊倩影立在庭院中的那株老树下等候。

樊倩影仍有些不放心,忍不住低声警告叶默声:“叶赫那拉默声,如果你骗了我们,休怪我不顾多年同门情谊,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叶默声淡淡一笑:“其实,现在的你怕我骗你们,我也同样怕你们骗我。所以我们彼此说什么都没有意义。总之一切看行动吧,我帮你们救出雪师姐,小师妹再嫁给我为妻,就这么公平简单。”

樊倩影还欲说什么,房门“吱呀”被人推开,一个陌生女子蒙着面纱走了出来。二人不由都看呆了。

只见那女子取下面纱,露出一张五官清秀的脸来,但脸颊上还有一大块丑陋的红斑,似乎是曾被火烧灼过留下的伤疤,有些瘆人。

叶默声上下打量着她,有些狐疑地道:“小师妹,是你吗?”

那女子微微一笑,发出熟悉的语声:“怎么,连你也认不出我来了吗?”

那女子果然是易欢所扮,她如今的易容术比之三年前更是精进了。

想起那日一心所言,人皮面具存在脸色一成不变的弱点,为了避免引人注目,瞧出破绽,她刻意将脸上做了一大块丑陋的烧伤红斑,令人无法直视。

眼见连叶默声和樊倩影都没能瞧出破绽,那宫里的人一定更认不出她来了,她不由对此次重入紫禁潜伏多了几分信心。

樊倩影感叹地道:“从小到大,你就是我们当中最臭美的一个,小时候为了和倾城师姐抢漂亮衣服穿,被师父们训诫了不知多少回,现在却要扮成这个丑样子,小师妹,真是难为你了!”

易欢却并不在意。此时,她连生死荣辱都已置之度外,哪里还在乎这具臭皮囊?

此次进宫,她冒用的乃是汉八旗的下等秀女安如玉的身份,她便将最末的“玉”字改为了“梦”字,如此她便有了一个新名字——“安如梦”。

樊倩影和叶默声都明白,她为何会取这样一个名字。

回想起以前在明珠谷无忧无虑的日子,再想想这些年发生的一切,还真是“浮生如梦”啊!

三人不由得都有些神色黯然,各自心事重重地长叹了一声。

樊倩影叮嘱道:“小师妹,哦,不,如梦,你这回进宫不比三年前,三年前因为你有大师兄、雪师姐他们照应,康熙又对你处处维护,所以你在宫里总是有惊无险,可是现在不同了,你孤身一人,又不能暴露身份,甚至也不能显露武功,身份也只是个最卑微的下等宫女,期间不知会吃多少苦、受多少委屈,你一定要多加小心,照顾好自己。”

易欢郑重地点点头:“放心吧,为了顾全大局,我会忍辱负重,不会再像当年一样任性。”

叶默声提醒道:“小师妹,如今宫里的规矩比三年前更严格了,所有宫女太监进宫之时,都必须脱衣净身,以防带入违禁之物。所以你什么都不能带,你需要的东西,我以后再想办法悄悄带给你。”

易欢给樊倩影递了个眼色:“那你以后再把我的一些私人物品,尤其是我爱吃的一些小零食,交给叶哥哥带给我吧!”

叶默声见她已经不由自主地改了对自己的称呼,不再直呼其名,而是如当年一样称自己为“叶哥哥”,心中一动。

虽然他对易欢的誓言并不敢全信,但为了这声“叶哥哥”,他也宁愿赌上一把了。

他却不知,这不过是易欢为了稳住他,而刻意为之。

此时的她,心冷如冰,难动真情。

而她以前,只是心地纯良,不愿骗人,真要骗起人来,却是情真意切,让人不由不信。

为了稳妥起见,叶默声并没有直接带易欢进宫,而是去找了宫里内务府的首领太监乌尔盖。

那乌尔盖好赌,时常约着叶默声赌钱。叶默声平时总是找各种理由推辞,但为了帮易欢进宫,春节那段日子也一反常态,常与他一同赌通宵。

叶默声和易欢一样,在明珠谷时所学甚杂,都曾和大明最厉害的赌圣学过赌技,那乌尔盖哪是对手?不到一个月,已欠了叶默声一大笔赌债。

眼见时机成熟,叶默声这才约了乌尔盖在城中一座茶坊的雅间相见。

乌尔盖穿着便衣,慢慢喝着盖碗茶,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安如梦”。

此时的易欢一身普通八旗未婚女子装扮,脸上蒙了层雪白轻纱,恭敬地站立在旁。

乌尔盖慢条斯理地道:“这孩子五官倒还算清秀,可惜脸却被烧毁了——在宫里难有什么大的前程,但谋份差事倒也不难。”

叶默声取出一张银票,轻轻地放在了乌尔盖面前。

乌尔盖假意推辞:“默声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段日子以来,咱家在赌桌上欠你的赌债多不胜数,你不但不要,还替咱家还了不少欠别人的赌债。现在,你要咱家收这个钱,这不是将咱家看成小人了么。”

叶默声微笑道:“兄弟知道乌公公不是见钱眼开的人,更知道公公是重情重义之人。不过,这银票公公还得收着。如梦进宫后,难免会遇上需要打点之处,总不能让公公代为破费。”一面说一面将银票推回。

乌尔盖没有出手阻拦,将银票塞入袖中,爽声道:“好。兄弟既如此说,咱家就收着。如梦姑娘,你要记住,你虽是叶统领的远房亲戚,但明里却走的是咱家的关系。所以,丑话说在前面。你进宫后,一定要谨言慎行。如果不小心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丢了咱家的脸是小事,可千万不要稀里糊涂地将自己的小命儿也丢了。”

易欢赶紧行了一礼:“谢乌公公提醒,如梦一定谨记于心。”

乌尔盖见她语声沉稳,行事倒挺有章法,的确像是受过调教的,放下心来。

当下,乌尔盖便与叶默声约定了,二月初一,便领易欢进宫。

二月初一,大雪初霁。

一轮红日映照着披霜带雪的紫禁城。那红墙黄瓦在白雪和日光的映衬下,更显得巍峨瑰丽,禁卫森严。

易欢跟着乌尔盖远远地向紫禁城走来,打量着眼前这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象,感慨万千。

紫禁城,我李易欢终于又回来了!

三年了,爱新觉罗·玄烨,我来找你了结你我之间的恩怨了!你,准备好了吗?

此时的康熙,却正在准备上朝。

乾清宫的大殿中,文武百官们身着朝服排成两排,御座上的龙椅空着。

领头的官员中站着索额图、明珠等一品大员,在身后二品官员群中则立着叶明章。康熙还未上朝,众大臣在三三两两的小声谈论着。

索额图看向了叶明章,走了过去,含笑一拱手:“叶赫大人,恭喜你和令郎又剿灭了一处朱明乱党的据点,立下了大功,相信不日皇上便会有恩旨嘉奖叶赫大人,索额图先行道贺了!”

叶明章微微一笑,一脸谦逊地拱手还礼:“多谢索大人。这都是托了皇上的洪福,下官岂敢居功。”

索额图道:“叶赫大人文武全才,又有一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儿子,真是叫人好生羡慕啊!”

叶明章赶紧恭敬地道:“索大人过奖了!索大人才是国之栋梁,皇上的左膀右臂,乃下官之师,群臣之楷模。”

索额图哈哈一笑:“哪里哪里,叶赫大人父子在敌营潜伏多年,实属不易,归朝后这三年来又屡立大功,与诸位同僚也相处融洽,前途未可限量啊!”

叶明章正一脸谦逊地准备说些什么,却听殿后传来李公公的声音:“皇上驾到!”

众臣赶紧收声,各自归队肃立,大殿中顿时一片寂静肃穆。

康熙身着朝服,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登上御座,坐在宽大的龙椅中,平和淡定地扫视着殿下众臣。

众臣赶紧跪下了:“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和声道:“诸位爱卿平身吧!”

众臣齐声道:“谢皇上。”这才恭敬地起了身。

接下来,便是各部尚书开始例行禀报各部事宜,开始朝议。

康熙坐在御座上,静静地听取诸臣汇报。

只听索额图禀道:“吴三桂和耿精忠、尚可喜等三藩,表面上说愿意配合朝廷撤藩,却都以种种理由拖延。眼看着这朝廷的限期就到了,奴才已派了人前去催促——若连派三拨人马催促,三藩仍拖着不肯起身,那朝廷的态度便可强硬起来,治他们一个轻慢朝廷之罪——”

康熙微微点头:“嗯,虽然三藩叛乱之心已昭然若揭,但朝廷要先做到仁至义尽,万勿让天下人觉得是朝廷过河拆桥先负了三藩。”

索额图道:“奴才明白。”随即退回了队列。

明珠又上前一步道:“皇上,山东的旱灾经过朝廷的上一番赈灾之后,旱情仍未能有效缓解,眼下户部正在筹备第二次赈灾,但江浙却又遭了水灾——”

康熙皱紧了眉头,坐直了身子,关切地看着明珠,认真听他汇报。

这三年来,康熙十分勤政,处理大事小事都十分高效果断,在群臣心中的威信已与日俱增。

当年鳌拜的余党也已清理干净,又陆续培植提拔了大量自己的亲信,太皇太后也不再插手政事,如今的他已牢牢掌控了朝局,再也不是三年前那个刚刚亲政不久、众臣们还习惯性地心怀轻慢的少年天子。

康熙与群臣议政之时,乌尔盖却领着易欢来到了紫禁城后宫的一条深巷,去拜会负责教导新入宫宫女的刘嬷嬷。

这刘嬷嬷正是四年前易欢以秀女身份初入宫时打过交道的刘嬷嬷。

刘嬷嬷乍一听说“安如梦”脸被烧伤过,便面泛难色。

但仔细打量了一阵,又觉得眼前这丫头除了脸上有疤痕外,五官倒是长得甚是精致,又见她蒙着面纱低着头,神情拘束,一幅老实本份的样子,就把那嫌弃之心收起了几分,吩咐道:“如梦啊,这宫里头可不比外面,规矩多着呢。你这脸毁成这样,休说在御前侍奉,就是去侍奉哪宫娘娘也是不合体例的。就只能干些最粗笨的活儿了,你吃得了这份儿苦吗?”

易欢低声道:“奴婢别无所长,惟有吃苦耐劳这一项长处。”

刘嬷嬷有些意外:“哟,这丫头还挺机灵的呢,进了宫,就只能自称奴婢,刚才我就说了一遍,她倒记住了!”

乌尔盖赔笑道:“她是挺聪明的,教她什么,一学就会。要不是家里失火遭了大变故,家人都死了,家产也烧没了,连脸也烧毁了,原本挺伶俐俊俏的一个姑娘,不比那些官家女儿差多少呢!”

刘嬷嬷面露不忍,轻叹一声:“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啊!”

乌尔盖掏出一个钱袋,递向刘嬷嬷:“这是咱家的一点心意。”

刘嬷嬷赶紧推辞:“这老身可不敢收!乌公公是明珠大人的亲信,老身帮这个小忙,何足挂齿!”

乌尔盖见四周空无一人,示意刘嬷嬷走到一边,压低声道:“这丫头虽说聪明,毕竟是民间女子,往后在宫里少不得要嬷嬷多费心指点!”顿了顿,小声叮嘱:“此事我没有向明珠大人禀报,如梦也只是我私人的关系,这件事嬷嬷且勿告诉他人。”

刘嬷嬷略一沉吟,收下了钱袋:“老身明白,公公放心。”

当下乌尔盖又嘱咐了易欢一番,才让刘嬷嬷带走了她。

刘嬷嬷把易欢带回自己的住处,给她详细讲解了一遍宫中的各项规矩。

令她惊讶的是,这“安如梦”居然能过耳不忘;教她换上宫装和平底宫鞋在房前来回走路,她也很快就走得有模有样,不由连连点头:“不错不错!你这丫头果然聪明,记性又好,学东西也快,第一次穿旗装就走得像模像样的。可惜你现在只是最下等的宫女,不能穿旗鞋,要不然,你这身段儿走起路来一定好看。”

易欢当年和这刘嬷嬷打过交道,熟知她的性子,当下一脸老实地道:“奴婢能进宫谋个活路,已经是莫大的福分了,不敢再奢望别的。”

刘嬷嬷满意地道:“你这丫头倒识趣。万一见着宫里有品秩的主子了,你要如何行礼?”

易欢赶紧屈膝蹲下行礼,做得有模有样。

刘嬷嬷笑了:“乌公公说的对,教什么,你一学就会。看你这么机灵,倒像是在宫里头待过的,什么规矩都懂。”

易欢心头一惊,赶紧赔笑道:“哪里哪里,都是嬷嬷教导有方。”

随后,易欢又帮刘嬷嬷捶背捏肩,很快就讨得了刘嬷嬷的欢心。

当下刘嬷嬷便将她留在了自己房中侍候。一边慢慢帮她打探消息,寻找合适的落脚处。

过了没两天,易欢施展厨艺,在内务府的小厨房炖了一盅莲子汤,请刘嬷嬷品尝。

刘嬷嬷拿起汤匙,喝了两口,顿时赞不绝口:“嗯,香甜爽口,这莲子汤炖的真好!不比御膳坊的尚膳差,如梦,你真是个蕙质兰心的姑娘。”

易欢谦逊地一笑:“嬷嬷过奖了。奴婢不过是感恩嬷嬷,格外用心罢了。”

“其实,像你这等资质的姑娘,本该在御前侍奉的,但你出身卑微,又毁了容,就没了指望。还是给你派个普通差事,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吧!”刘嬷嬷面露难色,沉吟地道:“该把你派到什么地方去呢?浣衣局那些地方又太苦了,嬷嬷我也舍不得啊!”

易欢赶紧接过话头,表示愿意去御膳房打杂。

刘嬷嬷很是意外:“御膳房?你一个下等宫女,做不得尚膳,去了也只能做些烧火添水的重活,一样很辛苦。”

易欢一脸诚恳地道:“奴婢不怕苦。奴婢从小就对美食感兴趣,在宫外的时候也常常自己琢磨钻研,嬷嬷刚才不也夸奖奴婢做的莲子汤好吗?奴婢若进了御膳坊,每日看着尚膳们做菜,也能偷师学艺,将来年纪大了,被打发出宫后,也多了份儿手艺,下半辈子的生活就不愁了!”

刘嬷嬷赞许地点点头:“看不出来你这小丫头还挺有志向。”

那刘嬷嬷也是在宫里沉浮了几十年的老人了,很有些人脉。当下便去找了御膳房的尚膳副叶荣光。

那叶荣光管着御膳房数百号人,哪里在乎多一个打杂的下等宫女?既是刘嬷嬷来讨人情,当下满口答应。

次日一早,刘嬷嬷便带着易欢去御膳房报到。

易欢已换上了宫女的服饰,用雪白面纱蒙住了脸,跟着刘嬷嬷贴着墙根儿走在紫禁城深处的巷道中。

刘嬷嬷一边走一边给她讲解着有关御膳房的情况:“这御膳房啊,在宫里也算是个顶重要的所在,总共有总管太监三人,分别是尚膳正一人,尚膳副两人,首领太监十人,掌勺的尚膳有一百人,底下打杂的太监宫女大约三百人——这御膳房也是个人多嘴杂之地,你可要谨言慎行,少说话,多做事——年轻人力气用不完,不要太计较,吃得亏,才能少灾祸——”

易欢乖巧地都应承了。

刘嬷嬷又叮嘱道:“如梦啊,你初来乍到,没事儿千万别四处瞎跑,尽量呆在御膳房中,免得不小心得罪了宫里的各位主子们,或者是她们身边的红人。不然,你轻则会被打一顿板子碾出宫去,重则小命难保,还会连累老身——”

易欢一脸老实地道:“嬷嬷放心,如梦一定谨言慎行,万不会给嬷嬷添乱。”

刘嬷嬷满意地点点头,带着她继续前行。

走到巷道尽头,走在前面的刘嬷嬷突然神色一惊,赶紧退了一步,退回到巷道内拉着易欢跪了下去,低声提醒她:“快,跪到我身后去,低着头,别出声。”

易欢有些意外,但顺从地跪在了刘嬷嬷身后,却没有低头,而是好奇地悄悄看着巷道口,凝神细听。

只听一阵脚步声响,与巷道垂直交叉的另一条路上,一队太监和一队侍卫开路,后面跟着十六个太监抬着的明黄的肩舆,隐约可见一道明黄色的身影端坐在那肩舆之上。

易欢的瞳孔顿时一阵收缩,心脏又是一阵扭绞抽搐。

那队仪仗从巷口路过时,她清楚地看到了黄罗伞下的那张平静而面无表情的脸。

这张脸透着几分熟悉,却又透着一种难以言状的陌生:少了几分稚气,多了几分不怒自威。仅凭他的脸色,已完全无法看透他的内心。

而他的身形,也似乎比三年前高大伟岸了,变成一个成熟而沉稳的青年帝王了。

易欢凝视着肩舆上那高高在上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锐芒。

当康熙的肩舆从巷道口前路过的一刹那,康熙的眼光微微侧扫进小巷。

跳入他眼帘的,只是巷道口中跪着的一个嬷嬷和一个抬着头的面蒙轻纱的小宫女。

易欢的目光与他碰了一下,康熙眼中露出微微的意外之色。

他从未看到过会有宫女大胆地抬头直视自己,而且这宫女还蒙着面纱。

刘嬷嬷身后的易欢一惊,赶紧垂下了头,跪伏在地。

想来不过是个新入宫的宫女,从没见过圣驾,所以一时慌了神、失了态吧!康熙的目光随意地从二人身上扫过,又移向了正前方,脑中回想着今日朝议的一些尚未解决妥当的政事,不再留意跪在巷道内的两个普通宫人。

康熙的肩舆从巷道口过去了。

刘嬷嬷这才拉着易欢站了起来,笑道:“你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圣驾吧?吓坏了吧?”

易欢神情复杂地笑笑:“是啊,多亏嬷嬷在旁,不然奴婢只怕就要惊慌失措了。”

刘嬷嬷低声道:“皇上自亲政之后,一年比一年威严了,休说你,连老身都不敢直视龙威啊!”

刘嬷嬷引着易欢走出了巷道,拐进了康熙刚刚走过的小巷,贴着墙角向背对康熙一行人的方向行去。

易欢忍不住悄悄回头远望。

只见那一行宫人抬着那高高在上的肩舆,明黄色的背影渐渐远去。

入宫前曾幻想过无数次,如果乍一见到那“大恶人”后,自己会是怎样的反应?会不会不自禁地露出仇恨之色,以致于引人生疑?于是便再三提醒自己,一定要不动声色,不露破绽。

而刚才这一见,她的确有过一瞬间的慌乱,但很快就平静下来。

原来,不管曾经的爱,还是如今的恨,到了深处,都已能波澜不惊,最多在心底深处掀起一丝不人为知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