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离贪嫉者能净心中贪欲云翳,犹如夜月,众星围绕。(《理趣六波罗蜜多经》)
远离贪欲、嫉妒的人能够净化自心,犹如乌云扫尽,夜空朗朗。这句话出自《理趣六波罗蜜多经》,这部佛经是在唐德宗年间翻译而成,内容精炼而丰富,基本涵盖了大乘佛学的一切基本佛理,同时兼及小乘,是一部纲领性的佛学经典。
《理趣六波罗蜜多经》的梵文本已经失传,也没有什么异译本,所以不知为何经中原文和弘一大师的摘录有些出入。原文是“贪欲云翳犹如夜月众星围绕”,意思是说:贪欲这种乌云犹如夜月,被众星围绕。
贪欲是修佛最大的障碍之一,我们看到很多“虔诚的”信徒吃斋念佛、布施钱财,好像心诚,也好像舍得下钱财,可他们往往布施者小、所求者大——布施的是一千元,求的是官升三级;吃的是一顿斋饭,求的是全家平安。这样的信徒,在虔诚的表象之下,他们自己就是自己修行路上最大的敌人。他们根本就没有克服贪欲,甚至比俗人更贪。
平心而论,贪欲确实不易克服,因为贪欲是人的本能,甚至是生物的本能。骆驼喝一次水会喝很多,因为未来的日子里可能很多天也找不到水源;狮子一顿可以吃到肚子贴地,因为它很难保证每天都能打到猎物。人类的身体储存脂肪的能力也是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这么发展出来的,只是现在社会发达了,这种在漫长的历史过程中大大提高了人类生存机会的重要能力反倒变成了一种负担,人们开始减肥了。
因此,和贪欲作对,实际上就是在和人的生物本能作对,而贪欲和嫉妒心往往是纠缠在一起的。《理趣六波罗蜜多经》对症下药,下面这一小段经文我们应当反复诵读:
……现在世中见他富贵不生贪嫉,作是思惟:彼人富贵皆宿福生,以我贪嫉岂能侵夺。以是因缘应永断除悭贪嫉妒,若不除断常受贫穷无复威力。以是义故菩萨观之除其贪嫉,于他富贵生随喜心,不舍毫厘获大功德。
在我们的世俗生活当中,见到别人的富贵不可心生贪念与嫉妒,应该这样来想:这人如今的富贵都是往昔福缘积累的结果,就算我生了贪念、起了嫉妒,难道还能从他手里把富贵夺来不成?所以,我们应该永远断除贪欲和嫉妒,如果做不到这一点的话,我们便会常受贫穷。正是因为这个道理,修行之人如果见到别人的富贵,不但不该产生贪嫉,反而应当生出随喜之心。
经中,佛陀为慈氏菩萨说法,讲到如何消除贪、嗔、痴三毒,下面这一段关于贪欲的内容也是值得我们反复念诵的:
复次慈氏意不善业,亦有三种谓贪嗔痴。离贪嫉者,见他尊贵多饶财宝起嫉妒心,应正思惟作如是念:愿一切有情得大富贵无所乏少,是诸有情勤苦艰难今乃获得,云何于彼生嫉妒心。我于己财皆应奉彼,况彼自获我应随喜,云何乃反生嫉妒耶?以是因缘于彼有情,不应嫉妒但生随喜。若能如是除贪嫉者,是名菩萨持心净戒。
贪欲是贪、嗔、痴三毒之一,是修行的大障碍。见到别人财富众多,我们应该这样来想:愿一切众生都能过上富足的生活,他们的财富是他们经过多少辛苦才艰难获得的,我为什么要去嫉妒他们呢?况且我自己的财产本就应该奉献给众生,对他们自己获得的财富我应该随喜才是,为什么要心生嫉妒呢?要生随喜心,要断贪嫉心,这才是符合菩萨行的。
要想彻底断除贪、嗔、痴,首先还得明白佛家一个根本的道理——“无我”。连“我”都是空幻不实的,附着在“我”身上的那些执着又有什么可以留恋的呢?
“无我”这个观念,无论在印度佛教史上还是在中国佛教史上都是争议纷纭、莫衷一是的,不同的高僧大德、不同的宗派法门都赋之以不同的解释。《理趣六波罗蜜多经》是一部纲领性质的大乘佛经,对“无我”是这样解释的:
菩萨摩诃萨应为外道说无我法:汝所执我为在内耶为在外耶?前际来耶后际去耶?汝言有者汝命终时应不能救,既不能救明知无我。譬如忠臣一心奉主,若在危难主必救之,今既不能,定知无我。若有我者应得自在,云何乃被无常坏耶?而诸众生被无常鬼众苦所逼,肢节分离奄然而逝,若有我者应得免之,既不免离故知无我。以是因缘汝诸外道,从无始来奉事于我,造诸恶业受苦无穷,当知此我无少恩分,汝久事他舍汝而去,遂将汝身付诸恶兽豺狼虎豹而为啖食。然我弃汝别觅余身,从无始来捐弃汝等,若计其数无量无边,现在未来亦复如是。复次汝若谓心即是神,我身为僮仆,当知此身即是我所,从无始来受身无量莫知其数,如是诸身为一我耶?为多我耶?若我多者即是无常,以无常故我义不成。若我是一即应常住,恒守一身不应移去,以不住故一亦不成。由此因缘汝应思察。多我一我义并不成,以是当知心非是我。复当观察身非我所,亦非僮仆。身若属我,行住坐卧、生老病死须我处分。我未教敕,相次而来,明不属我。若属我者,生应常生,不应老死,行住坐卧亦复如是。
佛陀是说:菩萨应当为外道之人这样讲述无我的道理——你所执着的“我”是外在的呢,还是内在的?是永恒不变的呢,还是倏忽变幻的?你们说“我”当然是实有的,但是你们想想,在你们生命即将终结的时候,你们能够挽救你们自我的生命吗?如果你们挽救不了,那就证明无我。这就好比忠臣护主,当主人遇到危难的时候,忠臣自然会挺身相救。但是,对于“我”,你们却是救不了的,既然救不了,“我”又何在?
如果当真有“我”,当然可以自主,但这个“我”又何时逃过无常的损毁?生老病死,事事无常,有什么是可以自主的呢?既然没什么是可以自主的,“我”又何在?
还有人说,人心才是属神的,人身只是心之仆役,这样说来,我们的身体便是“我”之所在。而在无量的时间、无量的轮回之中,“我”早已更换过不知多少个身体,这些身体到底是一个我,还是许多个我?如果是许多个我,此即无常,既然无常,自然无我;如果只是一个我,自应恒守一身,但事实显然并非如此,故而依旧无我。
心不是“我”,身也不是“我”的所居。如果身体真是属于我的,行住坐卧、生老病死自然应当全由我说了算,但事实显然并非如此,生老病死哪一件由得我了?行住坐卧也往往是受外力的驱使,不得已而为之。
世俗生活要戒除贪欲,修行生活也一样要戒除贪欲。梁武帝崇佛是众所周知的,他不但建塔造寺无数,甚至还亲自舍身入寺,据传梁武帝曾问达摩,自己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有何功德。这一问,便表露了梁武帝心中的一个“贪”字。修行之人诸侯恶莫作、诸善奉行,如果生出“作了这些善事究竟会有多少善报”的念头,也就是起了执念,执念越深,离佛越远。像颇为流行的《了凡四训》,了凡居士积德行善以求改变命运,这个故事曾经迷惑了很多修为不深的善男信女,殊不知这种所谓“改命之道”不但根本就不是佛法,反而是佛法大忌。
佛法修行,高处要天然任运、通达无碍,用俗话来说,便是尽人皆知的那句老话:“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如果“行好事”的时候总是惦记着要靠这些“好事”来换取一个“好前程”,这是生意经,不是佛道,归根结底还是那个“贪”字在作祟。
邪说常常比真理更像真理,人们乐于亲近邪说也常常因为邪说更加贴近人们的内心需求。而真正的修行之路是一条荆棘路,不是世人趋之若骛的金光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