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各方实力
这些国家是以传统观点挟带着18世纪的制度而进入冲突的。只是,18世纪制度受到19世纪某些事件影响,稍作修改而已。在政治上,他们认为这是一种敌对的两个结盟之间的抗争。两个结盟的基础都是传统外交联盟。在军事上,他们认为是专业军队之间的角逐。所谓专业军队,确实因为受到欧陆征兵制度影响,而变得大而无当;但基本上,这些专业军队之间的角逐,是由士兵打拼出来的。他们是在大量人群争相围观他们奋战的情形下,进行搏斗的。德国人曾瞥见真理——一两种不同的,具前瞻性的想法。其中,由19世纪德国发展而来的“国家武装论”,是将国家设想成一座贮水池,它能将后援人员物资挹注于军队之中。另一种则相反,他们不认为国家是一条包容众多支流的巨河,军队只是其中一股力量。他们的概念是“全民武装”(Nation in Arms),而非“全民战争”(Nation at War)。即使今日,这所谓“全民战争论”的基本理念,尚未被全面认同。随着1914年至1918年战争的进展,参战国家获得了各种力量的支持。这些力量包括科学家的研究成果、工程师的创意与科学技术、产业的人力,以及宣传家的文笔。然而,长期以来,这股聚集着许多力量的综合力,犹如一个杂乱无章的大漩涡。旧秩序瓦解,新秩序尚未发展成形。实用性的合作后来的确慢慢出现了。不过,令人争议的是,即使到战争最后阶段,这种合作是否达到过更高层次的协调——不同力量的整合,就很难说了。
1914年的德国陆军,其实诞生于拿破仑战争时代。幼年期受格耐森瑙与沙恩霍斯特的培育,青少年期受教于老毛奇与罗恩(1),德国陆军的成熟,则是在1870年的战争时期。德国以法军为目标,进行新陆军尝试,结果成功地战胜法军。当时法军装备差,领导统御欠佳,服役期限亦长。德国要求每一位体能合格的平民,有责任服役;国家则掌控所要求的服役人数,训练这些人在短期内,以常备武装卫国;然后遣返他们,让他们回复平民生活。这种制度的特色,也即其目标,是要产生巨量的后备军力,以备战时扩充为实际陆军之需。平民根据他的役别,最先服常备役2或3年,接着是4或5年的正规后备役。然后调至地方国民兵(Landwehr)服役12年;最后,从39岁至45岁,转入地方民兵团(Landstrum)服役。另外,由于当时规定不同肤色者不得进入正规军,故有一种后备部队(Ersatz reserve,暂编军)是由未被征召服正规役者所组成。
这样的组织,以及完整的训练,堪称大战中第一桩伟大的奇迹。这当中,含有一项后来证明对战争具有决定性的秘诀。虽然一般认为,担任辅助性工作或守备任务的德国后备部队的素质有问题。然而,德国进行动员时,却能为每一个第一线的军(corps),安排同等数量的一个预备军(a reserve corps)的增援。而且,德国人也有勇气在任何作战的最初冲突中动用他们。这一惊人举动不但搅乱了法国的计划,进而使法国整体作战计划为之脱序。
德国人曾因许多失算而为人所诟病,但对于德国许多正确的直觉判断之举,批评却欠公正。我们都知道,领导干部需接受高度训练,方能在短期征召行动中,使征召者如同钢液入模一般,迅速使军力完成部署。这种今日已成定律的观念,当时仅有德国人了解。所谓德国人的铸模模子,其实就是长期任职的军士官团。他们的科技知识与战技水准,在欧陆无人能与匹敌。但是,军队如果仅靠训练是不够的,它需要其他途径与过程来促进其团结。心理因素在所谓“全民”军队中的重要性,应大过在专业军队中的。军队仅谈团队精神(espirit de corps),并不足以代表一切。军队需要倚靠庞大的精神激荡力来运作。也就是,国家有关政策中,必须树立一种根深蒂固的信念,以便号召国民作战。德国的领袖们以国家至上的爱国信念,来鼓舞人民士气。他们在这方面已下了数代的工夫。所以当1914年,敌对国家因濒临危急而匆促点燃的爱国风潮,与德国经过长期培育凝聚而成的“结合体”——淬炼过的军事组织,以及人民的爱国情操是无法相比的。因此,尽管德国军纪刚硬严酷,德国人民对待其军队却较亲切,并以其军队为傲。这是其他地方所见不到的。
德国这种独特的“结合体”,是由一批经过精选与严格训练的参谋本部人员所掌握的。然而,如果参谋人员按部就班地去执行这些独特“结合体”的运作,就谈不上是什么专门知识与技术了。其实,不断地执行,方有实施技巧的产生;但是,执行者经常以相同手法执行,并且反复地做,则最终无可避免地会僵化执行者心理上的创造力与容忍力。同时,任何一个专业团体的工作,原本就应由高层官员来推动。但德国军队趋向实施一种由参谋人员掌权的制度,使年轻参谋本部军官握有实权。根据所披露的大战时各种传记与文件,我们发现德军各军团与军参谋长,时常连假装向司令官请示都不愿,就径自作出重大决定。然而,这样的制度却有许多重大目标待其完成;于是,原本运作顺畅的德国战争机器,就因这种制度而迭遭困局。
在战术上,德国人藉由两种重要工具之优势而发动战争。第一,他们比其他国家较先评估出重榴弹炮的潜能,并且为部队装备了足够数量的重榴弹炮。第二,比起其他国家,他们下了更多工夫了解机关枪乃“步兵之本”的原则。他们尽力发展这种压倒性的火力,并比他国更早利用机枪主宰战场。其实,在预估重炮与机枪的价值上,德国参谋本部似乎深受德国驻中国东北日军的一位年轻武官——霍夫曼上尉(Captain Hoffmann)敏锐判断的影响。在战略上,德国对铁道交通的研究发展,也比对手花费更多工夫。
至于奥匈帝国部队,虽然是模仿德国军制,却是一支大而无当的次级军队。问题不仅在于它有胜少败多的传统,而且与它的盟友——德国军队相比,它的组成复杂。多民族的杂处,使其军队精神不能划一。因此,为取代旧有的职业军队,帝国在建立一支能执行一般任务的新军时,其部队工作效率竟是降低而非提升。帝国边界守军经常与边界外的守军是同一种族。奥地利为避免同族互攻,被迫以政治目的配置军力,而非以军事目的着眼。奥地利军队除了具有人性难以克服的缺陷外,另有一地理上的弱点。奥地利的疆界过于辽阔,防守不易。
奥地利的领导阶层也一样,除了极少数以外,在专业上是无法与德国人匹敌的。此外,比起协约国之间多驾马车式的行动,即使奥地利与德国在一致行动方面更易取得相互间的了解,奥地利也并非真的乐意接受德国领导。
然而,尽管奥地利有许多明显的缺点,它松散的民族结合形态,却经得起4年大战的冲击与压力;这在某种程度上,颇令它的对手吃惊与沮丧。对于这种现象,我们只能说,这复杂的民族结构,是由强韧的日耳曼与马扎尔(匈牙利)民族所构成。
我们的话题现在要从同盟国(Central)转到协约国(Entente Power)。法国仅拥有德国百分之六十的有效人力(594万人对975万人)。这种人力的不足,迫使法国征召几乎所有体能合格的男性服役。男性最先于20岁时入伍,经过3年的常备役,即是11年的后备役;最后是两阶段各7年的役期,分别在地方自卫队与地方后备队服勤。这种兵役制度使法国在开战之初,相较德国的500万人,拥有近400万经过训练的战斗力。但是法国并不信任后备军人的作战能力。法军指挥系统仅依赖半职业性的100万第一线兵力,作为他们期待中短暂且决定性一搏之用,并且已经准备妥当。此外,他们以为敌人也持相同作战态度。当然,这种想法的结果是不堪设想的。但是撇开法军在德军最初奇袭下所受的严酷打击,更深层的缺陷是,由于法国人口(不到4000万)比德国少(6500万),进而出现兵源扩充能力比德国差的现象。后来很出名的芒然上校(Colonel Mangin)曾倡议到非洲开发兵源,训练数量庞大的土著部队;然而法国政府考虑到,这种政策可能未蒙其利先受其害;而且战争经验显示这样做,军事与政治危机皆有。
虽然法国参谋本部在军事技术上不如德国完美,却培育出一些欧洲最具名望的军事思想家,其智慧水平可以经得起考验。然而,法国军人的心智愈谈逻辑就愈丧失创造力与弹性。法国在军事思想上,在大战爆发多年前就出现派别壁垒森严,行动不一致。更糟的是,以精神因素为主的法国新军事哲学,自不可分的物质因素中逐渐抽离。但充沛的意志力是无法克服品质极差的武器的。一旦武器品质问题成为现实,必然影响意志力。在物质方面,法国原拥有一种了不起的七五毫米野战快炮,是当时世界的顶尖武器。不过它的优越性却造成法军在作战上的过分自信,导致后来法军对这类型的作战,忽视装备与训练。
能见到的俄国资产,仅限实质方面。俄国军队欠缺心理与精神层面。然而,即使它在开战之初的力量不及德国,它的人力资源却极其庞大。俄国部队的勇气与耐力尤其著称于世。但是腐化与无能侵蚀了俄军的领导阶层,一般成员亦缺乏智慧与对科技战争的进取心。他们形成一个缺乏弹性但庞大团结的实体。他们的武器与装备制造远不及先进工业国家。这些缺陷更因俄国地理条件恶劣而雪上加霜。俄国与盟邦之间横亘着冰冻的海洋或敌国。俄国的陆地疆界辽阔。此外,俄国缺乏更重要的铁道交通建设,俄国必须依赖铁路交通,方能成功地发挥大国总体国力与影响力。俄国的精神层面情形不明确。俄国国内问题则严重到远近皆知,而且必然阻碍其对建设的努力。但有一种情形除外,它将不会对俄国的建设产生阻碍。那就是,为改进俄国的原始,与各自为政的现象所进行的圣战式改革诉求。
其实,德、奥、法、俄的军事制度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其差别在于枝节而不在于根本。它们之间的同质性,与欧洲另一强权——英国的军事架构比较起来,差异极大。近世以降,英国基本上是一个海上强权,它是基于传统外交政策与经援盟邦的政策而介入陆地的。它在军事方面的成果,深受专业陆军风格的影响。英国维持这支正规陆军的主要目的,在于保护与控制海外属地——特别是印度;而且,为此经常将军力保持在最低水平限度。以英国决心保有超强海军,却极度忽视陆军观之,造成这种奇特对比的部分理由是它的岛国性地位:它使英国视海洋为基本生命线与主要防卫圈。部分原因则是,一般对陆军存有体制上的不信任,这是一种非理性的偏见,缘起于难以考据的克伦威尔(Cromwell)时代的军政府。英国陆军规模虽小,比起欧陆国家的陆军,却有无法比拟的实战与各种形式的作战经验。其明显的专业性缺点,则是由于领导阶层惯于掌控小规模纵队式的殖民地远征军,却从未有过在大规模会战中,领导大编队作战的经验。
其实,这种领导大规模作战的意义,也即英国缺点所在,很容易被外行人高估。因为经验似乎显示,兵力愈庞大,指挥空间就愈小(the larger the force, the smaller the scope for generalship),发号施令的次数就愈少。马尔伯勒公爵(Marlborough)(2)与拿破仑战争中的指挥官,在作战时有许多五花八门,以个人意志为主的冒进行为。相较之下,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军团司令所作出的决定,显然少,但富概略性。第一次世界大战军团司令的角色颇类似大型百货公司的总经理。一场战争如果所有领导者都感到束手无策,复原缓慢,这时,经验所累积的敏锐洞察力,比演习中所获得的理论性军事技术来得重要。在这种情形中,特别是法国军队,经常自欺欺人地误认远距离下达命令,等同现场发号施令。
原本善战的小型英国陆军中,个人性格一度有较多发挥的空间,在战时也颇依赖这种空间。不幸有人认为,经过挑选所产生的军官,实际领导时并不成功。很重要的是,当英军在开赴法国途中,黑格(Haig)就曾经对他在南非时的左右手查特里斯(Charteris)(3)谈到他对于总司令约翰·弗伦奇爵士(Sir John French)的疑虑。后来查特里斯记下了这段谈话内容:“黑格今天痛快说出了心中的疑虑。他非常担心英军总司令部(GHQ)的组成分子。他认为,在危机发生的时候,弗伦奇很不适合担任高层领导……他说,弗伦奇的军事理念不正确,又从未研究过战争,人又顽固,容不下指出其错误的部下,即使自己是明显犯错。黑格认为,弗伦奇有不错的战术能力,非常有胆量与决心。但他不认为默里(Murray)敢做什么,默里只会赞同任何弗伦奇的建议。在任何情形下,他觉得弗伦奇不会听默里,却会倚重威尔逊(Wilson),这是非常错误的做法。黑格认为威尔逊是个政客,不是军人。而黑格的所谓‘政客’,就是骗术与错误价值观的同义字。”这种判断,与另外一位以军史学家著称的将领的说法相同:“简直不可能遇到比我们开始打南非战争与1914年战争时候,更差的总司令部人选了。”
但撇开指挥官错误的遴选问题不谈,有一个问题倒是,军官是否被摆错了位置,而与他们的实际角色不符。1912年,弗伦奇自己曾表示,黑格,也许还有格理尔森(Grierson),确实会“常常炫耀自己,使人感觉比起担任指挥官,他们更适合担任更高层级的参谋长”。由于格理尔森对德国军队有无人可及的知识,与弗伦奇的私谊也佳,同时又能与下级人员打成一片,所以格理尔森变成了弗伦奇手下的一位特别称职的参谋长。然而,“当格理尔森向弗伦奇指出,他有些方案不够实际的时候,格理尔森的职务立即被默里爵士(Sir Archibald Murray)所取代”。格理尔森就被调往法国,担任某军团司令。格理尔森仪表堂堂,但不勤于活动;55岁的年纪,已因生活舒适与案牍劳累而身体日衰,最后病倒并逝世于赴前线上任途中。但即使这是英国陆军的一大损失,尚不比默里在法国勒卡陶(Le Cateau)情况吃紧的1914年8月26日那天,因连日劳累而病倒来得危急。更糟的是,默里在充分休息之后,自以为仍可担当大任,其实已不堪负荷重责。这些只是两起最出名的例子,显示由于制度关系,当军官经年累月爬升到高位时,已感到岁月不饶人,对于作战的压力也愈敏感。不过敌人方面也存在同样严重的问题。德军统帅毛奇在开战前,刚刚接受过治疗。开战第一天,毛奇身边的侍从,曾因为毛奇抱病上阵而严加警戒。
英国的军长黑格则由于过分健康而无任何上述的作战焦虑。以53岁的人而言,黑格的身体是够好的。南非战争时期,由于黑格做事设想周全与条理分明,使他成为弗伦奇理想的参谋。但是,之后在担任一支机动纵队的指挥官时,他的优点就不足应付一切了。值得回味的是,被誉为“无以伦比的情报官与战斗侦察员”的桑普森上校(Colonel Woolls-Sampson)在听到黑格担任纵队指挥官的任命时所说的一段话:“他很不错,但是他太——谨慎了。他会非常坚决地不给波尔人一次机会,他连自己的机会也不会给。”13年之后,桑普森的看法被证明是正确的。因为,在多年后出版的“1914年政府纪要”修订版中,透露了黑格担任军长后,所遭遇的第一次严重考验。当时他在夜间的一次小小遭遇战中,竟慌了手脚。他报告“状况非常紧急”,并重复请求本身也正遭受强烈攻击的邻军支援。这份报告中还指出,由于黑格向埃纳河(Aisne)推进时过分谨慎,丢失了宝贵的机会,致使敌人在埃纳河外的据点占领了4年。不过即使黑格不具指挥部队的天赋,他却拥有别人欠缺的优秀才能。一旦战场转为平静,他的指挥官角色即因环境改变,而成为一位超级参谋军官。
因为观念上的错误而付出的代价将大于任何执行上的错误。曾被忽视的南非战争的教训,其实远比指挥官的遴选重要。根据后来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情形来看,“皇家委员会南非战争资料”提供了惊人的例证,显示专业眼光也可能只见树木不见森林。有南非战争经历者,后来不少参与了一次大战。然而从南非战争的资料中,不易看出这些后来在一次大战担负领导重责者,是否当时已经认知未来战争的基本问题,例如火力防御的重要威力,以及如何穿越高难度机枪扫射区等。文件中,只有伊恩·汉密尔顿爵士(Sir Ian Hamilton)一人强调这些问题的重要性。即使他对克服这些问题似乎过于乐观,他建议的解决办法是很正确的。他坚称不仅要善用奇袭与渗透战术,不侈谈防卫的优点,而且强调野战重炮支援步兵的必要。他更以预言口吻建议,可提供步兵“加装钢质护盾的车辆”,使步兵能越野如入无人之境,在敌人阵地上建立据点。
《时代》战争史杂志出版的作者埃默里(Amery)从时尚的欧洲理论中发现一个缺陷。他强调,优势技术的重要性,现在已胜过优势数量。优势技术的价值,也随物质进步而增加。巴登-鲍威尔将军(General Baden-Powell)也持同一说法。他强调发展优势技术的方法是,军官需要从年轻时被赋予责任。他曾透过军队以外管道,如从童子军而非军中活动来佐证这种说法。
有两位将军,佩吉特(Paget)与亨特(Hunter)率先预测在未来战争中,汽车的使用价值与前景。同时黑格也曾说,与其让步兵骑马(mounted infantry),不如让步兵乘机动车(infantry “on motors”)。证明1903年到1914年之间的汽车发展,汽车在一次大战开头,或甚至直到终战期间,其使用量之小委实令人称奇!
不过在这些皇家委员会文件中最突出的部分,则是弗伦奇与黑格对于骑兵最高价值的说法;他们暗示只要骑兵继续挑大梁,战争就会进行顺利。在黑格的预见中,尚有同样对于火炮威力的惊人低估。他说:“炮兵似乎只对新兵有效。”在他自信满满的说法中,他开头即表示:“骑兵在未来战争中将有更大的运作空间。”他继续说:“迄今,骑兵除了运用在作战前,作战之中,以及作战后之外,我们预期,它将运用在比以前规模更大的战略用途上。”在理想与实际之间,这是一个多么强烈的对比!法国、德国、俄国及奥国确实在开战前夕,备妥史无前例的庞大骑兵阵容。但是各国骑兵在战争开始阶段对己方造成的困扰,比对敌人还大。自1915年以后,骑兵除了增加本国的补给压力之外,效果乏善可陈。在这方面,英国的骑兵数量尽管很小,运往海外的补给品中,粮草饲料却占最大宗,甚至超过军火,并因此使德国潜艇的威胁加剧。同时权威看法认为,后勤运输问题是俄国退败的重要因素,原因就是俄国需要喂养数量庞大的骑兵马匹。
英国陆军也一样,在这种骑兵至上论的错觉下,导致了不幸的后果。就在开战前几年,当骑兵派到达巅峰时,常见的人性真面目毕露了。有人想藉此打击那些讲实话的军官的前途。因此使相当数量的一批人噤若寒蝉。这实在是一件憾事,因为骑兵机动观念高涨之时,正是骑兵机动工具的黄昏;于是在过分强调旧式工具重要性之下,工具创新的机会为之受阻。
但在另一方面,南非战争的苦涩教训却也有所教益。它的影响,在某种程度上抵消了心智的僵化与方法的形式主义。这两种毛病本已随军队专业化程度的提升而增加。在1914年之前,英国陆军多因霍尔丹爵士(4)的努力,其组织方有改革与演进。也因为他,英国发展出由受过部分训练的平民担负第二线工作的本土防卫队(Territorial Force)。罗伯茨爵士(Lord Roberts)则主张对平民实施强制军事训练,但志愿从军的观念已深入英国人心,于是霍尔丹很聪明地以传统观念为本,改进英国陆军的效率。结果,1914年,英国成立了一支拥有16万人的远征军力。它在各国当中,算是训练最佳,攻击力最强的军力。是镰刀堆中的一把利剑。为了维护这种军力,旧式的地方民团已转变为征兵制度下的特殊后备兵源。在第一线后面,就是这支本土防卫队兵力了。虽然它只征召本土防卫性质的兵源但却异于其前身——一个无固定组织的志愿部队。它现在是一支具有常设性质的作战军队。其实,英国陆军在战争军备上并无了不起的资产,只是它成功地发展出一支各国陆军罕见的步枪射击的标准形式。
英国陆军经过改革,其部队与欧陆模式的陆军渐趋一致。这当中,英法两国参谋本部也因“协约国”的结盟,而出现日趋密切的关系。不过,这种关系竟引发英国陆军的一个观念问题。原来英国陆军参谋本部在此时弥漫起“欧陆陆军主义”想法,它影响到英国陆军对角色的认知。其实,英国陆军单薄的实力,并不适合与盟邦军队并肩作战。因为这样做有损英国陆军在两栖作战上的传统运用。英国陆军机动力的运用,原可由海军指挥下获得,一支小而精悍部队的打击力,可在重要地点突然浮现,其战略效益与其兵力大小全然不成比例。
最后我们要对各国海军做一比较,也就是英国与德国在舰队实力上的均衡问题。长久以来无人质疑的英国海上霸权,近年却迭遭德国挑战。德国已认定,建立一支强有力的舰队,是奠定殖民霸权的不二法门。德国这样认定的起因是,它期望以殖民地作为其商业与日益增加人口的出口地。此一野心,在充满威胁性的天才铁毕子将军的推动下得以成长。英国人终于在海军竞赛刺激下有了反应。英国决心以任何代价维持其海上霸权与贸易的基准。即使这种反应是出自直觉而不是道理,这种潜意识的判断,其实比认为理由正当的口号,甚至比藉需要加强防卫,以便抵抗德国入侵的理由更好。工业发展的结果,使英伦三岛需要依赖海外的食物供应;英国尤其为着工业的存在而需要可靠的,以海运为主的进出口贸易。对海军本身而言,英德海上竞争有精益求精的作用,使海军专注于基本的问题。舰炮射击技术因此精进;舰上光耀夺目的铜饰,在价值上也相对变得不重要;战舰的设计与武器改良了。“无畏级”战斗舰的设计,带领新一代大口径战舰的问世。英国在1914年,已建成的这类主力舰有29艘,另有13艘正在建造;而德国此时拥有18艘主力舰,兴建中的有9艘。此外,英国海军军力此时已大为扩充,主要集结地则是北海。
从一些英国海军当局的预测数据来看,令我们更容易接受一种看法,英国相当忽视潜艇的潜在威胁。英国对德国海军实力的看法,在于正在建造中的船舰数量,而非已服役数量。值得赞许的是,德国海军尽管欠缺海上传统,但其舰队堪称一支经过刻意训练,而非自然成长的武力,其操舰术令英国感到棘手,其枪炮科技也可能优于英国。
但是在第一阶段的交手中,英德海军军力之比较,远不如陆上军力问题受到重视。这是因为舰队有其先天条件的限制——它受限于海洋,无法对敌国作直接打击。因此,海军的基本目的仅在于确保本国对外海上交通,以及破坏敌国海上交通。虽然海上求胜仍是作战的第一步,其终极目的却是封锁。由于封锁不易收立竿见影之效,因此它的影响力,唯有在众所倚赖的陆军的速战速决无法达到时方才凸显。
在这打一场速战速决的短期战争的想法中,另有一点就是大家都相当轻忽经济力量。很少人相信,一个现代国家可以忍受长期的大规模冲突。各国对于食物与资金的供应,以及械弹军需的供应与制造等问题仅作短期估算。在各交战国中,除了英国与德国,所有国家的粮食都能自足。德国国内的物资供应问题将在争战经年之后,方才转趋严重,但英国只要外援被切断,3个月之内即会发生粮荒。
在军需品与其他战争物资方面,英国的工业力量居各国之冠。虽然将工业力转变为战争物资生产,是进入战争的必要开端,不过所有这些问题需视英国海上交通的安全性而定。法国工业力不强,俄国更弱;但是法国与俄国情形不同,法国可以倚靠外援,只要英国掌控海洋。英国在协约国中居工业龙头的地位,德国则在另一批结盟国家中居工业枢纽。德国是一个巨大的工业制造国,同时国内原料丰裕,特别在1870年的普法战争中,并吞洛林铁矿区之后。然而,德国外援若遭断绝就不利于长期作战。战争时间不但会延长,而且一开头就会遇上热带产品如橡胶之类严重欠缺问题。此外,德国主要煤矿与铁矿区都太接近边界,易遭攻击;譬如东部的西里西亚(Silesia),以及西部的威斯特伐利亚(Westphalia)与洛林皆是。因此,同盟国比协约国更需要以速战速决的攻击性战争手段,奠定局面。
相同的,欧陆各国财源筹措都是以短期战争为基础来筹计,主要是靠大量囤积黄金以应战争之需。这当中,独英国不具这样条件,但它后来证明了它的银行制度的力量,与分布在广大商民身上的财富,都能够作为军费。经济专家在战前鲜有人能了解这一点。
如果在战争估算上,列强忽视了经济的力量,对于心理力量,除了在纯军事方面有所探讨之外,其他也一点都未加探索。相比对物质的探讨,精神研究工作做得太少了。曾参加过1870年战争的大兵哲学家阿尔当·迪皮克(Ardant du Picq)曾以文字褪去战争的英雄主义色彩,仔细道出平常人遇到作战危险的反应。有好几位德国战地评论家曾描述了1870年战争中作战士气的真相;并曾推论,制定战术应参酌经常存在的恐惧与勇气等因素,以及两者之间的平衡点。到了19世纪末,法国军事思想家福煦上校(Colonel Foch)更指出了高层指挥系统在精神上,对于部队的重大影响力。但他的教学方向主要在强化己方,而非搅乱敌方指挥官的意志力。其实福煦对这一问题只触及表层。至于民众心理方面则无人探究。所以在开战之初的几个星期,从法国政府迫使新闻界保持缄默,即显示当局不懂民众心理。英国也一样,是由于基钦纳(Herbert Kitchener)(5)的行动所致。同时,法国政府在发布正式公报上,也做了类似笨事。由于公报极力隐瞒战争真相,使民意不相信一切官方的新闻。于是谣言蔓延到严重地步。政府在做出多次失策的举动之后,才了解刻意的宣传,以及利用宣传作为武器的真正价值。
(1) 格耐森瑙〔Gneisenau〕为军制改革家,沙恩霍斯特〔Scharnhost〕,近代参谋本部体制的发展者,战略家克劳塞维茨即为其学生。至于老毛奇与罗恩〔elder Moltke and Roon〕,前者曾官拜德国元帅、参谋总长,并受封伯爵。对近世德军变革影响重大。后者曾任德国陆海军大臣、首相,也是普鲁士军制的重要改革者。
(2) 18世纪初英国名将兼政治家。
(3) 海格的秘书,未来的英军情报首长。
(4) 黑格曾是霍尔丹的热心助理。英王爱德华七世曾极力支持霍尔丹担任陆军大臣。
(5) 当时的英国陆军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