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关于圆滑的辩证法
歌德显然知道在剧烈到来的工业社会里,一切人类关系都陷入了可怕的不可能性,他在小说《威廉·迈斯特的漫游岁月》里尝试过,把圆滑处世当作与异化人类交往时明哲保身的手段。对歌德来说,积极迎合与消极避世的态度差不太多,都是放弃了获得亲密、激情和幸福的机会。歌德觉得人类由自我限制构成,这种限制却是出于充足理由律的限制,它把不可避免的历史进程、野蛮的社会进步和主体性的枯萎当作自身的动因。但从那时起发生过的事情让歌德式的放弃本身已经得到了实现。圆滑与人性——对他来说是同一种东西——如他所相信的那样,同时朝着可能拯救我们的方向背道而驰。就圆滑来说,我们现在知道,它是有自己确切的历史时刻的。资产阶级个体反抗专制压迫时是通融的。当等级形式的各方面由专制主义者结合自己的经济基础和威慑力来掌握时,自由和团结仍然足以让这些人互相容忍着共同生活在特权集团之中。这个在自由主义与专制主义之间看似矛盾的互换很好理解,不仅在《威廉·迈斯特》里,在贝多芬对待传统作曲模式的态度里也可见一斑。甚至在逻辑中,我们也可以瞧瞧康德说的,如何通过主体性重建那些客观结合在一起的观念。贝多芬总是在充满动力的呈示部后面紧跟着一个中规中矩的再现部,在意识集合体中,康德也总要把学术范畴剔除出去,这些都显然是圆滑的做法。圆滑的前提条件是惯例已经不好使了,但又继续存在着,因为受了无法治好的伤,它只能在形式化的戏仿中苟延残喘,成了一种对遗忘之物的回忆性致敬。报纸上的道德说教让人猝不及防,能与之产生道德共鸣的人性已经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所有出租车司机都喜欢听收音机。取消仪式乍看来是为了行动起来更灵活多变,而且取消的方式本也是因人而异的,而且从外在上来看是破坏性的,但圆滑变通却是每个人具体处境下的本质要求。然而圆滑在面对唯名论时还是有很大的困难。圆滑不单单意味着要服从传统仪式,后者正好是人文学者们不断鄙夷的东西。练习圆滑处世就像圆滑的历史境况一样矛盾,你必须懂得如何在传统的不成文规定与个人的需求之间进行和解。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除了传统惯例,没有什么别的东西能用来衡量圆滑的尺度。尽管传统根本就没有活力,它还是代表了普遍性,个人需求由这种普遍性构成。圆滑先要对差别进行辨认,并进行有意的偏离。不过一旦它面对的是解放了的、绝对的、具有无差别普遍性的个体,它就没法产生作用了。教育再也不关注精神健康问题,因为这个问题在没有前提的情况下,变得令人搞不懂,于是教育者开始沉默,对主体常常感到的空虚,他们什么也不想说。因此人们开始有理由反对圆滑:比如,有一种彬彬有礼,让人不怎么感觉到自己是人类,反而让人体会到一种残忍。不断地表现礼貌就显得假惺惺,它看起来像是一种替代性的特权。彻底取消了仪式,纯粹个体性的圆滑就仅仅是撒谎了。直到今天,圆滑背后的真正原则还没显示出来。在绝对适合自己的需求时,毫无预兆地,一个人就会受贪欲的驱使,永远把属于自己的机会凌驾于他人之上,甚至期待一种更加严峻的等级关系。唯名论意义上的圆滑则有助于让最普遍的东西,也就是赤裸裸的外部权力,在最密集的星丛中获得胜利。不把传统当作一种过时的、毫无意义的藻饰,仅仅是要明确,对于一切事物而言都最最外在的东西,事实上就是对生命的直接控制。它腐蚀我们的同志,嘲弄自由,这一切让生命更加难以承受,但就算是不谈圆滑的讽刺性,它也说明了在目前这个时代中,共同生活对于人们而言多么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