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两代情书（2）

在等待的时间里，我突发了一个奇想。

信，是父辈人情感的万花筒，今天的我们，拥有各色各样的群，各色各样的表情包，手指一按，感情秒发。信，这艘感情的小舟，早被互联网时代的大潮打翻在地，埋在记忆的沙堆里。

我突发奇想：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人世间了，怎么证明我曾经来过，爱过，思念过，悲伤过，喜悦过？

拿出手机截图证明？留下微博树洞互动？策划一个传奇的求婚场景拍成录相循环播放？

我们从哪个时间节点上，把写信这门古老的手艺给弄丢了？是有了电脑以后，还是有了手机以后？

想到这个层面，信从古老的感情手工活，上升到了为将来见证的重要位置。

于是决定去找杨子想想办法，订做一款专属于我的信纸。

杨子在琉璃厂专门经营各种字帖，为了配合练字，也代销各种纸张毛笔。这条街现在非常冷清，除了旅游的人，年纪大的老人，书法爱好者，很少像往常那样人来人往。

杨子的店在东边。门口用水泥做的混凝土花盆，种着一排紫竹。店里点着上好的宋徽宗制式的香，老远就闻到了一股幽深的气息。

从纸堆中找到杨子，向他讨教最好的纸张有哪些，杨子说这里都是普通的纸，虽然也有好的，但都是书法用纸，你要求的信纸，可能要专门设计。我说只要有办法，那就干起来。

杨子说，如果说在BJ城找到一个能够做出这种好信纸传代的人，只有一个人，平导。

他打开百度，搜出名字。

平导是著名的书法家，但职业是电视剧的导演。

感觉这种跨了两个行业的大咖，都有非凡的超能力。

杨子搜了搜平导的最近新闻，正好在拍一部关于书法家王曦之的电视剧，在怀柔水库附近取景。

他说好事不疑迟，立马打电话联系了制片，制片听说有金主主动赞助电视剧，马上客气地说明天有空，可以到片场来谈。

杨子说首先要换辆车，租辆不太招摇的车，比如红旗就行，这车有国企色彩，不招眼，和制片谈话时不要透露职业，就说待业，或说投资。别大包大揽，一口咬定只赞助信笺这个专项，价格由他来谈。

初秋的怀柔水库，被大片的白杨树包围，剧组大队人马到山里去取景了，只留下平导与制片和我谈赞助。

显然拍片是个极花钱的行业，一听说有人赞助，立马受到剧组的热情接待。

平导也是一个极爱喝茶的人，为了招待我，拿出了猴魁。这算是茶中的极品。

这款茶叶极不好泡，我说可以试试。

制片端来了茶具，我遥遥头，说只能用玻璃杯子。

我让杨子到车上取了一套范思哲的水晶订制杯。

依然是滚水热杯，淋过杯身，在每个杯子里放入8根茶叶，烧开水，立刻用滚水沿着杯沿倒入，茶叶受力后根根竖立，扎在杯底美杜莎的脸上，有一种非常诡异的戏剧效果。

平导第一次看到如此专业的泡茶技艺，兴致起来，让制片研墨。

他饮了一口茶水，提笔想了一会儿，在沙软的宣纸上落笔，写下一行字：

等待天使。

独特的草书，可用风神俊秀来形容。

我非常喜欢这个标题，然后问他，能否作为个性化信笺的封面题字。

他说可以，需要再简单地勾一个背景，说完给画了一个远山的背景。

西方的天使和东方的山水奇特地结合在了宣纸上。

平导说，要做到个性化的订制，建议每一页纸都要设计一个内容。

于是问我希望写什么：“能用毛笔书法吗。”

我说可以试试，当然一开始不能用订制的纸来练字，然后他推荐《石鼓文》字帖，说先从这儿起步。

杨子说会不会太难了点？一般初学者可以从《玄秘塔》开始练吧。

平导说，《石鼓文》会练就你高古的笔墨风格，练了它，后面就可以随便练帖，因为你从没有书法基础，所以没有成见，从这极难的入手，反而是心无挂碍。

他说抽空每天会为我设计信纸内页，然后问是按书法还是花鸟山水的体例？

这个我不懂。

我希望按照时间的顺序，把我经历的事情一一记录下来，所谓往事历历在目。

第一站就是西行的列车。

平导困惑了。他老老实实地说，自己不会画火车。就是将来，也不会画。

很难想像，在信纸的第一页，是个火车头，还是绿皮的。再添加点蒸汽？

他说：

“教你一个方法，你把时间线拉出来，再加上地点，这是基本的框架，然后我们再填内容，不外乎山水人文景色，花鸟鱼虫，我再提练出符号，这些只是信笺的背景内容，只占一个小小的角落，作提示用，然后你在这个内容页的空白处，写下心得。

举个例子，第一页是西行的列车，火车一路上经过了哪条河或哪座山，我可画下来，当然是抽像的画，标注某山纪行，或某水驻足，这样您就在这页下笔，用钢笔写也行。现代人吗，也不用太拘泥于古。”

平导的思路让我一下子找到了兴奋点，西安的大雁塔，南龛的佛像群，北大的博雅塔，香山的红叶，一组组画面出现了，或许这是只有我才看得懂的信函，这里面包含了很多秘码，不过很有意思，这是留给后人看的信。

接下来杨子与制片谈价格。平导回避了，我也想避，杨子做了下手势让我留下来。

制片从这部电视剧的价值上、关注度上，知名演员出演上开起了价。

杨子说，这些都是对的，也是必须的，但我们要求是订制产品，即只为一个人服务，因此不牵涉到巨大的商业利益，信纸发行量有限，给个友情价，基本就算双方满意了。

刚才还在一起喝茶的兄弟，谈到了钱立马换成攻守两员大将，一个拼命的向前冲，一个拼命的抵挡，几十个回合下来，谁也没有让着谁。

我想，还是炒股好，人家提醒您股市有风险，选对了哪家，输赢全是自己的事，没有对手可以谈判，也没有赢家可以夸耀，只要你一天在股市里，就没有输赢。

制片在杨子这儿讨不到便宜，就去外面找平导商量。

平导说，也难得在拍摄期间，还会有人特意赞助信笺这个单项，在价格方面不必苛求，何况主题是他极为喜欢的人文山水，能成就好，将来有的是合作的机会。

制片也就不再坚持，马上从电脑中打印了一份文件，杨子看过后认为没有问题，我签字就行了。

杨子还想等女主演从山里回来合个影，我急着去他店里拿《石鼓文》字帖，他不情不愿地离开。

一路上杨子嘀嘀咕咕，说再晚一会儿，演员们就回来了。

我说一个古装剧，有啥好看的，而且还是讲书法的，很闷的。

杨子说你知道主演是谁吗？是赵雅芝。

我惊了一下，她这么大年纪了，不会演王的少夫人吧？

杨子说，不是王夫人，她演卫夫人，王的老师。没想到吧，杨子又说，赵雅芝正跟着平导练毛笔字，这不，书法指导的钱都省了。

我想到了朋友冯小宁，一个人把摄影，编剧，美工，烟火的活全干齐了，这年头，不是全才都当不了导演。

这时候后悔也晚了，车都开进城了，这么把年纪了再回去做个追星族就非常可笑。

一路上，杨子说至于信笺的制作就不用操心，交给琉璃厂的荣宝斋老字号去操心吧，剩下的事，就是你静静心，去练字吧。

我和小郑说了赞助剧组信笺一事，他非常不高兴，说咱的摄影展还没有落实，怎么又会多出一个电视剧来？

我说这不是要把咱们将来寻宝事迹记录下来，永远留芳吗？

他说“找个业内的枪手，写个万里寻宝图，把故事编得生动离奇，怎么不靠谱怎么编，怎么传奇怎么编，听听这开篇的解说词：

这是一支男人的队伍，满篇全是荷尔蒙。

出版也不用操心，有专业的出版代理，发行个百把万册的，作品的知识产权全都弄齐了活，将来动漫、电影、电视剧，样样都来钱。现在你一个人手工操作，写一本信笺私人观看，这活干得有意思吗？有大局意识吗，有市场经济头脑吗？”

这一顿批判，山呼海啸，劈头盖脸的。

我提醒小郑，别让我闹心了，明天咱要进大会堂了，好好想想怎么和老中医过招吧。

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到马上就能用上的私人信纸，心潮起伏，不禁想写几句话，左涂右改的，写了一首叫诗的东西，这是我写的第一封情书。

《在春夜前醒来》

老虎在春夜前醒来

弓着腰嗅着冬天的雪块

寻找下一季的收获

总是在猎枪的射程中小心翼翼

忘记自己森林之王的使命

叹口气也能让百兽惊恐逃命

在原野的掩护下

流浪才是最好的归属

把皮毛留给松针

把骨头赐给蝼蚁

把蔑视丢给陷阱

把狂啸抛给黄昏

回眸的眼神

石化躲在暗处窥视的猎人

从此江湖再也没有我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