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季妮到李高义的旧住处时，并未找见人，便想去李高义昔日为她安排的小院里住过一晚再说。来到西二路的街上，找见那一座独门独户的小院，却见那里边还亮着灯呢……
季妮叩了叩门，约等了些时候，便听见里边有人说话：“谁呀？！”
季妮也不出声，又将门叩了叩，但听里边人喊道：“来了来了！要死了，大晚上的折腾人……”不一会儿一个女子一面扭着上衣的扣子，一面开门出来了。季妮见了此人却不禁讶异道：“段方潇？”
——“季妮？”
两人互相都认出彼此来，正是从前一起护送尹老爷的货物来冀州的车队中的一员。
那段方潇道：“你怎么在这里？”
季妮倒也很想问她一问，她如何也在这儿？这时但见李高义只穿着一件中衣从房里出来了，走到院中，一面穿着鞋子一面喊道：“方潇，是谁啊？”
季妮这才恍过神来，看着段方潇道：“嫂……嫂嫂？”
李高义出来，见是季妮，惊喜不迭，忙拉了她进门道：“你怎么来了？这些日子我可找苦了你！”
几人走到屋里坐下，段方潇将火烛剪了，倒了茶来，这般客气周到，反叫季妮不好意思起来，道：“我扰师兄清梦了。”
那李高义难得的红了脸，拉了段方潇与季妮介绍道：“这位是你嫂嫂，段方潇。”
季妮同她见礼，道：“嫂嫂好。”
李高义再向段方潇介绍季妮时，段方潇笑拦道：“你不必替我们费这番口舌了，我们早就认识！”
李高义怪道：“你们认识？”
季妮点点头道：“是认识，从前因缘际会，曾有幸与嫂嫂一同从霍安城到冀州走过一遭。”又道：“还不知你们俩什么时候成的好事？”
李高义与段方潇相视一笑，这才把两人的缘分慢慢道来——
却原来这两人也是早就认识，且从前这个院子就是李高义特地为段方潇安置的。可两人相遇时，李高义却并不知道这段方潇原来是渝州有名的大户人家——段家的子孙。那段家以一阳指闻名于世，至今也有数代的风光了。
后来因段家人反对这两人在一起，那段方潇的亲表妹又遭了变故，被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天师说是什么“天煞孤星”，离了家去就没回来……段方潇不告而别，独自回了渝州。李高义追去渝州找她，却见她穿的金尊玉贵的，跟在段家老爷身旁，便以为这女人绝情，嫌贫爱富，投了这段家当小妾去了，一时气个半死……
要问这段方潇的亲表妹是谁？季妮却也熟悉，正是那百花宫的来香堂主——梅冰林。
季妮听过这一番故事，不禁叹说：“你们俩的这一段缘分，可比那戏文里编的还精彩了！”
李高义道：“你不要在这里贫嘴耍舌，说你这么久都去哪儿了？”
季妮道：“且不管我去哪里了，今日我来，却还有一桩事情要请教师兄……”才说着，那段方潇便说：“水冷了，我再去烧点水来。”说着便要往屋外走。
季妮忙拦住她，道：“嫂嫂别走，嫂嫂不是外人，但听无妨。”
段方潇这才坐下来细听，只听季妮道：“师兄可知道是我杀了那快刀王陈子庚？”
李高义道：“我一直不信，难道真是你杀的？！”
——“是我。”
——“你为何杀他呀？”
季妮道：“那日你们叫我去截住白浩冠的车马，我去了，不料白浩冠此人心计颇深，他命我去杀了那陈子庚，如此他便肯留我在身边……我也是在杀了陈子庚以后才……才知道他是自家兄弟的……”
李高义听过这缘由以后，拍案而起，道：“妮子，这事怪不得你。你放心，我一定去丐帮长老面前替你说话！”
季妮道：“师兄信我就好！眼前我倒还有一桩难事，望师兄能帮衬我一二。”
李高义道：“有什么事你只管说。”
季妮道：“现在我投身在张家军的营下，眼看张家军要攻打冀州城了，我想托师兄替我探听些冀州城中官营内的情况。”
李高义听了这话，既惊且疑，道：“不必我去探听，张家军必败。”
“师兄何出此言？”
李高义道：“他统共才两千来人，想必算上些老幼妇孺也不过三千，而冀州府尹这边在册的兵丁便有五千余人，更别提还有一些不在册的，他还能从附近的城池里调兵过来。而且张家军的兵，都是些地里刨食的二吊子，又怎么敌得过朝廷在册的那些受过训练的兵丁？恐怕真等打起来时，张家军的那些人，连刀都拿不稳！没用的……当匪寇就该有个当匪寇的样子，老老实实找个山头落草不好么？依我说那张学典不可靠，妮子你当尽快从他那里脱身才是。”
季妮暗忖道：即便是那张学典只想找个山头落草，不想出这个头，冒这个险，她也是非逼他出头冒险不可的，如今这张学典积极篡反，反倒省了她许多的心……
这时段方潇道：“张家军如今占了聊平城，对冀州虎视眈眈，那陈府尹也早就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了。只怕即便他此时想脱身，也没那么容易就能脱得开去。骑虎难下，这一仗是必要打的，但以张学典如今的兵力来说，他必输无疑。一旦输了，号召力减弱，也难有再起的能力了。”
季妮抚掌叹道：“嫂嫂这话说的在理，真是孔明在世也不及了！那可有什么法子能赢的吗？”
段方潇笑道：“不急，你且说说，你为何投身到那叛臣贼子的营中了？”
季妮道：“所谓‘时势造英雄’，今日的叛臣逆贼，到明日或许就是开朝祖师了。”
这一番话叫段方潇听得是心惊肉跳，忙掩了季妮的嘴，道：“这话你岂敢乱说的！”
季妮道：“因把嫂嫂当自己人，所以才说的。”又道：“如今朝堂腐败，民不聊生，我待要好好闹上一闹，才叫皇帝知道厉害呢。”
段方潇道：“我们武林中人，贯来是不管朝堂上的事的。”
季妮道：“嫂嫂，我师兄早就投了安王了，你不会不知道吧？”
那段方潇凝着眉，在屋内缓踱了两步，才道：“事不由人，身不由己，这世上往往如此……”又道：“要赢也不是全无机会，我虽不比你大上几岁，但既承你叫我一声‘嫂子’，帮你也是应该的。”
于是便与季妮附耳低言，道：“这般这般，如此如此。”季妮听后垂头沉思良久，道：“就依嫂嫂所言。”
又将适才从江离楼处得知当年杀害李拐儿的人正是一个名叫段少阴的人，与李高义备述清楚，李高义听过后却与段方潇说：“这名字听得好生耳熟，莫不是你娘家的人？”
段方潇也黑了脸道：“那起子狗东西在背后胡乱栽赃！我弟弟是决计不可能做出这等事的！”
季妮闻言站了起来，望着李高义道：“师兄，此事是那武林盟的弟子江离楼亲口对我说的。”
李高义默然不语，段方潇又道：“我早听你师兄提起过你们师傅惨死一事，我弟弟他虽年轻，任性些，但心思不至于如此歹毒。此事若真是我弟弟干的，我便亲自把他绑来，交予你们处置！但这空口无凭的便说是我弟弟干了这事，我也是不依的！”
李高义道：“妮子，此事真假，确实还有待查证。我们不能凭一句话就将别人定罪。”
季妮紧了紧袖下的拳头，半晌才道：“那就依师兄所言吧……”她心中对江离楼的话是信了十之八九，想查证也容易，既然江离楼说了当年胡天坤是查过此事的，那么想来知道的人不会只有江离楼一个……
季妮如此想着，又定定地看着段方潇道：“若真查明是那段少阴所为，还望嫂嫂记住今日的话。”她自修习了那《七毒元》以后，脸色便格外苍白，此时叫她这么盯着，还真仿佛被条毒蛇盯住了一般。至上了《七毒元》第二层以后，容貌虽无变化，气质却凭空添了三分阴沉，通身冰肌玉骨，一派风流。那段方潇的脸色叫季妮盯的阴晴不定，讪讪道：“那是自然。”
几人说罢，季妮在耳房内歇下，一夜无话。
次日醒时，天才蒙蒙亮，季妮开了门出来便闻见饭香，到堂屋里一看，只见桌上已摆了三道熟菜了，一道是片得薄薄的熟牛肉，配一个香油醋碟子，一道糖水鸡蛋，一道绿油油的青菜。
季妮道：“大清早的，便弄这样丰盛吗？”
李高义听见声儿，从里屋出来，道：“这是方潇特地早起给你做的。”
季妮便道：“见外了，我从来也不是讲究吃食的人。”又问：“嫂嫂人呢？”
才说着，段方潇端了个热腾腾的汤碗从屋外进来，将汤碗搁下，她道：“山药猪肚汤，没甚好菜招待的，让你见笑了。”
季妮道：“这还不好？！那天底下比这好的竟没有了……”
用过饭后，季妮告辞而去，与段方潇依依不舍，只道：“恨从前不认识嫂嫂，错过了。今次又承了嫂嫂的情，日后再见面，真不知该如何报答才是……”她心中怕只怕，日后再见面便是刀枪相对之时了。
那段方潇道：“人无不散的筵席，你去吧……”
如此别了李高义夫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