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正是立秋那日,天微微亮,庙里,季冰正在收拾行李。道:“与街市上听得一言两语,像是两月后要在冀州召开武林大会了。”
季妮道:“他们贯爱这些排面,想来又是为挣个‘武林第一’的名号了。”
季冰把一些家当绑作两个包袱,一个放些轻便的衣裳被褥,一个放了锅碗瓢盆和火折子这类的杂物,自季妮身旁坐了,他拿一蒲扇帮季妮打扇,又道:“此番我们倒可去凑个热闹了。”
季妮自打坐中睁眼,道:“或许能探听点消息。”又道:“时候不早了,该去跟车队汇合了。”
季冰道:“前儿得了点黑檀木,想师傅一头乌发原没得叫这些个头巾子给裹坏了,便手削了两只簪子,不知可合师傅心意的。”说着便从怀里拿出了两只木簪来,递给季妮。
季妮接过一看,只见簪身打磨的光滑圆润,上刻着兰花几朵,秀美古朴,倒是很好。
便拿了往头上戴,因瞧不见样子怕戴歪了,又叫季冰帮忙戴上,季冰因放了蒲扇给季妮簪钗,季妮出了庙门又在井边临水一照,十分合意。
季冰夸道:“师傅美若天仙,我这簪子原配不上师傅,只是借着点兰花君子的寓意,什么‘空谷幽兰’的,倒勉强合配,等往后得了更好的,我再给师傅换上。”
季妮笑骂:“数你贫嘴,如今也会逢迎拍马了?”
季冰道:“我这可都是真心话啊!”因又说道:“如今也存够了四钱银子,勉强够我们路上的路费了……”他见季妮只是坐在井边垂头照着,不曾理他,又一边笑一边晃着腿,正应了那句——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轻裾随风远,落叶何翩翩。
便也忘了说话,只呆呆的看着。
辰时,城里尹员外家的门前集合一票人马,细数数,一共八个人,两辆马车,外加四匹单马。人是个个精神抖擞,马亦是膘肥体壮。车里载着的正是这回季妮和季冰他们要护送往冀州的天蚕丝绸缎。
车队包吃包住,护送的费用是每人五两银子,先给一两定金,但是其余的四两需要从冀州回来以后才能结到。
带队的是一名唐姓的中年男子,辰时一刻人马都齐备了,这一车队便正式出发。
出城本来是往麻河街最近的,但那唐姓领队却把众人带往了二仙桥,季妮本来对城里不熟,所以没什么反应,但其他六位早就议论纷纷了。
队中一名生得面圆耳大,鼻直口方,腮边一部貉胡须的大汉最耐不住性子,骑在马上高喊道:“唐荣大哥,你这是欲往何地啊?此非出城之路啊!”
那唐领队答:“劳众位兄弟们辛苦,因我近日新娶一门妻子,她原是赵老爷家的丫鬟,因惹了主母不喜被打发出来,被我买到,原来她倒是会些武艺,帮我良多。此行我欲带她同往。”
那貉胡须的大汉便道:“大哥要带嫂嫂同往,自然无事。”众人亦无异议。
唐荣领大家走过二仙桥,到了成华道上,便令众人在此等候,他自去接那新娶的娘子。
不一刻唐荣回来,季妮与季冰见了那唐荣的内眷,却原来是个熟人,你道是谁?
——正是那沙婆州上马回铜的女儿马蕊蕊。
原来那日马蕊蕊被季妮打晕扔在床底,不曾到那喜堂,便叫她逃过一劫。后来出了沙婆州为谋生存进了赵家当个侍女,谁知她天性风流,耐不住寂寞,加之又有几分姿色,没多久便与那赵家的二少爷有了勾连,后来事发,被赶出门去,这才嫁了唐荣。
那马蕊蕊乍一看到季冰和季妮这两个杀父仇人,是恨得咬牙切齿,脸都青了。那唐荣在旁,见她站住不动,便推她两推,问她如何。
马蕊蕊却不敢声张,便道:“无事。”思索片刻,又握了唐荣的手笑道:“哎呀!我糊涂,我还有一件要紧物事忘在家里了,我这就回去拿。等我,千万等我。”
不一刻回来,却也不见她手上拿了什么东西来。唐荣待要问她,马蕊蕊只催他快行。
众人便从成华道上又转回麻河街,驾马出了城去。
原来马蕊蕊不把这一桩恩怨说与自己的丈夫听,是顾忌自己本是沙婆州的匪寇之女,她如今上岸已久,常在这城里待了便知,这里的人有多恨沙婆州的那帮匪寇。此时若叫人知她身世了,恐怕往后难以立身。
再看季妮与季冰见了马蕊蕊,都认出她来,因昔日在沙婆洲与她结过仇,也都不做声,只在心里暗自计较。
上了路以后,路上免不了是饥餐渴饮,夜住晓行,如此过了几日,都相安无事。这一日车队走过一片崎岖山岭,来到了杏花村上——却看这杏花村是依山傍水,前通官道,后靠溪岗,真是一片好地势。
众人见了都喜,寻思上了官道,脚程可再快上一倍。
只眼下已经夕阳西下,正好先到村里投宿去,明日一早再行路了。于是唐荣便领着大家寻了一处庄院,来到庄前,敲门多时,只见一个青年男子出来,问道众人:“你们来俺庄上有何事?”
唐荣与他行礼,道:“实不相瞒,小子一行九人是往冀州去的送货车队,来到这里,欲投贵庄借宿一宵,明日早行,依例拜纳房金,万望大哥周全方便。”
那男子道:“既然如此,你且等一等,待我去问过我爷娘,他们肯时,但歇不妨。”说罢转身进到门内,出来时说:“我爷娘叫你们进来。”
众人便牵了马,随那青年男子到庄里面的打麦场上,歇下行李,把马栓在柳树上。由唐荣自去见那主人翁家,马蕊蕊随行在旁。
没多时,主人翁家安排了饭来,就在厅上放开条桌子,五样菜蔬,一盘牛肉,一盘鸡肉,铺放在桌上,一须发皆白的老太公出来道:“村落中无甚相待,休得见怪。”众人皆起身谢他。这时又有马蕊蕊端出酒来,给众人筛上,那老太公道:“吃酒,吃酒。”如此劝了五七杯酒,便告乏了,回屋睡去。
老太公走后,众人都吃的尽兴时,却忽闻身后杯盏落地之声,众人看去,只见是队伍里的一位名叫段方潇的女子正把着马蕊蕊的手臂在问:“嫂嫂,你往这酒里面加什么?”
再看地上酒杯,水酒,和一包白色的粉末散了一地,那名叫林大山的,蓄着貉胡须的大汉见了,便上前捻起一点粉末细看,半晌后道:“是砒霜!”
众人都惊,一时或窃窃私语,或怒目而向,那马蕊蕊见事迹败露,欲挣开段方潇抓住自己的手,抢出门去。谁知那段方潇见她挣扎,一手指过去点在了马蕊蕊的关门穴上,马蕊蕊当时便觉气血一滞,紧接着胸口闷疼,趴倒在桌上,无力动弹了。
季妮见此不禁多看那段方潇两眼,众人虽已经在一起行了几日的路了,但彼此并不相熟,闲话很少,只记得当初这段方潇介绍自己时,说自己是渝州渭城人。其余一概不知。
再说马蕊蕊,因下毒被段方潇抓了个正着,在众人逼问之下,只得将前因后果道出——众人听罢后一时都不知该做个什么反应来,那唐荣起先将马蕊蕊扶起,道:“这事是冤有头,债有主。”
队伍中另一瘦高个子名唤王溪的男子冷哼道:“要报杀父之仇不明刀明枪的来,却使这下作手段,果不愧是那马回铜的女儿。”
林大山亦嚷道:“对啊哥哥!往人杯子里下毒算怎么回事?倘若误害了别人又怎么算?且她是你的枕边人,你如今这样护着她,莫不是这事儿哥哥你是早就知道,是你默许的吧!”
那唐荣急道:“自然不是!”又问马蕊蕊,“这重大关系的事,你为何一开始不与我说啊!”
此时季冰道:“此人对我和我师傅行如此险恶之心,我是万不能留她性命了。”说着自腰间拔出赤寒剑来。赤寒剑的剑身锋利无比,映衬着季冰此时毫无表情的脸,使人看了莫名胆寒。
那马蕊蕊见了冷哼道:“凭你也想要我的命?你别以为随便拜了个野狐禅为师你就是大侠了!我呸!当初要不是你假借跟我成亲的名义,取得我爹爹的信任,我爹爹又岂会被你害死!”
那段方潇听了笑道:“还真是乌龟赛王八,半斤八两。”
季冰气的不行,正要动手,那季妮又把他拦住。但听季妮道:“你爹是我杀的,要报仇的话尽管来吧。只是这里好歹是别人家的屋子,要是动起手来打砸了别人家的东西就不好了,不如就院里打麦场上较量较量。”
那马蕊蕊瞪着季妮,道:“要打我也是不怕你的!”便自包袱里拿出两把刀来。
两人来到打麦场上,此时天已全黑了,但众人都是习武之人,目力非常,是已不影响观战。大家只见那马蕊蕊擎着双刀,
使一套流畅的刀法出来,季妮以剑挡之,剑法精湛,远在马蕊蕊的刀功之上,马蕊蕊在其手下居然走不过三招,便已落败。
众人都惊,原以为这一场热闹还有的看了,谁料这么快就落幕了?那段方潇亦收起了对季妮的轻蔑之意。而在季妮正要一剑结果了马蕊蕊的性命之时,只听那唐荣道:“且慢!”
话刚出口,季妮手下没有犹豫,一剑直刺进马蕊蕊的胸口。那唐荣见了目眦欲裂,上来一把推开季妮,他那大力一推却也没能把季妮推动,季妮的身形动也不动,安静的将剑收入剑鞘中。
那唐荣扶起倒地的马蕊蕊,恨声道:“她已经输了,你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季妮道:“我杀了她亲爹,使她家破人亡,此仇已是不共戴天。此时叫她死于我手下,既可使她日后不被仇恨所折磨,也使她能够早日和自己的亲人团聚,且我也不必日日担心哪天她卷土重来,报复于我。岂不美哉?”
这唐荣向来是个老好人了,其实要说真对那马蕊蕊有多少真心倒是假的,只是可惜自己好不容易娶了个媳妇,竟没几日就死了,心中忿忿。
此时那庄里的青年男子远远看见她们比武,见死了人,大惊失色之下忙去把自己爹妈叫起,告知详情。那老太婆道:“岂有此理,赶紧把他们赶走罢!”
那老太公道:“不可不可,万一他们奋起杀人,我们岂不死的无辜?”
老太婆又怨道:“都是你,都是你贪这笔小财!结果招来了一群煞星啊!”一家三口于是胆战心惊的度过一晚,直到第二天众人走时,才略松口气。
第二日季妮给马蕊蕊选了个好地方,便令季冰把她给葬了。
一行人上了官道,仍往冀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