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交代
赵普拨电话的手放了下来，他脑子里想的都是如何与对方套近关系，现在突然听到这句话，他明显以为对方在暗示“今晚不回家”——不回家去哪儿？当然是酒店啊！
他脑子里已经在想附近有什么酒店比较高档了。不过嘴上还是要问一句：“那……颜姐你想去什么地方？”
“你现在脑袋清醒么？要不然就慢慢开吧，我其实无家可归了。去哪里都一样。要不随便走走也行，如果你不累的话。”
赵普一听，心里已经确定大半。他熟练地按下了启动按钮，V8引擎在冷车启动的前十秒有着非常浑厚的咆哮，LED车灯照亮了面前空荡的道路，在冷清的夜中像是一台准备出击的猛兽。
不过赵普并不打算在对方面前显摆自己所谓的“车技”，他觉得对方这么暖的一位御姐，估计更喜欢沉稳一些的男生，所以他第一时间把驾驶模式调整到了“舒适”，随后开的像是国宾车一样稳稳当当的上了辅路。这台马力507匹的肌肉车在他脚下，好像和混动卡罗拉没什么区别。
“你在帝都服装学院上学啊？我听说那里的艺术系好像挺厉害。”
“艺术系不太了解，但他们的毕业展的确挺有意思的。我这专业是被调剂来的，其实我学习一直不咋地。”
“看出来了，我上学那会儿可不敢这么玩儿，估计这时候还在宿舍看书呢。”
颜霜好似的确很无聊，继续问道：“那你以后想做什么呢？”
“我——我也不知道。”
如果是平时面对那些美女，赵普肯定要把自己的家庭条件拿出来吹一吹，可今天或许是因为喝了些酒，或许是因为回忆起了某些东西，他沉默了几秒，声音有些沮丧道：“我是真有些迷茫……有时候我感觉自己什么也不会，好像白活了十几二十年，考大学前努力咬牙学的那些东西，现在全都忘的差不多了。在大学也没有心气儿去学东西，整天醉生梦死的。”
想到这些，他脑子里的欲望好似被浇灭了不少，话匣子却也为此打开：“您说您是老师，我以前很瞧不上老师，觉得那么点工资累得跟狗一样——不好意思颜姐，我嘴有点秃噜……”
“你说的没错啊，这职业真的挺累的，工资也少。”
颜霜望着车窗外，平静的回道。
“我家里有钱，父亲也有点势力，所以我一直都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可现在我才明白，大家其实都差不多，上下都在自己的一个阶级里晃悠，想上去就得咬了牙拼命，但多数都像我这样，靠着父辈的蒙荫混吃等死。”
“话题一下子这么严肃，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了。”
颜霜挽回了一下气氛，随即忽然问道：“那你后悔么？”
“您指什么？后悔做的事？”
“都算吧，做的事，下的决定什么的。”
赵普回答得很痛快：“有，人怎么能没后悔的事呢？”
“小时候不该砸我爷爷那个碗，长大了也不该欺负班上的那个小胖子。后来……我闯过祸，干过混蛋事，可有人替我兜了。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该去找谁愧疚……我只能骗自己说没人找上我，这事就过去了。”
C63缓缓在辅路上行驶着，坐在副驾的颜霜似乎陷入了沉默。赵普扭头看了一眼，提醒道：“颜姐，你把安全带系上吧，我虽然不敢开快了，但还是安全第一。”
他一边说一边心里纳闷：安全带没有系的情况下，行车电脑怎么没有提醒自己？按理说早就该滴滴叫了啊……
见颜霜没有动弹，他觉得对方可能不喜欢安全带勒着，便没有再提这茬，而是转问道：“颜姐，那你有什么后悔的事么？”
“我啊……可能就后悔一件事情。”
颜霜平静的叙述道：“如果那天能让我女儿走在右侧就好了。”
“嗯？什么意思？”
赵普没听明白。
“我带着女儿在街上走，结果她被突然冲过来的车撞了。”
她闭上眼睛，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过了几秒才继续道：“救护车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C63的引擎转速忽然飙升了两千，随即又马上降了回去。赵普低声道：“颜姐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个的。”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些发白。
“没事，”颜霜情绪调整过来，继续道：“我后悔不光是因为这个。主要是因为……肇事的司机逃逸了。”
“啊？没抓到么？”
“报警以后第三天抓到的。”
“那就好……”
赵普感觉自己松了口气。可颜霜却继续道：“起初我也以为抓到的是凶手。但后来才明白他是顶包的，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
“顶包？”
“把车开到其他地方，换个司机，然后让这个人主动承认是自己肇事撞的人。”
颜霜的叙述很平静，但声音却有些颤抖：“我离婚以后一个人带孩子，孩子就这么走了，我当然不希望看到凶手逍遥法外。所以我努力收集证据去法院告……”
“自己收集证据？这不是警察该做的事么？”
“警察推三阻四，根本不愿意立案。而我花尽所有积蓄去打官司，却被家门口冒出来的七八个混混流氓拦截威胁，说如果去打官司，就等着被报复。”
赵普听得酒意全退，他已经不再踩油门了，车子缓缓滑行着，他声音有些发抖：“这样……没有人管么？”
“肇事的人家里有权有势，我这种老百姓根本就没有抵抗之力。但我又不是想要赔多少钱……我只是想让要一个交代而已。”
颜霜目光黯淡下来，低垂着眼帘看着自己的手掌：“结果呢？我母亲被那群人吓得脑溢血，入院抢救了三天，最后没挺过来。”
“父亲努力奔走，得到的结果差不多，最后病倒，一年以后走了。”
赵普听到这里已经感觉浑身冰凉。这已经算得上标准的“家破人亡”了——一次意外，白发人送黑发人不说，为了一个“公道”，却导致了如此惨痛的后果……
“颜姐……那你真的要保重身体。”
赵普说着把手机递了过去：“您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吧，我这有些人脉关系，需要帮助的话，你和我说。”
“你不怕这是我编的故事？”
“如果是编的，那我也认栽了。”
车子已经停在了路边，赵普挂到N档，按了电子手刹。他想了想，随即把钱包拿了出来：“我知道这样不合适，但天气这么冷颜姐你还穿的这么少，我真不希望因为这个你再冻出个好歹来——我现在去看看哪儿还开着门，先去买身衣服套上吧。”
他把车内的暖风开大了一些：“你吃过饭了么？我去买杯热饮？”
“没事，我真的不冷。”
颜霜望着赵普，心中似乎在犹豫着什么，最终还是说道：“也不用去买东西了，我不需要。”
赵普心理总有些别扭，他今天喝的酒让脑袋里总有些模模糊糊的想法涌现出来。眼前的女人出现的有些蹊跷，但当时他因为欲望而没有多想，可现在听了这些故事，他莫名涌现出了说不出的愧疚情绪——拿钱给别人这种事，他平时是绝对不会做的，不是因为给不起，而是因为他知道别人不会无缘无故接受这种钱。
可今天他却借着酒劲做出来了，同时内心似乎也为此好受了些……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那件事带来的愧疚感么？
“那，颜姐，您现在工作顺利么？”
“我？都快忘了那些学生的样子了。”颜霜望着窗外，车前方是一条沿河公路，旁边就是万泉河。她忽然叹了口气，说道：“你以后也要好好上大学吧，珍惜这样的机会。”
赵普有些沉默，过了几秒，他问道：“您女儿的那次事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五年前。”
“在、在帝都？”
“不，在H市。”
赵普深吸气，忽然伸手把自己戴的那个护符拿了出来——但是下一秒，他把这东西扔在了档把后方的储物槽里。
“颜姐，对不起。”
他忽然控制不住的开始流泪，但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伸手揉着眼睛：“我是个懦夫……我一直没有胆量去问整件事情的结果，我不知道自己闯了这么大的祸……”
颜霜依旧是平静的摸样，只是她的眼角也有泪水滴落：“你不害怕？”
赵普摇摇头：“我现在才明白，害怕和后悔一样，都没有意义。”
“我就是个混蛋，给我什么样的结局我都认了。”
他感觉眼前已经看不清楚东西了，悔恨的眼泪控制不住的流出，多少年来他其实一直忍受着内心的煎熬。就算主动遗忘，可这种事情，他又如何真的忘记？
这件事就像一根刺，深深的扎在了他的心里，时间的流逝可以让伤口愈合，却不能让刺消失。而将它拔出来的时候，那种血淋淋的剧痛，才是真正让人无法承受的。
他推开车门，下车走到了C63前面二三十米的地方。
清冷的夜没有人，四周街道车影稀疏，无人注意到这一幕。
赵普直接跪在了地上。
“颜姐，我认了。”
他大喊道：“对不起！我是个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