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与东北亚——地缘战略上的考虑

一、

就地理概念而言，日本是一个完全意义上的东北亚国家。东北亚无论在经济还是政治上都是世界战略要地。这里是亚洲经济最发达的地区。这里有海洋通往大陆的跳板；有连接东北亚与东南亚的海上走廊。这里除了日本外，还有中国、俄罗斯两个大国。美国不仅与东北亚隔洋相望，而且东北亚是其两洋战略的重要一侧，为了保护在东北亚的战略利益，美国除了与日本、韩国结成军事同盟，还在东北亚驻军近10万。因此，无论就日本是东北亚国家而言，还是就东北亚自身的战略价值而言，东北亚对日本都是生死攸关的地区，是日本首先希望保持安定并借助美国力量获得主导权的地区。但是由于历史的原因，由于冷战遗留问题的影响，由于地缘战略关系等复杂因素，东北亚又是日本外交最感困难的地区。这使日本的东北亚政策带上了其独特性。正确分析日本的东北亚政策，不但对于正确了解日本的对外战略和政策，而且对于正确评估东北亚的形势，具有重要的意义。

二、

一个国家的对外政策从根本上说是由其国家利益决定的。日本的核心国家利益有五方面，即：防止、遏制外国军事力量自外部或以内外结合的方式对日本的攻击威胁；防止、遏制外国军事力量对日本海上交通线的攻击威胁；巩固日美同盟；确保主要的全球体系（贸易、金融市场、能源供应、环境等）的稳定和可持续发展；在对中国保持一定的制约力量的同时，维持和发展中日合作关系。这五方面和东北亚地区都有关系，特别和东北亚地区的两大热点问题，即朝鲜半岛问题和台湾问题有更为现实的密切关系。日本东北亚政策的基本出发点是保护上述国家利益，其内容大致包括三个方面。以下分别加以分析：

1．以日美同盟为基础，提高对地区事态的干预能力

去年的日本《防卫白皮书》在论及亚太形势时指出：“在亚太地区，各国的安全保障观呈多样化状态。自60年代以来，中国便作为第三极存在，即使在冷战时期，亚太地区也未形成明确的两极对峙结构。冷战结束后，远东俄军出现了量的削减和军事态势的变化。但是包括核战力在内的大规模军事力量依然存在，伴随经济力量的扩大，不少国家在实行军事力的扩充和现代化。朝鲜半岛的诸问题还没有解决，依然作为不透明、不确实的因素存在。”根据对形势的上述认识，日本再次确认了其亚太政策的主要内容是以日美联盟为基础，加强对地区事态的干预能力，上述《防卫白皮书》指出：“在这样的情况下，以美国为中心的两国间的同盟和友好关系，以及以此为基础的美军的存在，对于保持这个地区的和平与安定继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亚太如此，东北亚地区更是如此。

为了落实上述政策内容。根据1996年《日美安保宣言》的规定，早在1997年日美便签署了《新日美防卫合作指针》，1999年由国会通过了《周边事态法案》、《自卫队修正法案》、《日美相互提供物品和劳务协定修正案》，使日本从军事计划到法律框架作好了配合美军对东亚，特别是对东北亚等地区进行军事干预的更加充分的准备。这种准备的重点是针对朝鲜半岛和台湾海峡的。

日本历年的《防卫白皮书》均指出：“朝鲜半岛在地理和历史上与日本有密切的关系。朝鲜半岛的和平与安定，对包括日本在内的东亚整个地区的和平与安定是重要的。”日本决定与美国共同研制TMD的公开理由便是朝鲜的导弹威胁。去年2月，即《新日美防卫合作指针》及其有关法案通过不久，日美便举行了针对“周边有事”的图上演习。日本幕僚长统合会议、陆海空各幕僚本部、驻日美军司令部等共200人参加了演习。该演习设想朝鲜越过三八线进攻韩国，在事态扩大后向韩国发射导弹，并派游击队侵入日本国内。其演习内容包括：A．日自卫队向反击朝鲜的美军提供后方支援。B．针对朝鲜的可疑船只，以“海上警备行动”加以应付。C．以“治安出动”镇压游击队。D．在弹道导弹飞向日本时，实行“防卫出动”。今年6月南北举行了高峰会谈，朝鲜半岛出现缓和形势，日朝关系也随之缓和，日朝关系正常化谈判正在进行。但即使在此情况下，日本仍未放松对朝鲜的防范和加强对朝鲜半岛突发事件干预能力的努力。去年的《防卫白皮书》如往年一样强调：“北朝鲜的导弹开发与核武器开发疑惑相配合，不仅是给亚太地区而且是给整个国际社会带来不安定的要因。”对朝鲜的动向继续表现出深切的疑虑。

对日本来说，维护和发展中日友好合作关系，关系到其全局利益。因此，在涉及台湾问题时，“一个中国”的原则是日本首先需要考虑的。但日本在台湾海峡有海上交通线等重大利益。因此，台湾海峡一直是日本极为关注的地区。去年5月，台湾民进党人陈水扁当选台湾“总统”后，拒不承认一个中国的原则，台湾海峡的局势更趋紧张。日本对台湾海峡也更为关注。日本前首相中曾根康弘在其去年7月出版的《21世纪日本的国家战略》一书中说：“在我国的周围，有和俄国的北方领土问题、和北朝鲜的国交调整问题，但是我想说：今后成为最大问题的是中国和台湾关系问题。”并提出了“以维持现状为中心”的处理台湾问题的五原则。因此，可以说防止台湾海峡出现损害日本国家利益的事变，是日本对台湾问题的基本立场。所以，日本一直在不公开反对“一个中国”原则的同时，追随美国增强干预台湾问题的能力。日本前内阁官方长官梶山静六曾明确表示《新日美防卫合作指针》中所指的“周边有事”包括中国台湾。以后虽然由于中国方面的抗议，日本政府否认了梶山静六的说法，但仍坚持“周边有事”是事态概念的模糊说法，不肯明确将台湾排除在外。其目的在于以这种压力使中国难以实现在万不得已时以武力解决台湾问题的要求，使海峡两岸保持不统、不独、不战的现状。这在目前和可以预见的未来，是一种最有利于日本国家利益的状态。去年11月2至19日，日美继中国燕山演兵之后，在日本全国各地演习场和日本周边海域举行了大规模军事演习，日美双方共出动2.1万人、舰艇20艘、飞机300余架。有评论说：此举显示了日美在台湾问题上牵制中国的意向。

2．加强多边协调活动

以日美同盟为基础，提高对地区事态的干预能力，是日本关于东北亚的最基本的政策。但是当今的国际格局呈现多极化状态，而且东北亚的热点问题大多有大国乃至多国斗争的背景。在这种情况下，东北亚的问题不可能仅由日美两国说了算。日美如想凭借军事同盟，强行推行两国意愿，必将从根本上破坏东北亚的和平与稳定，其结果也将损害日美的利益。因此，在以日美同盟为基础，提高对地区事态的干预能力的同时，日本很重视并在努力加强多边协调活动。日本《防卫白皮书》指出：“在亚太地区还没有出现像欧洲那样的在军备管理和裁军等方面的包括整个地区的安定化的动向。但是，近年来，在这个地区，对地区内的政治、安全保障的关心也在增高。因而，两国间军事交流的机会在增加，关于地区内安全保障的多边对话也在努力进行。这种努力对解决区域内安全保障上的各种问题将作出怎样的贡献，正在成为今后的课题。”

日本在东北亚的多边协调活动是多层次、多方面的。主要的包括日美韩协调，日中韩协调，以及借助ARF加强与东北亚各国的多边协调等。

日美韩协调可谓日本在东北亚地区最核心的多边协调关系。日韩关系中存在历史问题、领土争端等复杂因素，但这两个国家都与美国建立了双边军事同盟关系，日本《防卫白皮书》一贯认为：“在韩美军与韩国的国防努力相配合，维持朝鲜半岛的军事平衡，对于抑制朝鲜半岛大规模武力纷争的发生发挥着重要作用。”明确支持美国在韩国驻军，表明日韩两国在对朝问题上存在着重要的共同战略利益。这构成日美韩协调的基础。

1998年8月朝鲜发射大浦洞导弹后，日本除了以此为借口，在国会通过了与美国共同研制TMD的议案外，进一步加强了与美韩的协调。10月，金大中访日，两国发表了《联合宣言》，一致同意将“过去的问题”告一段落，日韩关系有了进一步改善。2000年5月，日本在该年度的《外交蓝皮书》中指出：朝鲜的“粮食和经济状况仍然严峻”，“但尚未看到有威胁现体制的反体制动向”。又指出：朝鲜很有可能部署劳动导弹，并正在努力实现弹道导弹的远程化。根据对形势的这种分析，《外交蓝皮书》提出了针对朝鲜的基本方针，即：与韩国和美国紧密合作，在有利于东北亚和平与稳定的情况下，努力推进与朝鲜的邦交正常化，采取既对话又遏制的平衡政策。

去年6月南北高峰会谈后，朝鲜半岛形势有所缓和。日本对此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认为南北缓和有利于东北亚的稳定，忧的是感到南北缓和可能使东北亚的局势更为复杂。时事社去年9月24日便称：“日韩在对朝政策上的合作可能出现混乱”。为了避免在复杂局势下陷于被动，日本更加强调日美韩的协调。早在南北高峰会谈前夕，日本首相森喜朗便与参加小渊葬礼的美国总统克林顿、韩国总统金大中会谈，确认了三国在对朝政策上协调一致的重要性。去年9月在第150届国会上，森喜朗再次表示：政府“要在同美国和韩国进行密切合作的同时，为东北亚地区新时代的到来而竭尽全力。”

日中韩协调是去年来日本日益重视的一种多边协调。1999年11月，在马尼拉中日韩三国政府首脑首次举行了会谈。日本首相小渊并建议将这种会谈制度化，以后每年定期举行。日本近年来之所以日益重视日中韩协调，主要原因有3点：A．日中韩较易合作。日中韩三国间不仅每两国都有正式的外交关系，而且无论在政治上还是经济方面都有较好的合作关系，比较容易协调。B．中日韩协调在东北亚更具代表性和开放性，加强日中韩协调，有利于缓和日美韩军事同盟关系在东北亚造成的对立和不安，有利于将多边安全关系扩大到整个东北亚地区。中曾根在其所著《21世纪日本的国家战略》一书中便主张：“东北亚的日中韩三国首脑会谈是必要的”，“如果有必要还可以让美国，将来让北朝鲜、俄罗斯也加入进来。”C．由于历史问题和现实战略利益上的分歧，中日双边关系在保持友好合作的同时，不时出现摩擦。日本因而认为将中日双边关系放在一种多边框架中处理，对日本更为有利。D．日中韩是东北亚地区最具经济实力的国家，日中韩协调有利于东北亚经济合作。E．日中韩都是ARF的成员国，加强日中韩协调，有利于发展东北亚与东南亚的合作。

借助ARF加强与东北亚各国的多边协调。日本很重视ARF的作用，近年来设想按照促成信赖、预防外交、解决纷争三个阶段目标，推进ARF的发展。促成信赖是日本目前正在做的，在这个问题上，日本关心的是两件事：A．确立参加国坦率交换意见的惯例。B．制定决定地区内各国行动基本原则的“行动规范”。但在东北亚地区，目前还没有像ARF这样地区内各国都参加的多边协调组织，日本希望借助ARF，按照它的设想，推进东北亚各国的多边协调。因此，它积极主张10加3（东盟10国加中日韩）会议的召开；在南北高峰会谈后，积极主张朝鲜参加ARF的活动。

3．努力与周边各国改善双边关系

日本是东北亚国家，在东北亚有着重要的周边关系，如日中关系、日俄关系、日朝关系。如不使这些关系保持稳定，日本在东北亚不可能获得和平的发展环境。因此，日本在巩固日美同盟、加强多边协调的同时，努力谋求与周边各国改善双边关系。

中国是位于日本近邻的处于上升中的社会主义大国。与中国保持稳定的友好合作关系，对日本来说，无论在政治、安全，还是在经济上都有巨大的利益。因此，中日关系是日本在外交上仅次于日美关系的一种双边关系。一方面，日本在与美国联手对中国进行防范，去年的日本《防卫白皮书》第一次明确宣称日本在中国的导弹射程内，扩大了在安全问题上与中国的矛盾。同时，又在努力谋求中日关系的改善。1998年11月，日本首相小渊惠三与中国国家主席江泽民一起发表了面向21世纪、规范中日关系发展框架的第三个重要文件——《联合宣言》，将跨世纪的中日关系定位于致力于和平与发展的友好合作伙伴关系，使发展中日两国长期稳定的睦邻友好合作关系作为各自的一项重要国策确定下来，为冷战后中日关系的发展提供了重要保证。

在双方的努力下，中日友好合作关系在深度和广度上都达到了新的水平。两国领导人每年互访；建立政府间热线电话；中日友好城市、友好省县已结成252对；人员往来由每年不足1万人次发展到180万人次，中日还将在5年内实现1500人规模的青年互访交流；两国贸易额已由1972年的11亿美元增加到1999年的662亿美元。朱镕基总理去年访日，使双方增信释疑，达成了军舰互访等协议，进一步发展了包括安全领域在内的各方面的合作。这表明，中日双方希望在克服摩擦中努力保持双边关系的稳定与发展。

但值得注意的是美国布什新政府东亚政策的调整对于日本对华政策的影响。去年10月，美国以阿米塔其为首的跨党派小组发表了关于建立美国和日本“成熟伙伴关系”的报告，主张把日美关系从“分担负担”转变为“分享权力”，要求大幅度提升日本在日美同盟和东亚安全事务中的地位和作用。今年1月，日本《选择》杂志发表题为《美中“伙伴关系”的终结》一文，声称：“虽然不能断言中国会成为21世纪国际政治、军事和经济的焦点，但是从亚洲来看，至少北京掌握着朝鲜半岛和台湾海峡的局势是否会加剧的关键。小布什政权在短期内将受到考验的是遏制中国，特别是避免其成为台湾海峡和南中国海的威胁。但是，毫无疑问，其方针是在中国从亚洲地区霸权主义向世界大国迈进的情况下，美国驱使盟国采取大规模包围中国的战略。”如果布什新政府的对华政策如上所分析，日本并且给予配合，中日关系将受到很大伤害。

俄罗斯是一个重要的大国，虽然近年来力量衰退，但其仍拥有世界第二位的战略核武器，是联合国的常任理事国。但由于俄罗斯在东北亚的军事力量大为削弱，日本已不再视其为重要威胁，而在一定程度上将其作为东北亚乃至东亚战略平衡的借助力量。因而俄罗斯是日本重要的外交对象，是日本谋求地区安全和稳定以及政治大国地位时不能忽视的力量。近年来，日本加强了对俄外交。1997年日俄两国领导人签署了2000年内缔结和平条约的协议，去年4月森喜朗首相又访问了俄罗斯。由于日俄之间存在的领土争端难以很快解决，日俄之间在去年未能缔结和平条约，日本谋求改善对俄关系的努力仍会继续。但是如果日本一味配合美国追求在东北亚的绝对安全优势，则日俄关系的改善是困难的。

朝鲜是一个小国，日本至今和它没有正式的外交关系。日本认为朝鲜的体制高度集中且军事化，朝鲜不但拥有110万军队，而且拥有导弹，还有试制核武器的嫌疑，因而将朝鲜作为重要的威胁。在1998年8月朝鲜试射大浦洞导弹后，日本有一部分人主张日美合作对朝鲜的导弹基地采取先发制人的办法加以摧毁。日本决策层未采纳这一意见，而继续采取了与美韩密切合作，在高度防范并对朝鲜施加巨大压力的同时，保持与朝鲜的接触，谋求朝鲜的对外开放，力求将朝鲜纳入美日占主导地位的东亚国际秩序中来。去年6月南北高峰会谈后，日本加强了日朝关系正常化的步伐。9月，森喜朗首相在第150次国会的施政演讲中说：“关于日朝关系，也出现了进展，比如7月底举行了日朝外长会谈，继此之后于8月底举行了第10次邦交正常化谈判。政府将坚忍不拔地进行邦交正常化谈判，与此同时，将为解决人道主义方面的问题和安全保障方面悬而未决的问题而竭尽全力。”

但是由于美国新政府对朝政策尚未明朗，而且表现出某种强硬态度，日本对朝关系的改善，也出现了微妙的变化。今年元旦，日本首相森喜朗在谈及日本外交方针时表示：对于同朝鲜邦交正常化谈判问题，日本大可不必着急，重要的是坚持消除障碍的立场。其后，日本外交次官川岛裕就日朝邦交正常化问题说：“日朝谈判对日本来说在某种意义上是遗留下来的最后一个战后处理问题”，“可以想见，日本将向北朝鲜提供相当数额的经济合作。但是关于按照这一方向来解决两国关系的问题，日朝两国还存在诸多分歧。此外，这种形式的正常化，是否会有助于实现朝鲜半岛的稳定，对日本来说也是一个重要的课题。我们必须在看准这一问题的基础上来解决问题。”“日朝谈判不仅是日朝之间的事，而且还与整体的南北关系和美朝关系密切相关。”未来日朝关系的改善如何发展，在很大程度上，将受到美朝关系发展的影响，这是令人关注的。

三、

综上所述，可以看到日本的东北亚政策中存在积极和消极两种因素。其积极因素为：日本东北亚政策的主要目标是追求东北亚的和平与稳定。这构成日本与东北亚各国合作的基础。其消极因素为：1．受美国东亚政策的影响太大。2．在安全上追求的是以日美同盟为基础的优势稳定，而不是以各国平等为基础的稳定。其最明显的例证便是日美共同研制TMD，此举将打破东北亚以及东亚的战略平衡，带来严重的后果。3．没有从根本上放弃干涉他国内政的方针。特别明显的表现在不肯明确宣布“周边有事”不包括台湾等问题上。

日本东北亚政策中的消极因素显然不利于日本与东北亚各国发展友好合作关系，这是日本外交在东北亚感到困难的症结所在，也不利于东北亚的和平与稳定。为东北亚、东亚乃至亚太地区的和平大局计，日本应考虑对其东北亚政策作新的修改。

（原载《亚太论坛》2001年第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