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知心朋友
河水如墨，天地如画。我和杨程站在秋夜里的永定河边，河面的远处是卢沟桥。
我听见背后汽车发动的声音，梁萍开着车走了。杨程下车前嘱咐梁萍回家好好休息，到家之后打电话让公司的司机来这儿接我们，今天的事不要声张，就当成三个老朋友出来兜兜风。
杨程回头一边目送红色的轿车远去，一边说：“李俊，我刚才说我干这件事是为了夺取公司，我知道你心里根本不信。你应该能猜到我是为了什么。”
我想了想，拜杨程所赐，我失去了两个女人，一个别人的孩子，一个不存在的孩子，还有一份挺不错的事业，用排除法，答案显而易见。
“赵慧？”
杨程听了，脸上露出苦涩的笑，点了点头，说：“刚才在车上没法说。”
杨程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着远处的夜色，声音低沉地说。“我和赵慧认识比你要早，你应该知道我们是一个高中的吧。从高一开学那天开始，我就喜欢上了她。我这辈子只爱过她一个人。”
杨程很坦诚。我当然能猜到杨程喜欢赵慧，一是因为我和赵慧第一次在宿舍时，赵慧遗落在我的宿舍里的内衣不见了，我怀疑是杨程偷走了。二是他在赵慧失踪的那段时间里，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热心，不停地问我情况，让我愈发烦躁。但是，我从没预料到杨程对赵慧的感情这么持久专一。杨程至今未婚，好像也没有过任何恋情，甚至和梁萍都保持着得体的距离。
杨程接着说：“可她从来没正眼瞧过我，大学时和你谈恋爱，完全注意不到我在背后默默看着她。我知道自己又矮又丑，赵慧不会喜欢我，只能在幻想里和她天长地久。说实话，我很嫉妒你。”
我默不作声，心里满是波澜。
杨程看了我一眼，声音低沉地说：“本来这就应该是个普通的单恋故事，直到那次赵慧失踪，才变得复杂起来。我看到你大包小裹往宿舍搬东西，一开始还以为是谁在搬宿舍，你在帮人家暂存一些物品，后来我没忍住打开一个口袋，发现里面是一叠一叠女孩衣服，而且衣服的样子还很眼熟。”
我想起了自己那天的丑态，为了省一点开房钱，把赵慧的衣物从出租房搬回宿舍，好让陈莹不至于识破。
“我记得赵慧穿过的裙子，立刻就知道这是赵慧的东西。联想到赵慧正在培训班，而你们有一间合租的小出租房，我明白了你为什么要把赵慧东西搬到宿舍。”
“因为有另一个女人要去那间出租房。”杨程说。他的语气冷了起来，像迎面吹来的风一样，我裹紧外衣，听他继续讲。
“那个女人是谁呢？我趁你出去上厕所时，看了一下你手机里的通话记录，除了赵慧，还有个没存名字的电话，通话频繁。”
“之后的故事你自己也知道，赵慧失踪了，你到处找，疯了一样。”
我闭上眼睛，脑子里嗡嗡作响，那是我一生里最黑暗的时刻。
杨程的声音又冷冷地响起来，他说：“但你不知道的是，我当天还接到了一个电话，问我见没见到赵慧，说她提前从封闭培训班回到了学校。”
“打电话的人是贾正。”杨程一字一顿地说。
听到贾正的名字，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杨程看看我，说咱们在这附近走走吧，边走边讲，能暖和一些。
我们沿着荒凉的河岸走，河对岸是灯火辉煌的城。杨程走得挺快，微微有些气喘地说：
“我听说赵慧提前回来之后就失踪了，想必是她撞破了你和另一个女孩在出租屋里的事，一气之下不再理你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有了一丝的机会。”
“但是赵慧怀孕了，还休了学。我感觉我又没有机会了，直到后来，遇见到你的那个女孩时，也就是陈莹的时候，我的心才又燃起了希望之火。知道为啥吗？因为我们简直就是他乡遇故知，久旱逢甘霖，洞房花烛……呃，对不起，我说错了，我们就是最要好的朋友关系，没有男女关系的你放心。所以，我们俩一下子就聊开了。陈莹告诉我她有了一个地位很高的男朋友，又告诉我她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可能是被你伤害的太深了吧，后来她又告诉我她很快就要离开帝都了。”
“我也和陈莹讲我的感情，讲你的故事，讲赵慧怀孕，讲导师的意外离世。陈莹说她很爱听咱们的事儿，觉得我们活在热闹的人世间，而她活在空虚里。”
杨程讲得很动情，听到这里，我鼻子有点酸，使劲揉了揉，摆摆手让杨程继续讲。
“毕业后我工作不算顺利，于是就投奔了你。理智告诉我要努力赚钱，可我心里知道，我是为了赵慧才去找你的。”
风愈发的紧，河岸上的秋草好像要被风揉碎一样，发出暗淡的呜咽。杨程搓了搓脸，眼睛眨了几下，接着讲了下去：
“更让我难受的是，我去参加了兰心的生日宴会，知道了她的生日和年龄。”杨程转过头盯着我说。我赶到周遭黑夜压了下来，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查过产科的书，推算出来兰心的受孕日期正是赵慧失踪，你到处寻找的那几周。而就在赵慧怀孕期间，贾正死了，溺水，当时我和同学们都在岸上，只有你在事故现场。事故的全部过程都基于你的供述。另外，我也听说过，贾正之前把女学生弄怀孕了，娶了那女学生的事儿。把这些事联系起来，你不觉得别有韵味么？”杨程眼睛依旧在盯着我，黑暗里的瞳孔，像是两个无底的洞。
没等我辩解，杨程接着说：
“这些事呢，警察想查也一定能查到，但是为什么就按溺水处理了呢？我始终想不通。”杨程皱着眉头，又迈开步子，向前走去。我急忙跟上。
杨程步伐快了起来，没回头看我，而是背对着我说：“李俊，你也别多心。我只说有这么一种可能，但我可没说这就是真相啊。因为当年毕竟你岳父那么有钱，也认识不少道上的朋友……”
我心里一惊！因为杨程分析的如此准确，而且连我岳父那方面，我连想都没敢想过，赵慧怎么可能会把这件事告诉自己的父亲呢……
“不过法律上的真相呢，就是那么简单，贾正溺水死了，都不够在公安局立案的。”杨程继续说道。
听到这儿，我的心忍不住的绞痛。但是我强忍着，没有做声。
杨程深深叹了一口气，好像下了决心，接着说道：“我只是……为赵慧而悲哀。她嫁给了你，养着不属于你的孩子，而你也心知肚明。我无法想象她在生活里要忍受怎样的压抑，你又会怎么对她。”
“够了！别说了，我不想听这些。”我打断杨程。
杨程转过头看我，凝视我许久，然后脸上有浮现出笑容，看我的眼神像是看顽劣的孩童。他笑着摇摇头，说我不讲你也知道。
“从那时起，我们的老朋友——陈莹对我是越来越依赖，好像只有我才能帮助她。我见她再这样下去精神会出问题，就答应了她的请求。半年前吧，我让她回国，开始了我的计划，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我心中酸涩，没想到陈莹早就成了杨程的人，而且成为了最好的朋友。
而我，已经一个朋友都没有了。
夜晚迎来了尾声，我今晚听到了太多的故事，恍然如梦。我问不出更多的问题，嗓子像是被巨大的悲哀钳住了。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对杨程说。说完才发觉我意识里最深的那一部分已经原谅了他。杨程苦恋赵慧这么多年、又帮助了陈莹完成了夙愿，做了两件完全都是因我而起的事。
“不用谢我。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才是应该陪着赵慧和兰心过完下半生的人。”
我无力反驳杨程，“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照顾赵慧和兰心一段时间，然后一起移民。”
我有些吃惊，问那公司怎么办。
杨程苦笑：“今年的经济形势你也知道，因为疫情，咱们这种公司今年接到活越来越少，而且利润也越来越低，干一年赚的钱都远不够各种开销的。另外咱们的生意都是怎么谈成的，你我心里都有数。”
我明白，我走了后，梁萍也不会再在公司待多久了。猎犬最喜欢去有猎物的牧场。
杨程说得有道理，历史的车轮碾过去，不在意死了几只蚂蚁，我能背着良心活到今天已经不易。
杨程叹了口气，说道：“宴席该散了，我知道你和赵慧心里也明白，但下不去手。所以我来帮你们做。”
前面夜色苍茫，子夜是最黑的时刻，我听见远处有车的声音，也许是接我们的。
我走到河边，闻着腥冷的河水味道，摸到了怀里那把冰冷的刀。
我转过身，坐在地上，抱着头，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