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直到今天,徐明诚还是弄不懂,柳思明到底是来自于他与柳之倩为数不多的欢爱中的哪一次。但无论是哪一次,柳思明和他想象中的一模一样,乌溜溜的大眼睛、如合欢树叶子般细致整齐的睫毛、看起来如嗔怨一样嘟着嘴稍厚的嘴唇、见到生人时怯生生一旦熟络后又很任性调皮的样子——如他小时候一样。
不出几日,徐明诚便和柳思明成了好朋友,他们一块儿吃饭,一块儿睡觉,一块儿玩耍,几乎形影不离。
如黄色绸缎一样的南瓜花,常会吸引了一些黑黄相间肥硕的蜂子过来采,而这是柳之倩家院子里土篱墙有趣的一段,也是徐明诚和柳思明常玩的地方。院子很大,植有桃树、竹子、桂花,还有几株已经结果的橘子树,几只母鸡和几只鸭子在院子里各玩各的,互不叨扰。自徐明诚在这儿住下,为了给他补身子,柳之倩把母鸡杀得快灭绝了。
“爸爸,我认识你好久了。”
“嗯?早就认识我了?”
“是啊,早就认识你了,妈妈有张你和她的照片,她总是拿出来看,我就认识你啦。”
“照片在哪儿?我可以看看吗?”
“不行,这是妈妈的秘密。妈妈有好几张你的照片,后来被那个人,那个爸爸撕了,妈妈哭了好久呢。”
“那个爸爸是怎么死的?”
“听妈妈说是在矿上死的。”
“你想他吗?”
柳思明摇摇头,“不想,他不好,还会骂我们,打我们,有次还骂我是小野种。”
徐明诚一把把她抱起来,走向河边的柳荫,热辣辣的太阳就在头顶,柳思明把自已的太阳帽摘下来戴在爸爸头上。“爸爸,你怎么哭了?”柳思明用她的小手抹去他眼角的泪珠。
天微微亮时,徐明诚便要起床,他决定要做些有意义的事情,钓鱼便是其中的一件。这些天,他到河边转悠过了,觉得在河里可以钓到些野生的鱼。枕边已经空空落落,柳之倩应该是去菜地摘菜去了,毕竟这个小饭店还是要经营的。
轻手轻脚地起床,但还是吵到了柳思明,她于梦中叫了一声“爸爸”,又倒头睡去。
河里的鱼,未谙世事,呆头呆脑,汪刺鱼与鲶鱼更是孟浪,根本不作试探,便一口咬住挂着蚯蚓的鱼钩,还有白条鱼,争先恐后咬钩。不大会儿,徐明诚便钓了一鱼篓的鱼,不但今天全家人的蛋白质有了下落,而且还有富余,匀些给餐馆。
走近开着黄色南瓜花的篱墙,徐明诚听到了柳之倩与柳思明的对话。
“爸爸会离开我们吗?”
“不会的。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骗人!为什么他到现在才来找我们?”
“他不知道我们在这儿。”
“你不是说过,他一直是知道我们的吗?你是个小骗子,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哼!”
接过沉甸甸的鱼篓,柳之倩说:“去洗漱吧,吃早饭。”徐明诚把柳思明抱起来,“爸爸不走了,陪你,好不好?”“真的吗?好。”说罢,柳思明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一家人在吃早饭,早饭是稀饭与油饼。
“之倩,我有事情和你商量。”
柳之倩放下碗,停止咀嚼,望向徐明诚。
“思明已经在昭关小学上了二年学了,我想这个学期把她送到市里读书。”
柳之倩望着他,微微点点头,又端起碗。
“把思明送到市里去,她奶奶可以照顾她,当然,她奶奶身体不好,人又胖,估计也照顾不了什么?”
柳之倩并不看他,默默点了点头。
“之倩,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是,你也要去,我们一家人要在一起。你放心,尽管我的公司破产了,我还可以去打工,养活一家人,没有问题。”
柳之倩还是点点头,没有人看到,两颗泪珠跌落到她的碗里。
如往常一样,中午时分,穿着背心和短裤的张长安又踱着步从街东头走过来。
“张警官,您来啦。是不是一切照旧?”柳之倩问。
“照旧,照旧。”张长安一边说,一边点上一支烟。“咦,你们家徐明诚呢?”
柳之倩抬头向楼上看,徐明诚在下楼。“张警官好啊。”他走到柳之倩身边,“今天这顿饭我请,把那瓶好酒拿来,把早上我钓的鱼烧一下。”
“你今天可真是大方啊,无功不受禄,我可是担当不起啊。”
“哎!我们也是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了,吃个饭也没有什么嘛,你就恭敬不如从命吧。再说了,我和之倩,我们一家过几天就要搬到市里了。”
“就要搬走了?”张长安疑惑向瞟了眼柳之倩,“这么说,你烧的河鱼,我是吃不上喽?!”
红烧河鱼要端上来时,柳之倩要柳思明把徐明诚叫到院子里,“爸爸,你到院子里,我有一样好东西给你看。”徐明诚为难地说:“呆会去行吗?”“不行!”柳思明噘着嘴。徐明诚跟着柳思明来到院子里,不出所料,柳之倩在水池边洗菜,她用手拢一下头发,“别什么都和张警官讲,尤其不要讲孙安邦之类的事情,要有点心数,我们一大家子,特别是思明,全都全指望着你呢。”
两个玻璃杯斟满了酒,红烧河鱼、烧茄子、红烧肉、烧冬瓜,张长安吃了一大口的汪刺鱼,啧啧称赞,“老板娘,不,应当叫之倩,之倩的鱼烧得可真是好。”张长安呷了一口酒。
“那你以后可以多来吃饭啊。”
“可是你们不是要去市里吗?”
“你也可以去市里啊,你家本来不是在太平桥的吗?”
“太平桥派出所,我还是所长呢。”张长安喝了一大口酒,“徐明诚,你真诚地说句话,孙安邦人是不是杀的?”
不用往事蹁跹,也不用时光洄溯,徐明诚想到了他和孙安邦在南山公园的那个夏夜。
抿了一口酒,用食指摆了摆,“你不用忙着回答我。我再问你,唐纳德的死,石冰玉的死,是不是都与你有关?”
徐明诚喝了一大口洒,呛了起来。“你是不是一直怀疑这些案子是我做的,至少也与我有关?”
“此话不假。”
“你真是一个好警察。”
张长安叹了一口气,“我都退休了,我只是郁闷,这么多年,砸在我手上的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举杯,“来,喝一个。”喝罢,“徐明诚,你就是全告诉我了,我也不能拿你怎么样,一是我已经退休了,二是光凭你的口供,没有物证,也不能给你定罪,三是大部分的案子已经超过了诉讼时效。”
“你要是再胡说八道,我可是要请你离开了。”柳之倩用手指着大门口说,“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你所说的那么多的案子,没有一件是我们家明诚做的。”
“老板娘,你言重了。”张长安呵呵一笑,“我现在只是一个退休的老头子,我不想拿徐明诚怎么样,我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因为我没有证据啊,要是有证据,我早就把他绳之以法了。”
关切地瞥了柳之倩一眼,徐明诚说:“之倩,你带思明去吃饭吧,今天看样子也没有什么客人。”
“你怎么回到昭关了?”
一言难尽,说来话长。叹息一声,张长安问了一句,“你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徐明诚点点头。
“幸福总是短暂,我害怕失去美满。”张长安开始了他的讲述。
张长安的女儿丹泠的白血病在各界人士的帮助关怀下、特别是江中秋的慷慨解囊之后,得以痊愈出院。那段时间,是全家人最幸福的时光,丹泠和她弟弟丹阳感情极好,在学习上互相帮助,在生活中相互关心,一点也不给大人们讨神(方言,意为“惹麻烦”),而且,还会力所能及地替大人们做点家务。一个富足、幸福的家庭的女主人应有的丰腴与红润又回到了张长安老婆脸上,她每天哼唱着革命歌曲,欢快地做着活。这一切,张长安看在眼里,他好希望这样的快乐时间可以一直延续下去,不被时光代谢所打扰。
好景不好。第二年秋天的时候,丹泠不时地发着低烧,头晕,张长安听女儿说起这样的症状时,内心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到医院一检查,白血病复发,来势汹汹,无药可医,“最多半个月,现代医学对这样的病也无能为力。”
祸不单行的是,张长安老婆在给女儿送饭的途中,被一个酒驾的司机给撞伤,因伤势过于严重,她在当天夜里就去世了。而病入膏肓的女儿问妈妈为什么没来时,张长安再也忍不住汹涌的悲伤,嚎啕大哭,丹泠似乎是预感到了什么,自此没有说话,两天后的一个秋雨夜,她也走了。
接连送走了两位亲人,局里给张长安放了半年假。这半年之中,张长安嗜酒如命,喝醉就睡,醒来孤独。张长安忽略了与儿子丹阳的沟通,父子俩都成了不善言辞、难以沟通的人,一个比一个颓废,一个比一个绝望。终于,一天早晨醒来时,张长安发现儿子不见了,从他留下的一封字迹潦草的信上,张长安也发现不了儿子的踪迹。后来据群众报告,有人在嵩山少林寺看到了丹阳,他还表演了一套功夫,又有人说在海南的天涯海角看到了他,他那时正在吸一只椰子呢。张长安于是戒了酒,背上包去找丹阳,嵩山去过,天涯海角也去过,大城市都去过,但一无所获,他只好回来。后来有人说在某个煤矿看到过丹阳,他已经绝望了,并没有去核实。
睹物思人,太平桥的这个家满目疮痍、尽是回忆,是住不得了,张长安回到了父母都已不在的老家,把老房子修葺一下,聊以度日。
无以安慰,借酒浇愁。徐明诚举杯和张长安碰了一下,目光相遇,深邃的和清澈的,疑惑穷诘的和无辜清白的,张长安寻思,这些案子是问不出答案的,而且,他现在也累了,徐明诚到底是不是他一直追寻的答案,也已索然无味了。“干了。”
电视正在播新闻。江南台消息:本市上个月发生的一起重大刑事案件,绑架嫌疑人许采裳绑架了我市光明中学老师章兰芷,嫌疑人驾车沿南山湾公路一路逃窜,江南新区刑警不顾危险驾车追击,在公路急转弯处,嫌疑人车辆与一辆警车相撞一同坠入大海。搜救和打捞工作旋即展开,因水文环境复杂,时至今日,坠海车辆才被打捞上岸,嫌疑人、被害人、因公殉职的警察的身份有待进一步确认。
恍如隔世。徐明诚不得不面对他的爱无依无靠、无着无落的凄凉境况,他的爱若是紫藤,赖以攀附的大树已经轰然倒塌了,一直向上爬升、在云间徜徉、在离天堂最近的地方沐浴爱的阳光,已经是不可能的了。那么,他该何去何从?他不知道,他还没有想过,这世上如果没有章兰芷他该怎么办?他所有的条件假设,都是以章兰芷还活着为前提了,而现在,假设的前提条件已经不存在了,那么,他对生活的推理,也便失去了依据。他茫然地看着正午的阳光照在篱墙上开着的硕大的黄色南瓜花上,如坠冰窖,不知所措。
“爸爸。”柳思明端着碗过来,“我要吃那条鱼。”说罢,她朝徐明诚招招手,示意他俯耳来听,“爸爸。”她替他擦去眼角的泪,“不要哭了。”徐明诚这才认识到在茫然到追忆之间的空隙,居然挂出了两滴泪水。
为爱而生,爱一旦失落,生便变得虚无空茫。徐明诚必须为生找一个理由,当然,理由很好找,柳思明,柳之倩,高雅香,等等都是,他为她们而活,这让他的生有了现实意义,他决定赋予生命更高贵的意义——把柳思明培养成人。
傍晚时分,躺在凉床上的徐明诚于醉意朦胧间,忽然意识到,他自小要找寻的心安——带着烟火和家的气息、可避人生风雨、可避世事侵扰、以爱为风常入梦,不就在眼前吗?这种被找回的心安给了他力量,他起床,走到院子里,准备把院子打扫一下。
自言自语,柳思明和一只破旧的布娃娃在做过家家的游戏,她像一个成熟的小母亲,拍着布娃娃,哄它睡觉,“小风轻轻吹,小鸟低低叫,小狗慢慢跑,小猫偷偷笑,屋里静悄悄,宝宝睡觉觉。”
才扫几下,柳之倩便挡住了他。她笑吟吟地问:“你终于把这儿当家了。”徐明诚不置一词,把手伸过去,要扫帚,柳之倩打开他的手,“扫什么扫啊,你也不看看,这早上才扫过的,干净着呢,你带思明出去玩一会吧,你是她爸爸,她很喜欢你。”
搀着柳思明的手,他们一起去河边看夕阳。暑气还没消散,知了也已疲倦,在杨树的高枝上消歇,晚风从四野漫上来,现在是蜻蜓时间,它们晃动翅膀,在晚霞映红天际的空中翻飞,小河中有一只走散了的小鸭子,发出惊惧的叫声。“可怜的小鸭子,找不到妈妈了,爸爸,我们帮帮它吧。”“怎么帮?”“我们一起下河,把它抓住,养在我们的院子里,它喜欢吃蚯蚓,而我知道哪里有蚯蚓。”他们一起下河,河水快到柳思明的脖子,徐明诚赶紧把她抱上岸,他慢慢接近小鸭子,一抬头便捉住了惊慌失措的小鸭子。
欢喜得要命,小心翼翼地接过徐明诚递过来的小鸭子,轻轻地捧在手心,双手尽可能拱出更大的空间,小鸭子用乌黑的眼睛打量着柳思明,放下了戒备的神色。柳思明拔腿就向家里跑,还没有到院子就开始喊,“妈妈,妈妈,快来看啊,小鸭子,爸爸抓的小鸭子。”
吃晚饭的时候,徐明诚对柳之倩说:“之倩,我明天要进城。”柳之倩看了他一眼,“是为了搬家的事情吗?”“也不全是,我还有点其他的事情。”“那你晚上回来吗?”徐明诚点点头。柳思明瞪着眼睛看着徐明诚,“我也要去。”柳之倩用求助的眼神看着徐明诚,徐明诚摸了摸柳思明的头,“我们明天一大早就出发,快吃饭吧。”
清晨,徐明诚起床时,柳思明便醒了,迷迷糊糊地说,“爸爸,等我。”柳之倩起得更早,一个母亲,通常是全家起得最早的人,她已经在煮稀饭了。
上了开往市区的中巴车后,柳思明就开始想家了,嚷嚷着要下车回家照顾小鸭子,徐明诚好言安慰,不一会儿,她便靠在徐明诚身上睡着了。
当徐明诚拉着柳思明站在高雅香家门口时,高雅香目不转睛略带着诧异看着柳思明,仿佛要从她的脸上分辨出她的来源,“思明,快叫奶奶。”徐明诚拉了拉柳思明的手,柳思明看到一个陌生而又肥胖的老太太瞪着她,羞怯而又不自在,并不想叫,但在爸爸的催促下,还是叫了声“奶奶”。高雅香喜笑颜开,开始翻找糖果,可是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小伢,奶奶这就去给你买好吃的。”说罢,蹒跚着出了门。
不大会儿,出了一头汗的高雅香便提着柿子、梨子、青苹果、花生回来了,徐明诚接过来,“妈,你歇会吧。”
老太太神秘地朝徐明诚挤挤眼,小声问,“这伢子是夏芳菲的吗?”
“不是。”徐明诚摇摇头。
“那是谁的啊?”老太太急切地问。
“你认识的。柳之倩的。”
“之倩的啊。”老太太叹了口气,“那敢情好,我就知道,之倩是一直喜欢你的,现在啊,你也不小了,芳菲也走了,你得给自已找条后路啊,妈身体也不好,妈要是哪天走了,谁照顾你呀?”她像是忽然想走什么,“这伢子是你的吗?”
徐明诚点点头,“你觉得不像吗?”
“像,像。”老太太笑呵呵地说,“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你们先玩,妈给你们做饭去。”
“妈,别忙。我还有事情和你商量。”
“什么事儿?”站起身的老太太又坐了下去。
“之倩和这伢子,是住在昭关的,这次来,我们打算到城里住,就住你这儿,方便这伢子上学。你看行吗?”
“这有什么不行的?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老太太拍了拍手,站了起来。
直到曾经住过的房间,找到落满灰尘的铁皮盒子,打开盒子,找到那块章兰芷送他、因为珍惜从来不舍得戴过的劳力士手表,这是徐明诚目前唯一值钱的东西了。
走到典当行,几个店员一起研究这块表,一个店员小声说了句“还是真的。”,立即遭到另一个店员的白眼,最后,他们装作并不想要的意思,“最多一万,不行拿走。”徐明诚拿起手表,转身就走,走到大门口被叫住了,“一万不行,你诚意想当,你开个价。”“最少二万。”最后,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以一万八成交。
去了商场,给高雅香、柳之倩、柳思明每人买了件新衣裳,买衣裳的时候,他是以儿子、丈夫、父亲的名义,他很快乐,爱是给予,给予是快乐。
剩下的钱,只能买辆二手车,没有车的话,搬家殊是不便。徐明诚在一家车行看中了一辆五菱之光,要价6000块,不容砍价。签好了协议,拿到经理室盖章,等了一会儿,店员告诉他,说不卖了,徐明诚问为什么不卖,店员说老板不同意卖。从经理室走出来一个腆着肚子的胖子,“你就是徐明诚?”徐明诚点点头,“啪,啪。”徐明诚脸上挨了重重的两拳,鼻血流了下来。“看看我是谁?”胖子指着自已问,“我是汤阳光!第一拳是为石冰玉打的,尽管我不知道石冰玉到底是谁害的,但我知道这肯定与你这个王八蛋有关。第二拳是为我自已打的,因为我爱石冰玉,一直都爱。”然后他转身吩咐店员,“把车加好油,卖给他。”
当徐明诚的面包车停在柳之倩饭店门口时,柳之倩以为是来送饮料的。徐明诚把从商场买的衣服递给她时,她欢喜地接过来,跑上楼去,等再下来时,已经焕然一个光彩照人的妇人了。
第二天就要去市里了,傍晚时,徐明诚拉着柳思明一起去河边,徐明诚要采一捧野菊花。在夕阳下,在晚风中,在河边的缓坡上,小小的、白色的野菊花在轻轻摇曳,并不孤独,星星点点,它们有着淡淡的香气,还有一种极细极小的虫子喜欢在花蕊上爬来爬去,吹都吹不走。边采,徐明诚边想,这些花儿是为了祭奠章兰芷的,不知道她现在天国还好吗?不是在幽冥阴冷的海底吧,如果没有遇见自已,她会不会没有这样的命运,过得开心些?也许是儿女绕膝、夫妻相敬如宾吧。如果可以绕得开,他宁愿没有遇到章兰芷,现在,她香消玉殒,独留他一人于这世上,他们的故事也随风而逝,无人传诵。
如往常,似旧日,徐明诚又梦到了章兰芷。那是一个冬日,也许是他们最初爱过的冬日。昏黄模糊的阳光从阳台的玻璃窗照进室内,让室内有了一种暖暖的色调,阳台上那株瘦弱嶙峋的腊梅居然开出数十朵淡黄的小花,散发出清幽的香气,一切都如往常,只是他忽然在镜子里发现自已已经不年青了,“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么多白头发?”他叹息一声,“是年青时是梦,还是现在是梦?”他抱着章兰芷,她的乌黑的发垂在他的肩上,她的发梢触碰了他的脸,痒痒的。他们睁开眼,凝视着对方,时光飞逝,他们发现对方都老了,于惊惧中,她推开他,转身不见。他一回头,那株腊梅已经枯槁成柴。
于哭泣中醒来,徐明诚看一看睡在身边的柳之倩与柳思明,她们正恬然入梦,而窗外,明月如霜,好风如水。
回头向小饭店告别,一家人上了车。大家都挺开心的,柳思明还在车上唱了一首《我们的祖国是花园》,“思明,唱得真好听。”“谢谢爸爸夸奖。”
天气并不太热,开着车窗,凉风便扑面而来。徐明诚特地选了一条远道,当经过南山湾绕海公路时,徐明诚停了车,拿着那捧昨天采的野菊花,抛下大海,“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说罢,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