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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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区局隆重表彰了在这次剿灭孙大圣贩毒集团战斗中的有功人员,牺牲的警察荣立一等功,受伤的荣立二级功。张长安在老婆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上台领奖,局长亲自颁的奖,局长脸上挂着笑意,紧紧地握着张长安的手,给他戴上勋章,“长安,这次多亏了你。”张长安脸上也挂着笑意,“局长,是你指挥有方。”他瞄了一眼老婆,这个女人幸福而神气地看着台下,当她低眉时,他发现这个女人睫毛上竟然沾着泪珠,一颗,两颗,三四颗,在他的恍惚间,已是千树万树梨花开了。

徐德光的建筑公司主要是给孙大圣的市政公司做配套的,拉拉土方,拆拆房子是其主要的业务范围。孙大圣的市政公司生意好,徐德光的建筑公司的生意就好,反之亦然。孙大圣之所以这样帮助徐德光是因为他们是同一年入伍的,一同在昆明集训了三个月,集训期间,徐德光还帮孙大圣打过一架,那次打架是因为孙大圣得罪了北方兵,几个北方兵趁教官不在,围殴孙大圣,徐德光看在同乡的份上去帮助孙大圣,引发一场混战,参与打架的人,都被关了禁闭,经过这次打架,孙大圣已经把徐德光视为一生的兄弟。

集训完了,孙大圣去了大理,徐德光去了保山,两人在部队不时通信。孙大圣家条件比较好,本来他是有考军校的机会的,但他想早点转业回家,加上他在高中时的成绩也不好,就没有报考军校了。当兵期间,孙大圣去过几次保山,那时,徐德光是连队的炊事员,每次孙大圣去,都好吃好喝地招待。孙大圣还有幸见到了徐德光的那个小寡妇情人,自见到那个小寡妇后,孙大圣就再也没有去过保山了,因为他也喜欢那个小寡妇,但兄弟的情人,他是不会横刀夺爱的。

徐德光的现任老婆王姗是孙大圣的表妹,本来是在孙大圣的市政公司做财务,孙大圣见徐德光离婚后(当时徐德光还没与高雅香正式离婚)愈加孤单,便动员王姗嫁给徐德光。孙大圣把徐德光已有的美德都配上赞美诗的音乐,可能有也可能没有的美德都统统算作徐德光已经持有。

就这样,在孙大圣口中有情有义、顶天立地、怀才不遇、风流倜傥、怜香惜玉的徐德光就和王姗见面了。王姗也听说徐德光刚离了婚,还有个儿子,她本不打算与他谈一场她无意深入的恋爱,但自她第一眼见到徐德光便对他抱有深深的同情,他眼睛里汩汩流出的都是浓浓的忧郁,嘴巴里都是欲说还休的叹息,举手投足间都是对往事的真情告别。王姗被这样一个忧愁萦身的男人吸引了,便有了和徐德光深入交往的意思,随着交往的深入,他发现表哥孙大圣对徐德光的评价偏离事实并不太多,基本还是靠谱的,便嫁给了徐德光。事实已然证明她的这一举动并不鲁莽——婚前她对他的期待值在婚后打了个8折,这个折扣已经超过全国绝大多数的婚姻,因为还没有哪一桩婚姻于婚后实打实的不打折扣(就更别指望期待值在婚后还有溢价了)。

孙大圣死后,警察也找过徐德光,因为孙大圣的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他的,但徐德光并没有染指过孙大圣的毒品生意(徐德光既不想参与,孙大圣为了保护徐德光也不让他参与。),警察自然也问不出什么来。

挚友之死,让徐德光好生难过。但孙大圣死得并不光荣,徐德光并不打算隆重祭奠,只要心里惦记着这位朋友就是了,每年清明节能在孙大圣的坟头放上一束黄色的野菊花就够了。死者长已矣,徐德光能为亡人做的,便是照顾好生者。

去了一次孙大圣的家。孙大圣老婆还没有从孙大圣贩毒被击毙令人震惊的消息中恢复过来,她恍恍然地坐在家中,呆呆地看着窗外几株珊瑚朴树的叶子在微风中发出“哗沙”声,自打徐德光进屋后她的目光就没有移动过,她一副痴痴呆呆的样子倒也正常,因为徐德光之前也没有见到她灵光过。

好在孙香凝在家,孙大圣的最后一个电话就是要徐德光替他报仇并照顾好孙香凝。孙香凝给徐德光端了一杯水,“徐叔叔,我妈知道我爸死了后精神有些失常,您喝水。”徐德光接过水,他打量了一下孙香凝,忽然发现曾经的小女孩已经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扑闪的眼睛,窈窕的腰身,眉如远黛,他心想若是徐明诚娶了孙香凝岂不是两全其美,但他们现在还小,谈论这些事情为时过早。

“香凝啊,听说你和明诚是在一个班的,是吗?”

“是的,徐叔叔,可是徐明诚的学习成绩要比我好很多,他是尖子生,我们基本不说话的,若不是爸爸前段时间说徐明诚是您的儿子,我还不知道呢。”

“明诚是比较木讷,不太爱说话。”

“徐叔叔,你错了,徐明诚一点也不木讷,相反,他可爱讲话了,只是他用写作文的方式表达出来,我们班的女生除了嫉妒他成绩好之外,其实并不讨厌他。”

“那就好,那就好。”徐德光用手擦着汗,“这段时间忙,我也好久没有看到明诚了。”

“徐叔叔,前段时间外校有个女生去找徐明诚,那女生挺漂亮的,不知道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徐德光摇摇头,“明诚没有和我提过这事情。”他忽然意识到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徐明诚了,抚养费也是给给停停的,自从生意不景气,自从生了个女儿,自从王姗加强对他的财政金融控制以来,他总是有那么多冠冕堂皇、无法绕得开的借口。他有些愧疚,他愧疚的不是他总是有那么可以减轻他罪责的借口,而是他意识到他在潜意识中已经把徐明诚视为难以卸下的负担。

徐德光今天来是带有目的的。“听你爸爸说过,要在这个学期结束送你去英国留学?”

“是的,爸爸本来是安排我去英国剑桥大学留学的,可是爸爸走了,他这一走,他的两家公司也没有人打理,财务也不是我们来控制,而且剑桥的学费很贵,这个学看样子是留不成了。”孙香凝低垂着眼黯然神伤。

“香凝,本来这两家公司是你爸爸在经营的,财务也是由他掌控,他这一走,财务状况是难以及预计,不过听你爸爸说过,他在DDN公司也有8%的股份,这家公司下个月就要上市了,到时,你可以去DDN公司查一下股东名册,到时和他们商量一下,能不能把这部分股份转让了,到时你就有钱去留学了。”

“徐叔叔,公司财务陪我去过DDN公司和他们的老板江先生谈过一次,江先生说公司上市后,我爸的股份在一年内是不能转让的。”

“江先生?江中秋吗?”

“对对对,徐叔叔,你认识他吗?”

“噢,以前我见过几次。”徐德光喝了一口水,他觉得必须快速把事情办完就走,“香凝,这学一时半会是留不成了,你有什么打算啊?”

孙香凝抿了抿嘴,眼睛时一晃而过狡黠的光,“徐叔叔,这事情我正要和你商量。”孙香凝顿了一下,见徐德光在认真听,便继续说,“您是我爸爸最好的朋友,爸爸曾经和我说过,他对您照顾很多,若是以后我们有什么困难,您一定会帮助我们的。”她抬头看了一眼徐德光。

徐德光点点头,“是的,你爸爸一直都是我最好的朋友。那你的打算呢?”

“徐叔叔,我想参加高考。”

“好事情啊,你能在国内读个大学,然后再去剑桥大学留学是最好不过的。”

“可是,徐叔叔,以我的成绩是肯定考不上大学的,你也知道,我能在光明中学读书,是因为我爸花钱赞助了学校。”

“那也不一定啊,一个学生只要有志气,是一定可以考上大学的,只要不怕吃苦,想当年,我和你爸爸在部队,那叫一个苦啊……”不知是否有意,徐德光明显地跑题了。

“徐叔叔,我不是没志气,也不是怕吃苦,而是我根本没有好好学习,而且下个月就要高考了,根本没有时间了。”

“那,那……那你想怎么样啊?”

“徐叔叔,你看能不能这样?”孙香凝认真的说,“把徐明诚和我安排在同一个考场,坐在我前面,我抄他的卷子。”

“这个……安排座位的事情怕是不好弄吧?”徐德光犹豫地说。

“徐叔叔,这个你放心,我们家在教育局有人,你要做的就是说服徐明诚给我抄,我这样要求是很自私的,徐明诚寒窗十年,就为一朝金榜题名,要给我抄,必定是要浪费他的时间,影响他的成绩。徐叔叔,你做做徐明诚的工作吧,他要是实在不愿意,就算了。”最后面的一句话,孙香凝故意说得风轻云谈,仿佛行不行的,她的内心都能波澜不惊。

徐德光既想帮孙香凝,又怕耽误儿子高考,左右为难,他站起身,在客厅来回踱着步。“香凝,我去问问明诚吧,我是他爸,他应该会听我的,你呢,这段时间不要想太多,好好复习,把你妈妈照顾好,明诚一答应,我就给你打电话,你就安排考场的事情。”

平心而论,徐德光并不想让儿子给孙香凝抄袭,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好友生前的嘱托,他总得完成啊,想当年,哪一次不是孙大圣雪中送炭、济困解危?徐德光下定决定,一定要说服儿子帮助孙香凝考上大学。

徐德光去光明中学找徐明诚,高一、高二都放假了,学校显得有些冷清,徐德光看到一位女老师(章兰芷)在上课,便对她说他在校门口等徐明诚中午一起吃饭。

中午放学时,徐明诚慢悠悠地走出校园,看到徐德光叫了声“爸。”徐德光点点头,“明诚,前段时间太忙了,没有来看你,你没生爸爸的气吧。爸爸今天请你吃顿大餐,怎么样?”“好啊。”徐明诚果然来了精神。

他们在御香园饭店找了个座位,徐德光拿来菜单,递给徐明诚,“明诚,你来点吧,想吃什么点什么。”徐明诚很快点好了,红烧鱼,卤鸭,红烧狮子头,青椒炒青豆。徐德光给徐明诚点了一瓶橙汁,自已点了一个半斤装的二锅头。他和儿子碰了一杯后说,“明诚,爸有件事情求你。”

徐明诚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爸,什么事情?”

徐德光把孙香凝的事情说了一遍,徐明诚正在吃卤鸭的嘴巴停了下来,“爸,我不愿意,我辛辛苦苦做出来的答案,凭什么要给她抄啊?我不干!”

“算爸求你了。”徐德光可怜巴巴地说,“明诚,孙香凝爸爸和我是好兄弟,现在她爸爸死了,换成你,你会不会照顾他的女儿?她爸爸有恩于我,有恩于我们家啊。”

“你报你的恩,凭什么要让我来报恩?”

徐德光叹了一口气,喝了一大口酒,辣得咳嗽起来。

徐明诚不情愿地看了徐德光一眼,竟发现徐德光满头花白的头发,皱纹如蛛网一样横陈,他的手,他曾经修长的手,已是布满老茧,骨节粗大了,他的眼睛,不知是因为悲伤还是失望,已是泪光点点。

徐明诚沉默了片刻,“爸,好吧。”

依照章兰芷与江中秋达成的心照不宣的秘密协议,今天是章兰芷一个月期限的第一天。应章兰芷的要求,那辆红色的法拉利跑车不再招摇地停在校门口,而是停在附近人民公园的门口。章兰芷以一种耶稣受难的心情上了法拉利,她也想通了,江中秋既非天使,也不是魔鬼,欠人钱,又没有能力还,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只能是以身相许了,还有,如果不答应,江中秋可能把石冰玉的旧账翻出来,到那时,就不好收拾了,一想到这些,章兰芷便心烦意乱。

不经意间,章兰芷被自已的一个不知来由的念头骇了一跳——她会不会已经爱上江中秋了?其实,那天她在梅花山庄园别墅她半推半就答应一个月时,她就问过自已同样的问题,但她竟一时难以回答,她并没有得到答案。这些天,她一直在想,她到底爱上过谁?她悲哀地发现,她爱的都是沾染了章启发慈父般爱的幻影,她的语文老师,徐明诚,秦志强,她也只是爱过他们一瞬间,如果一瞬间太过短暂的话,那也不过是一个黎明或是黄昏,如果还嫌短暂,那也只是连续几个午后的辗转反侧或是凌晨醒来时的兀自叹息。她爱得了草,她爱得敷衍,到头来,她发现她竟然谁也没有爱过。对江中秋刚更是如此,少女时代的崇拜已经杳然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敬而远之的生疏、半是感激、半是无奈的不安、有点同情有些鄙薄,但无论是哪一样,都与情欲扯不上半分关系。

章兰芷到达梅花山庄园时,天色尚早,夕阳还远在远山的山巅之上,天气依旧炎热,但晚风已起,来自海边的风蕴含着来自大海深处的凉爽,树影婆娑,蜻蜓成群结队在晚风中飞行。

江中秋应当是在二楼的阳台上就看到了那辆红色法拉利的,于是,他下了楼,在门口的石阶上迎接章兰芷。他身着浅蓝色的衬衣,米色的休闲裤,锃亮的皮鞋,闪亮的“劳力士”手表,他一丝不苟的穿着打扮引人发笑,仿佛不是来赴云期雨约、情愫暗渡的幽会,而是要参加一场新闻发布会。章兰芷穿着米色没有蕾丝边的短裙,露出白皙的小腿,脚蹬一双镶嵌着闪亮的玻璃钻石的黑色皮鞋,小腿腓肠肌呈现如弯月般的美丽弧线,上身穿一件白色短袖衬衣,亚麻的质地,烫贴得很是平顺,瘦瘦长长白嫩的手臂,手腕上载着一个造型古朴的银手镯,纤纤的十指,嫩白如春葱,如黑绸缎般的头发披在肩上,上面还别着两枚活泼俏皮的蝴蝶结,散发出白兰花一般幽幽的香气。

江中秋走下石阶,他并没有把右用胳膊曲成扶栏状以便章兰芷可以扶住前行,因为他是一个心思敏锐的人,他不容许自已在任何一个人特别是一个漂亮女人身上犯同一个错误两次以上。他微微做出一个“请”的姿势,他看着章兰芷缓步从他面前走过,她的头发应当是有一根或是两根随风飘拂到他的鼻翼,痒痒的,那一种全身麻酥的感觉——只存在于恋爱中的人群。果真,他的脸颊在夕阳的映衬下微微发红,他的心旌如八月的湖水开始摇荡,一种初恋的感觉在他的体内来回穿梭蒸腾,他不禁有些晕眩。若不是一个老男人故作姿态的矜持在作怪,他肯定会扶住她如弱柳般的腰,说他轻佻也好,说他放浪也好。

“你饿了吧?天气真热,你先喝杯苦丁茶吧,我们休息一下,再吃饭,好不好?”江中秋温和地说。

“师兄。”章兰芷发现呼江中秋一声“师兄”便可以催促江中秋内心善良的种子尽快萌芽、茁壮成长、摇曳生姿、亭亭如盖,而且,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眼下的形势也容不得她任着性子胡来。“师兄,你也不必费尽心思,请什么大厨来做菜,我们就简单吃一点,而且大夏天的,我也吃不下,最好你煮点稀饭,我们吃两个馒头也好。”

“好吧,兰芷,本来我是计划把八大菜系的名菜都吃上几道,之后,我们的约定大概也要到期了,那时,我们也该形同陌路,从此萧郎是故人了。”他靠在藤椅上,摊开着手,夕阳落在他的脚下,他有些伤感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