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天涯沦落,同病相怜。何玉花和陈华军,一个是寡妇,一个是鳏夫,可以说共同的身世遭遇让他们互相同情怜悯起对方,并刻意模糊了同情怜悯与爱情的界线。本来,何玉花打算守着亡人的遗愿过活,没有想到,命运再次赐予她爱情,爱情的身影一开始影影绰绰、模模糊糊、看不真切,随着陈华军把钱悉数交给她后,爱情的影子愈发清晰可辨并触手可及了,她打算无论章兰芷同不同意,她都要与陈华军走到一起,而且章兰芷毕竟是孩子,对亡父的感情很深,还不能容许别的男人取代亡父的位置,但时间会让她改变。
自那次回家见到陈华军之后,章兰芷已然了解了母亲的心事,她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父亲已经死了,难道要让母亲守着亡灵和孤灯终其一生?只是她对陈华军并无太多好感,当然也没有太多反感,按理说,陈华军应当找个没有孩子的年青女人结婚才妥当,因为他自己也没有孩子,母亲虽说姿容不错,但毕竟是明日黄花,再生个孩子怕也是件难事。她不愿意顺着这条线再想下去了,因为她害怕有一天她自已也会把章启发给遗忘了。
并不打算公开反对母亲的情事,章兰芷只是把回家的频率降低了,原来是一个月回家一次,现在是二个月甚至三个月回家一次。
圣诞节这天,天气异常寒冷,从西伯利亚来的寒流频繁南下,梧桐树的叶子已经落光了,空气中弥散着煤球炉的味道——这是一种快过年的信号,章兰芷都不想回家过年,因为母亲并不需要她陪,也许自已不回家,母亲的爱情会变得更舒张些,更自在些。
北风呼啸,风刮着光秃秃的树枝和电线杆发出凄厉的哀号,天空中阴云密布,一连好几天都是这样。章兰芷看着窗外,却发现天空中居然飘起了稀疏的雪花,雪花渐渐稠密,至中午时,地面上已经积了薄薄的白色一层。
中午放学时,班主任叫住了章兰芷,“章兰芷,外面有人找你,好像是你家里什么人,本来第二节课时就应该告诉你,但是那个人不让,说是不能打扰你学习,于是他就在外面等了你2个小时,你去吧,就在楼下。”
远远地,章兰芷便看见楼下一个穿着厚厚黑色棉大衣的人,他的衣服上、帽子上积了一层雪,他缩着脖子,呼着热气,仰望雪花漫飞的天空。章兰芷心想,陈华军来会有什么事情,“陈叔叔!”陈华军把思绪从天空中转回到地面,“兰芷啊。”他把一直提在手上的一个塑料袋递给她,“这是一件羽绒服,名牌的。”他满意地拍拍衣服上的积雪说,“是你妈妈叫我买的,在市里的大商场,质量有保证的。”他想起来什么事情,又递给她一个小塑料袋子,“这是饼干,你学习饿了吃点儿。”他迟疑了一下,“你回去吧,我这就回家了。”章兰芷接过东西就往宿舍走,到了宿舍她才想起他还没有吃饭吧。她打开袋子,一件崭新的橘色羽绒服,这颜色她很喜欢,还是“黄鸭”牌。她穿起来,很合身,身上暖暖的。
元旦学校放假三天,章兰芷决定回家。这次回家,章兰芷看到在妈妈和陈华军身上看到了一种默契——这种夫唱妇随、心有灵犀也只有多年前在爸爸妈妈身上看到过,而现在,昨日重现。章兰芷的心里略微泛起一丝酸楚,她知道一个人一生中可能爱过不止一个人,但妈妈这么快就借助时间的魔力从往日恩爱、旧日欢情中抽身并投身于下一段爱情的确令她有些困惑,她也知道妈妈的幸福是真真切切的,所以,尽管她心有所不愿,也只能顺其自然,接纳了现实。
元旦一大早,何玉花就去表舅舅家帮忙了。表舅舅结婚了,新娘是从云南买回来的,新娘几经转手,从湖北卖到湖南,从湖南卖到四川,从四川卖云南,最后表舅舅家已经分不清新娘到底是哪里人,这样倒好,也用不着给新娘娘家人安排酒席了。有人说,用“3手新娘”比较贴切,也有人说,用“6手新娘”比较吉利。表舅舅比较憨,智力有点问题,见新娘子比较漂亮,心生欢喜,眉开眼笑。
妈妈一走,家里就剩下陈华军与章兰芷,气氛有些怪怪的。陈华军做好早饭,带了几个馒头,就上山采草药了,并对章兰芷说晚饭等他回来做,他要做个黄精炖鸡。
陈华军走后,家里就寂静下来。阳光有些淡薄昏黄,有些冷,院子里有株腊梅已经打起了花骨朵儿,有些花骨朵儿急不可待地绽放了,空气中有些缥缈的香气,几只母鸡在院子里的草垛下寻找草籽和秋天遗落的稻谷。在这样一个冬天,怀着对往事的追忆,心情很难宁静。看了一会儿书,便意兴阑珊,她脱了鞋,上了床,捂在被子里看《福尔摩斯探案集》,这本书也不甚好看,看着看着她就睡着了。
在梦里,章兰芷再一次梦到了父亲。章启发还是夏天的样子,他还是在院门口向她道别,转身时走得很慢,好像有什么话想和她说,但直至他坐在驾驶室系上安全带时也没有说,他发动了汽车,她以为又是一次无言的告别,但他摇下车窗,“保重!”他说完后便消失不见。
傍晚时,太阳早早就下了山,留下一团淡红的云。陈华军采了一网兜的黄精回来了,并把黄精在外面洗干净了。陈华军问章兰芷是不是饿了,章兰芷说还好,陈华军抱歉地说我马上做饭一会就好。
陈华军做饭很是利索,一个小时不到,几个菜就做好了,黄精炖鸡肉,大白菜,腊肉炒大蒜,陈华军拿来一瓶白酒,给自己倒了一杯。他们边吃饭边看电视,“你们学习累吗?”陈华军问。“还好。”“肯定是累啊,我也读过书,当然初中还没有读完,也知道读书苦,你们光明中学是省重点,学习任务肯定更重。”陈华军感叹道。章兰芷觉得用“还好”来敷衍他也不太好,便补充道,“学习是有些累,尤其想保持班级前几名甚至还想更进一步。”陈华军也面露喜色,“我最敬佩学习好的人,来,敬你一个。”
晚饭后,陈华军督促章兰芷去看书,他来洗碗,章兰芷觉得自己越来越不讨厌他了。章兰芷看了一会书后,就去洗漱,然后再躺在床上看书。她把房门闩上了,到了半夜,她起来上厕所,忘记了闩门,而这一疏忽也是她这一生感情生活的坎坷流离悲剧的开始。
畜生起得很早。陈华军做了早饭,打扫了庭院,把院门仔细闩好,不停观察章兰芷房间的动静,他做这一切的目的只有一个——她是否会报警。他很惶恐,如果她报警了,他就要失去眼前的生活,面临牢狱之灾,名声扫地,亲人蒙羞,他简直不敢想。
畜生也有畜生的思维,陈华军心想如果万一真的要坐牢,还不如趁眼下的机会,再强奸章兰芷一次,也不枉强奸犯的名声。他如法炮制,压住了章兰芷,章兰芷于绝望中生出了智慧的光芒,“爸爸!”他震了一下,显然被这称呼惊住了,他松了手,停下了动作,“你是不是喜欢我?”她问他,他点点头,“对喜欢的女人要温柔,你不懂吗?”他面露愧色,“既然是你的人了,你要好好待我,知道吗?”他点点头,“感情要慢慢培养,这事情得慢慢来,好不好?”他又点点头,“你先出去,我换衣服。”
退出章兰芷的房间,陈华军心想,章兰芷是不会报警的,以她说话的语气和态度,她甚至比他想得还要长远,他放下心来,决定不能硬来。
而章兰芷已经下定决心,要送这个畜生下地狱。陈华军因为章兰芷没有选择报警并暗示还有春风一度的机会而格外殷勤,他小心翼翼,生怕惹她生气,而她所呈现的表情已然表明——既然已经失身,命运便随波逐浪,由不得自己了。这让他狡黠奸邪的心很是欢喜,他便更是喜欢这样的识时务的女子了。
至午饭前,章兰芷已然安排好了一切,对陈华军说,“我要去镇上给同学打个电话。”见他还不放心,要跟着去便说,“我不会报警的,你想想,我一个姑娘家,要是报了警,以后还怎么见人?”这句安抚了他忐忑不安的心。
章兰芷家就在镇边上,她走到镇上的公用电话亭,给同桌打了一个电话,说傍晚要到她家找她,还要住在她家,同桌说行啊,那我等你吧。
回到家时,饭菜已经摆上了桌,但陈华军并没有拿酒。章兰芷心情不好,但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她对陈华军说,“喝点吧,我陪你。”陈华军拿了白酒,给章兰芷拿了雪碧,“既然我是你的人了,你要好好待我,绝不能勉强我。”陈华军点点头。“今天的事情对我,一时是难以接受的,但是姑娘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她看着她说,他连连点头,“今天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们不醉不休,来,干。”她强忍着恶心说。
生活真是快慰,本以为大难临头,却不曾想风平浪静。陈华军越喝越兴奋,越喝越觉得章兰芷这个小女子不得了,识大体,以后可不能辜负了她。喝完一瓶白酒,陈华军又喝了一杯自已泡的药酒,终于踉踉跄跄回屋歇息去了。章兰芷把香烟和打火机让在他的床边,然后打开煤气,烧一壶水,水加满,煤气开最大,把窗户和门关好,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特意把那本《福尔摩斯探案集》也放进书包。
入夜时分,太平桥派出所所长张长安和另一名警察找到章兰芷时,她正在与女同学逛街,张长安简单问了几句后,连笔录也没有做,就让她走了,章兰芷问怎么回事,“你们家失火了,有个人烧死了,可能是你妈妈的男朋友,大概是烧水时煤气没关。”章兰芷又问,“人怎么样?我妈妈回家了吗?”“人已经死了,你妈妈在派出所做笔录。”张长安他们走远了,警察问张长安,“张所长,为什么不给这女孩做笔录?”“她没有作案时间,而且,这就是一场意外。”张长安不是对章兰芷没有怀疑,而是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这是一起意外。
在殡仪馆看到已经碳化的陈华军,何玉花没有滴下一滴眼泪。她心里清楚,不知道是谁抢先做了她想做的事情,她断定这不可能是一起意外,只可能是章兰芷做的,但女儿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的心一颤,不敢向下想。何玉花本来是不打算到殡仪馆来的,但她怕陈家人指责,毕竟大家也相处了一年多,在外人看来形同夫妻,更重要的是,她怕不来,陈家人更加怀疑她是心虚了,更确信这不是一起意外,她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保护女儿。
仅仅半年,她便发现陈华军前后判若两人。一开始的埋头苦干、任劳任怨被好吃懒做、好逸恶劳取代,温柔体贴被独断专行覆盖,白天在外人看来是个谦谦君子,到了晚上就成了荒淫无道的魔鬼,对待外人是彬彬有礼,对待她简单粗暴。唯一有些许宽慰的是,陈华军采草药挣的钱大多会交给她,但这一点宽慰已不足以弥补她对他的失望。此前,她已经多次向他提出过分手,但他并不答应,他用痛哭流涕的忏悔、欲说还休的深情、可怜巴巴的悔恨来挽留她,她在他花样繁多的表演面前毫无抵御能力,一次次地原谅了他。
但何玉花知道陈华军终非良人,离开他是迟早的事情。本来,她是想与陈华军好好过日子,共同把章兰芷抚养成人,如果机缘巧合,再为他生个孩子也是可以考虑的。但她知道陈华军另有图谋,他不但想得到她的身子,还想着她女儿娇嫩欲滴的身子——这是他一次酒醉后亲口说的,她吃了一惊,但他马上矢口否认并不停重申绝没有说过,以至于她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
自那以后,何玉花一提分手,陈华军一反常态,由之前的温顺可怜的求饶模样,变成了暴戾成性的嗜血狂魔,他扬言要是分手就杀死她与章兰芷——统统杀光,不留活口,为了证明他说到做到,他还胡编乱造了一个故事——他死去的老婆并非是死于疾病,而是死于他的残忍,在何玉花看来,这故事不像是现场胡编的,倒像是真的。
自那时起,何玉花动了杀机。但杀人殊非易事,她只是一个妇道人家,又手无缚鸡之力,如何是好?
谁会杀了陈华军?或是仅仅是一场意外?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何玉花的脑海。庆幸的是,警察只是当作一起意外的失火案件来处理,警察也只能当作意外,警察对现场作过仔细的勘察,没有助燃物,陈华军胃内没有毒物,血液里酒精含量超标,肺内吸满了黑色的烟气——他被烧死前还活着,其实,若不是他晚上醒来时想抽一支烟,煤气便不会爆炸。而爆炸发生时,章兰芷正在市区与同学逛街,没有作案时间。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这是一起意外,章兰芷只是一名16岁的高中生,考进名校,品学兼优,纤弱无力,没有杀人动机,也没有杀人能力。何玉花和陈华军的关系,调查下来群众反映还可以,没有明显的杀人动机,而且他们还没有结婚,过不下去,就分手好了,完全没有必要杀人,况且,爆炸发生时,何玉花还在亲戚家帮忙,没有作案时间。
没有人怀疑章兰芷,更没有人怀疑何玉花。就这样,何玉花与章兰芷相对无言、心照不宣,谁也没有提起陈华军,仿佛这个人从来就没有在这个家生活过一样。
只有一个人觉得陈华军的死很蹊跷,他就是陈华军的远房侄子唐纳德,但他并没有什么证据仅限于对于推理小说的无端想象。唐纳德对陈华军的死之所以念念不忘,并非是对陈华军有什么样的深厚感情,而是陈华军有次在他家喝酒时说,“纳德,你不是也在光明中学读书吗,认识章兰芷吗?”唐纳德点点头,“听说过,成绩挺好。”“你不知道那个丫的可漂亮了,成绩又好。”“你认识她吗?”唐纳德问。“当然认识啦,她是我继女啊,以后你要是表现的好,我就把她许配给你。”“此话当真?”唐纳德追问(章兰芷的清丽、高傲、冷漠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陈华军眯缝着醉眼,并不言语,陈华军这番半遮半掩的话给唐纳德留下了无限的遐想,并自那时起他惦记起这房未过门的媳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