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玄天道观
“大皇兄之生母,原本只是一个宫女,为父皇所临幸之后有了身孕,才被封做美人。诞下大兄之后进位昭容,却一直不得父皇宠爱,大兄尚幼之时便薨了。”端王行至程樟身旁,叹息说道,“是以大兄自小便坚忍执拗,不愿呆在宫中,只爱与侍卫、京营武将们厮混,与父皇之间,颇为生分。”
程樟神色不变,只微微点头:“原来如此。”
他向端王抱拳行礼,转身退下。
路过匡玉弘身旁,两人彼此含笑点头。
待程樟离去,匡玉弘才敛了笑意,上前说道:“此宫中秘辛,殿下何必说与他知晓?”
“此人才略卓绝,大兄却不得圣宠。”端王正色说道,“孤是担心他与大兄走得过近,于自家前程大有妨害,未免可惜了。”
匡玉弘嘴角微扯:“是,殿下仁善。”
端王转头打量着他,又诚挚说道:“匡侍卫乃是学宫少主,又是武状元,这份出身可说是天下无人能及。况且你又与二皇兄交好,想来往后锦绣前程,那是毋庸置疑的了。只是孤王瞧你入仕三年,依旧仍是揽云之境,未免荒嬉太过。以你的天分,三十岁之前晋入腾龙,当非难事,匡侍卫须得好生用心修炼才是。”
匡玉弘面色难堪,抱拳说道:“卑职惭愧,必定谨记殿下之忠告。”
端王这才含笑点头,领着他一块下了城墙。
远远瞧见幽平道观察使罗竟在驿馆门口与驿卒说话,等候通禀。端王面上笑容顿失:“此人品格低劣,孤王不愿见之。匡侍卫,且陪孤往市集去走走罢。”
不等匡玉弘回话,端王已经果断转身,迈步向宣阳门门洞,嘴里犹在叹息:“二皇兄来者不拒,未免宽仁太过。孤王回京之后,当得直言劝诫。此番幸得是孤王在此,若是四弟见着,必定会严厉叱责矣。”
弘盛帝每次离京,俱以皇次子密王元瑰,入中枢与宰相共议国事。因此朝中文武诸臣,多有视其为皇储,争先投拜奉迎。
匡玉弘身为备身禁卫,御前行走,自然也与密王元瑰颇有交情。听得端王喟叹之语,他有些不以为然,端王瞧在眼中,只暗自冷笑,并不再多说。
翌日,侍卫们便扈卫着两位皇子,辞别祁存道等人,离开了幽都。
凌遇安、卫仲南书报幽都,称北燕平西统军使卓特固果然率兵自北安州南下,因见楚军戒备严密,遂顿兵于边墙之北,逡巡数日之后,又撤兵而走。
祁存道得了书报,便着人将程樟召来,又叫上张玄翰、曾文乾二人,一道前往延庆坊中的玄天观。
早在大周朝之时,钧天道派玄复真人北来幽都,建造了这座玄天观,遂开道门北派。虽不及玉柱山钧天观之声望尊隆,却也成为天下有数的名门显派。
沿着街道一路北行,祁存道含笑而问:“谷河之北,何以定名为幽平道?”
“自然是因为幽都、平州两处,”曾文乾骑在马上摇头晃脑,“至为紧要,乃国家北地门户。幽、平两府,盖天造地设以分华、虏之限,诚一夫当关,万夫莫前,实为兵家必争之地也。此形胜之地,一旦失却,则虏骑南下,一马平川,可直捣中原,遂令乾坤大乱矣。”
张玄翰微微点头,祁存道也拈须笑道:“确乎如此,不过谷河北岸,俱为国家丰饶之地,譬如迁州之造纸,龙冈之瓷器,铭州之冶铁,莫州之织布,清池、津安之盐业,无不兴盛。如今虏骑退走,这民生之事,正是咱们该着力之处。”
几人都点头称是,心知督相重回幽都主政,必欲有一番作为。此时已至寂无一人的道观山门之前,张玄翰便上前叩门。
知客道人开门出来,询问之后请几人稍待,自己进去禀报。不一会,观中怀寂道人大步出来,冷着脸道:“师尊闭关,不见外客!”
说罢,他便后退一步,要将山门阖上。
不料张玄翰锵地一声拔刀在手,抵在了木门之上。
怀寂冷笑作色:“将军欲强闯山门耶?”
“张郎将,不得无礼。”祁存道面对道观的傲慢,并不以为忤,出言止住张玄翰,又含笑对怀寂拱手道,“还请真人转告令师,北虏未至边墙便已退走,仙师只管安心修炼,不必理会外事。”
说罢,他摆手示意随扈们,就此返回内城。
怀寂立于山门之后,面色阴晴不定。
几人回到衙署,张、曾二人犹自神色愤愤,祁存道却全不在意,只详细分说自己的筹划,重开榷场,兴扩晒盐,扶持工商,修桥铺路,一直商议至天黑。
程樟用过晚饭回到自己住的东路院落,常玉琨已经从提刑衙署回来,兴致勃勃地跟他说起常真县最近出的一桩奇案。程樟正听得入神,蓦地敛容起身:“某出去一会。”
说罢他便抄起木剑推开房门,消失在夜色之中。
下一刻,他已经现身于内城北门昭明门外。
夜色之中,一条笔直的大街通向幽都北门通玄门。街上绝少行人,程樟迎着远处石灯柱隐约的灯火,大步向前。
一个身穿青色直领大襟道袍的老者,正沉稳迈步,往内城而来。
“观主其实早已晋入天元之境,为何今日才出关?何其迟也。”两人尚隔着二百步之遥,程樟手握剑柄,脚步不停,沉声喝问。
“你又是何人,敢拦住本尊去路?”常定真人同样脚步不停,微晃手中麈尾。
“在下程樟,出自鹤州武院,令徒严怀虚,便是为在下所擒。仙师既有怒火,只管朝在下来便是。”
“西南小派,谅你有何本事,就敢伤我爱徒?”常定真人眼中精芒闪现,手里掣出一枚符纸,“尔定然是使了下作手段,说不得,今日便以命抵命罢。”
说着,他五指微张,那枚符纸飘然而起,迅速变大,有如一幅巨幡。
呼地一声,程樟眼前,街道、石灯全都消失不见,漆黑夜幕之中,两旁尽是幽暗的森林,隐隐可见野兽绿莹莹的眼神,和低声的咆哮。
狼、虎、豹、熊罴,群兽纷纷扑向旷野之中的程樟,要将他撕成碎片。
程樟纵身而起,手中剑鞘直刺那幅铺天盖地而来的巨幡。
嗤地一声,巨幡从中一分为二,被程樟一穿而过。
百兽、幽林俱都消失不见,他耳边传来常定真人一声惊讶的轻噫。
然后他的眼前,出现一张巨大的火符,高逾百丈,必剥燃烧,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火符有如巨掌,上下卷合渐拢。
这不是幻象,如果他一昧前冲,只怕立时就会化为灰烬。
“好一道天火之符。”程樟暗赞一声,身躯悬停于半空,剑鞘再次刺出。
巨大的火符仿佛撞上无形的墙,扑扑抖动,却不能再逼近半分。
程樟左手指天,苍穹之中一声巨响,一道霹雳砸下,将火符撕做两半。
常定真人再次震惊:“先天五雷?!”
他话音未落,又是一道猛烈的闪电劈下,跳跃闪烁,将火符切割成了八枚残片,在黑夜之中颤栗呜咽,迅速飘散湮灭。
行台衙署后院之中,祁存道步出房门,皱眉负手,注视着北面的夜空,先是火光冲天,然后是电闪雷鸣,接着,又归于寂静。
富祥贵跟了过来,好奇问道:“老爷,那是什么?”
祁存道微微摇头,没有说话。
张玄翰手执刀柄,行至祁存道身旁:“大人?”
“张郎将,”祁存道努嘴示意北面的黑夜,“此事,你以为如何?”
“此事甚为蹊跷,若督相允准,卑职这就过去察看一番。”
祁存道拈须沉吟好一会,才微微点头:“务必小心仔细。”
“是。”张玄翰纵身跃上屋顶,掠向幽都北面城墙。
火符消散,程樟这才发觉,自己与常定真人两个,早已远离幽都府城,置身于城北荒野寒风之中。
夜空层云涌动,微星隐现。老道身后,峰峦起伏的幽都山脉仿佛匍匐在黑夜之中的巨兽,幽都山麓脚下,是距首府八十里的怀顺县城,黑夜之中,只能辨出大概方位。在山峦的更北之处,还有幽乐县城和沿着边墙散布的多处军寨,拱卫着幽都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