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苦相5
小茜已经按照奶奶的嘱咐,一一通知到亲戚们了,奇奇站在门口呆呆地望着那颗稀稀拉拉的树叶出神,也反思着自己的罪恶。
小茜安静地坐在棺材旁边,一直盯着木子额头上的那块肉色疤痕,面无表情。
这是一个很有格调的棺材,最下面一层铺着厚厚的菊花,各色各样,眼花缭乱。看看这些花,根本不会想起是在做葬礼。木子就这样冷冰冰地躺在棺材里,一动不动。
小茜开始想起有关过去跟木子打架的记忆,她也摸着自己嘴角的疤痕,发着呆,慢慢陷入自责中。
怎么会有那么多次打架的时候呢?家里没有人阻止过吗?那个额头上的疤痕再深一点,木子的眼睛当时就要废了啊!
老太婆走过来,几个姨妈也跟着她进来了,眼中都带着惊诧,还有一丝庆幸。
小茜站起来,感受到了这几个穷亲戚内心的恶意,她几乎是用一种暴怒的眼光看她们:
“你们笑什么?笑什么?”
几个姨妈吃惊地看着小茜:
“这孩子,说什么!你爸爸呢?”
顺着老太婆指的方向,几个姨妈往大佑那里跑过去。
可以看到,大佑说几句话,那一片就传来一阵哀嚎,大佑还要安抚几个姐姐们后,再次说几句话,然后重复哀嚎,安抚。
眼泪来得太廉价!
老太婆靠近小茜,轻声神秘地劝说着:
“你怎么都没哭,让你爸爸看到多不好啊。虽然你跟木子经常打架,但毕竟是你弟弟,总归有感情的,适当的时候哭一哭吧,做做样子总该会吧。”
老太婆自以为高明地想要劝说小茜,然后能继续留下来,她搭了一只手在小茜的肩上,示意支持和安慰。
小茜的脸色发青,猛地甩开奶奶那只手,觉得无比恶心。
老太婆犹犹豫豫地回看小茜,立马被小茜眼神里的怒气逼退。
结结巴巴地说着:
“我老婆子没读过什么书,不懂怎么劝你们。但我一直以来做的还不错吧,你手里的零用钱,平常大都是我给你的吧?你妈妈那个人......你休息一下......我去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帮忙。”
小茜看着奶奶离去的背影,终于明白了。
以往做小孩子的时候,跟木子产生的矛盾最开始只是小打小闹,从什么时候演变成真正敌对的态度呢?应该是奶奶用无比惋惜又充满遗憾的口吻,在每次打架过后,被责罚的时候,劝的她那句话开始的。
那句充满挑衅阴毒的话---“没有这个弟弟你该多好啊,孩子!”
多年以来,小茜沉醉在家庭的不幸中顾影自怜,她的眼光落在了奇奇身上,她们何其相似。一种同盟在小茜心中无形地建起来。
她要让这个家恢复正常状态,要让以后的日子步入正轨,跟奇奇一起。
就这么盯着奇奇,渐渐地奇奇屁股后的一股红色转移了小茜的注意力。
初潮!
小茜忙走近奇奇,轻声呼唤她的名字,看到奇奇回头的那种错愕懵懂感觉,倔强的嘴角真像木子,小茜突感一阵心酸。
“你是第一次来月经吗?”
奇奇疑惑地看着小茜,不太明白的样子。
小茜指指奇奇裤子后面,她才慌乱地反应过来。
“怎么有血?哪里来的血?”
“你来月经了。我这里有一片,你先去厕所垫上,每三小时换一次,你可以到门口的超市买一条裤子,还有一包日用的卫生巾,要特别注意这期间的卫生状况,先去处理你这事吧。”
奇奇逃也似的出去了。
小茜想着这样的一幕,觉得好笑。居然是这样的场景下,这样的一件事,让小茜开始喜欢奇奇这个表妹了。
渐渐地,人多了起来。人群的喧嚷、聊天、音乐声,让人觉得疲倦不堪。
最后一个环节时,大佑已经没有眼泪了,倒是那几个姨妈,一阵哭一阵叫,好像是她们失去了儿子似的。
回到家,小茜和爸爸大佑几乎是拖着疲倦的身体倒在沙发上的。
奇奇过了一会儿才回到家,她去做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烧掉那件灰色卫衣,那件胸口印字破了的卫衣。
一个人的死亡并不会让生活的时钟停摆,日子依旧要过下去。奇奇顶着这样的想法,加上对自己以往那种“渴望失衡”的恶念所折磨,她强制命令自己,不能再生出这种可怕的诅咒念头。
这是一种征兆,关于“为什么”和“原因”失衡的警告。因为全校检讨,木子逃出去上网,导致猝死。会不会,自己也因为这种恶念,产生出坏的行为,让自己走上另一条道路呢?
谁也说不准。
烧掉灰色卫衣,算是对木子的道歉。
再也不会有这样阴毒的心思,不值得冒着风险,毁掉自己本该不错的前途。奇奇还想在知识的高山上不停攀登前进,有时沉迷进去,确实能让自己远离生活上的困顿。
这感觉,就像木子沉迷游戏那样,学习这件事---它能切实地给自己的生活带来变化,好的变化。
奇奇进门看到舅舅和表姐都呆呆坐在沙发上,舅舅大佑的手上抱着木子生前的遗照---那是一张登记照,小茜背上背着一个黑色背包,都是“份子钱”。
奇奇扫视了室内,这么大的房子,竟然没有一张全家福。她默默的走进厨房,炒了一大碗“黄金炒饭”端出来。
“来吃点吧,舅舅,茜姐。”
大佑走到饭桌前,麻木地看着奇奇用另一只碗先盛了一碗放在旁边。
大佑用陌生冷硬的口吻问着:
“这是给谁的?”
“留一碗,我想......”奇奇停顿了一下,看看小茜,似乎在寻求帮助。
“留给木子的。”
小茜接过话
大佑低下头默哀了一会儿,小茜接着说:
“他不需要这个了,可他一直想得到这个荣耀。”
大佑红着眼眶盯着小茜。
“什么意思?”
“表哥一直想得到您的认可。每次考试后,成绩好的孩子能吃到您亲手做的蛋炒饭,他给这个炒饭起过一个名字---黄金炒饭。”
奇奇看着舅舅可怜的神情,说不下去了。
小茜近乎哀求的看着爸爸,接着说:
“爸,满足他吧。”
空气中漂浮着一种飘忽不定的东西,一种毫不掩饰的愧疚氛围。
大佑表情呆滞,一下子绷不住,爆发出哀嚎,在两个后辈面前,带着一点不好意思,以一位久违了的父亲的身份,终于正式给了木子一个信号---爸爸爱你。
老太婆被送走的理由很简单---在这里得不到好的照顾。
大佑只是通知二姐过来接老妈,临走前,老太婆都没搞懂自己为什么会被儿子赶出门。
小茜站在楼下,针对二姨表露出来的虚情假意,小茜也用同样的伎俩回应。
“你奶奶在我这里会很好的,你跟你爸说让他放心,生活费不用他给了,我们可以出的。另外我儿子的那个工程,也麻烦他多出出力。”
“好的,小姨。”
“都是一家人,互帮互助嘛,你说是吧?你到时候高考那几天如果来不及的话,我可以到你家里来专门照顾你的,这么重要的事,可不能耽误了。”
“谢谢关心,二姨,放心吧,都是一家人,没什么的。”
小茜隐忍着终于送走了这尊佛,放下心来,表情疲倦,带着艰难的步子上楼了。
大佑站在阳台那里,看到上方还晾晒着木子的衣服,不知该怎么办。
“这几天都在下雨,衣服也没干。”小茜进门的声音传过来,“衣服烧是烧不了了,我待会儿拿出去丢掉。奇奇~”
两人一起把阳台上晾晒的衣服收下了,装好袋子,小茜再次下楼了。
大佑呆坐在沙发上,奇奇注意到阳台上的花有一些枯萎了,喊着:
“舅舅,这月季是不是要浇水了?”
大佑闻声起来,机械地端过洒水壶,两人的视线同时盯在了那颗桃核上。
大佑拿起来不停的抚弄着,又走到拜访瓷器的柜子里找着,最终才确定就是那颗桃核。他心疼地笑着,那种以往充斥在他身上的威严、镇定、优秀的气质,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一阵疼痛的收缩,肚子里一阵阵不断的抽搐,大佑倒了过去,嘴里还楠楠念着:
“这些,把这些......这些鬼东西全部丢掉......丢掉。”
医生的诊断是,酒精中毒。
在医院休养的这些天,大佑的嘴皮依旧干裂,大概是心火没那么容易散去吧。
出了这么大的事,阿银依旧没有回来。
阿银的父母倒是来过医院,世代书香的家庭,自然是秉持着一种正派人士的谴责和无理由的憎恨,他们对阿银的责骂一直没停过。
没意义了!
大佑对阿银的这种期望,回家的期望,就像云气一样随风漂浮散了。
家里的人都各自疗着伤,谁也帮不了对方。
小茜用一种苦行僧的学习方式来对待高考,从前并不挑灯夜战的人,现在应对高考这么勤奋,因为过去而愧疚,她长夜无眠。
小茜也默默地认为,这是对自己的一种鞭策。
奇奇回到学校后,面临着几波老师、同学的问候。
从前无人知晓奇奇的身份,只用“寒门子弟”的形象对待她。现在班主任隔三差五就喊奇奇去办公室,或者明显在食堂显现出特别照顾。周围的同学,也逐渐以奇奇为中心聚集着,奇奇的行为和内心慢慢放开,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天真神气。
那把伞,奇奇送给木子的拿把伞,依旧被那位男同学拿着。
奇奇在心里盘算犹豫了很久,才最终采取行动。她下到三楼,敲着教室的门,示意那位男同学出来一下,全班哄叫着。
奇奇的五官立体,发育良好,皮肤白皙通透,脸上总是一种忧郁的神态,加上眼神中闪烁着冷酷,给她增加了一股神秘感,长期浸染在获取知识的大海洋中,让她添了很多灵气。加之现在穿在身上的衣服都是小茜给她的,质量上乘,搭配简单大方,就算外面套上校服,也依旧吸引人。
说貌美如花显得太过,可说灵气如风,才是最恰当的。
男同学嬉皮笑脸、故作端庄的站在奇奇面前:
“找我什么事?”
“那把伞,还给我。”
“什么伞?”
“我给木子的伞,你后来不是在用吗?”
男同学一边“喔喔”,一边从教室里拿出雨伞递给奇奇。
“早说你是木子的表妹嘛,这样能省去好多麻烦。”
“有什么区别?”
奇奇转头朝前走去。她并不在意别人说什么,只是不想惹麻烦,安静地待在学校直到中考结束,一步步朝着自己的目标奋进。让自己做一个上进的人,是奇奇对自己的命令。
男同学跟在后面接着说:
“你表哥的死,学校有责任的,这事儿你知道吗?”
奇奇回头盯着那张阿谀奉承的脸,内心天翻地覆。
男同学毫不迟疑的继续说:
“晚上,学校侧门那里见,我有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