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詹鼠1

陈安贵掀开缸盖子，摇了摇脑壳，苦笑着走开了，自己跟自己说，又象是跟屋人说（屋人，应山方言，妻）：可吃的东西不多了，顶多只吃得一两顿，再不出去转转就得饿肚子了。

他夫妻二人躲进红毛山里头六年了，孩子五岁了，他们不安的心才渐渐放了下来……那一天，他带着屋人从大地方隋城附近逃到了这里，在这里扎了个窝棚就算安了个家。

孩子听到爹又要出门找吃的，嚷着也要跟去，陈安贵说：“大，听大人的话，你还是跟妈妈学认字吧。再说，山上有吃伢的豺狗、野猪，好凶哦！下回，爹一定会带你去的……”那个叫大的孩子撒起泼了，大声说：“你们给我取名叫大，想我快快长大，我五、六岁了，长大了……原说了好多个下回、下回，尽哄人。这回爹不带我出门，我后脚也要跟去的，回来再认字……”

因父亲35岁生日，生了那个叫“大”的孩子，是他们的第四个儿子，前三个送到隋城外祖父那里照看。这孩子高高的鼻梁，大大的眼睛，乍乍的耳朵，脑壳顶上扎一根长长的辫子，绑着长头绳，父母生怕他长不大，被阎王爷请了去，就给他扎着头绳，意思是把他牢牢的拴住……当下，母亲听了孩子坚持要出门的话，说道：“他爹，你就带他去吧，总得要他从小就晓得学着找生路，你把他招呼紧点……”又嘱咐儿子，千万莫要乱跑，紧跟着爹，山上的野物东西多，专伤小伢哩！还有，碰上人问你姓什么，莫说姓陈，说姓詹，万万莫要说走扭……大太喜了，一蹦三尺高，看着爹爹背起了网，扛起了钢叉，夹上套子，他连忙帮爹带上了弓箭……可他脑壳里头还在转着：姓陈就姓陈，为么事偏说姓詹？

一出门，好新鲜，好新鲜，窝在家里头从来冇看到的。他看见了那树上长出的红红绿绿的疙瘩，就问爹是么东西。爹告诉他，红疙瘩是成熟了的果子，那绿的是还在长的果子……大的就是爹上回带给你吃的柿子，小的是山楂……那是桃，那是李，那是石榴，那是酸枣……还有，那是野韭，那是野蒜，那是野姜，是用来煮菜调味的……

一边走着，他一边问着，爹一边答着。他想问的东西太多了，看见一根草想问，一个洞想问，一汪水还是想问……他们边走着，边问着，边答着。猛的，从脚下窜出象狗一样的小东西，老鼠一样的钻进一个小洞里，好快！那小东西惊起了路旁的灰灰的象猫一样的另一个小东西，一蹦尺把高，连蹦带跳朝山上逃去，一忽儿又没在草丛里头；“卟”的一声，树篼下又一个小东西被嚇得直飞到空中，在不远一汪水边停下，脑壳一低，又见不到影子；水里头跳起了好多个小东西，跳起来又落下去，跳起来又落下去，落下去就不见了……爹拍了拍呆痴痴的“大”说道：“那钻进洞里是狗獾子，朝山上逃的是野兔，朝天上飞的是山鸡，又叫野鸡，那水里头跳的是鱼，都能吃，比家禽家畜肉还鲜……”

孩子刚才见到一个小东西钻进一个洞里，就想朝洞里撵去，哪防连着窜出好多好多个小东西，看都看不过来，莫说撵，简直惊得呆了：世上竟然有这么多古怪的东西，爹还说能吃，这世上真是太奇了！他连忙跑到那小洞旁边，捡根棍子朝里头捅去。爹笑道：“傻孩子，这些小东西精得狠哩，好几个洞口，只怕它现在从另外的洞口逃得没影了。不光狗獾子精，这山中跑的，草里头藏的，天上飞的，水内游的，都精。人想弄到嘴里头来，难哩！弄到了这些野味比家养的好吃。”孩子心里头说着：我还以为上天给了我们这么多好东西，人怎么还愁吃哩！是啊，很难弄到手，看到了那么多的小东西还是钻的钻了，飞的飞了，不是一个都冇弄到手么？正这样想着，猛听到猪一样的哼哼声，爹用手指着不远处猪一样的东西说道：“莫要做声，瞧，野猪，要是个公的还好点，要是个母的就有一群。这东西鼻子尖得很，几十丈远能闻出人的气味，半里路就能听到人的说话声；力气又大，三四个小伙子奈不活一个老母猪；牙又尖，这么粗的树杆子它一口咬成两半。”爹说着，拍了拍身旁碗口粗的松树，“要是遇到人，咬到伤命的场，一口就要去了性命。”孩子一听，打了一个寒颤。顺着爹指的方向瞧去，我的妈耶，好大一群！个个都象有钱人过年时杀的大肉猪！忽的，那群野猪不晓得是闻到了他们的气味，还是听见了他们说话，摇头摆尾向他父子二人猛冲了过来，好快！好快！陈大怕得只朝他爹身后躲，他爹见状，忙轻声嘱道：“莫怕，有爹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