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三义庙,一座庙宇,一种信仰
桃园三结义的故事流传开后,民间出现了一种独特的庙宇:三义庙。庙内供奉刘、关、张三人。我在全国走访过多处三义庙历史遗存,它们各有特点,我试着举出十几处,来说明其现状及桃园结义这种文化现象在全国的影响力。
拿首都北京来讲,在我探访过的三义庙旧址中,一些已经没有了庙宇,只剩下地名;有的甚至连地名都没有留下。
其一在海淀区北三环西路北侧,紧邻苏州桥。目前该地叫作三义庙社区,已经没有了庙宇的痕迹。
其二在朝阳区崔各庄乡奶子房村。村子西北角原有座三义庙,于20世纪50年代以后被拆除,并改建为农田水利灌溉站。当地老人还对其印象深刻。
其三在原石景山区古城村。村前街东口曾有座三义庙,于早年被拆除。该村2009年已经拆迁改建。
其四在延庆区旧城东北隅。庙宇早已不存,只留下一条南北走向的三义庙街。
当然,也有些庙宇受到了保护和修复。如延庆城区往东约18千米的永宁古城城西和平街村的那座三义庙。该庙始建于明代,目前已经得到了文物部门的修复。
又如北京最为大观也最有意义的三义庙位于通州区玉带河东街358号。这座三义庙始建于明万历九年(1581),目前只有院落一进、山门一座、正殿三间,山门为歇山顶,拱券无梁,门头嵌有砖雕匾额,上书:“古刹三义庙”。民国年间,国民革命军第二十九军曾在此驻扎,与通州城内的日伪军对峙。新中国成立后因这里被粮食加工厂占用而得以留存。它坐落在北运河畔,是明清运河水运和商品经济繁荣的见证。运河上的商旅、水手和码头工人终年背井离乡,在陌生的环境中奋斗,迫切需要和周围的伙伴结成信义关系,而刘、关、张三人身上所承载的“信义”符号就成为他们的精神寄托。漫步在这个不大的小院落中,可以遥想三四百年前,有多少人三三两两结帮成伙跪倒在神像面前,伴随着弥漫的香火,对神像发下誓言,永不相负,乞求神像保佑他们共展宏图。
很多三义庙都与北京通州三义庙类似,建在重要的码头附近,成为码头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码头催生着结义行为,催生着帮会组织,也催生着三义庙。如福建泉州南薰门处有一座泉郡三义庙,它就近邻泉州古市舶司遗址,相距不到百米,见证了这座曾经的东方第一大港的兴衰。
运河港口如此,对外海港如此,内河港口也是如此。
万里长江自古限隔南北,过江,无论对谁,都不是小事。即使在今日,长江上已有多座跨江大桥,但仍然有很多水段需要靠摆渡过江。湖北石首市的三义寺汽车渡口可能是万里长江上最繁忙的渡口,每天大约有三千辆汽车在此过江。渡口名称的由来皆因南岸渡口畔在古代有一座三义寺。
三义寺坐落的位置是长江荆江段的险滩,长江自北而来,流经此处突然向东折去,形成巨大的回流。黄庭坚曾面对巨涛惊愕而忧虑,留下诗句:
山转江回万石湾,春风二月起波澜。
漩涡凝泻因生怒,碍石船流岂暇安。
……
——《万石湾》
湖北石首市三义寺汽车渡口旁的三义寺,现已更名为东岳寺
古时行船至此,多有水难,故人们在此立三义寺,乞求刘、关、张兄弟的保佑。
三义寺几度兴废,最终在百年前化为废墟。20世纪80年代,人们在三义寺遗址重新建寺,并将其改名为“东岳寺”。
我在东岳寺中向一位修行者打听三义寺的前世今生。
修行者言:“此处原先确实是三义寺,重修后变作东岳寺了。”
“那寺中还会供奉刘、关、张吗?”
“会的。在伽蓝殿中。”
这座东岳寺中的伽蓝殿平时并不开放。修行者特意找来钥匙,帮我开了门。
我向里面探望,只见关羽居中而坐,刘、张二人在侧坐相陪。可能因为伽蓝殿是寺庙中供奉关羽的殿堂,帅不离位,所以他的大哥刘备也就只能坐在客席了。
在当今社会,三义寺的信众不如东岳寺广泛,故重建后“三义”就不能当主角了,冠名权也要让出来。这是刘、关、张信仰的局限性造成的。
还有一些供奉刘、关、张的庙宇被改头换面,这种情况也并不是因为三义信仰式微,而是由于当地民间势力的变化。
在山东省枣庄市市中区西王庄乡有两个紧挨着的村庄:傅刘耀村、冯刘耀村。因民间传说关羽本姓冯,在亡命涿郡的路上过一道关口,守关人问其姓氏,关羽指关为姓,谎称姓关,自此后就改姓关了。所以冯刘耀村的冯家人认为关羽是他们的宗亲,便有冯姓富户捐出自己的土地创建了一座“结义庙”,供奉刘、关、张。但是这座庙宇建在傅刘耀村内,后来傅刘耀村的傅姓村民将其改为“傅相祠”,供奉傅姓人的始祖商代名相傅说。“傅相祠”南侧现存两棵千余年的银杏树,是那座“结义庙”的历史见证。
山西省稷山县翟店镇西位村三义庙
当然,也有不少三义庙静静地隐在乡村之中,虽然没有了以前的香火,却还倔强地保持着原来的姿态。我认为,位于山西省稷山县翟店镇西位村的三义庙是全国乡村三义庙的翘楚。
我到西位村时正值天降大雨,三义庙也未开放。打听到一位老大娘掌管钥匙,我便找到她,请她帮忙才得以进入这座始建于元大德七年(1303)的古庙。
这座庙宇目前只剩下院落一进、正殿五间。殿前过厅是结构复杂的木建筑,表面的纹饰虽已斑驳,却看得出曾经的雕梁画栋。过厅下有老乡晾晒的玉米。殿内供奉着刘、关、张三人的坐像。刘备居中而坐,左右有赵云与黄忠侍立。关羽和张飞分别在两侧而坐。关羽左右有关平、周仓侍立,而张飞只是一个人孤零零坐着。这几尊神像明显是新塑的,而大殿两侧的山墙上却有两幅古老的壁画。一边是“虎牢关三英战吕布”,一边是“关夫子单刀赴会”。壁画绘制精细,人物或颦或蹙、或动或静都显得生动传神。
为什么神像是新的,而壁画却是老的?我问帮我开门的大娘。
原来这里曾经被改造为生产队的库房,后来还做过村中的卫生所,以前的塑像占地方,都被砸掉了。但墙上的壁画不碍事,所以没人管它。现在的塑像是这几年村里出钱新立的。
说着她用手指了指山门的门房。我仔细一看,门房上有一个小窗口,隐约可见“取药处”三个红字。虽说历经磨难,但大殿的主体建筑总算是保存下来了,我为这座三义庙感到庆幸。
说到保护,不得不说成都的一座三义庙。在今天成都武侯祠中,有一座三义庙,它原先并不在这里,而是在提督街,为康熙元年(1662)所建,乾隆、道光年间屡有修葺。1996年,因成都市政建设需要,无法在原地保护,于是将其整体移建到武侯祠内。作为一处渊源有自、流传甚久的三国文化遗存,能以这样一种方式得到保存,也算是适得其所了。
寻访了这么多三义庙,要想看天下所有三义庙中的“压卷之作”,还要回到初心,回到原点,回到“桃园结义”的诞生地——刘备故里楼桑庙村,去看看那里的敕建三义宫。
一个“敕”字、一个“宫”字,体现了这座三义庙的地位。此庙始建于唐乾宁四年(897),当然,那时还没有桃园结义的说法,庙宇还只是供奉刘备的汉昭烈帝庙,当地俗称其楼桑庙。明正德三年(1508),明武宗朱厚照亲赐玺书“敕建三义宫”,使它成为皇封庙宇,恢宏一时。而到了20世纪后半叶,这座三义宫只剩下了破损的歇山式山门殿,其余建筑荡然无存。如今经过修复,它又重现了当初的巍然。
成都武侯祠三义庙内景
比这座三义宫本身更有名的是三义宫的庙会。据说农历三月二十三日是刘备的诞辰。这天,周围数十里的百姓扶老携幼,云集于三义宫,举行庙会活动——名曰“楼桑春社”,在古代是“涿州八景”之一。
敕建三义宫我本已去过多次,因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听说近年来涿州恢复了三义宫古庙会,很是兴奋,特意在农历三月二十三日去赶庙会,结果看到的景象却是门前冷落车马稀。细一打听,原来楼桑庙会确实恢复过几年,这一两年因组织者害怕人多事多,出现安全问题,所以停办了。一禁了之,永远是最简单有效的选择。
我徘徊在庙前,很想写下一些诗句,但我没有那样的才华。曾有一位当地老乡对我说,罗贯中本人曾经至此拜谒,从而被激发了创作《三国演义》的热情。此事不知真伪,但敕建三义宫坐落京畿,名声又大,历代多有文人墨客、达官显贵流连于此并留下大量诗篇却是事实。不如用古人现成的词句来表达我此时的心情吧。那就选一首在宋明理学最兴盛的年代,一位叫作李贽的儒门浪子,途经此地留下的诗句吧:
世人结交须黄金,黄金不多交不深。
谁识桃园三结义,黄金不解结同心。
我来拜祠下,吊古欲沾襟。
在昔岂无重义者,时来恒有白头吟。
三分天下有斯人,逆旅相逢成古今。
天作之合难再寻,艰险何愁力不任。
桃园桃园独蜚声,千载谁是真兄弟?
……
——《过桃园谒三义祠》
涿州楼桑庙村敕建三义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