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装备、变车道，从此与阉党划清界限

那么为什么二许会成为人们的意见领袖？为什么汝南的舆论可以左右全国的民意？

汝南是天下大郡，汉明帝曾说：“汝南，心腹之地，位次京师。”其人口数量和属县数量都长期排在全国前两位。汝南郡不但地理位置重要，经济发达，还尤其以文化昌盛著称。东汉中后期，汝南出现了多位经学名家。全国各地的学子多有到汝南学习者，正所谓“受业者四方而至”。党锢之祸中，有大量的党人来自汝南，且处于领袖地位。当时党人的核心人物有“三君”“八俊”“八顾”等，在这些人中，来自汝南的陈蕃、范滂这两位领袖都因党锢之祸而牺牲，在天下士人心中具有神圣的地位。

陈蕃是党人在中央的领袖，曾任太尉、太傅等职，因直言进谏屡遭罢免，后与大将军窦武共谋剪除宦官，事败后被投进由宦官掌控的北寺狱，入狱当日即遭杀害。陈蕃一生清廉，不畏强权。他年轻时居室凌乱，曾说：“大丈夫处世，当扫除天下，安事一室乎！”此句在后世广为流传。他遇害后被天下人誉为“不畏强御陈仲举”（陈蕃字仲举）。

范滂是党人在地方的领袖。他在天下士人心中的地位高到什么程度？范滂从牢里被放出来的时候，迎接他的车子有几千辆——那时可是东汉，可能全汝南郡的车都来了吧。后来汉灵帝下令诛杀范滂。督邮躲在驿馆，拿着圣旨大哭，不肯去传令。范滂听说此事，不想连累别人，便主动去县衙投案。县令对范滂说，天下之大，先生何必来此？于是扔掉官印，准备弃官和范滂一起逃走。范滂还是摇摇头，不想连累别人。

范滂墓遗址在今河南驻马店确山县刘店镇古庄村。在古庄村以南，还有个叫范滂坡的地方。据说这一带是范滂的老家，范滂生于斯，葬于斯。然而，在将近两千年的岁月里一直被士人视作精神圣地的范滂墓如今却不见了。

据村里老人说，20世纪50年代，范滂墓还保存完好。后来墓冢因平整土地而多次遭到破坏，如今已经完全消失。住在范滂墓遗址旁边的一位老太太对我说，当年平墓，挖出了一些石头做的陪葬品，现在它们都不知丢到哪里去了；还有两颗人头骨，被人扔来扔去，后来也不见了，那可能是名士范滂与其夫人的头骨——谁料一代名士居然落得这样的结果。

“墓砖呢？”我问道。汉献帝后来为党人平反，范滂应该会依礼改葬，所以墓中会有大量墓砖。

“墓里面的砖啊，都被人拉去砌墙了。那砖很大很重。”

“就没有留下点什么东西吗？”

老太太用手指了指一棵大树下的石凳说：“这个石凳面就是范滂墓的墓门。”

我走过去抚摸那块石板，老人若不说，我还真没想到这会是墓门。石面上似乎有花纹，但已经看不出是什么图案了。

“这几年经常有人来找范滂墓，我都给他们看这个。”老太太又说。

经常有人来找范滂墓？看来人们还记得他。

我离开了范滂墓，途经确山石料厂。那里正在开山，乌烟瘴气，漫天尘沙遮蔽了道路。什么是价值？什么东西才真正有价值？望着不断喷出玻璃水的车窗，我沉思了很久。

同范滂墓相比，陈蕃墓显得幸运得多，至少现在看来是这样。陈蕃墓位于驻马店市平舆县北部，那里现在叫作陈蕃公园，是平舆县的一个廉政文化公园。陈蕃墓也曾经被毁，只因其所在区域靠近县城，有成为一个公园的潜力，才在近年被修复起来。所以我说陈蕃墓比远在僻乡的范滂墓幸运得多。

有了这些名士，汝南自然就成了天下的思想中心。当然，二许也非常人，他们出身豪门大族，“从祖敬，敬子训，训子相，并为三公”（《后汉书·许劭传》），虽没到袁家四世三公那个高度，但三世三公也算可以了。二许周围聚集着一批门生，形成了一个舆论阵营。“思想中心＋文化名人”——月旦评的影响力和号召力就这样形成了。

平舆是东汉汝南郡的郡治所在地。据说月旦评每月在平舆的一座亭子里进行，这座亭子被称为月旦亭。当地人说，东汉月旦亭遗址在城南清河的一座小岛上。

我去过中国一千多个县城，平心而论，平舆是体验感最差的一个：街道狭小拥挤、泥泞不堪，车辆在这样的道路上又随意行驶。未到遗址，我已经有八分失望，到了遗址，失望加到了十分。连接小岛和陆地的桥梁叫作月旦评大桥，桥下全是垃圾和污水。因为二许的知名度，“汝南人称平舆渊有二龙焉”（《后汉书·许劭传》），平舆的“渊”在哪里我不知道——不会是眼前这条垃圾河吧？一定不会，因为龙在这里是活不了的。

进了小岛，我发现这里是一个娱乐场所的集中地。岛上有很多KTV、台球厅、旱冰场等。在一家KTV前，我看到一座新建的亭子，亭子里边有两尊对坐的塑像，可能是许氏兄弟——两尊塑像的手已经脱落。亭子前有两个垃圾箱，周围污秽不堪。这里难道就是新修缮的月旦亭？在月旦评游乐场的后边，我又发现了一座亭子。这座亭子很破败，亭前已被开辟为菜地。我随机问了几位岛上的游客和业主，这两座亭子哪个算是月旦亭。他们都不知道月旦亭是什么，只知道这座岛现在叫作老鳖岛。

当然，大家不要遗憾曾经风雅的月旦评圣地变成了如今的“尊容”。这里是月旦评遗址也不过是当地人的一说。东汉平舆县城也不在今天平舆县城的位置，而在其东北的射桥镇古城村。月旦评究竟发生在哪里，还真不好说。

不管月旦评发生在哪里，总之，曹操经许劭一评成了名人；加上他太学生的身份，再加上其父亲曹嵩的运作，曹操在二十岁时举孝廉登上仕途，做了洛阳北部尉，负责“首都”的安全，职责不可谓不重要。

当然，曹操的入仕主要是靠名人效应和曹嵩的运作。“网红”加“拼爹”，是古今通用的法则。至于太学生的身份，需要有，但不能只有。有很多太学生一辈子都在太学里念“子曰”。灵帝曾经“试太学生年六十以上百余人”——许多人六十多岁了，还在考试。

而曹操就不必经历那些了，因为他有雄厚的家资做后盾。他的家资有多雄厚呢？比如曹嵩，后来官至太尉，不但是三公，而且是三公之首。他这个官是怎么当上的呢？当时汉灵帝想修花园，但缺钱，于是公开卖官补贴家用。曹嵩一次性出了“一亿钱”，买了个太尉。

在曹家人的眼里，政治就是一局游戏，官位不过是装备，可以买，也可以卖。

到此时，曹操的作为仍然与普通的纨绔子弟、“官二代”毫无区别。然而，不久他却在洛阳北部尉的任上大闹一场，转身离去。

曹操刚刚进入洛阳北部尉的衙门就造了几十条五色棒，悬挂在大门两侧，声称有犯禁者，不论是谁，皆棒杀之。数月后，宦官蹇硕的叔父蹇图违反夜间宵禁的命令，在夜晚行走，曹操毫不客气，公然将其棒杀。蹇硕是灵帝最宠信的宦官，乃“十常侍”之一。曹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一时间名动京师，甚至天下都为之侧目。

曹操为什么这么做？他本是宦官子弟，很容易成为阉党的一员，但他的头脑很清醒，知道和阉人混是没有出路的。古来执掌国柄者，都是士人，是知识分子——要想前程远大，他必须赶紧“打转向灯”变道，哪怕目前士人那条车道上拥挤不堪、剐蹭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