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士坦丁堡最后之恋:一部算命用的塔罗牌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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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号牌
女 皇

1813年复活节,军旗手索福洛尼耶·奥普伊奇受派遣,到他所属的前线部队的军事指挥部执行一项秘密使命。行程需要他经过的里雅斯特;所以,在过去了那么多年以后,他终于又看见了红土和红牛,牛角上挂着绚丽的彩球。他呼吸着苦涩的海风,尽管那天就在他父母的家里过夜,却没有想到在当晚拜见母亲大人。

把他迎入那幢处于沉睡中的宫殿的是一个美人儿。这女人的牙齿上面镶着一颗宝石,黑发上洒着点点星尘,两乳之间粘着一粒人造美人痣。

她肯定有17岁了,在她讲话的时候索福洛尼耶暗自猜想。她说她名叫佩特拉·阿拉乌普,她的身份有点像索福洛尼耶的姨妈;她说他的母亲——帕拉斯凯娃夫人吩咐过,由她来安顿他去睡觉。她把他带进一间卧室,卧室墙上挂着一幅圣像、一面镜子和一幅带椭圆形金框的油画。索福洛尼耶·奥普伊奇惊奇地发现,那幅油画描绘的只是一面天鹅绒窗帘。佩特拉把那面镜子面朝墙翻了过去,这样就不会招引虫子;然后她也没先问一声,就帮着年轻的索福洛尼耶脱光衣服,并像弄小孩一样把他弄到床上。看见他的第十一根指头硬邦邦挺立着,她就说:“帕拉斯凯娃夫人必定会说,明天你可不能这样子去教堂。”

随后她在油灯旁坐下,开始做编织活。

“你饿吗?”她一边问,一边对着正在织的东西嘻嘻直笑。

索福洛尼耶·奥普伊奇也笑了,说道:“我心里装着一条鱼的名字。我所需要的就是一条鱼,而且我很饱了。不过,并不是人人都可以给鱼。”

“瞧瞧他!”佩特拉反唇相讥,“现在他只想着这种美事儿,为了如愿以偿,什么都肯付出;可是一旦他得到了,他会当即在你身上呼呼睡去,而且用天晓得多么肮脏的梦遗下的黏液塞满你的嘴巴,在梦里,那些人给予他的东西是他在真实生活中永远也得不到的。你几乎没法把他从身上推开。拿住这个线团;一直拿着,直到你睡着。不过要当心,别把线弄断了。要是线断了,我为之编织这东西的那个人就该完蛋了。”

“你手里织着的是什么东西?”

“我积攒了很多绺头发,正在织一个阴茎保暖袋。”

“给谁的?”

“当然不是给你的;我又不曾量过你的尺寸。”

说到这儿,佩特拉停下编织,将她那漂亮的棱角分明的手捂在胸前。

“我真倒霉啊。”她低声说。

“怎么回事?”

“来了一个访客。”

“什么样的访客?”

“我心口里面轻轻疼了一下,就像一阵轻度的饥饿发出呻吟。说得更确切点,就是我心里有种渴望痛苦的轻度饥饿。”

“别人或许会说你已经有一位访客了,因为你灵魂深处的疼痛和饥饿,通常是出现在访客的一次造访之后。要不就是因为我长着这种黑胡须,不是那个长着白胡须的人!我很清楚什么样的杯子不需要再添酒。”

“我真倒霉!什么样的杯子?”

“斟满酒的杯子,这你很清楚。”

“你什么也不知道。你的大脑只在你的耳朵里思考问题。你知道有多少人曾在我这儿过夜吗?”

“不知道。”

“嗯,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知道我这种饥饿感是与生俱来的。”

佩特拉一边说着,一边起身走到窗户那边,从花盆里采了一根箭猪草叶子,放进嘴里,用舌头打成一个结,给索福洛尼耶看了看。

“治好啦!它再也不疼了……你呢?我敢说你从未领略过女性面包的味道,是不是?喏,喏,别害怕呀。就算是一只停掉的钟表,最后也会走到正确的时间。来吧,我会教你怎么用四只手祈祷,只要你替我解答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

“猜猜看,我左边的乳头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

“右边这个呢?”

“我知道啦!”接着,军旗手索福洛尼耶·奥普伊奇在黑暗中低声说了些什么。

“说对啦!”佩特拉格格笑着,从墙上取下一把吉他,递给索福洛尼耶。

“我不知道怎么弹。”

“我不是让你弹。我让你往里面投一块银币,然后进来。”

索福洛尼耶决定打出他的最后一张牌。他把手按在胸口下面,呻吟起来。

“怎么了?你也有个访客吗?是不是你心脏里面的一种刺痛,就像一阵轻度的饥饿发出的呻吟?”

“不是那样的。”

“那是怎么回事?”

“我没有银币。”

“你这个吝啬鬼!”佩特拉说道,同时将墙上的镜子转过来面朝屋子,把那幅圣像翻过去面对墙壁,然后躺到索福洛尼耶的床上。她的两只乳房看上去宛似两颗小梨子。

“你也许没有银币,但你母亲有。”她嘴唇贴着嘴唇,无声地低语道。

∗    ∗    ∗

“哔噗,哔噗,哔噗,我的漂亮宝贝,聪明点,不要相信冲着你吹的每一缕风!”

在属于忏悔神父圣马丁(1)的礼拜三,年轻的索福洛尼耶·奥普伊奇中尉在他们家那幢位于的里雅斯特的房子里面就是被这些话给弄醒的。

“哔噗,哔噗,哔噗,我的漂亮宝贝啊,”一个低沉的声音说,听上去仿佛发自什么人的阴道,“但愿这个烛台是属于你的那个千里挑一的烛台!你知道,狼连别人数过的绵羊都吃。哔噗,哔噗,哔噗,我的漂亮宝贝。切莫走到欢乐无存的世界那边,切莫走到暗无天日的悬崖那边,切莫从繁荣又节制的此岸走到唯有狂风与沙石的彼岸;在彼岸世界,所有事物的分量和价值全都不复存在,跟没有脑袋的帽子的价值一样。当然,对另一个世界也要小心提防!要当心噢,切莫让我这个当兵的儿子走近你们,他眉宇间带着阴郁,牙齿间含有亲吻。他会攻击你们那些连皮疹都不敢涉足的地方……哔噗,哔噗,哔噗,我的漂亮宝贝……”

一个高大的女人俯身在床前,她头发中间夹杂着一绺绺灰发,但因为灰发不如黑发长得快,那些一绺绺的灰发很明显要短一些。她看着索福洛尼耶,眼睛像蛇蛋一样色斑点点。索福洛尼耶尚未睁开眼睛,就闻到她身上散发的扁桃仁芳香,他认出了母亲大人。跟她一起俯身床前的是四五个女人,她们衣服上的佩饰作响;另外还有一个留着黑色小胡髭的秃顶年轻男子。

“起床啦,你这个懒骨头,该去教堂啦!”他母亲一边嘁嘁喳喳地念叨,一边把那幅圣像翻过来对着屋子。“母鸡啄什么吃?种子。什么东西啄食时间?打嗝,我的漂亮乖乖。要知道,不停啄食的东西和不停打嗝的东西,其共同点就是:赶紧!赶紧!赶紧!”

帕拉斯凯娃夫人忽地一下掀掉盖在她儿子和那女人身上的被子。见他赤身裸体,阳具挺立,她发出一声尖叫。

“我要杀了这个佩特拉!你这样子怎么能去教堂啊?”帕拉斯凯娃夫人勃然大怒,用手死劲揪着自己的头发。

圣斯皮里敦(2)教堂里挤满了人,看得出来教堂有一头是下沉的,因为南侧墙壁上的那些圣像下端和墙面之间微微分开了。教堂是在沼泽地上修建起来的。做礼拜的过程中,有人踩住索福洛尼耶的马刺;他回转身,看见一身黑衣的佩特拉正笑盈盈地露着嘴里的珍贵宝石。

“瞧,”她提醒他注意说,“站在圣阿里姆皮耶像(3)旁边的那位,那个把头发缠在自己脖子里的女人,她是你妹妹萨拉。她为了糊弄自己的饥饿,在舌头下面戴着枚戒指;夜里她会戴着短袜而并非手套,因为没人给她暖身子。站在你母亲旁边的那位,那个可以用一绺头发束腰的女人,是你嫂子阿尼察。你可以把一杯酒倒在她双乳中间,然后一滴不洒地喝干。挨着阿尼察的是你嫂子玛尔塔,她做爱就像她喊叫一样频繁。如果你做梦梦到她,把你的枕头翻过来,她就会梦见你。站在那边的那个秃顶,是她丈夫,你兄弟卢卡。这会儿他手里正握着一块石头,这样他就不会在教堂里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倘若他睡着,石头会从他手里掉落,把他惊醒。你母亲说,即便是他在床上和玛尔塔做爱的时候,他也攥着那块石头……”

“现在用些浸过酒的面包吧,”帕拉斯凯娃·奥普伊奇夫人说着,在一张可以坐12人的餐桌前坐定,“这样,我们就可以看到我们的眼睛倒映在汤里了。主啊,把好运带给我家的主,我跟他们,跟那些异教徒说起你的时候,说的就是这句话。我坐马车的时候,就称赞车主和拉车的马!主啊,请对哈拉拉姆皮耶先生,请对我们家和我的主人大发慈悲吧;请在您的面包和您的血面前,洗净他的和我们的双手,主啊,因为您的手总是清洁的,您不会把动词(4)掺和进去。在眷顾您自己的时候,主啊,也请眷顾我和哈拉拉姆皮耶家的所有人吧。阿门。”

大伙落座后,帕拉斯凯娃夫人揪了一块面包皮,大口吞进肚里。

“儿子,瞧瞧你的妹妹们,瞧瞧你的兄弟和他们的妻子,你的嫂子们。他们把一年当中六个月的时光消磨在6月,而12月几乎不怎么进入他们的房间。所有这一切都是拜你们的父亲哈拉拉姆皮耶所赐。只消瞧瞧玛尔塔,香喷喷的奶油水果小馅饼;瞧瞧马尔科,洒了砂糖加以烘烤的猪肉,圣路加日(5)腌制的卷心菜;喂,萨拉,来点鱼肉香菇馅酥饼;你,卢卡,最喜欢嫂子们用热酒烹制的鱼;孩子们,你们都尝尝我这些长着两三个翅膀的小鸽子……只消瞧瞧,只消尝尝这些美味佳肴!所有这些让人迫不及待、食欲大开的甜品,它们会让你浑身发热,会给你刺激,会在你的齿间跳跃,它们嚼劲十足,会让你舌底生津,会让你觉得耳朵根子被轻咬发痒,会在你嘴里四处膨胀。随后,它们的味道会改变方向,直奔鼻腔。当你把它们咽下去之后,它们仍会余味不散:给你留下一种愉悦的回味无穷的东西,如同你刚刚吻过一尊小圣像……再说你,阿尼察,为了抵挡魔鬼,往你的耳朵里塞一瓣大蒜吧,因为那些魔鬼跟你离得很近,就像他们跟我的这个讨厌的家伙——索福洛尼耶——离得很近一样;这家伙喝酒是为了消解他人的口渴,吃饭是为了满足他人的饥饿。你知道什么东西吃起来最香吗,索福洛尼耶?”

“不知道,母亲。”

“你父亲的房子。你美滋滋地啃家里的门柱和门把手,美滋滋地啃窗户和门前的台阶,你吐出来的东西只有钥匙。”

“我不需要父亲的房子,母亲。”

“瞧他说的!真是蜂蜜里煮过,酒壶里受教过。但现在对我们来说,需要做的是:别停下!继续往前!我敢说我知道你需要什么。你需要有个妻子。给她的手镯就在这个小荷包里。”

索福洛尼耶的哥哥马尔科动作麻利地把丝质小荷包递给他,他看到装在里面的金手镯和刻在手镯上面的铭文,铭文开头的话是:“吾乃护身符……”

“谢谢您,母亲。不过我没打算结婚。”

“那我该怎么办?难道你已经度过了青春期,而我却得为了你的青春去生病?房子你不需要,妻子你也不需要。可是我需要你的妻子,你的妹妹们需要有房子。约瓦娜连嫁妆都没有,除非把我们家的这座宅子变成她的嫁妆。不过,在我眼里你就像个小丑似的傻瓜,我自己有办法,我会让你结婚的,即使这意味着我得以泪洗面!你在教堂里看见佩特拉了,她是不会跟男基督徒或女基督徒结婚的,但是她拥有的葡萄园和拥有的船只一样多,而且有能力承受激情之火。娶了她吧。她会激发你的热情,驯服你的餐叉。这样,我们就可以拿我们宅邸的一半给约瓦娜作嫁妆,她也就能挑选一个新郎官。如果你不这么做,她就不能挑选。她会嫁给一个虽然富有却年老的家伙。所以,你就选择吧。”

“要不就猜一下。”索福洛尼耶的嫂子玛尔塔插嘴说。

阿尼察听了她这话,放声大笑,又补充说:“猜猜这只阉鸡是在公树上烤的,还是在母树上?”

“母亲,我可不想由着你逼迫我跟一只阉鸡结婚。”索福洛尼耶说。

“听着,我的儿子,你知道我是怎么结婚的吗?有天夜里我睡着的时候,自己咬了自己的舌头。第二天夜里,我又咬到了舌头。我的舌头上已经有一处伤了啊。我很纳闷,我到底在夜里说了什么词儿,竟让自己这样连续咬到自己的舌头。我把脑子里记得的所有字眼翻了个遍,最后,我找到了它!我发现有个词儿与我舌头上的伤处很般配,就像一把刀鞘适合一把军刀。‘的里雅斯特!’我喊叫着跳上看见的第一辆马车,径直来到这里,径直来到哈拉拉姆皮耶·奥普伊奇的怀抱。在我的记忆中,这件事仿佛就发生在昨天。我在一个舞会上遇见他,想要跟他跳舞。那些姑娘们却告诉我他被关起来了。‘你们说关起来是什么意思?’我问道,她们哈哈大笑,把我领到一扇小窗前,让我偷偷看一眼。我就看了,只见哈拉拉姆皮耶与一头活着的熊被关在一间屋子里,当他用他的匕首杀死那头熊时,垂死挣扎的熊了他一身尿。我们无比开心,无比相爱,就在1789年当年,在深冬,我生了你,索福洛尼耶。人就是这样过来的……你尽管吃吧,我的猎鹰,尽管接着吃吧,不用担心。牙齿嚼得越利落,耳朵听得越灵敏。至于你打算干什么,别告诉我,告诉你妹妹约瓦娜吧。我已经在烤制婚礼上用的圆面包啦。它们在我手指下面跳动,就像你父亲的战鼓似的。在每只圆面包里面,两个蛋黄颤巍巍的,活像两坨小小的乳房;只要你咬上一口,它们就会香气四溢!……为你的健康干杯!”

∗    ∗    ∗

那天晚上,索福洛尼耶独自走进他的房间,没点灯就摊开四肢躺在床上。在房间的墙上,圣像和镜子旁边挂着那个有椭圆形金框的天鹅绒窗帘油画,但是此刻,他发现那里有一对漂亮的乳房,画得极为生动,看上去简直就是真的一般。金粉在那亚麻色的头发上熠熠闪烁;而且,忠实于新近的画风,那对乳房裸露在外,只遮着一块透明的薄纱。乳头的颜色画得跟嘴唇颜色一模一样。每样东西看上去都是那么栩栩如生,索福洛尼耶不禁走上前,满腹狐疑地伸手想去摸摸那对画得极其精美的乳房。结果在半明半暗中,他的手被打了一下。

“别碰!”那幅画像说,“我是你妹妹约瓦娜,而且这也不是一幅画,这是我房间的窗子。至于你,哥哥阁下,为了你给过我的和没有给过我的东西,我得谢谢你。我把自己尘世的仆人,我的身体,留在我的灵魂里。它一直服从我。瞧瞧它是多么顺服……”

接着,约瓦娜把胳膊肘靠在窗户框上,眼泪夺眶而出。

“哥哥阁下,只要你生我的气,成年累月地指责我,如同用石头砸我,圣母马利亚就会从九霄之上的天国降临到鸟儿们在其中飞翔的神圣气流中,并且为了我而悲戚垂泪。当她不紧不慢地出发去迎接她的未婚夫和她的命运时,她的两个玻璃瓶里装着牛奶,她的圣像灯的火焰照着亮光,她的长袍底下藏着一朵黑色紫罗兰。玻璃瓶、圣像灯盏和鲜花,所有这一切全都顺从地服侍她;她的尘世的仆人,她的身体,也归她所有。就这样,恩泽与真理相遇了。可我却既不能求助于她,也不能求助于你。”

约瓦娜站在她的小窗前,更大声地呜咽抽泣。索福洛尼耶走过去,开始轻轻抚摸她,而她则摸摸他的头发说道:“你头发长长了。来,我给你剪剪。”

约瓦娜把他从窗户洞里拉进自己的房间。他在房间当中坐下;他妹妹往他膝上放了一只陶罐,从架子上取来一把刀子,在餐叉上磨了磨,然后走到他跟前,用嘴咬住刀子,开始用那把餐叉给他梳头发。梳完后,她把那个陶罐放在他头上,开始绕着圈给他修剪头发,仿佛他是一头绵羊一般。一滴水掉到他手上。

“下雨了吗?”

“对,下雨了。”

“不,没有下雨,是你在哭。你真的很爱他吗?”

“我知道,哥哥,让灵魂获得生命的不是肉体。咱们的灵魂有如咱们的脚,似乎并不是来自同样的尘世父母,它们不是来自哈拉拉姆皮耶和帕拉斯凯娃,它们来自不同的泉源,追随着各自生命中的浪波,寻觅着各自的耳朵。这就致使哥哥和妹妹彼此听不见对方,咱们的灵魂属于不同的家族,它们之间的关系也不同于咱们双手之间相互的关系。你的灵魂来自哪里呢?我们在自己的梦里创造一株鲜花,可实际上快速生长出来的却是一棵奶蓟草。我正在等候的那个人有着文雅的声音和可贵的诚实。”

“他肯定是个傲慢自负、像你一样愚昧的家伙。”索福洛尼耶生气地说,同时把陶罐从自己头上拿开,“他是谁?”

“我灵魂上的兄弟和我肉体上的丈夫。他叫帕纳·泰奈茨基,是泽蒙人(6)。我对他还不是十分了解。我只知道他是存在的,而且他的俊美让我睡不着觉……今天晚上他要来看我……别乱动啊,不然我会割伤你的。”

约瓦娜把陶罐重新贴住哥哥的头,继续给他修剪头发。

“他会穿过你的房间。你不会出卖我们,是不是?”她问。

“当然,我不会。”索福洛尼耶说,同时下决心只要自己一到床上就马上入睡。然而让他惊讶的是,约莫午夜时分,一个身穿奥地利军官大衣的男子穿过他的房间;不久,他就听到耳语声从那个带金框的窗口传过来。只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那是索福洛尼耶妹妹的声音在说:“你吓到我了。一个人就算哭着也能入睡……”

“你为什么哭?”

“向我求婚的那个家伙是个老头子,可我还年轻。我怎么能嫁给他?要是我父亲在家,他会保护我,不让我母亲得逞。他爱我。你呢?告诉我该怎么办?”

“不。”

“为什么不呢?”女人央求的声音在黑暗中追问。

“因为没有建议。每个人的路都得靠自己去走,跟虫子一样。”

“这么说,我是得不到任何帮助了。”

“谁在说帮助呢?我能给你的帮助当然有。很快而且很有效,可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为什么?”

“因为这是一种没有后悔药可吃的帮助。”

“你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要表达什么意思。我的帮助不是有什么意思,而是要做。”

就在这时,索福洛尼耶听见一条男人的厚皮带掉在地上,皮带搭扣发出叮当声。

“那就做点什么吧,看在上帝分上,趁还来得及!救救我!”女人细微的声音耳语着回答。

“我不敢。”

“为什么不敢?”

“你会尖叫的。”

“我会尖叫?为什么我会尖叫?如果我这张嘴是哑巴,那么你的爱情肯定是聋子。”

“俗话说:请接受我的血液和肉体,我甘愿为你牺牲我自己,让你得救。你要相信我。不过你切莫以为那样弄会痛。”

“弄什么会痛?”

“我的帮助。至少第一次……你的上衣扣子能用舌头解开吗?”

“为什么要用舌头?”

“因为只要它还扣着,我就没法帮你……”

这时候,索福洛尼耶·奥普伊奇开始悄悄穿衣服。当他穿靴子的时候,他听见了妹妹最后几句话;那是一种从未升高成尖叫的低声耳语:“救命啊!我受到攻击了!哦,先生,别对我那样做,求你了!救命!你太沉了,从我身上下去,我没法呼吸了,你干吗那么使劲挤压?……你刺痛我了。别动那儿,痒啊……你毛太多了,你在干吗呢?你的口水要让我窒息了!下去,流到我嘴里啦……你会把它咬掉的,放开!你压痛我了……救命啊,凶手!……这就是你说的血液和肉体吗?……哦,先生,别那么做……别那么做……做啊……哦,先生,快做……”

军旗手索福洛尼耶·奥普伊奇像小偷一样悄无声息地爬出自己的房间。在门厅里,一支燃着的蜡烛插在一小条面包中间,银质托盘里摆放的是复活节用的鸡蛋。他拿了一个鸡蛋,一个大得简直只有公鸡才会下的蛋。然后,他动作利落地给自己的马套上马鞍,穿着法国骑兵的阅兵礼服,上马径直去了佩特拉的家。他弄醒佩特拉,把那个鸡蛋献给她,说他是来告别的,并且问她:

“告诉我,我们奥普伊奇家族和泽蒙的泰奈茨基家族之间有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啊?这两个家族的关系是在上个世纪、上一次战争中开始的,也就是在1797年威尼斯共和国崩溃的时候。你父亲遇到了帕霍米耶·泰奈茨基,他是此刻正在操你妹妹的帕纳·泰奈茨基的父亲。”

“他们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

佩特拉跟他吻别;嘴唇贴着嘴唇,边吻边对他呢喃细语:“糟得不能再糟的关系。”

索福洛尼耶骑马朝西北方向驰去。他感觉到自己有了一位访客。在他心底,一阵轻微的饥饿犹如一种燃烧不熄的欲望一样正在呻吟,或者说那是一种类似饥饿的轻微刺痛正在他的心里呜咽。


(1) 圣马丁(316—397),出生于帕诺尼亚教区的萨瓦利亚(今属匈牙利),做过图尔主教,是乞丐、毛纺织工和裁缝、士兵、葡萄酒酿制者和旅店老板以及法兰西的守护圣人。

(2) 圣斯皮里敦(约270—384),出生于塞浦路斯,做过特里米索斯主教(Bishop of Trimythous),死后被奉为陶工们的守护圣人。1751年,的里雅斯特修建了圣斯皮里敦教堂。

(3) 圣阿里姆皮耶,基督教的一位圣徒,生卒年月不详。

(4) 基督教中有一种信条:上帝(主)与名词相关,而魔鬼与动词相关。

(5) 圣路加日,圣路加是《圣经·新约》四大福音书的作者之一(《路加福音》),他的纪念日是10月18日。

(6) 泽蒙,在塞尔维亚贝尔格莱德南边,位于多瑙河畔,现为贝尔格莱德下辖的一个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