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易散:卡波蒂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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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1924—1948 豪迈年代:亚拉巴马的巫师和纽约的精灵

杜鲁门·卡波蒂的人生从一开始就乌云笼罩。一九二四年九月三十日他在新奥尔良出生之时,父母的婚姻就已名存实亡。他的母亲莉莉·梅是一位小镇美女,父亲阿奇·珀森斯是个仪表堂堂却毫不靠谱的策划人,两人各奔东西。因此,童年时的杜鲁门主要被寄养在亚拉巴马州蒙罗维尔的几位中年表亲家里,当年他母亲在失去双亲后,也是由那三位当用人的表姐和一位打光棍的表兄抚养成人。尽管他生活中从未缺少关爱,但从小被父母遗弃的经历却给他留下了终生未能愈合的情感创伤。

杜鲁门个子矮小——“我跟猎枪一般高,也一样响,”他后来这样描述自己——但精力充沛,鬼点子多,在人多的地方总是出尽风头。当年的挚友哈珀·李后来在她的半自传体小说《杀死一只知更鸟》中把他描述成一位“小巫师”。而他母亲早已将自己的乡下名字莉莉·梅改成更为高雅的妮娜,并于一九三二年将卡波蒂接到北方的纽约,与她和她的丈夫——一位名叫乔·卡波蒂的古巴人——一起生活。乔·卡波蒂在华尔街有一份好工作,对孩子也宠爱有加,并在一九三五年正式收养了杜鲁门,于是,杜鲁门·珀森斯变成了杜鲁门·卡波蒂。

一九三九年,卡波蒂一家离开曼哈顿,迁往康涅狄格州格林尼治的高档住宅区。他们居住的地方是成片的都铎式房屋,街道两旁绿树成荫。当卡波蒂还住在亚拉巴马时,就说过自己的理想是成为作家。到了格林尼治高中,他遇到了每一位胸怀大志的作家都需要的贵人——一位富有同情心并且不断鼓励他的老师,她名叫凯瑟琳·伍德。在格林尼治,杜鲁门还找到了一位心灵伴侣菲比·皮尔斯,那是一个漂亮而优雅的姑娘,也立志要成为一名诗人。尽管他写给她的信只有一封——他亲昵地称她为“菲比小鬼”——她的名字却在他与其他人的通信中经常出现。

离开三年之后,卡波蒂一家重新回到纽约,住进公园大道1060号公寓。在迟迟才从曼哈顿西区一所私立高中毕业后,卡波蒂在《纽约客》找到一份工作——但只是一位送稿工。那家杂志认为卡波蒂的小说过于标新立异,不符合其正统严肃的斯卡斯代尔小镇品味。当时的女性时尚杂志经常发表美国最具创新的小说,于是,《纽约客》所不屑一顾的天才很快获得两位独具慧眼的小说编辑的青睐,他们是《时尚芭莎》杂志的玛丽·露易丝·阿斯维尔和《小姐》杂志的乔治·戴维斯。两人争相发表卡波蒂的作品,在二战结束后的几个月里,刚刚二十出头的卡波蒂就成了文学市场上炙手可热的人物。

不过,家里的事情却并非事事顺利。妮娜·卡波蒂酗酒上瘾,经常大发雷霆,不是控诉乔的不忠,就是斥责杜鲁门的同性恋。杜鲁门觉得住在公园大道越来越难以从事创作,便于一九四六年暂避于雅都——位于纽约州北部世外桃源般的文艺人士社区。当年夏天同在雅都的一位作家把他比作莎士比亚笔下匡扶正义的精灵,但他还是一个喜欢冒险和恶作剧的精灵。雅都以风流韵事而闻名,卡波蒂也陷入两段恋情,其一是与一位英俊、已婚的历史学家霍华德·多迪,其二是与多迪的好友之一、有时也是其情侣的牛顿·阿文。对杜鲁门而言,与多迪的关系只是一时心血来潮,但两人后来一直是朋友。而对身为马萨诸塞州北安普敦史密斯女子学院文学教授的阿文,他却产生了真爱。

他们之间并不般配。二十二岁的卡波蒂看上去似乎还不到二十,而四十六岁的阿文则像是年过半百,他头顶已秃,戴着眼镜,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子。两人的个性也大相径庭。卡波蒂几乎总是热情洋溢,阿文则腼腆内向,只要离开北安普敦的小天地就很不自在。但阿文的文笔豪放,而且与许多文学教授不一样的是,他本身还是一位优秀的作家、一针见血的评论家和饱学之士。在两人保持关系的两年里——卡波蒂每逢周末就去北安普敦——阿文给他的年轻伴侣提供了他从未接受过的大学教育。卡波蒂常说,阿文就是他的哈佛。

周一到周五的日子,卡波蒂享受着纽约的生活,结交的朋友圈也逐月增多。有一个圈子的中心人物是里奥·勒曼,他性情随和,是文学圈的牛虻,其每周日晚举办的派对成了曼哈顿的一个惯例,吸引着几乎所有的名人,包括作家、编辑、影星和剧作家。另外两个圈子的中心人物分别是他的两位杂志社编辑:《时尚芭莎》那位颇受拥戴的玛丽·露易丝·阿斯维尔和《小姐》杂志那位稍显刻薄的乔治·戴维斯,后者的警言妙语堪与奥斯卡·王尔德媲美。卡波蒂在自己的第一部小说《别的声音,别的房间》出版后,曾经征求戴维斯的意见。“哦,”戴维斯说,“我想总得有人去写童话版的《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

卡波蒂的新出版商是兰登书屋的本内特·瑟夫,当时与妻子菲莉丝住在东区的一栋豪宅里。卡波蒂踏进他们的家门之后,发现了一个更加显赫的名流阶层。在这里,他讲述各种故事,传达各种八卦,也成为圈子的中心人物。战后的那几年,比较活跃的人物——也是卡波蒂经常通信的对象——还包括两位来自佐治亚州的胸怀抱负的作家唐纳德·温德姆和安德鲁·林登,以及诗人、大学教师、后来还成为第92街曼哈顿青年友谊会诗歌中心负责人的约翰·马尔科姆·布里宁。

《别的声音,别的房间》于一九四八年冬出版之后,卡波蒂顿时名扬全国——当时的美国人比现在更看重文学。几个月后,他前往欧洲,不出所料地见到了英国和法国的一些大文豪。回国之后,他发现阿文及其隐士般与世隔绝的方式已经不适合自己。而在卡波蒂离开期间,阿文已经与安德鲁·林登发展出秘密恋情,因此对卡波蒂这位喜欢热闹、常常让他疲惫不堪的伴侣,他也正乐得放手。尽管两人诚挚的友情一直维持到一九六三年阿文去世,但卡波蒂已经开始寻找新的伴侣。

一九四八年十月,他找到了意中人。杰克·邓菲比卡波蒂年长十岁,身材健美——他曾在原创音乐剧《俄克拉何马!》中担任过舞蹈演员——英俊中又有几分傲慢。他心直口快,不管是对卡波蒂还是对其他人。邓菲同样是一位作家——而且很优秀,已出版一部小说,另一部在创作之中,后来还推出几个剧本。这一次的爱情很持久,邓菲成了卡波蒂余生的忠实伴侣。

致阿奇·珀森斯

[纽约州奥西宁圣约翰军事学校]

[约1936年秋]

如您所知,我的姓由珀森斯改成了卡波蒂。大家都叫我杜鲁门·卡波蒂,如果您以后也能这样叫我,我将不胜感激。

[杰拉尔德·克拉克收藏]

致托马斯·弗拉纳根[2]

[康涅狄格州格林尼治]

[1939—1941年]

我在此郑重声明,我可能说过的关于托马斯·弗拉纳根的任何话语,或者我声称他所说过的任何话语,均为我个人的诽谤和谎言。

杜鲁门·卡波蒂

[爱德蒙·米勒收藏]

致凯瑟琳·伍德[3]

[1941年7月26日]

[亚拉巴马州蒙罗维尔]

亲爱的伍德小姐,

我在新奥尔良待了三周,昨天晚上才回到蒙罗维尔。收到您美好的来信,我十分惊喜。听到您父亲的消息,我非常难过,真心希望他正在好转。

我一直在四处收集素材,有些相当不错。目前动笔写得很少,笔记却做了许多,并尽量准确记述日后对我有益的事情,(此处本该句号,但我的打字机一滑而出了错。)

您打算去看望皮尔斯小姐吗,我希望您去,因为她在缅因州的住所好像非常幽静舒适——掩映在迷人的树林之中。

来到这里之后,我把南部的地方都游遍了。上周我去了密西西比州的纳奇兹,并且在一处风景优美、可以俯瞰密西西比河的景点野餐。

泰迪[4]的妈妈给我写了一封长信,把他所做的一切都告诉了我,您了解泰迪——就算事关他的性命,他也不愿意给任何人写信。她跟我说您给他写过信了,并请我向您转告她那位乌黑头发的宝贝儿子的近况:

1.他在格林尼治一家出租车公司工作,每周能挣15美元。

2.他在梅德斯通俱乐部的晚宴舞会上赢了130美元,正拿着这笔钱学飞行。

3.他妈妈拿他毫无办法!

4.他们已经搬到新居,地址是格林尼治公园大道179号。

5.他们对泰迪感到满意和高兴,他似乎在长进。废话!

又及:上周六他十七岁了。

我在苦读俄国文学!终于读完了《战争与和平》。我还读了赫胥黎的《旋律的配合》。那本书写得很糟糕,不仅如此,还看得人一头雾水。不过,在超现代的复杂性这一点上,它倒是颇有教益。

我一路穿过了路易斯安那州珍珠河沼泽的腹地。花了三天的时间,就像在丛林之中,只不过更加危险。沼泽地带居住着卡戎人(我相信这个词没有写错),那里很不开化,有些小孩子还从来没有见过白人!这真是一次不同寻常的经历,我收集了各种材料和野花——还有一条小鳄鱼,我会尽快以货到付款的方式经水路运送给您,您很快就会收到。它是一种常见的小坏蛋。

很抱歉我拖延到现在才给您回信,但这实在是难免。请给我写信,告诉我所有的消息,因为我现在几乎是远离文明世界,在这里的人们看来,你如果不说ain't,就是脑子有问题,双重否定是普遍公认的语法。

给我写信。

祝一切好!

爱您的,

杜鲁门

[纽约公共图书馆收藏]

致凯瑟琳·伍德[5]

路易斯安那州门罗市弗朗西斯酒店

[1942年8月]

Ouachita,读音为“沃希托”

希望这一切不会让您和皮尔斯小姐[6]吃不消。

这里能享受特别美妙的水上生活(沃希托河流入密西西比河)。这条河美极了!我乘坐一艘船屋行驶了157英里,然后再返回,花了一周半的时间。我准备写一个关于那些人的故事,他们住在(我是指真的住在)停在岸边的船屋里,并以从水里捕捉的东西为食!

我想您知道,今年秋天我不会来格林尼治高中就读,因为我们搬进了城里的一套公寓。但是,我当然会经常来格林尼治看望您。菲比[·皮尔斯]今年冬天也会在城里。如果您的新居有客房的话,可以邀请我去度个周末,(我是不是很冒昧?)

真心希望您能看清楚我写的字,因为我自己都看不清。

[佚名收藏]

致阿奇·珀森斯

[亚拉巴马州蒙罗维尔]

1943年12月2日

亲爱的尼德老爸[7],

请原谅我用铅笔和便笺纸,但我只是匆匆写上几笔,让您知道我收到了您的电报。妈妈把它航空邮寄给了我。

我来到这里后,心里想,说到底,您眼下肯定不愿意让我去打扰您。[8]茉特尔的事,我真的感到非常难过,因为您也知道,我以前很喜欢她。[9]

此外,我还身无分文,之前跟您谈起此事时,只怕您没能明白。我把手头仅有的一点钱用作了来这里的盘缠,但毫无疑问,这显然不是我该来的地方。我在纽约过得要好得多。

当然,您的电报很令人兴奋,最让我激动的就是在新奥尔良见到您并把我的工作做完。但我真的觉得好像不该强求于您——考虑到战争等等。恐怕您现在的状况也不适合对您有所求。

我感冒了,感觉很糟糕,这鬼地方让人太难受了。我想我很快会返回纽约,因为亚拉巴马州显然不是一位作家的天堂。请给我写信,由亚拉巴马州蒙罗维尔346号信箱V.H.福尔克转交。

非常爱您,代我吻茉特尔

杜鲁门

又及:希望您看得懂这“黑鬼”胡画。

[杰拉尔德·克拉克收藏]

致伊丽莎白·艾姆斯

杜鲁门·卡波蒂

纽约州纽约市公园大道1060号

1946年1月23日

纽约州萨拉托加温泉

雅都主管

伊丽莎白·艾姆斯夫人

亲爱的艾姆斯夫人,

我想知道这个夏天我能否到雅都待上一段时间,因为我正在写一本书,我的第一部小说,希望秋天能够完稿。该书将由兰登书屋出版:我的编辑是罗伯特·N.林斯科特。我在《时尚芭莎》、《小姐》、《故事》、《草原篷车》等杂志发表过短篇小说,还发表过一些小评论。我今年二十一岁,是南方人,现在住在纽约。我在《纽约客》有过一份短期的工作,后来为一家电影公司审过稿,再后来还为一本文摘杂志每月收集一些无聊的小故事。如今在一位出版商的帮助下,我得以从事自己的创作。

几位到过雅都的朋友都说,我肯定会喜欢那里。艾姆斯女士,谢谢您对我这封信可能给予的考虑。[10]

最诚挚的

杜鲁门·卡波蒂

[纽约公共图书馆收藏]

致罗伯特·林斯科特

纽约州萨拉托加温泉雅都

1946年5月

亲爱的鲍勃,

我已经到了,此刻就在这里,正在慢慢冻死。手指冻成了冰铅笔。但话说回来,总体而言,我觉得这个地方很不错,至少目前是这样。这里的人都很好。眼下待在这里的人有:阿格尼斯·史沫特莱、卡森[·麦卡勒斯]、霍华德·多迪(他特别随和)、里奥·勒曼(总是端着架子)、拉尔夫·贝茨、玛格丽特·杨以及今天刚到的圣凯瑟琳·安·P.。[11]

我在大宅里有一间卧室。有些房间里有蝙蝠飞来飞去,里奥通宵都亮着灯,因为风在怪叫,房门嘎吱作响,上面的塔楼里还隐隐传来蝙蝠吱吱叫的声音:这可不是在开玩笑。我的工作室离大宅有点远,但是很宽敞。它是由谷仓改建而成,阁楼上还存放着一辆老式的四轮四座马车:我总是联想到拉迪亚德的幽灵车影,所以让人非常惶恐不安。[12]我此刻就在工作室里,你无法想象这里有多冷,尽管有一个不错的大炉子,我却不知道怎样让这该死的玩意保持热乎。现在才早上十点,但我觉得自己得来点威士忌暖暖胃。从工作室可以看到山,门外的毛茛植物正在开花。

在我离开之前,芭芭拉[·劳伦斯][13]来过电话,说她和你共进了一次令人非常愉快的午餐。我今明两天会把短篇小说写完,可能会先让它放上两周,一边继续写《别的声音》,然后再把它打出来寄走。[14]当然,也会给你寄一份副本。

抱歉写出这样一封絮絮叨叨的信,但我还没有完全适应,没能理出个头绪。下次会尽力写好一些……

祝好

[哥伦比亚大学图书馆收藏]

致玛丽·露易丝·阿斯维尔

[纽约州萨拉托加温泉雅都]

[1946年5月]

阅后销毁!!!(在给芭芭拉看后)

玛丽露,我的天使,

哦,我就知道好日子不会长久:我有麻烦了,全是里奥[·勒曼]的错。

按艾姆斯夫人的说法,我和霍华德·多迪在“不断地迫害”他。[15]你瞧,里奥对蛇真的是怕得要命:他每天从大宅去自己的工作室都要我陪着,但是他这一切做得太过头,简直到了可笑的程度,以至于所有的人都以为他是在半开玩笑。因此,昨天霍华德到我的工作室来吃午饭。[16]离开时,他踩到了我院子里的一条蛇,便把它拎了起来。里奥正站在自己的门口,就在路的对面,他看到后大叫起来:“你们真恶毒!真残忍!”然后猛地关上门,拉下所有的窗帘,缩在桌子底下,一下午都不出来,他真的是吓坏了。当然,谁也没想要真的吓唬他。可是,两个给我们的工作室送柴火的工人看到了这一幕,就报告给了艾夫人,她马上送来一张“小蓝条”(这里所有的沟通都是通过这种蓝色便条来进行),说勒曼先生因我们(我和霍华德)“不断的迫害”而致病。我想事情很快会平息,但这一切太荒唐了,简直是难以形容。当然,里奥因为让我们卷入这摊大麻烦也觉得非常过意不去。霍华德写了一张便条,好好地解释了一番(我们觉得自己就像淘气的小学生,这让霍华德很懊恼,因为他是哈佛的教授,而且已经四十二岁)。除此之外,其他一切都好。

“房子”的事情怎么样了?是特里,不是佩里。是特里·穆雷。[17]我的短篇还没有写完。但这一周内会完稿。在上封信里,我跟你提起过玛格丽特·杨。[18]亲爱的,最奇怪的事情还在发生,我迫不及待想告诉你,但又不敢把它写进信里。也许不久后的哪一天我会给你打电话。你肯定会大跌眼镜的。皮吉派和我亲爱的邓尼最近到了吗?我得再给芭芭拉[·劳伦斯]写封信,但我的上一封她根本就没有回复。把这封给她看看。她见过特里了吗?

卡森[·麦卡勒斯]最近卧病在床,所以才没有给你写信。不过她现在好些了,也许今天就可以下床。我们一起吃的早餐,她看上去好多了。我昨晚吃了一粒速可眠,现在觉得昏沉沉的,几乎连打字机都看不清。凯瑟琳·安·波特和我昨晚跳舞一直跳到深夜。她应该六十岁左右了,但居然还能跳肚皮舞。[19]她想装出一副十六岁左右的南方淑女的做派。她太不严肃了,很难相信她真能写出什么东西。她就像一个初次参加社交的纽约小姑娘。她觉得我舞跳得好,就让我一直陪她跳:这简直糟透了,因为她连最简单的舞步都丝毫不会跳。我喜欢阿格尼斯·史沫特莱,她为人很好。不过在这里所有的人当中,我最喜欢的是霍华德·多迪。[20]

噢我最最宝贝的玛丽露,我爱你,也爱芭芭拉,希望你们俩也都爱我:你们是我珍贵的朋友。我真的非常想念你们,思念真的很痛苦。

信里夹有紫罗兰:我知道等你收到时它们会变枯,不过要记住它们曾有多美丽,而我寄给你时,它们就是那么美丽,我最亲爱的玛丽露。

[阿斯维尔家族收藏]

致玛丽·露易丝·阿斯维尔

[纽约州萨拉托加温泉雅都]

[1946年5月18日]

我心爱的宝贝,

又收到你的一封来信,亲爱的!这里正在下雨,又阴又冷,但你美好的话语使一切显得那么快乐。没错,这是个古怪的鬼地方。里奥非常害怕,乃至于通宵都亮着灯,前不久的一个夜晚,他求我让他坐在我的房间里:就缩在一把旧藤椅里,一直熬到天亮。我不害怕,除非有蝙蝠飞进我的房间。我实在受不了它们在黑暗中盘旋时发出的吱吱声。我放弃了谷仓改成的工作室,搬进了大宅的塔楼:你得爬上一截怪异的石梯才能到那儿。据说特拉斯克夫人的同伴——一个西班牙女人——的阴魂还在那儿不散。[21]里奥对它总是退避三舍。理查德[·亨特][22]在这里时见过那个地方,但当时我还没有搬进去。让他给你讲讲吧。他几乎是吓得魂飞魄散。

哦天啊,我想我们还是别谈这房子了。太糟糕了。

我的短篇很快就可以完稿。《米里亚姆》正在被翻译成德语供国务院所用。居然被选为复兴文学,未免有些不可思议![23]

你什么时候来呢?快快来吧!芭芭拉[·劳伦斯]到底怎么了。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吝啬的白种女人。连只言片语都没有!我在为她担心,她明知道我多么爱她,还这样让我担心,真是太残忍了。我知道她不怎么擅长写信,但这样也太过分了。

最亲爱的,我有太多的内容要写,但我想还是等到我们见面再说吧。你能想象我有多想你吗?如果你能想象,就是一个天才!要格拉迪斯赶快好起来。我恐怕不能去参加音乐会,但我知道一定会很精彩,我也会想念她,并祝她万般好运。噢玛丽露玛丽露玛丽露。

我爱你爱你爱你

哦真的爱你,真的真的,真的爱你

[阿斯维尔家族收藏]

致里奥·勒曼[24]

[纽约州萨拉托加温泉雅都]

[1946年6月]

里奥——给妈妈打电话:阿特沃特 9-3319

告诉(她)我很好——讲讲我可爱的塔楼——问问她我要不要买个网球拍——是否有人打过电话——要她给我送点小甜饼——要她给我送些内衣,向她转达我的爱,要她给我写信。[25]

杜鲁门

[哥伦比亚大学图书馆收藏]

致里奥·勒曼

[纽约州萨拉托加温泉雅都]

[1946年6月28日]

里奥最亲爱的

你可躲不过蓝色便条!而这一张只是想说我有多么想念你,以及这里有多么寂寞。玛格丽特·杨开着一辆漂亮的栗色敞篷车走了:穿着那条休闲裤,头戴那顶缀满圆形亮片的傻乎乎的白帽子;来的时候是那副行头,走的时候还是那样;清楚地表明那姑娘很在意形式。来找她的那个男人唐纳,是你所见过的最俊俏的娘们儿。《生活》杂志的人也走了。[26]菲莉丝给我看了汤森德写给她的一封信。开头写着:“雅都照片里的那条狗是弗兰基所养的奥朗雷。今年八月就有两岁了。”接着还写了好几页。菲莉丝说她会加上一句说明:“这是一条公狗,其主人是艾姆斯夫人的秘书之子。”每次都只有女人才能对付女人。牛顿因为各种工作累得要命,今天就赖在床上看书。乔治[·科尔]留了张字条问能不能给我画像,这让我感到奇怪,因为他多次说过讨厌画肖像。不过我还是让他画了,结果就有了一张我所见过的最漂亮的画。看上去惟妙惟肖,但奇怪的是有一种病态的紧张感,令人非常费解。这里的人都觉得画得很棒,但我不敢对着它看太久。乔治把它送给了我,所以我会带回家让你看看。我们(我和牛顿)可能在20日离开,去阿普尔多尔浅滩岛待上两个星期,然后再回家。[27]我已经重新开始写那本书了,也不打算再介入雅都的社交生活。牛顿向你问好,我当然也一样。

也向亲爱的理查德[·亨特]表示爱意:搂搂脖子啄啄脸。

这套信封和邮票是从牛顿那儿要来的。

[哥伦比亚图大学书馆收藏]

致霍华德·多迪

[纽约州萨拉托加温泉雅都]

[1946年6月或7月]

霍华德,亲爱的,

你的来信!真是太好了,谢谢你。你在奥尔巴尼而不是在这边理发是一件好事,我喜欢你以前的样子。

这里没有发生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昨天E.A.[伊丽莎白·艾姆斯]举办了一个鸡尾酒会,所有人——包括E.A.——都非常兴奋。伊瑟尔[·罗里克][28]摇摇晃晃地走回家时,突然发现了乔治·文森特,便大叫道:“去年夏天我见过你光着上身,哎呀伙计,那可真是一景!”这个插曲让我们的嘉宾(斯莱德夫妇、威利森夫妇等)大吃一惊。里奥与E.A.共进午餐,求我过后去接他(害怕蛇,你知道),结果我到达时,看到他坐在草地上,而E.A.正弯着腰,对他念着《圣经》里的诅咒,里奥则低声反驳:“但你就不相信终极善举吗?”不过,这两个人似乎比以前相处得好一些了。霍华德,我觉得你对她不该那么偏激;她毕竟只是一个很无知的女人,而天知道,对这种事情可以淡然处之。她今天给了我一张便条,“我干了一件奇事:你愿意待到7月30日再走吗?”我还没有写回复,也没有做出决定。N.A.[牛顿·阿文]非常棒,我爱他,但在这封信里我不想多写,因为要说的话太多了。

昨天与卡森通了电话。她五点左右打来的,我当时在楼上洗澡,于是衣衫不整地飞奔下来。她说星期五要去火岛,身体似乎不错,其他的没什么消息,当然,除了“向亲爱的霍华德表示爱意”。我也表示爱意:搂搂脖子啄啄脸。

又及:星期四要想着我,并祝我好运,我想念你!

[佚名收藏]

致里奥·勒曼

[纽约州萨拉托加温泉雅都]

[1946年7月9日]

里奥最亲爱的孩子,

终于……来了一封信,在我刚刚彻底放弃希望的时候……而且还是一封很贴心的信。我非常高兴你喜欢菲比[·皮尔斯],因为她是个了不起的姑娘,才华过人:你知道,我们曾经十分相爱,我现在仍然爱她,尽管方式也许不完全相同;不过我们已经相识了那么久,共同经历了那么多(用他们的说法),我想,我们之间将永远有着一种深层次的联系,无论我多么努力地想割断它。是的,乔治[·科尔]跟我是朋友,我希望是好朋友,我十分惭愧,以前没有发现他如此出众的品质;他慷慨、可爱、忠诚、智慧:哦天哪,你说的评判是什么意思……我吗?不,绝对不是,亲爱的,只要是让理查德[·亨特]开心、让你开心的事情,对我来说就百分之百没问题,因为我爱你们两人,对你们真心实意,对乔治也是:我知道你能给他一个途径,让他得到他迫切需要的东西,而且这轻而易举,也是一件好事,起码在我看来是这样。

牛顿最近很好,我向他转达了你的问候,他很感谢,也向你表示问候。当然,我爱他,这同样很简单,合情合理,毫不复杂。对我来说,他太好了,太体贴,太善良:我只是庆幸自己能够欣赏他,了解他的不可多得、优雅完美:还有比他更敏感的人吗?在如今这种年代,像他这样敏感的人几乎不合时宜。你是否有过这样的经历:在那美好、恣肆的青春年华,突然之间,你看到一样东西——一片傍晚时的天空,一只野外的鸟儿,一道风景——它美轮美奂,让你一下子恐惧到了骨髓?你很担心,唯恐哪怕是最细微的动静(比如一片在风中飘动的树叶),也会让它骤然消失?我想,爱就是这样,或者应该是这样:让人生活在美丽的恐惧之中。

玛丽露和B.[芭芭拉·劳伦斯]来了,我们过得很开心;E.A.[伊丽莎白·艾姆斯]对她们很热情,邀请她们共进晚餐,还在松园举办了派对。杰尔[·曼吉欧尼][29]为她们办了个小聚会,我在这塔楼里也办了一个。我完全相信她们过得愉快而兴奋。玛丽露是个天使;她与牛顿有共同之处:好得令人难以置信。乔治[·科尔]又给我画了一幅很美的画像,简直是栩栩如生,因为我是一个很难画的人,玛丽露把这幅画和关于乔治的一篇小文章登在了《芭莎》上。

霍华德[·多迪]昨天回来了。他真的是一个亲切友好的人,特别善解人意,他非常想念你:他说,没有你,他不知道该怎么在这里过下去。你得给他写封信,因为他是那种从不主动写信的人。你真的得写。我非常高兴你要带妈妈去吃午饭:以前也带过吧?吃得怎么样?把这些都写信告诉我。我在继续写那本书,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回头去写很不容易,但一切都会顺利的。我想你,亲爱的里奥,我爱你,迫不及待想见到你。我和牛顿将于25日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待上一周,然后我再回家。全身心地爱你,心爱的最爱的里奥。

[哥伦比亚大学图书馆收藏]

致玛丽·露易丝·阿斯维尔

[马萨诸塞州北安普敦前景大街45号]

[1946年7月31日]

亲爱的,

我早上收到了你的来信,很抱歉你之前不知道我在哪里;到达纽约州时,我真该给你打个电话的,但我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就赶火车来这儿了。

宝贝,你不必为钱的事而苦恼——我完全理解,也知道这根本不是你的错,我一开始就不该这样要求的,但这趟旅行开销特别大,个中缘由我以后再向你一一述说,但这一趟我肯定会亏本,这真是一种讽刺,因为我有生以来还从来没有这么卖力过——几乎要累死,甚至还去看过这里的医生——不过我不是在抱怨,真的,因为这一趟既奇妙又有趣:就像他们说的,是一种经历,而且我特别喜欢[亨利·]卡蒂埃—布勒松。[30]

关于小说的改动。[31]为了你,亲爱的,没问题。他可以用手捂住那男孩的嘴。我会就此跟珀尔[·卡津]谈一谈。[32]

我和牛顿在这里非常愉快。到了秋天,他将在这里做一场有关当代美国文学的大型讲座,那么你就有文章了:很棒,对吧?他向你问好,当然,我也向我的宝贝亲爱的珍爱的玛丽露问好。也问候皮吉派和邓尼,祝你们过得愉快,亲爱的,因为我非常非常爱你们仨。

又及:有机会请写信:我将于星期五回到[公园大道]1060号。

[阿斯维尔家族收藏]

致玛丽·露易丝·阿斯维尔

[纽约公园大道1060号]

[1946年8月4日]

最亲爱的,

最近过得开心吗?还有邓尼,以及我最爱的小女友,过得怎么样?亲爱的,说真的,我打心眼里羡慕你,亲爱的,因为你离海边肯定不远,也可能已在海上,应该是吧,我多么渴望大海啊:我已经多年没有尝过海水的咸味或被海浪冲倒了。[33]

这台破打字机的空格键出了问题!请谅解。

我在新奥尔良过得非常不愉快:我有生以来从来没有那么卖力,也希望以后再也不会那样,我现在就能看出这桩小活计肯定会亏钱,因为开销大得惊人……其中的原因我现在不想多说。《芭莎》的态度很恶劣,但请你不要为此烦恼,因为这不属于你操心的范围,也许等我去跟他们谈谈,一切就会迎刃而解,我现在还没有跟他们谈……但是,他们给我寄来了一份在那儿开销的账单……未免岂有此理吧?[34]只是珀尔告诉我,他们现在想在十月刊上发表有关新奥尔良那篇文章,而把我的小说不知道要往后推到什么时候。[35]嗯,这当然让我心烦,我当初放下手头的书来写这篇文章的原因之一——其实也是主要原因——就在于,我几乎有一年没有发表小说了,而我应该发表小说,这非常重要,所以他们真的必须必须必须在十月刊上发表那篇小说。反正我还没有把新奥尔良那篇稿子交给他们,我想我会一直拖着,直到他们等不及,等等,而且如果他们不给我报酬,我就绝对不向他们交稿。不过就像我刚才说的,别让你那可爱的珍贵的脑袋为这些琐事费神,因为这不关你的事。珀尔是个好人。你得到她真的很幸运,而且她特别敬佩你。亲爱的玛丽露,每个人都那么爱你!我真的很嫉妒,因为我比所有的人都更爱你,但每个人都口口声声说有多么爱你,好像没有意识到你属于我,我比任何人都更爱你……哦天啊,我有些蛮不讲理了……是因为喝太多的酒,以及想同时思考太多的问题而造成的。

我和牛顿在北安普敦过得很开心。我对他满腔柔情,满腔爱意,无法用言语向你描述,因为他是我所见过的——除你之外——最亲切、最温和的人。我与你的另一位忠实粉丝玛格丽特[·杨]共进了晚餐,前几天还与里奥[·勒曼]共进了早餐。你知道,里奥不管有什么缺点,还是一个好人,为人厚道。我还没有见到B.[芭芭拉·劳伦斯],只是有过匆匆一瞥,不过这周会见到她的。卡森[·麦卡勒斯]在楠塔基特岛拜访田纳西·威廉斯,在那儿过得很愉快。她把欧洲之行无限期地搁置下来了,我就知道她不会去的。

玛丽露,我最亲爱的,我永远无法告诉你你对我的真正意义,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不过,你是这个世界上让我爱彻心底的寥寥几人之一,尽管我希望你尽量开心、尽量长久地享受你的假期,但是,赶快回到我身边吧,亲爱的,赶快……因为我每时每刻都不想没有你。

[阿斯维尔家族收藏]

致约翰·马尔科姆·布里宁

[纽约公园大道1060号]

[1946年8月初]

谢谢你,最亲爱的马尔科姆,谢谢你特别精彩的来信,也请原谅我没能早些回复,不过你也许想象得到,事情非常乱,乱成了一团糟:我的新奥尔良之行有双重成效:无数水泡和足弓下陷,这就是我的所获;不过也有有趣的一面,真的,因为我们把所有的一切都拍了下来,不管是路易斯安那州的豪宅,还是精神病院的病人;照片很美,真的,我只希望我的文章能够大致配得上它们。不过,我在北安普敦与牛顿待了一周,他特有的智慧治愈了我的大部分痛苦。他非常喜欢你,为此我深感庆幸,因为我希望你们成为朋友,马尔科姆,你不会遇到比他更能欣赏你品质的人。

我昨晚与玛格丽特[·杨]共进了晚餐,还发生了一件趣事;隔壁的人在举办派对,主人(我忘了他的名字)盛情邀请我们过去喝一杯;玛格丽特似乎有些犹疑,但我们还是去了,你绝对想象不到,你的朋友霍华德·摩斯和安琦·拉拉比也在那儿。[36]他们对我非常好,我也十分喜欢他们;那姑娘显然不像有人告诉我的那样是个奇葩;相反,我觉得她非常有趣,有点小疯小癫,但十分可爱;霍华德也风度翩翩。但那个派对啊!玛格丽特迫不及待地催我出来了,所以我没什么机会与霍华德交谈,但改天我会很乐意的。

很抱歉你没能得到我的房间,但如果那里没人,你就可以用用露台,对吧?[37]我想你,马尔科姆,给我写信吧,求求你了,让我们尽快见面……同样求求你。

爱你的

[特拉华大学图书馆收藏]

致玛丽·露易丝·阿斯维尔

[纽约公园大道1060号]

[1946年8月10日]

心爱的你,

今天早上收到你贴心的来信,我亲爱的玛丽露,也希望我的信你能够在动身去克林顿之前收到;[38]熊岛肯定非常美;我一直都很想去岛上,希望哪天能去缅因州……最好去海滨,可以看到冰冷的巨浪冲刷着古老的黑色悬崖,就像悬疑小说中描述的那样。

当然,分手协议对你来说似乎意味着失败,但我觉得,这是一种非常错误的想法;我要说的是,最亲爱的,它是迈向正确方向的一步,因为说到底,那一段生活让你联想到的往往不都是不开心的事情吗?[39]你有两个可爱的孩子,你将永远拥有他们,谁也不能把他们从你身边夺走;他们享有爱的安全,亲爱的,而这是孩子最为需要的一种安全。[40]我知道。他们也会一直享有比我当年要多得多的各种安全。不过,我理解你现在的挫败感:这事儿很棘手,是各种的妄自菲薄所致。牛顿对这种事情也非常了解;他曾经与一个女人共同生活了八年,对方每天都在尽力向他强调他是多么微不足道,结果几乎把他逼疯。[41]人们怎么可以这么无情呢,玛丽露?在做人方面,你和牛顿是我所认识的最为成功的,因为你们都非常坚强、温和而又漂亮。当然,牛顿经历了极大的痛苦,认为再也无法让自己的生活步入正轨,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都觉得毫无希望……但其实有希望,他现在又过上了非常心满意足的生活……他觉得一切都很美满,很幸福。亲爱的,我认为你绝对不可能跌入他那样的低谷……你还有许许多多值得珍惜。你的孩子都很棒,玛丽露,他们是你的,你会拥有他们……所有的实际问题也都会自行解决:这不可思议,但你知道,我从来没有为此担心,因为我对事情有感觉(我几乎是一个完全凭直觉的人),而且早就知道,事情的结局会比你想象的要好得多和简单得多。

前几天我和珀尔·卡津一起喝酒,她很友好,也非常聪明,我觉得比她哥哥要聪明得多,她哥哥的作品我发现已经大大不如以前。[42]昨晚我和玛格丽特共进晚餐,我们谈起了你,说到我们有多么爱你。(谁不是这样呢?)B.[芭芭拉·劳伦斯]好像忙得不可开交,但情绪很好,里奥则已经外出一两周了。我和卡蒂埃[亨利·卡蒂埃—布勒松]带着在新奥尔良拍的照片去见了[弗朗西丝·]麦克法登[43],他们都非常满意;那些照片真的棒极了,但愿他们有一半这么喜欢我的文章;我下星期初就会交稿。麦克法登人很好。我明白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她了。

牛顿在卫斯理干得很漂亮,让听众捧腹大笑,乔治·科尔的来信是这样说的。[44]我下周末会去看望牛顿;非常希望你们两人能成为真正的朋友,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包括所有的人——你们两人对我最为重要。深深地爱你。

[阿斯维尔家族收藏]

致约翰·马尔科姆·布里宁

[纽约]

[1946年8月中旬]

马尔科姆亲爱的,

你是一位多么令人愉快——尽管我得说,并不是特别及时——的通信人:这样一封意味深长的信,亲爱的,对重要的事情总是旁敲侧击(亨丽艾塔到底怎么了?),而且让人觉得比实际情况可能更加严重。不过你说得很对,我对雅都好像的确没有太关注,这很奇怪,因为我对那些小手段、小伎俩一向是兴趣盎然的……但现在无暇顾及:我只是完全陷在一团乱麻似的个人生活之中。你是个明智的家伙,马尔科姆,远离纽约;这里根本不适合你,无疑也不适合我;恐怕我没有那必不可少的嘲弄嬉笑的外表,来适应这座巨大的疯人院;这里每个人所说的——或者没有说过的话——似乎都被传来传去;谁是某某人的朋友,谁不是;没有从来不是没有,有也从来不是有,一切都与表面看到的大相径庭:我觉得卡夫卡可能会喜欢纽约。

我又碰到了安琦[·拉拉比]和霍华德,你肯定想象不到,居然是在B.[芭芭拉·]劳伦斯家里,我一直都很担心,唯恐他们会觉得我那天晚上很无礼,但其实我当时就感觉很难受,一直怪怪的,而且不是没来由,因为第二天醒来时,我发现自己烧到了三十八度九,左脚肿得像个气球:感染非常严重,医生也没找出原因:反正就成那样了。所以我现在躺在病床上,打字机架在膝盖上。我得服硫黄片,这让我时不时地发晕,但我在工作……整理有关新奥尔良的笔记,写那本书,还有为一本名为《艺术与风格》的非常精致的法国杂志写的一篇文章。这篇文章旨在反驳法国人的一种观点,认为美国作家就只有福克纳、斯坦贝克、达希尔·哈米特和海明威。我将在文中提到你,你不介意吧?你是一位“年轻而优秀的美国诗人,作品应该受到全世界的关注”。太棒了!这要值二十五美元呢。

马尔科姆,有件事情我一直想写信跟你说……专门写一封,但还是在这封信里说好了。卡蒂埃—布勒松的妹妹妮可十一月要来纽约;她是一位极具天赋的诗人:她的书《双双启程》去年获得保尔·瓦雷里奖;我手头就有一本,写得很棒;她二十二岁,非常迷人(从我见过的照片上看)。她想给大学生讲一讲法国的年轻诗人;她在维也纳、瑞士,我想还有西班牙都做过讲座。我想瓦萨学院可能有兴趣,你可以做些安排:卡蒂埃希望在她到来之前把讲座安排妥当,因为她在这里不会待太久;莱昂内尔·特里林——我跟他谈起过她——和牛顿都同意了,我只是想你可能也会感兴趣。[45]把你的想法告诉我。

是的,卡蒂埃拍摄了一些半身照(我得说,它们都怪怪的,但效果当然很美)。如果他冲洗出来给我几张,我会寄一张给你,可他全都拿去卖掉了,这意味着我得等它们刊登出来才能得到。

我听说,G.[乔治·]戴维斯对我恼火透了;(某某人说我说了等等。天哪!)尽管我很喜欢乔治,我想我还是不会费神去澄清,因为恐怕那只会越描越黑。不过这真是糟糕。

如果我的脚大大好转的话,这个周末我就去看牛顿:今天我给他写了信,把你八卦的那些内容都转达给了他,肯定会让他乐坏了。

我开始感觉有点头晕了,亲爱的马尔科姆,所以如果我去上厕所,就请原谅;给我写信,记住我想你。爱你

又及:《芭莎》告诉我他们收到了一首很美的诗。就是我们的马尔科姆!

[特拉华大学图书馆收藏]

致玛丽·露易丝·阿斯维尔

[纽约公园大道1060号]

[1946年8月12日开始的那一周]

我亲爱的,

希望你在克林顿时收到这封信,也希望你和老朋友们过得愉快;我遇见桑德斯夫人的那天晚上,(在俄罗斯茶馆,记得吧?)她那么友好,我知道她会好好照顾你,宝贝。

牛顿写信来说他前几天给你寄了一封信;你收到了吗?我们将在北安普敦共度周末……显然也会经常谈起你,因为我们两人都非常爱你。我比任何人都更爱你:记住这一点,年轻的女士,不要轻易把你的感情四处抛撒。

今天我把新奥尔良那篇文章送到了《芭莎》,他们好像非常满意,我的钱款问题也差不多处理好了,所以西线无战事。而且,麦克法登似乎考虑十月份还是要发表我的小说。[46]我花几分钟与亲爱的小珀尔[·卡津]以及B.[芭芭拉·劳伦斯]见了一面,两个人看上去都很好,尽管很忙很忙很忙。

我可能写信跟你说过,卡森一直在楠塔基特岛,与田纳西·威廉斯一起将《小傧相》改编成剧本。[47]她比我以往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好。她说向你问好,并且等你一回来就去看你。

玛格丽特[·杨]告诉我尤多拉[·韦尔蒂]要到纽约来居住……九月份。牛顿一直催我给海伦·尤斯蒂斯打电话,约个时间吃午餐,但我不喜欢处理这种事情,所以你回来后,能不能安排我们三个人一起聚个餐?[48]

里奥眼下不在城里,但下周会回来。我非常爱他;我很惭愧没有从一开始就看清——真正看清——他是一个多么亲切友好的人。上周六我与特里林兄妹一起乘车去了康涅狄格州(事情的发生非常有趣;里奥以前给我看过他们的一些照片,就在我买火车票时,没想到在我后面排队的居然就是……于是我做了自我介绍,很唐突吧?我们相处得非常愉快),我非常喜欢他们。[49]

玛丽露,我的宝贝,我特别想你,我爱你:搂搂脖子啄啄脸。

[阿斯维尔家族收藏]

致里奥·勒曼

[马萨诸塞州北安普敦]

[1946年8月16日]

最亲爱的里奥——

假期过得怎么样?希望很好。

我坐在这里等牛顿从卫斯理回来,便想到要给你写一封“欢迎回家”的短信——主要是想说,我觉得你关于卡万的那篇评论非常棒。[50]那是一篇精彩的作品,里奥,我为你自豪。

《芭莎》收到了我关于新奥尔良的稿子,他们似乎很满意。我可能会比你先回到纽约——你到家后给我打电话——我们要好好聊一聊,我还要给你看看那篇“文章”。

发生了一件离奇的事——你走的那个星期六,我去了康涅狄格州,排队买票时站在我旁边的居然是特里林兄妹[51]:我认出了他们,因为你给我看过他们的照片。所以我做了自我介绍,我很庆幸这样做了,因为他们非常友好,我们乘车的一路上相处得很愉快。他们要去西港。我特别喜欢他们——不过,由于多种原因,恐怕我当时很紧张,给他们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不过,他们非常爱你——我也一样。

[哥伦比亚大学图书馆收藏]

致玛丽·露易丝·阿斯维尔

[马萨诸塞州北安普敦]

[1946年9月17日]

亲爱的

一封短信,只是想说我收到了你的宝贵来信;有趣的是,我也是那同一天跟你写了信,所以星期一你肯定也收到了我的信。信到了吗?我想不起桑德斯夫人的姓名首字母了。

天气好极了,很像是秋天,我只能祈祷这样持续下去。欧·亨利小说奖的评论对我非常友善,不只是友善,还有点可笑:比如,《时代周刊》说我的小说是“自亨利·詹姆斯以来所问世的最令人难忘的作品”,《邮报》说这是“一篇杰作”,等等等等。为我们的团队欢呼吧!欧·亨利小说奖的介绍说《夜树》这篇小说比《米里亚姆》还要好——当然是这样——并对其赞不绝口。等他们读到《无头鹰》时再看吧:他们还没见过真东西呢。

牛顿周末来了,哦,我们在一起真开心,也非常想念你。毕蒂来吃了晚饭,还有芭芭拉,我和牛顿看了《亨利五世》,并与里奥和玛格丽特共进午餐……唯一缺少的,亲爱的,就是你。牛顿这个星期五又会回来……为什么哦为什么你不在这儿?!!我们星期六准备与卡森一起度过。最亲爱的珍爱的玛丽露,我全身心地爱你。

[阿斯维尔家族收藏]

致约翰·马尔科姆·布里宁

[纽约公园大道1060号]

[1946年9月]

忠诚的朋友,

你的信和我几乎同时抵达纽约,但状态大不相同:你的信欢快、风趣而亲切,是一封绝妙的好信;而我呢,却病恹恹的,蓬头垢面,浑身发痛:我患了流感,当然并不是太严重,只是要我卧床。不过我在北安普敦过得很开心。像往常一样。牛顿一切都好,但是非常累:在卫斯理的那六周压力很大……而且他手头有太多的工作,开讲史密斯的课,动手写梅尔维尔,准备十一月份的一场讲座……[52]牛顿对所有这些都非常认真,当然他本该这样。不过,我知道他打算给你写信的,他已经说过好几次。

想念你可真是痛苦!我当然计划十月五日见你。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住在我这公寓里(拜托,布里宁先生,别那么惊讶!),我向你保证,你在这里绝对安全,因为我近来很循规蹈矩。[53]在北安普敦时,我收到过亨利的一封来信,他对底特律计划感到失望;而芭芭拉[·劳伦斯]在一封信中,则对那篇诗配画的作品感到特别兴奋。

你的古巴朋友会不会就是上周六来拜访我的那位先生?遗憾的是我当时不在,但乔跟他交流得特别愉快。[54]

哦,我本该把那张照片寄给你……但是该去哪儿冲洗呢?也许玛丽露[·阿斯维尔]会帮我洗几张,因为她自己也准备留一张。照片会发表在他们的十一月刊上:这是不是多少有点用?而说到照片,你答应过要给我一张……我还从未收到。

现在那个该死的乔治[·戴维斯]认为我辜负了他。哈哈。我还在笑呢。

我的小说集基本上停了下来。事情都非常复杂,眼下反对意见压倒了支持意见,就连在我自己心里也这样。不过,决定权仍然在我自己;只要我想,就可以继续,起码兰登(书屋)是这么说的。但不管怎样,我都想跟你谈谈这件事。

就在离开之前,玛雅·德伦打来电话简单聊了几句。[55]你以前知道她曾是牛顿的学生吗?他对她没有一点好印象。不过我还算喜欢她……在那天。她对这些电影非常认真,对吧?她的一些想法也很有趣。不过,我怀疑她是否有那种成事的才能。我近来在读加里格的诗歌:哦,马尔科姆,那写得太烂了![56]你简直找不出任何价值!你读过《孤心小姐》吗,[57]我想你会喜欢。

给我写信吧,亲爱的马尔科姆,记着我想你。9月30日给我寄一张贺卡(或者是杜森博格车的一张小图片,如果你愿意的话),因为那天是我生日:我马上就22岁了。非常爱你。

[特拉华大学图书馆收藏]

致霍华德·多迪

[纽约]

[1946年9月30日]

霍华德亲爱的,

我原本想早些写信的,但因为流感而卧床了整整一周;其实我该再休息几天,但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实在无法放弃实现计划好的庆祝活动;居然有里兹饭店的午宴,居然有圣瑞吉斯酒店的鸡尾酒会,还有在阿斯维尔夫人家里举办的晚会。这些活动之后,我会再回到床上休养一个星期。

马尔科姆给我来过信,说他正在前往雅都的途中。你们过得愉快吗?希望是的。

前几天伊瑟尔·罗里克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给我搬来一尊大雕像;她说周末要去新奥尔良。《芭莎》九月刊上登载了玛格丽特小说中很长的一个章节,不过我猜你还没有看到。牛顿在最新一期《党派评论》上发表了一篇关于奥威尔的精彩评论。据我所知,卡森已经放弃了她那部剧本,真是遗憾,因为从她给我读过的那部分来看,写得的确很棒。里奥正忙得不亦乐乎;起码是像没头的小鸡那样四处乱窜,并且在一些奇怪的时间来访:比如凌晨两点等等。

告诉我,霍华德,你是不是对我不高兴或者生气了?你的信里只有一些冷冰冰的敷衍话,落款也从“爱你的”变成“此致”、“致”、“祝好”。如果你有不满的话,希望你告诉我。仍然非常爱你

[佚名收藏]

致玛丽·露易丝·阿斯维尔

[马萨诸塞州北安普敦]

[1946年10月]

亲爱的姐姐,

你在那种怪异的日子发来电报,真是太周到、太像你一贯的风格了!我很高兴你喜欢《新奥尔良随记》——这是最让我开心的事情。

这里天气很好,晴朗无云。城市周围的山脉呈现出一片深绿或青灰,秋天的那抹淡褐色已经随处可见;窗外长着一很大的苹果树,果实累累;除了葱茏的树叶,最能引发怀旧意绪的莫过于十月里成熟苹果的芬芳吧?

我在努力工作,而且思路清晰,我非常高兴现在与牛顿在一起:他对我非常好,事事都为我着想。他此时正在自己办公室,否则也会寄一张爱的短笺,就像你那样(让他深受感动)——不过他深情地问候你,亲爱的姐姐,当然我也一样。

你的小弟

又及:请向我的另一姐姐致意,并问候可爱的珀尔。

[阿斯维尔家族收藏]

致霍华德·多迪

[纽约公园大道1060号]

[1946年10月17—19日]

霍华德亲爱的,

你写信来太好了,谢谢你;我非常失望没有见到你;跟里奥一起肯定很开心,他的公寓是不是很棒?《时尚》杂志准备星期一在那里给我拍照,让我置身于书籍和音乐盒之中。照片出来后,我可能就会离开纽约。

星期三我要去医院;不知道会在那儿待多久,我想不会超过几天吧。[58]再说,除了这些病痛之外,开销也令我震惊;简直难以置信!我的银行存款正像流水一样,而且流得很快。不过,我想我会好起来的,而且用不了多久。

我上周末和牛顿一起很开心。我非常喜欢十月份,但愿能永远都是十月,我们到乡下去了一天……去了迪尔菲尔德,阿默斯特,还有其他地方……简直是美极了。

我这个病的不好之处就是总让我觉得疲惫,疲惫得让我心烦,尽管这封信我想继续不断地写下去,但我现在得去躺一躺了。我经常想到你,霍华德,亲爱的,我想念你。

爱你的,

[佚名收藏]

致约翰·马尔科姆·布里宁

[纽约公园大道1060号]

[1946年10月或11月]

马尔科姆,我的宝贝

你真是写信的高手,今天上午这封让我开心不已;由于我明天要去死牢,这是我所能指望的最美的告别了。这一趟的原因如下:我的红细胞在消灭白细胞,很像白血病,但其实并没有那么致命,我向你保证。这病的根源之一是我的扁桃体,所以它们被摘掉了;除此之外就只能服用各种没完没了令人厌烦的药物。不过,我在医院只会待上几天,因为其他的治疗在任何地方都能进行……其实并没有什么疼痛,只是一直觉得疲劳。不管怎样,这应该很快就会过去。我又会变成一个快乐小伙儿,因为我一直无法工作(这让我真的病了),这些烦心事的确让人活动受限。

就我所知,牛顿还是不准备到纽约来讲学了……他太忙:你知道他工作非常辛苦,他一贯兢兢业业……但十一月二十三日星期六他会来这里。如果你也在的话,也许我们可以共进晚餐。至于伊丽莎白[·艾姆斯]:不,我想她丝毫没有这种意思;她只是一个非常大大咧咧的人。她现在就在纽约,给我寄来了一张卡,问我是否愿意给她打电话……可我有这一堆的麻烦,还没能联系她。伊丽跟我提到你们周日的小聚,说她非常开心,尽管她发着高烧。说[到]发烧,我连着两周烧到三十八度九:小杜从来不会白白放过任何东西,所以当然把各种有趣的变形情景都记了下来。

没错,《新奥尔良随记》还没有出来,但星期六应该可以看到。可怜的《芭莎》,跟印刷商有了麻烦,十月刊到了十一月份才出来。

麦卡锡和博登真是可笑。[59]你跟他们不一样,马尔科姆。很不一样。他们代表了我最讨厌的一切。这些人哪怕是稍稍诚实一点也好。他们属于冷酷无情的那种人,这样的人越来越多。如果丝毫不讲感情,就像他们那样,那么你内心就会一天一天地死去。当然了,麦卡锡有些天赋,尽管是不良的天赋,但博登呢,你觉得他是怎样想方设法让自己相信自己的?不过你知道,在那孩子的内心,肯定还存有一丝善良:他小时候肯定遭了很多的罪。所以很奇怪,对吧,他的价值观居然这么消极、这么扭曲?请原谅这些胡言乱语。

你给霍华德[·多迪]写信时,自己充分表达之后,请转达我对他的爱。

[特拉华大学图书馆收藏]

致约翰·马尔科姆·布里宁

[纽约公园大道1060号]

[1946年11月下旬]

马尔科姆亲爱的,

喂!你怎么没有给我写信呢?亲爱的,你显然应该知道,我处于这种不确定状态,需要朋友们所能给予的各种鼓励啊。还是你不知道我处于不确定状态?起码是不确定到让我住进了医院……星期三。[60]给我送几支兰花,还有一点爱吧。

安琦[·拉拉比]昨天来看了我,我们一起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我靠在床上,她倚着一个蓝色水丝枕坐在床尾,我们边喝酒边吃炸鸡。安琦是个了不起的姑娘,我喜欢她;事实上,我好像从来没有像对她那样对任何人充满柔情。

你可能知道,霍华德[·多迪]上周末来到了城里,但我没有见到他,因为我当时在北安普敦;不过,他给牛顿打了电话,我也跟他聊了聊,他听上去好像情绪很好。另外,我还听到了好消息,说《作家》系列想要他的《帕克曼》。[61]这该是他所需要的提神剂了。

你看了关于阿娜伊斯作品的评论了吗?[62]《时代周刊》称之为一部超现实主义肥皂剧。当然,我觉得它应该得到稍高一点的评价,但也不是太高。[爱德蒙·]威尔森星期二将在这里出庭,他请牛顿过来为他作证,但他来不了。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觉得比尔·里德是个非常亲切随和的人?[63]

里奥·勒曼今天下午要为卡森举办一场高雅的聚会,尽管我状态不佳,我还是准备去稍微露个脸。我会向所有人转达你的问候。

乔治·戴维斯跟我已经冰释前嫌,他现在对我非常好,还送给我一套吉泽金的唱片。[64]鲍勃·劳利(你认识他,对吧?)已经搬到乔治那儿去了,他们经常举行小型“家庭招待会”,令人非常愉快。

我开始觉得你是对的……关于芭蕾舞。我上周去了,演出很糟糕,把明斯基与莫扎克的音乐搅在了一起。我希望永不再看。

向瓦萨学院的人问好,爱你。

又及:如有时间,请给牛顿写一封长长的信,因为他正在并且一直在超负荷地工作,你那独一无二的消遣风格肯定会带给他莫大的快乐。但是不要提我的病。谢谢你,马尔科姆。

[特拉华大学图书馆收藏]

致约翰·马尔科姆·布里宁

纽约州布鲁克林区克利夫顿广场17号

[1946年11月下旬]

马尔科姆亲爱的,

收到你的信真是太好、太美妙了;原谅我没有早些回信,但是我又住院了(北安普敦医院),这一次是多种感染。我见到了霍华德,你可能也知道:他与格兰维尔[·希克斯][65]一起驾车从北安普敦经过。我很高兴看到他如此精神焕发。

如你所见,我改变了地址,搬到了偏远的布鲁克林某个无人知晓的鹰棚……出于各种原因:最迫切地想要摆脱那经常上演、令人伤透脑筋的影响,逃得远远地去继续从事我的创作。[66]我高度紧张,已经到了连烟都拿不稳的地步,工作的进展也不太顺利。所以,我现在住在一栋宁静而气派的维多利亚式房屋里,这是一栋私宅,属于两位上了年纪的疯疯癫癫的老太太;我有一间(比较)漂亮的客厅,一间格调非常欢快的卧室:我迫不及待地想让你看一看。这里有电话:梅茵2-7070……但是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不管是家人(就连我妈妈也不能知道)还是朋友。我想联系安琦[·拉拉比]。请把她的地址告诉我。还有什么别的消息呢?牛顿很好。他在史密斯作了一场精彩的晚间讲座,然后《芭莎》将它买了下来。他下周末会在纽约。

最亲爱的马尔科姆,希望你一切顺利。我想念见到你的情景,非常希望见到你。下回你来城里的时候,一定要尽量多留些时间给我。马上给我写信。非常爱你,亲爱的

[特拉华大学图书馆收藏]

致约翰·马尔科姆·布里宁

[纽约公园大道1060号]

[1946年12月]

马尔科姆亲爱的,

谢谢你的来信;它让我大为振奋——甚至这个冰冷的日子也不再那么寒气袭人了。得知你与霍华德[·多迪]周末过得很愉快,我很高兴。但是我亲爱的孩子,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你到底是怎么应付五位重量级人物的?

也谢谢你对《鹰》那么好。[67]如果你真的喜欢它,那我就最开心不过了。《大西洋月刊》将发表一个短篇,我对那一篇稍稍更为满意。[68]

昨晚我和亚伦·科普兰共进了晚餐。他想要我为一部歌剧写剧本。不过,我觉得自己根本就干不了。你是否有兴趣?

是的,我当然希望能够扫除一些障碍,好“埋头”创作。唉,障碍太多了!听起来可能有些夸张,但我真的不知道能否熬过这个冬天:我做的所有事情似乎都跟我作对。现在我一个人非常艰难:有那么多的事情我都无法为自己去做。可我又没有任何人可以求助,真的没有。牛顿呢,可怜的家伙,从来就对付不了,尽管他很尽力,也很愿意。当然,所有的朋友都对我很好,我也知道,大家都愿意为我做几乎任何事情。遗憾的是,这种情况不可能长久。哦马尔科姆,亲爱的马尔科姆,请一定原谅我这样信口胡说:我为自己这么任性而感到非常惭愧。不管怎么说,我希望新年能带给我好运气。

我星期五会去北安普敦,下星期二回来。如果你要来城里,就写信告诉我一声。真诚地爱你

又及:我读了《伤口与天气》。[69]没有特别令人兴奋的才华,但显然是一部使人愉快的作品。有三四首诗近乎完美。我想我会对他的第二本书更感兴趣。

[特拉华大学图书馆收藏]

致霍华德·多迪

纽约州布鲁克林区克利夫顿街17号

1946年12月18日

霍华德亲爱的,

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你或收到你的来信;当然,我可能还一直欠着你一封信,但我也不确定:反正我写信从来不按这种逻辑,而只是在真正特别想写的时候才写。

你也许知道,我已经搬到布鲁克林,住进了一栋维多利亚式老房子,我猜想,主人是在读过贝洛克·朗蒂丝夫人的某部廉价惊险小说之后,才把房子装修成这样。不过这里很舒适、安静而温暖,比起我曾经非常可笑地称为“自己的小天地”的住处,这里真是令人如释重负。马尔科姆到这儿来过,所以可能向你作了描述。我在这里可能会一直待到五月……除非能找到一个更方便的去处。

自从在北安普敦见过你之后,我又住进了另一家医院。我那神秘病症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已经让我很腻烦了。

前几天我与伊丽莎白[·艾姆斯]一起喝了鸡尾酒;当时真的非常愉快,我很开心;一旦离开雅都,她就显得亲切随和得多。她告诉我你在努力工作,这当然是好消息。说到工作,牛顿真的一直在超负荷,而且,恐怕还处在一种高度紧张的状态。我周六会去那里,而且会在那儿过圣诞。刚刚过去的这一周的每一天,我都在忙着为他买礼物,我想我干得还不错:一个刻有他名字首字母、带有蓝色皮革内衬的马克·克劳斯公文包,一对非常漂亮的水银玻璃仿古烛台,杜米埃的新书,马吉·泰特的一套唱片,[70]还有一套分开精选收录的唱片。天知道我该怎样把这一堆东西搬到北安普敦。

我上周与西里尔·康诺利共进了晚餐。[71]他是个肥胖、清高但还讨人喜欢的人,答应在《地平线》上登一篇小说。

马尔科姆在《青年芭莎》上的照片棒极了。你看到了吗?

莱昂内尔·特里林的小说已经完稿;我还没有读,但有人说写得不是太好。[72]卡森来信说她病了,不过她爱上了巴黎;她准备住到埃蒂塔·莫里斯[73]家里,在巴黎城外约二十英里处。还有什么别的消息呢?我也许会为亚伦·科普兰可能问世的歌剧写剧本;起码他邀请了我。我只是还拿不定主意。我写了一个新的短篇,将发表在《大西洋月刊》上,你不会想到吧。牛顿十一月所做的讲座将登在《时尚芭莎》三月刊上。内容很精彩。

亲爱的霍华德,随这封信寄来的除了爱,还着我十分诚挚的新年祝福。

[佚名收藏]

致约翰·马尔科姆·布里宁

[布鲁克林区克利夫顿街17号]

[1947年2月2日星期天]

马尔科姆亲爱的——

我已经太久没收到你的信了;希望这并不意味着你近况欠佳。而我呢,各种病症似乎已经稳定下来,不用说,我为此感到庆幸。

我还在布鲁克林——断断续续地——不常在这里,其实。我家人这周要去古巴,所以我要去公园大道照看几周:因此,如果你进城,请往那边给我打电话:阿特沃特9-3319。说到这里,我想起了一件事:你干吗不专程来一趟呢?我们已经很长很久没有对我们的朋友评头论足说三道四了,你可以住另一间卧室(绝对安全,我向你保证)。牛顿下周末要来;我们要去看安德鲁克里斯,我会给他办个小聚会:有亨利和爱丽,玛丽露和芭芭拉,亚伦·科普兰和他的朋友维克多,你愿意成为第九人吗?当然,这是个很短的小聚,五点半到七点,周日,九号。不过,也许你会出席亨利周二晚上的开幕式。

《小姐》上你在伞下的那张照片非常漂亮。最新的二月一日的《时尚》杂志里,有我的一张病态的照片;我非常厌烦那些瘾君子似的照片,我猜它们很有趣,但毕竟并不真的像我。或者有点像?那同一期里还有你的朋友瓦勒里·贝蒂斯的一张照片。[74]

霍华德来信说你不久要去雅都。嗯,祝你好运。你觉得今年夏天你会去那儿待一阵吗?

知道你对电影情有独钟,让我提醒你别错过《天堂的孩子》,它将于下周在这里公映。还有,千万不要去看《黄金时代》,那是一部伤感、虚伪、无聊而空洞的片子!

当然,在信中有很多的事情要跟你说,但时间不早了,而且我还有个约会。让我收到你的信吧。一直深爱你的

[特拉华大学图书馆收藏]

致玛丽·露易丝·阿斯维尔

[马萨诸塞州北安普敦]

[1947年4月16日]

玛丽露,我心爱的仙女,

这肯定就是爱!因为你是我唯一写信的人:是的,这就是爱,但话说回来,像玛丽露这样美丽迷人的女子,当然是人见人爱。其实,亲爱的,我不知道我改变了你的生命历程(就像布罗德登·博沃特先生[75]所指的那样),但是你,美人,已经改变了我的历程:哪怕是上百万元请来的高人,也不及你对我的帮助。嗯,等你最终离开麦迪逊大道572号,开始实施你独创的精神疗法时,可以引此为证。[76]我可以想象那种情景,宝贝!哦是的,阿斯维尔疗法,也就是:“姑娘们,如果你们想保持清醒的头脑和[此处不清]的身材,那么我告诉你们:忘掉男人、性、食物、衣、威士忌、朋友(尤其是如果他们名叫劳伦斯或芭芭拉:那两个名字总是跟一群危险分子在一起)、家具、音乐、书籍和政治——换句话说,姑娘们,只管躺在夏日的海滩上,忘掉一切:这就是阿斯维尔的幸福秘籍。”亲爱的,有了这个方法,我敢打赌你能很快挣大钱。要不要编写一份宣传手册?

我最近在看查尔斯·奥尔森的书,对你和珀尔那么喜欢它感到很不解。[77]它显出了几分才能,我得承认,但整体而言,我觉得像是一种欺诈行为:非常以偏概全的陈述,我知道,也许还不容易站住脚——不过,告诉珀尔,等我上几次纸牌课后,我要跟她较量较量——还要给她一个大大的吻,因为她是个百里挑一的姑娘,我特别特别喜欢她。

你看到古根海姆奖获奖名单了吗?!有拉尔夫·贝茨[78]!你知不知道玛格丽特[·杨]鼻子都气歪了?我想我们应该一起凑点钱,帮她买一管炸药去炸掉莫伊先生的____(千万别说我不是一位绅士)。给你讲点花边新闻吧,亲爱的:艾瑞斯·巴里跟一个毛都没长齐的男孩好上了。[79]

牛顿很好,但当然忙得要命:法国有人想翻译《美国新作家》那篇文章,一家意大利杂志也愿意发表。至于我呢,在不停地工作,也享受一点阳光。天气非常好。

我爱我们的姐姐芭芭拉——但看在老天的分上别告诉她!你只要表扬她一句,那姑娘就会让你受不了。

永远爱你的坏孩子

[阿斯维尔家族收藏]

致罗伯特·林斯科特

[1947年5月左右]

亲爱的鲍勃,

谢谢你的来信,非常感谢,我很高兴你喜欢这篇小说:当然,我知道里面还有一些不足,但就我而言,我的意图起码有百分之八十得到完成,对这么难以把握的题材来说,我已经非常满意了。[80]比如说,它的主题不像我所希望的那么集中,但由于素材具有一定的诗意性质,而无法像钻石那样聚焦:我得用柔和镜头,用暗示手法。我真心希望会取得一定的成功;也就是说,希望有些读者能够多少明白和体会到我所付出的心血,因为我最不愿意糊弄人,我说的“糊弄人”指的是让读者看一些浪费他们时间的东西。它被《小姐》杂志拒绝(为此我谢天谢地!),原因非常复杂,也非常具有个人色彩:我和乔治·戴维斯发生了激烈争执,他说了一些难听的话,甚至说我“自命不凡”等等:而这只是因为我不同意删减小说,也拒绝修改那些更加——用布莱克威尔夫人的话说——“令人震惊的部分”。[81]另外,不知道他是通过什么方式获悉玛丽露读过这篇小说,他觉得这也“令人震惊”。整个事情最后闹得特别令人恶心,特别没有专业水准,而这种情形是我绝对不允许自己卷入的。你知道,我真的非常担心他们会印出来,那对我来说将是一场悲剧,所以总而言之,我对结果还算满意。我希望玛丽露没有麻烦,我的意思是说希望她的业务部门让她把它买下来。目前我还没有得到她的消息。我也希望丽塔[·史密斯]吃一堑长一智,因为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当然她完全是好心,我也欣赏她的忠诚,但有时候,关于什么叫忠诚,她的确有一些很奇怪的想法。[82]我想她现在出了错,应该已经意识到了。我也希望你在阅读这篇小说时,头脑更为清晰。

我还在写这本书[83],我真的很爱它,今天写了两页,哦鲍勃,我真的希望它成为一本好书,因为在我看来,尽量把书写好非常重要,而现在更是如此,因为世界太疯狂,只有艺术有理智,历史已经一遍又一遍地证明,文明的废墟被清理之后,剩下来的就只有诗歌、绘画、雕塑和书籍。

《生活》杂志上个星期一直在这里,他们给我拍了许多照片,我希望到头来有几张还不错,虽然我觉得即使那样,他们可能也只会用一张。亲爱的鲍勃,你在那儿度假,我想你可能不太想写信,不过如果你想写,请一定给我写信。我想你。

永远的爱你的

[华盛顿大学图书馆收藏]

致约翰·马尔科姆·布里宁

[纽约公园大道1060号]

[1947年5月]

马尔科姆,甜心,

我敢说你的体重肯定减了许多;我花了好几个月才恢复去年夏天在新奥尔良掉下去的体重;不过说真的,倒是很有趣呢,老天知道你是在第一次看美国……尽管到头来那可能会是你最后看到的东西。说起看东西,你有没有看到最新一期《生活》杂志上我那张吓人的照片?[84]相信我,再也不会了!太滑稽了。

你有没有收到我写给你的另一封信?

嗯,你大概知道,霍华德[·多迪]现在住在马萨诸塞州弥尔顿市。他去那里时,顺道来北安普敦看了我和牛顿;我觉得他气色很好,似乎心情也很愉快。牛顿上周带我去了波士顿;这是我第一次去那儿,过得非常开心:我们做了很多事情,比如与F.O.玛蒂森共进晚餐,还去了老霍华德剧院[85]:你知道,我是滑稽歌舞剧的老剧迷。我不是特别喜欢玛蒂森,但是得进行普鲁斯特式的分析才能解释其中的原因,所以留到以后再说吧。不过,我很喜欢哈利·拉文。[86]玛格丽特[·杨]目前在雅都,她写信说那里有很多有趣好玩的人,如罗伯特·洛威尔,欧文·埃德曼,[马尔科姆·]考利,奥斯丁·华伦,J.F.鲍尔斯等。你什么时候去?或者你准备去吗?我十日(星期二)会去斯康赛特[87],但由于我不确定地址,你还是写信到这里再让人转寄给我吧;马尔科姆,请一定来看看我。

玛丽露和芭芭拉[·劳伦斯]一切都好;我们经常谈到你。我的生活中没有新结识的人,除了[克里斯托弗·]艾什伍德,我现在经常见到他,也很喜欢他,尽管他让我有点费解。牛顿的课上完了,精神好了很多;甚至比我见过的任何时候都好。你应该至少给他寄一张明信片;他那么喜欢你。

告诉亨利我试着给伊丽打了无数次电话,却都没有打通。她周末出城了,但预计今天下午会回来,所以我会再试试。向他问好。他们也准备去雅都吗?

我的书真的已经在收尾了;压力特别大,我非常担心写砸了。天哪,辛辛苦苦了这么多,而且这么久。不过,我的确觉得自己已经被置于一个不公平的位置,我也不喜欢这种压力。哦,就这样吧。

我非常想念你,马尔科姆。请给我写信。

非常爱你

[特拉华大学图书馆收藏]

致罗伯特·林斯科特

[马萨诸塞州楠塔基特岛]

[1947年7月下旬]

亲爱的鲍勃——

太感谢你的来信了!在这孤岛上,邮件的到来是唯一值得关注的事情。

当然,我对自己没有早些将《声音》[88]寄出感到十分抱歉。但最后这几页啊!每个字都呕心沥血,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特别是我明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前面两周已经把书写完,只剩下最后那五六页。当然,我还在这里那里做些小改动,我是指全书而言。

无论如何,我非常确定本周末就会完稿。然后我会把它寄给玛丽安[89],她会马上交给你。届时你可能会返回纽约了。

艾什伍德来这里待了一周,我们过得开心极了。[90]我知道你会喜欢他的。他八月份的什么时候可能会去拜访米娜·柯蒂斯,所以你到时候也许会见到他。[91]说到这里,我想起自己从伊莱恩·莎普林那儿借的书还没有还;从这里邮寄东西实在太难,但告诉她别担心。

那位英国出版商约翰·莱恩给出了一百五十英镑的定金来买我的书。我应该收吗?可能等一等更好,因为有七个人给我开了价,特别是西里尔·康诺利也要做出版了,她给我开了个很好的价钱。

我想你鲍勃。要有信心!爱你的

[哥伦比亚大学图书馆收藏]

致里奥·勒曼等

加利福尼亚州好莱坞日落大道8358号日落塔

1947年12月8日

最亲爱的兄弟姐妹[92]

宝贝们,我害怕得快要疯了:等我回来之后——如果我真的回来的话——我会抓住你们所有人的可爱的小爪子,要你们向我发誓,永远永远不会踏进洛杉矶县。天哪!我住在一幢非常豪华的建筑里,叫日落塔,据本地一些上层人士告诉我,所有发生过的丑闻都是在这里发生的;这主要是一家风尘女子频繁光顾的酒店——亲爱的你们,这辈子真该来看一眼加利福尼亚不遗余力地要保留的是什么。不过,我星期三会在霍伊宁根—休恩[93]的陪伴下去死亡谷,回来后就搬到别的地方。

与其在好莱坞生活,不如在威尼斯死去。说到这里,顺便提一下,[凯瑟琳·安·]波特准备离开这里,去威尼斯生活。[94]下一次猫头俱乐部聚会时,请勒曼主席提议我们改变一下对波特小姐的正式态度好吗?她对我一直非常好;真的,而且,我最近生病时——那是星期六——她给我送来了牛脚冻和一束山茶花。到目前为止,一切都非常顺利。阿斯维尔经理的朋友弗罗·霍穆尔卡[95]昨天为我举行了晚宴,非常温馨愉快,只不过我坐在一个——用弗朗西丝·麦克法登的话说——“很不起眼”的小个子男人身边,他一直不停地盯着我,仿佛在盘算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邪恶勾当;没想到他竟然是利翁·福伊希特万格[96];只不过我还以为是弗兰茨·韦菲尔[97];也就是说,我对他说,他的《穆萨达的四十天》和《圣女之歌》都非常精彩,他这些作品的灵感是从哪儿来的?

我在卓别林家吃了晚饭——我想是星期五——一次相当可怕的经历——然后与沃尔特·康拉德·阿伦斯伯格[98]一起度过了一个真正美好的下午,他非常亲切友好:勒曼和林顿老兄会为他、他的房子以及那些画而神魂颠倒的。但所有这些关于人和地的事情都等到猫头聚会时再说吧。

我干了一件大大的倒霉事:从浴缸里出来时,不小心踩在一台电暖器上,脚都烧焦了。这不是开玩笑。我不得不去看医生,现在走路都拄着拐杖。

离开这儿后,我会去旧金山待上一阵。不过,我很有可能在圣诞节前回来。这段时间里,在窗前亮一盏灯吧,你们这帮猫头,记着我爱你们每一位,爱你们所有人。从远方寄给你们上万次的吻,上万分的爱

[一幅小画,上面是一只穿着燕尾服的猫,一手握着手杖,一手拿着烟,头顶繁星点点]

转告B老兄——我会与帕森斯小姐和赫本小姐见面——都在下周二。

[哥伦比亚大学图书馆收藏]

致卡罗尔和威廉·萨洛扬

纽约州纽约公园大道1060号

1947年12月26日

卡罗尔和比尔,你们好;瞧,我又回到了落基山的东面,窗户外面,天啊,是一场完全不亚于一八八三年的铺天盖地的暴风雪。[99]其实,大雪已经连着下了两天,我还时不时地冒出一个念头,想在脖子上挂一桶白兰地,跋涉着去救助那些无助的人。

与你们一起在旧金山的那个夜晚非常愉快。真希望我有写日记的习惯;翻开日记重温旧事,该是多么美好。无论如何,在记忆所保存的美好情景之中,它将永远占有一席之地。

我很高兴《别生着气离开》——顺便说一下,这个剧名很有趣——已经完成:你们两人肯定都嘘了一口气。[100]这里祝愿新的一年将带给我们热切的观众和读者。

此时此刻,我的书正在奔往你们那儿的途中。[101]请一定让我知道你们的想法,不管是好还是不好,与此同时,记着我在想你们,并期待着你们的纽约之行。

永远爱你们的,

杜鲁门

[佚名收藏]

致里奥·勒曼

[海地太子港堡垒酒店]

[1948年2月]

亲爱的里奥,

我直到今天才写信,因为直到昨天晚上我才真正见到理查德[·亨特]:他来这里喝鸡尾酒、吃晚餐;非常愉快;后来,我们坐在这家漂亮酒店的最漂亮的露台上,在月光下交谈;大约十二点时,理查德走进夜幕之中,独自下山,回到那座神秘的爬满九重葛的伊科塞尔斯酒店。要汇报我们的谈话有点困难。[102]首先,他似乎很不一样;一则外形更加英俊,清瘦身材,褐色肌肤,相当结实;而且好像更有个性。我想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感觉到了孤独,也拼命想建立一种价值意识,但又为眼下的情形而困扰。事实上,我们谈的几乎全是这个话题。说起你时,他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柔情,总而言之,我相信他爱你胜过世界上的任何事、任何人。他十分“了解”霍华德[·罗斯柴尔德],不仅知道而且还说自己从霍华德那里所能得到的只有毁灭。他将于3月1日左右回来,到时候他想和你远走高飞,也许去欧洲,至少去一个你可以写作、他也能照顾你的地方。另一方面,霍华德一直对他纠缠不休,现在的情况是这样:他接二连三地给理查德发电报、写信、打长途电话,这一切使理查德的妈妈对他很恼火,在很大程度上也让理查德很恼火。我觉得理查德其实瞧不起他……就像狐狸瞧不起穿红衣服的牧羊人那样。但他依然脆弱的自我又从中汲取了一些有害的养分。这并不是说我质疑你保持沉默的智慧:你这是极为明智之举,因为总体来说,这让霍华德的愚蠢已经自行暴露出来。昨天,霍华德打来电话,说他已经做好预订,将于16日到达这里。但我不会为此而烦恼;在某种意义上,我觉得霍华德是在孤注一掷。理查德以霍华德准备前往欧洲、两人将不再相见为由而没有计较。坦率地说,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暂时不做评价,直到理查德回来;等他回来之后,如果按现在所说的去做,你就可以完全相信,并忘掉这一切了。

多年以来,海地是第一个让我感到兴奋的地方;你一定要来这儿;不过具体情况我会留到去花神咖啡厅时再告诉你。

最亲爱的宝贝,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爱你?我真的爱你,你知道,非常非常爱你。百万分的爱,茉特,还有百万次的吻。

玛吉[103]

又及:给我写信。理查德喜欢巧克力涂层小蛋糕的情人节礼物。写信告诉我怎么做吧

你的海地密探

[哥伦比亚大学图书馆收藏]

致伊丽莎白·艾姆斯

纽约州纽约公园大道1060号

1948年3月2日

亲爱的伊丽莎白,

你的来信让我非常高兴:你喜欢这本书,令我如释重负,因为你是我最初的赞助人之一,对你,对你们所有人,我都深怀感激。你对我一直那么好,伊丽莎白;还有牛顿,如果没有他,我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所以你瞧,我对雅都深怀感激。

我希望能说一些我自己的好消息。在某种意义上,也的确可以,因为我很受鼓舞,充满希望。不过你也知道,在过去一年左右的时间里,我的身体其实不是太好。我总是时不时就病倒。但现在我也许会好上一段时间。

伊丽莎白,我认识的一位年轻作家非常希望和需要被邀请去雅都。她名叫帕特丽夏·海史密斯,住在纽约第五十六街东353号。她的确天赋过人,她的一部短篇小说已经显示出我所见过的最杰出的才华。而且她很可爱,总是彬彬有礼,我肯定你会喜欢她。她现在正在写一部长篇,需要只有雅都才能提供的那种氛围。我已经要她给你写信;如果你觉得可以关心一下的话,那就太好了。[104]

我非常渴望见到你;你那么令人安心,那么慈悲心肠,而我要说的话也太多太多。也许你下次来这里时,会让我知道。

与此同时,记着我想你,伊丽莎白,并接受我的所有祝福。

爱你的

杜鲁门

[纽约公共图书馆收藏]

致里奥·勒曼

[巴黎]

[1948年6月8日]

茉特,我最亲爱的妈妈,

这儿太美妙了,但我每天早晨醒来时,仍然有点想家,心里想着,不知道这部肥皂剧的另一半在干什么……她为什么没有给我写信?虽然我知道自己没有什么权利去责备,但我的生活简直成了一团乱麻,而想起要将这一大堆活动详细道来,我就十分沮丧。有件事情你可能会感兴趣,那就是我在英国经常见到大卫·塞希尔:[105]你不是非常喜欢他吗?他特别友好亲切,也很想来美国,如果有大学邀请的话——最好是哥伦比亚大学。芝加哥倒是邀请了,但他不想去那儿。你不妨向[莱昂内尔·]特里林[106]建议一下。我在伦敦过得非常愉快,但是天啊,那个地方太枯燥。但是巴黎却美极了,这是我有生以来唯一一次感到真正放松;我睡得足,吃得多,我想也许这对我会大有好处。另外,我又开始工作了。离开美国是我当时所能做的最正确之举,只要我现在好好安排;来到这里,远离多少年来一直让我深感痛苦的各种压力,这种解脱感——尽管可能只是暂时的——我简直难以形容。如果不是因为牛顿和你以及其他的朋友,我会永远不再回来。不是说我觉得这里好很多,而只是说我自己更好了。也许只是因为到目前为止,对各种人和事,我还不太明白它们的意思,所以不会受到干扰,不会像在家里那样,因为一个孩子的脸色、某种语气、某种口音或街灯的亮度而烦恼:没有什么会激起往事,或挥之不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不被迫不及待的知识所累,这是多么惬意啊!

各种有趣的故事有很多,亲爱的,但现在时间不早了,而且我还约了人一起吃晚餐。我将于7月1日离开这里,前往罗马和卡普里岛;但是请马上写信给我,经巴黎美国运通转发……而我呢,下次会尽量写一封更有趣的信。我非常爱你;这话说起来很动听,但只有对很少的人,我们才是真心实意地说这话。来自巴黎的吻

[哥伦比亚大学图书馆收藏]

致玛丽·露易丝·阿斯维尔

巴黎

1948年6月15日

亲爱的玛丽露,

非常感谢你的来信,亲爱的;没有收到你的信时我很担心,但你好像一切都很不错,而这正是我对你的希望。自从我前几天写过信后,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除了我和纪德一起吃过饭……这件事我在刚刚写给北安普敦的那位先生[107]的信中谈起过,说起来简直话长,我就不再赘述了:让我们等到哪个宁静的下午,来一杯带劲的好酒时再说吧。巴黎似乎一天比一天美,我还在房间里摆满了鲜花。尽管如此,几周后我将离开这里。我要去丹麦。没有特殊的原因,只是觉得我可能喜欢那儿。我猜离开之前应该买点东西;我还什么都没有买,只买了一大瓶迪奥香水……那味道会熏得路上的人喘不过气来。

亲爱的,你能在你们的一月刊上给《买梦人》[108]预留一点版面吗?我现在正在写另外一篇[109],所以《买梦人》大概要到八月下旬才能完成……也就是说,我很可能在九月份把它带回家。

还有一件事。请给罗兰和洛伊德[110]打个电话,告诉他们我在这里为他们预定了7月10日的皇家桥酒店。这是个值得一待的地方,我肯定他们会喜欢。

我为芭芭拉[·劳伦斯]的事情感到欣慰,也就是说,我很欣慰她在利用自己的诊断天赋。听说她跟你分手了,不过就目前的情形,这样其实最好,起码对你而言最好,尽管我知道,这对她来说肯定非常艰难:她崇拜你。可怜的宝贝,我真的爱她,尽管她上一次的表现很过激……但从某种意义上说当时就完了:她的那些猜测实在是太过头。

这么说,小珀尔[·卡津]当阿姨了;给她一个庆贺之吻。我的菲比[·皮尔斯]天使怎么样?告诉她们两个人,我深深地爱她们。昨天我跟牛顿通过电话。非常开心。真希望你们会见到他。他说一直没有收到你们任何人的信,你们这些小气鬼!

这里现在已近黄昏,啊,此刻的巴黎真是美极了。大街上撒满淡蓝色的灯光,星形广场上那些柔和的红灯已经亮起,码头上有一群孩子或上或下,口里唱着《玫瑰人生》。如果我们大家都能在这里,该是多么令人开心啊!

你爱我吗?你能不能想象我有多么

你?

[哥伦比亚大学图书馆收藏]

致安德鲁·林登

巴黎

1948年6月29日

亲爱的小安

我多么伤心啊:你——尤其是你——从没给我写过只言片字!真的,我亲爱的,你太可恨了。牛顿说你和哈罗德[·哈尔马][111]想把339号转租出去。我由此猜测你们已经找到别的房子。果真如此的话,就太好了!你在工作吗?求求你,天使,我希望是这样——尽管天知道我没有权利说这些——不过,我好像终于,终于能够控制自己了。但巴黎是一个特别令人分心的地方。这仙境一般的城市啊,如果你、牛顿和菲比[·皮尔斯]都在这里,我肯定会开心至极。我学会了骑摩托车,所以骑着它在这里到处转;事实上,我准备骑车去威尼斯,可能星期四出发:就像乘游艇横渡大西洋,对吧?不过我不确定,我这个星期感觉不是太好,所以也许会推迟行期。昨天我给你买了一份礼物:一本由斯基拉出版社出版的布拉克的大画册。这里有非常精美的艺术图书。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有就告诉我。我看到了一张可以送给哈罗德的精致的小桌子,如果我能想出什么办法把它弄回家的话。大约两周之前,田[田纳西·威廉斯]也在这里(简直吓坏了,因为潘乔[112]发电报给他,说自己正在来这儿的路上),但他所有的时间都与戈尔[·韦达尔]在一起:尽管看起来不可思议,但田真心实意地爱着他。桑迪·坎贝尔[113]也来过这里,我跟他一起吃过饭,觉得他很讨人喜欢。我猜你现在已经听说纪德的风流韵事,[114]以及我因为携带海洛因而被捕的消息:当时还真让我担心了一阵,不瞒你说。

我与温迪·希勒不同,我不知道自己要去何方——至少不明确。[115]我会给美国运通留一个转发地址,而且我以后反正会回到这里。不过,无论如何,我都会及时回家与牛顿一起去韦尔弗利特。给我写信,寄到巴黎。爱你,宝贝天使,也问候哈罗德。一百万个吻

又及:告诉菲比给我写信,也给她一百万个吻。

[纽约公共图书馆收藏]

致唐纳德·温德姆[116]

[巴黎蒙塔龙贝路7号皇家桥酒店]

[1948年8月3日]

宝贝蜜桃

只是简单写上几句……因为我手头很忙……也就是说,要做出发的各种准备;亲爱的,我们本该在西尔米奥了!这里热得吓人,而且是一座鬼城,除了有成千上万的美国人:当然,都是些乌合之众。我无法告诉你我来这儿的旅程有多么糟糕:不仅没能弄到卧铺[117],而且直到瑞士之后才有座位……没错,顶着最热的天气站了一路。不管怎么说,田在这里——尽管没有出席他的剧作在伦敦的首演。我们昨晚去跳舞了。那部剧[118]的反响相当差,他为此好像很沮丧,尽管我想不通为什么:天啊,谁会在乎任何英国人的看法呢?哦,他母亲和弟弟今天上午不期而至,看上去怒气冲冲,所以我还没有见到他。哦是的……他叫那孩子从罗马过来的,准备把他带到纽约。我觉得这真是愚蠢。我们可能会乘同一艘船,因为我正在想办法搭乘“玛丽皇后号”,7日起航……他乘的也是这艘船。[119]我希望你现在好运当头,蜜桃……并努力工作。这是一本很美的书,而且真的很重要。[120]写完后,就快回家。满腔的爱

又及:我在纽约的地址是公园大道1060号

[耶鲁大学贝尼克图书馆收藏]

致唐纳德·温德姆

纽约

1948年10月19日

唐尼小羊,

谢谢你的明信片,甜心;我非常抱歉没有早些给你写信,但是,啊!在经历了一些不快的经历之后,我才刚刚喘过气来;不过,我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又开始动手写那篇在西尔米奥没有写完的小说了,希望本周能够完成。[121]听到你已经把书稿寄出,我特别开心:它非常美,非常动人,我常常想起它。但关于出版商的事情非常重要,亲爱的;我绝不允许你让那本书被人随便埋没掉。必须由一流的出版社出版……这里的一流可不包括哈考特,原因有很多。我很希望由兰登来做,尤其是如果[阿尔伯特·]厄斯金或[罗伯特·]林斯科特愿意接过去的话。他们已经向[奥黛丽·]伍德[122]要求过,但我不知道她是否已经收到书稿。

祝贺我吧,甜心,我获得了欧·亨利小说奖,[123]三百美元,然后马上跑出去,在珂尼兹店花四百美元为自己定制了一套西服……只是想让你看看我离疯狂的边缘有多近。另外,桑迪[·坎贝尔]可能在信中跟你说过,我因非法闯入田的公寓而被拘留,温切尔先生和其他人对当时的情景感到特别好笑。这个故事太复杂,在此不便赘述,但有朝一日,我们一起轻轻松松地喝一杯马丁尼时,我保证会让你乐上半个小时。[124]

田昨晚举办了一个派对,为桑迪和他的朋友送行……非常愉快,马龙[·白兰度][125]也到场了,穿的衣服就像一套弹力连衫裤。桑迪新染了头发,我不是很喜欢。[126]不过他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我回来后见过他两三次。他非常想念你,毫无疑问。但话说回来,我也一样……这就是说,你什么时候回来呢?尽快吧,尽快吧,亲爱的;与此同时,深爱你的

又及:请把你的书单寄给我。

[耶鲁大学贝尼克图书馆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