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关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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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贾忠实雪地送佳炭 张善童东响水务农(下)

焦家店初六开市,一直到正月十二也没有一个店客。这年春脖子又短,十二那天化的“稀淌滑泞”。眼看就要到上元节了,焦三再小抠,再管钱叫爸爸,也得挺着脖子挨刀,叫伙计们吃到十六才能卡工。善童感到没活儿干,呆着没趣儿,对掌柜说道:

“掌柜的,店里没啥活计,咱们待也是待着,咱们扎几出走马灯过节点点不好吗?”

“还扎灯呢,这么长时间没个住店的,还哪来的闲钱儿去扎走马灯、走驴灯的!”焦三哭丧着脸诉着苦,善童刚想说用不着花多少钱,也就是买几十张纸钱罢了。还没等他开口,小堂倌从一旁瞅着善童插嘴道:

“张哥,得用多少张纸?”他想问个明白,“除此之外,还得用什么材料?”“三十张纸就能差不多,别的也就用不着花钱买。”

“张哥,你会扎吗?”

“能对付上。”

“那,我买纸。”说着小堂倌出屋向宋家小店儿跑去。

小堂倌自从发送完老乔头之后,原来那个活泼劲儿一下子消失没了,经常愁眉苦脸儿的,他想人没家不行,逢年过节没地方去叫人难受。另外他总觉得老乔头死得不够明白,因为他给老乔头抱脑袋的时候,发现老乔头喉管被嘞断了。他知道干这种坏事儿的不是别人,指定是那个什么坏道、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的焦三。所以,他为老乔头抱不平,背地里掉眼泪,同时也总感到内疚。他想如果他当时秉承焦三的意思,把老乔头硬撵走,老乔头是不能死于非命的。再者,自己若少喝点儿酒,别醉到不省人事,警觉一点儿,焦三也不至于轻易下毒手,他后悔莫及。今天是十三,眼看老乔头死够两星期了,自己连张纸也没给他烧,心里正在过意不去。忽听善童说要扎灯,他灵机一动,计上心来。他心里想,何不借放灯之机在店房门前给老乔头烧期呢。他想到这儿,才自愿承担了买纸的义务,快步地跑到了宋小铺,他买了好大一卷纸,还买了十多包蜡烛,怕纸被雪打湿,用围巾把纸包了起来,跑回焦家店。

小堂倌去买纸,焦三与善童他们不知因为什么事儿,扯到老乔头死的问题上,焦三振振有词地编排事实,使那些不明真相的伙计们都埋怨小堂倌多事儿,正在店房内乱哄哄的时候,小堂倌抱着纸回来了。

焦三见小堂倌买了那么多五颜六色的纸张和蜡烛,自己只不过是打点浆糊,干嘛不借花献佛呢?他由炕上忽地站了起来,厚着脸皮说道:“既然小堂倌有这个兴致,大家把店里的活都放下,一起动手扎几十个走马灯热闹热闹也好!”

焦三边说边指手画脚地命令,这个干这个,那个干那个,顿时店房里忙碌起来,打浆子的,削苕条的,裁纸的……,谁有不明白的地方就问张善童。

张善童一宿也没得闲儿,不光自己忙着去做,还得随时给别人做指导。第二天早饭后,他靠着墙打了个盹儿,又足足忙了一整天才算初步完了工。

正月十四那天天刚黑,善童、小堂倌就把扎好、糊好的灯全部挂在灯棚里,全部点了起来,小堂倌又把过年时买的高升炮搬了出来,这时灯棚前面已经围上来六、七十号人,善童不知人们是怎么知道的。原来小堂倌在这年头多了,对当地的风俗习惯很清楚,给善童解释道:

“这东响水,在这附近是个出名儿的大屯子,有点儿什么热闹三里五村、沟沟岔岔的人就都赶过来了瞧热闹,何况今年又扎了这些走马灯。

小堂倌和张善童放起高升炮,听这一阵儿响声人就更多了。小堂倌回进屋里,拎出一个长条包袱,偷偷的拉了善童一把,挤过人群向西南走去,到了没人的地方,小堂倌边哭边对着善童说道:

“善哥,老乔头是焦三害死的。”

“没有真凭实据也不能随便瞎估计。”

“咋没有真凭实据。第一,老乔头根本没有什么病;第二,老乔头的喉管都被勒断了。”

善童听着觉得小堂倌说的也有道理,但他认为人已经死了,纠缠起来也没用。就劝小堂倌,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免得误伤好人。小堂倌说,老乔头有钱,还给他一百多吊钱的事。善童听了觉得焦三是干得出来的,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了,又没有苦主来申冤告状,还是一个劲儿地劝小堂倌不要多管闲事。小堂倌总算把心里话都倒了出来,心里总算敞亮了一点儿。他俩边唠嗑边往前走,不一会儿就走到了通往坟圈子的岔道口儿,小堂倌停下脚步,打开包拿出纸钱儿烧了起来,一边烧一边嘴里捣鼓。听他的话是在引咎自责,埋怨自己不该留下老乔头,不然老乔头是不会死的。

他俩把包袱里的纸烧完了。刚想回店房,忽听东边大岗子、西边西响水、南边南响水方面,北边三家子方面都响起了锣鼓喇叭声,而且鼓乐声还越来越近。善童停下脚步,仔细听了一下,好奇地问小堂倌,为什么四面都传来鼓乐声?小堂倌说很有可能是周围那些屯子都知道了咱们扎灯放炮的事儿,都来凑热闹赛秧歌来了,还肯定地说道:

“不会错的,一定是各个屯的秧歌队来凑热闹来了。”小堂倌往高一蹦,抓住善童的胳膊,兴奋地说:

“善哥,我们扎灯就是为了给老乔头烧期,这下子呼通大了,把四屯八邻的人都引出来了,这个期烧的该多好啊!”

善童听着也很高兴,觉得小堂倌是个有心眼儿的人。不过,他还是一个劲地劝说小堂倌不要闹得太露骨,免得引起焦三的不满。

又过了一会儿,果真各处的秧歌队都奔焦家店来了。到齐后他们先在十字街口儿打了几个圆场,然后一队接着一队地聚拢到焦家店,看到灯棚里挂满了千姿百态的花灯,五色缤纷,琳琅满目。不由得个个都兴高采烈起来。只见扮腊花的扭得更欢了,傻公子被逗得痒狂带痴,跑旱船的小媳妇随着推船人做的势子,手中小扇上下翻飞,丝绸小手绢左遮右挡,弄得个逗丑的应接不暇。“大家老婆”耳朵上的两个红辣椒活像两个打秋千的红孩子,悠前荡后。孙猴子连窜带蹦,手中的金箍棒刮着风声左右盘旋,阻挡着向场内拥挤的孩子们。吹喇叭的扬起脖子鼓起腮邦,擂鼓的甩开膀子,运足气力。敲击铙钹的左右开捡和谐。这时的焦家店前,花灯棚下,灯火辉煌。天空明月,地上灯火,真是个月明人憨,灯艳春风。

善童和小堂倌两个烧化完纸钱,也随着人流儿回到灯棚前来看护花灯。就在那锣鼓喧天,人声鼎沸的当儿,善童忽然听到个沙哑的声音吟诵着慎静郡王的《上元夜》。

“……月明银汉三千界,灯艳春城十万家。星焰别飞天半彩。荷开不作水中花……”。

善童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皮袍貂帽的高身材人向店房走去。他仔细瞧瞧吟诗人的模样,可人多吵杂转眼间就不见了。

各屯的秧歌队头头不知道放灯是小堂倌花的钱,还以为是焦三掌柜好胜举办的灯会,都恭维起焦三来。秧歌队的傻公子唱道:

“锣鼓一打响连天哪,

咱给掌柜的来拜年呐,

今年拜年来的晚,

明年拜年初一、二、三……;”

“焦掌柜的义气著千秋哇,

结交的朋友遍九州,

真正是孟尝君子店,

果然那千里客来投。”

焦三听到不明真相的人都来奉承他,不由暗自高兴起来。他想自己没破费什么就赚来好名声,何不借花献佛呢。他忙拿出几条骆驼牌香烟,烧了两大锅开水放里二两胀肚茶,又买了一挂五百头儿带震子的鞭和十几包蜡。来欢送和慰问秧歌队儿。这天晚上直闹腾到鸡叫,才相继散去。

外屯的观众走了,本屯的男女老少还都余兴未尽,仍围在灯棚前看那些走马灯。有的硬装内行,有的品头评足,有的故意找茬,哗众取宠,互相不服气,甚至动起武来。焦三忙上前劝解,当弄明白是因为争论影戏闹出的纠纷,忙回过头对他送出来的那位客人说道:

“德威,你给调停调停!”周围的人众声附合。

原来这个叫德威的人是吴庆同的大儿子名叫吴德威。因为他曾做过一任桦甸县警察局局长,所以人们都称他为老爷,又因为他有钱有势,没法提名道姓,所以人们在他的名字上面去掉了姓,由第二个字上叫起他德老爷。他自己也自抬自贵,竟起了“俊九”这样一个字。所以跟他平辈的,比他大的或长辈也都叫他德俊九或俊九。这俊九处事很随和,民众一致要求他给讲讲灯影戏,觉得这是显示自己本领超人,是个笼络人的好机会,于是就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他从《牡丹亭》《西厢记》《桃花扇》又讲到《泪美人》《封神演义》以及《三国演义》,听的人正津津有味儿,讲的人呢却突然走了,灯棚前立刻又乱了起来。站在一旁听讲的花灯制作人张善童,觉得那位走了的德老爷,既不是夜深怕寒,也不是词穷才尽,好像是别有隐情,善童竟猜对了。他所以不再往下讲,只不过是怕知道他底细的人揭他的老底罢了。

原来这位德老爷在做桦甸县警察局长之前,曾经在东响水西五十里地平埠子当过马巡队长来着。那时马巡队里有个叫吴奇仁的山东人和他拜了把子,这吴奇仁本是山东沂水县人,是同他一个姓李的同乡来闯关东的。他们一行十多个人在姓李的带领下,到了关东之后,先去老白山区挖棒槌,没得利。后来在桦甸横道河子一代种大烟,官府禁止种大烟,那个姓李的就琢磨用窝瓜、葫芦接种,这样得到的鸦片成色不好,售价当然也低得很,也没得到多少好处。后来,他们一看干力气活儿不能很快捞到一笔大钱,也就不能发财还家。所以,他们竟结伙当了土匪。也是姓李的有套手腕,再加上匪运亨通,拉杆子不久,桦甸一带的小股绺子“黑龙”、“五龙”、“山里红”、“登山好”、“上山好”、“青山好”等土匪帮,就公推他坐上了第一把交椅,当了土匪的盟主。因为他以前用葫芦接种过大烟,因而绰号就叫了李大葫芦。那时吴奇仁在大葫芦手下干的挺红,大葫芦非常信任他,就委任他做二掌柜的,主管财务。

吴奇仁生性暴躁,三句话不来就想动胳膊动腿儿,还好骂人,他一向对谁也不在乎。有时在群匪聚会的时候也管姓李的叫大葫芦,一次两次大葫芦还能原谅他耿直,时间长了,大葫芦感到吴奇仁是有意捉弄他,因而产生了强烈不满,竟产生想要找个岔子宰了他的念头。可姓吴的也不是傻子,看出姓李的风情不顺,竟来个先发制人,找了个空子携带一笔巨款逃之夭夭啦。吴奇仁逃出匪窝,但并不敢回关里家,因为他怕姓李的跟踪追击,不得已跑到船厂圈楼隐藏起来。也是冤家路窄,在他隐进圈楼后不多时,李大葫芦也进到船厂圈楼特等妓女奚彩凤处住了长局。吴奇仁做贼心虚,他从进入圈楼后,总是小心翼翼地担着一颗心,很怕有人跟踪撵来,当他一发现大葫芦进入了圈楼,直把他吓的忘魂丧胆,以为是前来捉他来了。后来经过细心观察,发觉大葫芦并不是为他而来,而是表面上打扮成行商大老板的模样,暗地里指挥桦甸土匪抢劫绑票。

吴奇仁从大葫芦身上悟出了大盗不操戈矛的道理,知道大葫芦是坐镇指挥来了。他一经发现这个秘密,觉得这圈楼是要经常有土匪出入了,再也呆不下去了。因而他找了个机会一下子跑到距船厂二百多里远的偏僻去处平埠子站下脚来,自己买了枪、马,在马巡队补上名队兵,与大葫芦做了死对头。

吴奇仁当兵之后,言语行动特别小心,唯恐露出马脚。所以,与自己怎样亲近的人也不谈及过去的一切。也是事出该然,在他与吴德威喝酒唠起了桦甸土匪头子李大葫芦的时候,他借着酒劲儿一时不慎透露出大葫芦在圈楼的事,吴德威听了吴奇仁的话,觉得这消息是个大事,就转弯抹角地问他是怎么得知的?吴德威这一追问,吴奇仁立刻警觉起来,就不往下再说了。可吴德威是干啥的,凭他那三寸不烂的舌头,成破利害地讲出了一番大道理,又以事成之后升官发财、成家立业做诱饵,不容吴奇仁不合盘托出。另外,吴奇仁觉得大葫芦不死他就永远不能出头露面。最后痛下决心,把他们闯关东的事全部告诉了吴德威。吴德威得悉吴奇仁真情之后真是喜出望外,他先用好言安抚住吴奇仁,然后写信把这件事详详细细告诉他老子吴庆同。并要他老子马上去船厂报告给于监督,到圈楼去逮捕李大葫芦。他在平埠子稳住吴奇仁,以便用吴奇仁作对嘴子,迫使大葫芦招供。吴庆同接信后,觉得这是个升官儿发财的大好机会。立刻前赴船厂报密。于监督秘密逮捕了大葫芦,然后把吴奇仁找去一顶堂,因为人证俱在,大葫芦一鞠既服,供认不讳。就这样吴德威被委任为桦甸县警察局长,吴奇仁也因报密有功升了第三区巡官。

桦甸境内的各小股土匪,听到李大葫芦被枪决地消息后,一时群龙无首,来了个树倒猢狲散,有的吹灯拔蜡卷狗皮散了伙儿,有的远走高飞,有的则插枪隐遁。这下桦甸境内顿时消停起来,差不多真的成了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清平局面。这功劳上锋给记在吴德威身上,老百姓也歌功颂德,说吴局长是好官儿。可时过不久,原来那些匪徒得悉吴奇仁当上了三区巡官,才知道大葫芦是被他出卖了,是大葫芦的血升了吴奇仁的官儿。这一来散伙的又合拢来,隐遁的又露了面儿,远逃的又闻讯归了队。这些人对吴奇仁恨之入骨,盛怒之下重新联合起来,扬言一定要用吴奇仁的心给大葫芦报仇,这消息被吴德威得悉之后,觉得自己的脑袋也不十分把握了,他恐慌之余想出个用吴奇仁的那条命平息土匪的怨恨。事有凑巧,正赶上吴天同三儿子带着他老子的信,来找吴德威要当官。吴德威当机立断,没用分说,竟以莫须有的罪名把吴奇仁弄进了监狱,不审不问,叫他当了黑官司的被告者。另委任吴文威当了三区巡官。那吴奇仁生性暴躁,又认为自己没有过错,只不过是少给局长送了几斤烟土,竟蒙受了不白之冤,越发焦躁起来,他屡次要求传审,吴德威竟置若妄闻,结果不到一个月就由烟生火,由火转病,活活的憋死了。吴奇仁的死信儿传到住在三区的家里,他那位刚结婚不久二十四岁小媳妇连眼泪也没掉,照样擦胭抹粉同新任巡官吴文威鬼混。那吴文威本是个草包,在吴奇仁死之前,他还有些顾虑,吴奇仁这一死,他简直就拿吴奇仁的家当自己的家,公开带着吴奇仁的老婆出出入入俨如夫妻。可那女人本是个水性杨花的人,扯着七个,拽着八个,逢人就上,厌故喜新。她明面与吴文威要好,暗地里却勾引上了一个与吴奇仁嗑过头的年轻警兵。他们合谋利用吴文威在他家住的机会。盗走了吴文威由家骑来的大白马和匣子枪,然后找机会逃跑了。吴文威没了枪丢了坐骑,再也没脸在桦甸呆下去了,只好不声不响地悬印回家了。结果是白白送了吴奇仁一条命。

吴奇仁一死,吴德威满以为土匪们会消消气儿,可算盘却不像他打得那样如意,土匪们又直接迁怒到他身上,三天两头往警察局投匿名信,黑夜里往局院儿里扔手榴弹、打冷枪。吴德威一琢磨,这局长是当不了了,桦甸也呆不了了,再留恋下去脑瓜壳儿就可能搬家。因而,他找了个机会,带着搜刮来的钱财逃回了东响水。他讲灯影戏讲到《张绮曼歼灭迹》《枪毙鼉龙》时就借故走开了,那是因为“张绮曼”和“鼉龙”都是绿林英雄,由于被出卖了才被捕送了命。他讲这出影戏感到自疚,又怕知道他底细的人揭他的短,所以才溜走了,他这一走开,人们也就散了,天也就放亮了。

第二天早饭后,焦三叫伙计们滚元宵,他操起算盘拨动算盘子计算招待秧歌放灯等花去多少钱?越算越懊恼,越算心越疼,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下来,他暴跳如雷,把算盘摔在桌子上。他想来想去,把一团怒火全撒在小堂倌身上,恨不得把他一揪两半截儿,撕成碎片。他破口大骂起来,伙计们正在忙着,忽听焦三骂了起来,仔细一听是在骂小堂倌,还好此时小堂倌办事去了,全没听见。伙计们忙齐呼啦地来劝焦三,都说大过年地不能生闲气,凡事都要往好处想。三掌柜的骂了一通,火也消了下去,又听大家相劝,说事情都往好处上想,这才住了嘴。他暗想这话说的也对,招待秧歌是花了几个钱儿,可比起得到老乔头儿的财产,那真正是九牛一毛,他想到这儿也就不再骂了。正在这时,店里有人来问他说灯棚里的花灯不知道被谁完全给打碎了。焦三听了先是一怔,继而又喜上眉梢,他从屋子里走了出去,只见花灯被砸得稀巴烂,纸灰随风上下旋飞,就如同清明祭祖坟茔烧纸钱时纸灰随风起落时一模一样。焦三猛的打了个寒颤,想起了被他绞死的老乔头,不仅毛骨悚然,他三脚两脚地跑回店房。

上元夜在城里应该是灯红酒绿、铁板铜琶。在乡村也该是家家悬灯结彩,喜笑颜开,共庆升平。焦家店正月十四的盛举轰动了更远的村落,更多的百姓,更多的好奇的人,周围的四乡八屯沟沟叉叉、二三十里内的男女老少,正月十五这天,太阳还没落山呢,就扶老携幼幼四面八方向焦家店涌来。

人们到了焦家店门前,一看见灯棚里的花灯全被捣烂了,都摇头吐舌的感到很奇怪,有那些聪明一点的人就知道出了什么事儿。当即,见风转舵来了个败兴而归,那些糊涂大人和孩子都站着不动,直到小堂倌出来告诉他们说灯笼被打碎了,才分头散去。

上元夜,栗忠实一家过得特别兴致。玉娘头两天听说善童在扎灯,也引起了她的好奇心,也让姨夫买了几张纸扎了个小巧玲珑的走马灯,天一黑就点了起来。姨夫、姨娘见玉娘心灵手巧又知书达礼、能写会算,两位老人都说玉娘是下凡的仙女,所以,才多灾多难。这回苦难遭尽了,该太平无事了。全家人欣赏一阵子花灯,又吃了一顿元宵。刚想收拾睡觉,忽听外面有人叫门,善童一看是小堂倌,他一进屋就用手抹着眼泪,说焦三因为他十四晚上给老乔头烧七灯会十分恼火。今晚上从天黑一直骂到现在,还霍霍磨刀,扬言要杀人,看样子在焦家店是呆不下去了。

善童问他打算怎么办?他说要连夜逃走,早晚来给老乔头报仇。栗大爷跟善童劝小堂倌一阵子,可小堂倌执意要走,最后他把不便携带的东西寄放在善童家,临走前问他打算到哪去?他说没准儿,反正非找人给老乔头报仇不可。

善童送走了小堂倌,心里感到特别难过,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了,全家人也都为小堂倌的遭遇伤心。因而大家又唠些小堂倌、老乔头的不平事,鸡叫三遍才休息。

正月十六是买卖家裁减伙计的日子,三掌柜照例的置办了几桌酒席招待店里的伙计。焦三借题发挥、咬牙切齿地骂小堂倌没人心,十四岁把他收留下来,现在年纪大了,翅膀硬了,就不服天朝管了。伙计们也都知道焦三是个阴险毒辣的家伙。小堂倌不像焦三说的那样,小堂倌也是焦三挤兑走的,为他打抱不平。饭后,三掌柜给伙计们开了工钱,店铺呢也就开始收摊,所有伙计一律辞退。

善童回到家里,同姨夫把开荒的事儿做了统盘合计。姨夫又去会头家报了名,第二天,爷俩就去南大甸子找地点,开发这块处女地。自古以来从没有人刨过一锹一镐,厚厚的腐殖土显得土地十分肥沃。他们先伐木、斩草,然后挖沟排水。这开头荒非常费劲儿,正月里爷俩就没放松,天天起早贪晚地干,到了二月末开出足有一垧多地,加上原来那几亩熟荒地在内,面积不下一垧半地。姨夫眼瞅着开荒出黑悠悠的土地,脸上的皱纹舒展开了,用手捋着胡子说,挂锄再加点地种上小麦、萝卜,年终就有帐算啦!

地里的活儿干完了,爷俩动手修理后院的两间小房。他们重新砌了墙,盘了炕,里里外外修膳一新。玉娘同善童搬进了后院,善童为了安全,从开荒地一次次背回刺棵,围着院子四周。玉娘又在小院子里开了几个花畦,种上了花草。这样,环境随心啦,一家四口人很高兴。善童、玉娘从此算真正有了一个站脚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