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玉龙书重贿得活命 小水仙解囊访真情(上)
东屋里五辈母女互相看着,哭着,笑着。突然五辈想起姑爷,忙回转头去看姑爷倒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可她这一回头却把她惊呆了。原来明亮的灯光下站在地当中那位器宇轩昂的小伙子不是别人,正是屠宰工刘义。她这一看,就什么都明白了,不禁脱口叫了声刘义。刘义扑通一声跪在地下,捣蒜也似地给丈母娘叩起头来。五辈低下头去,元英沉默着,咚、咚、咚,叩头声在响。怎么办呢?五辈嘀咕着,可现在木已成舟,不承认也得承认。
“刘义,你起来吧!亲戚咱们是好亲戚,什么也就都不用讲了!”五辈无可奈何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春秀忙洗手要去做饭,元英说已经吃过了,是在双桥子喂牲口时打的尖,也就罢了。元英把睡着的孩子放在炕上,五辈用手摸着那个宝贝外孙儿。春秀倒上茶来。这时玉龙书已经清醒过来,穿好衣服走了过来。元英忙站起来给刘义引见,刘义拜见了姥爷丈人,大家重新入座。只听五辈先打了个唉声,然后滴着眼泪问道:
“我的孩子,这一年来你们究竟是怎样生活的?可把妈想坏了!”
她哭的更厉害了。元英见妈妈伤了心,就强做笑脸地安慰道:
“妈,这不是都好了吗?你听我给你学:我们是去年十月一日早上走的,经过二十多天的行程到了蛟河。挺顺利,到了蛟河街上按地址到了舅舅家。舅舅、舅母一见我们,乐得了不得。可我一看他们的生活好像很累赘,一家八口开个煎饼铺,够吃不够穿,够穿不够吃。两间小房,临街一面是铺面,里面住人,实在够呛。我强在那儿对付一宿。第二天我就对舅舅说要扩大门面,把煎饼铺变成蛟河第一流饭馆。舅舅听了干笑没出声。过了一会儿他才意味深长地说道:‘无本难求利呀!’。我听了之后公开告诉他我有钱。舅舅听说我有本钱,他就瞅着我认真地说如果有钱,隔壁‘犇羴鱻’因为股东不合正在张罗往外兑,若是本钱大兑过来马上就发财。我听了问得用多少钱?舅舅说得九百现洋。我听了笑了笑对他说,我当得多少钱呢,原来那么几个钱呀!结果,我们真的把‘犇羴鱻’兑过来了。从那时起到现在不到一年,我们整整赚了个‘犇羴鱻’。”说到这儿,元英扭头对着刘义说道:“拿来,‘完璧归赵’。”
刘义听了,从提包里拿出一个包包,递给元英,元英用手打开那个包包,把金光灿灿的金条和雪白的银元一五一十地数了一遍,然后往她妈面一推说道:
“妈,临走时我偷拿你这个数的钱,现在原数奉还了。”她推过去钱包,风趣地笑了笑说,“谢谢妈妈的资助!”
这时坐在一旁的玉龙书把腰杆一拔,翘起了大拇指夸奖道:
“有其母必有其女,真不愧是我们吴家的外孙女!”
元英听姥爷大加赞许,把方才那一肚子气全消了。接着不禁好奇地问道:
“姥爷一向是有胆略的人,为什么现在胆子这么小了呢?”
“孩子,你哪里知道,姥爷的事,将来你妈会告诉你的。”
五辈正听得出神,听元英转了话题,不由得抬头仔细瞅了元英一眼,心中暗想,难为这样一个娇生惯养的姑娘,不但跑出了好几百里还安了家、立了业,也真难为她呀!她想到兑买卖,不禁低头瞅了一眼摊在眼前的首饰包,又赞许地点了点头。她猛地扭过脸去看看刘义,只见坐在太师椅上喝茶的刘义真是大非昔比了。当屠工那时候黑胖黑胖的,现在变成了白胖白胖的,再加上那身阔绰的服装,真像大商号财东的样子。她不禁高兴起来,她觉得元英与刘义恰是天生的一对。她想到一对,心里又酸楚起来。她忙往回收了收自己的心猿意马,对站在门旁的春秀说道:
“去,把你的被褥搬到西外屋外间小凤住的那屋去,把北屋腾给小姐她们两口子。”
春秀听了忙点上一支蜡烛,先收拾一下那间道间,然后把自己的行李和适用物件都挪过去了,又给刘义和元英铺垫好。就寝的时候,已经是午夜十一点多了。
这几天是元家从来也没有过的热闹。可作为五辈来说,应该是亲人团聚,喜笑颜开才算对头。可有时她却紧蹙眉头,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不时还唉声叹气的。特别是元英两口子的调笑声传到她耳畔的时候,更使她感到欲火难捱,表情上不时还流露出嫉妒和埋怨神色。
这几天,玉龙书也缓过来了一口气。古人说闲闲易色,见到外孙女两口子说笑打闹也惹动了肝火,心荡神摇起来。想出去走走,找个女的消遣消遣,可又怕郎三跟踪来抓他。他一想起郎三,自然又联想到了张起忠。他思前想后,宿怨新仇不禁打了个寒战,燃起了的欲火又被打消下去。他整夜没觉,冥思苦想,居然被他又想出个道道来。何不如此如此,既铲除了后患,名义上又冠冕堂皇。他越想越高兴,直乐得他忘掉了自己已经是近五十岁的年龄了,简直又好像回到了十八、九的青春时代。他在斩草除根这件事上连遭失败,为了慎重起见,他左一遍右一遍地反复核对他的计划,直到认为万无一失了,才开始按步骤行动起来。
第二天早饭后,玉龙书对五辈说道:
“老元,元英这件喜事,你爷爷还不知道呢,何不叫刘义去东响水一趟,一来报信,二来认亲那该多好。”
五辈这几天由于姑爷姑娘的恩恩爱爱,使她孤单得简直活不下去了。可姑娘是自己的,过去自己找人陪睡应该说元英也不是不知道,可姑爷跟前怎么也得拿出点身份那,所以一直在硬捱着。实在按捺不住就可劲喝酒,直到醉得不省人事,什么事都顾不得了才算拉倒。这回听她老子一提起叫刘义去东响水的打算,不由得心花怒放,登时就表示赞同,并且马上就叫元英给作准备,下一天起早就打发刘义上路。
第二天早上,刘义吃过早饭,穿戴整齐,接过姥爷丈人给家写的信和要交给小奶奶丈母娘的礼包,跨上了菊花青,岳母又给刘义暗藏了匣子枪,他扬鞭策马向东响水飞驰而去。
刘义到了吴家大门口一看,见这吴家气派却也不小。他勒马拐进了吴家的头一道大门,见二门关着,就甩镫离鞍上前叩门。一个老苍头禀报进去,少倾二门开了,出来一帮男女,老少高矮瘦胖丑俊不一,簇拥着刘义让进屋里。刘义进了上房西屋一看,见南炕头坐着位须发皆白的老头儿,地下椅子上坐一位中年妇女,打扮得十分妖艳。刘义首先把信双手递给炕头坐着的老年人,彬彬有礼地站在地当中等候对方的吩咐。这时,只听那位中年妇女向他问道:
“你就是元英的丈夫吗?”没等刘义回答,“请坐吧!”
刘义先回答了对方的问话,刚想说不累不用坐,背后有人却送上一把椅子,悄声让坐。刘义回头瞅了瞅,斜着身子轻轻地坐了下来。
老头儿看完信,用手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抬头仔细打量一下刘义。刘义见那老年人盯着他,忙有礼貌地站了起来。那老头儿看了一阵子,扭过脸去对那中年妇女说道:
“这孩子名叫刘义,是元英的女婿,家在蛟河住,是蛟河头等馆子‘犇羴鱻’的独份财东,你快给大家伙介绍介绍。”
那中年妇女当然就是小水仙了。她首先介绍了吴天同,然后又自我作了介绍,再由龙王盖介绍起,直到哥嫂为止,统统介绍一遍。大家听了小水仙的介绍心里却挺纳闷——近一年来听说元英失踪了,怎么竟跑到蛟河嫁了个商号的小财东?他们想到这儿,不约而同地又去仔细打量刘义。见刘义器宇轩昂,一表非凡,又听说是财东,大家虽不知元英是怎么嫁的,可也都暗暗佩服元英有眼力,互相间窃窃私议赞不绝口。
刘义在吴家住了两天,忙着要回走。吴天同为了让刘义多住一天就借口说还没做好准备呢,刘义只好又多呆了一天。第三天早晨刘义带着太姥爷写给姥爷的信,登程回走了。
刘义回到元家,把信交给了姥爷,又与丈母娘说了一阵子话回到元英的屋子里,同元英说笑去了。
玉龙书拆开信,见上面开头写的是收到金条和银元的事,并说明原先寄回去的钱款加上这次的金银可以补偿花掉的钱数了。另外写了刘义和元英的事,说大家都挺欢喜。最后重点写了张起忠的事,信上说:
“五辈没有儿子想过继张起忠为螟蛉倒是件好事,可张起忠于前两天忽然失踪了,把个邱荣急得什么似的。他耽误了两天工,伙同他姥爷刘老万几乎把个东响水翻遍了也没找到。若说还活着,哪里也没有;若说是死了,连个尸首也没见到。陈品三到家来的那天也提到了张起忠的事,他也说不知哪去了。根据大家分析,可能被拍花的拍去了。”
信后还加了个注:“一但找到就给五辈送去。”
张起忠不除掉,就等于留下个祸根,对他玉龙书是个最大的威胁。张起忠不除,玉龙书死也不能瞑目。他暗下决心,只要有他玉龙书这口气在,他宁可花掉所有的积蓄,也要除掉张起忠。
这几天玉龙书简直发了疯——张起忠除不掉,春秀又不让上手,郎三随时都可能到岔路河来赶尽杀绝,警厅的压力,使他坐立不安,寝食无趣。他由屋里走到屋外,由外面又走了回来。他站在屋门口死盯着外间屋小套间狠狠地跺了一脚,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什么,回转身进屋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喘着粗气。取不来张起忠,他迁怒到小水仙身上,他一个人破口大骂起来。他越骂越起劲儿,骂到还不解恨的时候,顺手操起茶盘里的南泥镶银壶和宣窑细磁茶盘狠命地掼在地下,伴随着叭嚓、哗啦的响声,碎片满屋纷飞。他还想摔些什么以泄胸中怨气,忽听元有在窗外回话,说姓陈的找老爷有要紧事回禀。玉龙书听说陈品三来找他,他这才清醒过来,迈步走了出去。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嘴里骂道:
“他妈的,上庙烧香,也不拣个好日子,在这个节骨眼上来干他妈个蛋!”
他走到大门前,见陈品三正等在门外。他问有什么要紧事。陈品三未说话先贼头贼眼地向四外瞅了瞅,然后神秘地小声说道:
“老爷,她来了!”
玉龙书不知他说的是谁,把眼睛一瞪喝道:
“他是谁呀?”
陈品三眨了眨眼睛,用手推着大门上的小门回答道:
“这话大声不得,快开门叫我进去再说吧!”
原来陈品三说的并非别人,正是玉龙书的姘头——他的名义小妈小水仙。小水仙自从玉龙书骗走了刘玉娘之后,她本打算携同张善童远走高飞,可张善童却失踪了。当初她还以为张善童是送刘玉娘去了,可一等不回来,二等也不回来。盼的结果,盼来个“张善童在从岔路河回来的路上,被土匪抢走了刘玉娘,溺死了张善童。”这事别人初听了也许能信,可她是根本不相信的。她相信,玉龙书忍辱负重,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才算把个刘玉娘劫走了,哪能再把到嘴的肥肉吐出来呢,所以她断定刘玉娘去双阳了。至于张善童,别看她打发到星星哨去探看河里死尸究竟是谁的人,回来告诉她说确实是张善童,可她却根本不相信。她猜测,玉龙书准是为了稳住刘玉娘的心叫张善童也随着到双阳去了,可对于为什么俩口子扔下了最心爱的儿子竟一去不返,她也有她的想法。她认为那是玉龙书羁縻住了他们夫妻,甚或采取了什么强硬手段,控制了他们,这也就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派人来取张起忠的原因。她越想越觉得她的判断是正确的,所以,她给了邱荣不少甜头,钱她算豁出来了,她要邱荣严格看护好张起忠,企图以这个诱饵,好钓回张善童,然后携同张善童远走高飞。
可时光快一年了,虽然玉龙书仍是不断地想方设法来骗取张起忠,张善童却始终不露面。她想那准是玉龙书的阴谋。她想到阴谋,也自然会联想到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能不能对张善童下毒手。她的结论是“不能”,因为那样会断送了刘玉娘,使玉龙书的全盘计划归于破产。她想到这些,满以为只要有张起忠在就不愁没有张善童。自己满以为耐心等待,好饭是不必怕晚的。就这样,又过了些时日,仍不见张善童的消息,这她可有点沉不住气了。她一沉不住气,就会把事情往坏处联想,她越想越怕,觉得只有亲自去探听一下才能水落石出,不然水也不能落、石也不能出。
就在刘义到东响水去的前几天,她借故去春秀家串门,在船房子刘老万家住了一宿。她用金钱买通了刘老万,用义气说动了邱荣,又给张起忠留下足够的费用,打算第二天就动身去岔路河、双阳一带探个虚实。可事不凑巧,没等她动身陈品三来了,陈品三走后刘义又来了,这就把她的原计划推迟了。直到刘义回走后,她才向吴天同提出要去船厂做衣服。吴天同听说她又要去船厂,以为她又想念天顺东掌柜的了,就表现出很不耐烦。可经不起小水仙软磨硬攻,最后以不去天顺东,早些回来为条件达成了协议,小水仙翌日就登程了。
小水仙到了船厂,真的没去天顺东,而是到了她圈楼的同院姐妹处住下了。她原本计划歇两天脚就取道岔路河去双阳。可就在这个时候却发生了一件她想不到的大事——她的儿子认妈来了。
据领孩子来认妈的张婆子说,那孩子是她由圈楼抱走的,确实是小水仙刚下水不久生的那个男孩。小水仙听了屈指算了一下年龄是对头,又见那个小孩怯生生地,和奕将军孙子的面庞一般无二,就同影上照下来的一个样。又经鸨儿、姐妹们证实,她确认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她不禁悲从中来,滴下了几滴伤心泪,最后认了下来。她又同那个张婆子到了她的家,那个家,只能说是个家,在小水仙眼里简直不如阔家的一个狗窝。她当时就给了张婆子一笔钱,叫她置办房产、什具,送孩子上学。并且给孩子取了名叫张玉书,这是取麟吐玉书的吉祥。按理说小水仙这个天降喜信应当使她把任何事情都置之度外,可不然,寻找张善童的念头一点也没被冲淡,在再三叮咛张婆子好生看待张玉书之后,翌日就搭车去岔路河了。
她到了岔路河,第一步就去找陈品三。陈品三见吴太太突然光临了,把他吓了一大跳,不知她的到来是福还是祸。在热情招待之余就想用话套出个实情来,问她到底为什么来岔路河的?是不是要到元府去?找不找玉龙书?小水仙说到岔路河就是来找他,并不去元府,叫陈品三不许声张。她听说玉龙书也在岔路河,就改变了去双阳的计划,决定大大给陈品三点甜头,从他嘴里掏出实情来。小水仙在陈家住了一宿。这一宿使陈品三受宠若惊,他在被窝里详细述说了刘玉娘的殉节,富哑巴的惨死,就是不知道张善童的下落。小水仙根据事情的经过推断,陈品三说的都是实话,也就不再往下追问了。
第二天早饭后,陈品三溜出去元府向玉龙书报密,玉龙书听了顿生杀机,打算在小水仙回船厂时在老爷岭一带销灾她。告诫陈品三要把小水仙稳住,可竟出乎玉龙书的意料,在陈品三离家后不久,小水仙竟离开了陈家,去向不明。当陈品三再次向玉龙书报告小水仙不辞而别的消息后,直把玉龙书气得像炸了肺一样,待他发了一阵疯之后,决定让陈品三再去船厂警厅行贿、就便打探小水仙消息的时候,小水仙已经安然地回到了船厂。
几天后陈品三由船厂回来了,他把去船厂替玉龙书送礼的事,详详细细地回禀了一番。
他按照玉龙书的指示到船厂后先去找到了邢天成。邢天成首先领他去见了警厅秘书王警尉,求他向厅长通融。王秘书第三天晚上把他领进厅长的私人公馆,厅长单独接见了他。他把玉龙书写给厅长的信递了上去,厅长看完信却紧锁双眉好半天也没出声,并且脸色越来越不好看。这时他忙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递上了玉龙书送的礼物——一个小茶杯大小的实金鹧鸪。厅长见了那只鹧鸪,立刻眉开眼笑把玩个不停,并且不住口地夸奖鹧鸪是上等赤金,铸造得也特别精致,重量也不小。厅长摆弄半天,就隔着窗子招呼内室的姨太太,让她把金鹧鸪拿了进去,并嘱咐好生保管。然后,掉过脸来瞅着他说,双阳以县长为首,联合各界人士联名告玉局长三十大罪状,要求省厅逮捕法办,押送双阳枪决以平民愤。当他问到都是哪些罪状时,厅长没有回答,顺手由文件包里掏出一份材料递给了他。陈品三说到这儿,忙从衣兜里掏出那份状纸双手递给了玉龙书。
玉龙书接过一看,只吓得他眼前发黑,头晕目眩,几乎一头栽倒下去。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来定了定神,又用右手狠狠地在额头上拍了几下子,振作振作精神,有气无力地问陈品三,厅长最后是怎么说的?陈品三说厅长指示时下风声太紧,叫老爷先隐藏起来,等风声平息平息再给想办法。玉龙书听了陈品三最后这几句话,好像已经押赴刑场立即就要枪决的罪犯又得到了赦免一样,把一颗悬着的心算初步放了下来了。他急促地喘了好一会子粗气,又干咳了两声,慢悠悠地抬起头来死盯着陈品三说道:
“品三,谢谢你为我操劳,这恩德容图后报吧!”他没容陈品三客套,紧接着又说:“你元妹妹家来客了,我也就不挽留你了,候一两天我身体好转,到徐家馆子去给你酬劳。”
陈品三一直是在用眼睛盯着玉龙书,他从来没见过玉龙书像这样颓唐过。他早想告辞,可又觉得不是机会,现在听玉龙书一说出以后酬劳的话,现在时机到了,就站起来告退。当玉龙书送他到屋门外的时候,他回转身来出主意地说道:
“厅长的老妈正在病得死去活来,这可是个送礼立功的好机会呀,你老是否往这方面琢磨琢磨!”
玉龙书听了点了点头,对陈品三说道:
“品三,几天后你再去船厂一趟,多方面探听探听消息,我吴某人一定感恩戴德!”
“是,你老放心!”
玉龙书送走了陈品三,回到屋里,胆怯地又向炕上扔着的那份状纸看了一眼,不禁打了个寒噤。可不知怎么的既怕它又想看它,他不甘情愿地拿起那份状纸重新看了起来。他略过开头的部分,一遍又一遍地看那三十大罪。他看着看着两眼迷离,恍惚中眼前浮现出刘玉娘、小玲愤怒的形象和六寡妇母女的狰狞面孔。这些受害含冤的屈死冤魂好像要立刻拥上来把他撕成碎片。他越看越怕,可又不肯放下它,总想在那张状纸上找到能为他开脱罪责的只言片语,他又看下去,眼前又出现了抄万灵阁的场面,那些不知名姓无辜被戕的善男信女,那号令在警察局门前的蔡二和赛半仙的尸体。他由椅子上霍地跳了起来,好像掉在万丈深渊中即将溺死的人又捞到一根救命稻草。他得救了,立即挺起身子,长吐一口闷气,又好像在与人争辩似的厉声骂道:
“怨不了我吴某,是他们自作自受,老子也是上指下派,老子是不负任何责任的!”
他得意忘了形。忽然“叭”的一声,一只手搭在他肩上。经这一拍,他清醒过来,扭头一看,那三十大罪状的烦恼,立刻烟消火灭。他弯着胳膊搂过女儿的油头,狠狠地亲了一口。只听五辈妖声娇气地喊道:
“哎呀,胡茬子真硬,把我脸蛋扎得直痒痒。”五辈耍了一阵子娇,柔情蜜意地问道:
“爸,今天品三哥来送好消息来了吧?不然,为什么这样高兴呢?是不是品三哥把我那位如花似玉的小亲妈给你老接来了?”说到这个“妈”字,五辈神秘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小嘴一撇娇嗔地逼了一句:“接来了就送这儿来呗,还弄神弄鬼地瞒着我干啥!”说着她用眼角溜了一下玉龙书,眉梢眼角流露出无限酸劲儿。
“不许胡说!那个不识抬举的娘们,早就到阴曹地府给五殿阎君做小老婆去了。现在连骨头渣滓都烂净了。”他加重了语气,怒不可遏地说,“再永远不许提起她!”
玉龙书好容易才把刚才的苦恼排遣出去,经五辈这一提,刘玉娘、小玲的阴影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一团高兴被五辈的一句话又给打下去了。其实五辈提这个并不是无目的的,她是想借刘玉娘的事引起春秀失踪的事,探听一下他老子的心情。在五辈认为,昨天晚上出了事,今天陈品三又出现了,她怀疑春秀的失踪与陈品三有关。她见陈品三与她老子唠了半天,临走时又耳语了好一会子,觉得很蹊跷,想从她老子口中听听春秀的消息。不过,她绝不是想干涉哪件事,因为春秀是人家吴家的人。玉龙书呢?由于品三的到来使他把春秀的事暂时忘了。经五辈这一提起,春秀那个俏丽的影子又出现在他的眼前。他不愿回忆昨天晚上的事实,他自心盘算着,春秀,你个不识抬举的小妮子,你躲过昨晚,看你还怎么躲过今晚!他下定了决心,不论什么时间,只要见到她的面就不能再让她逃出手去!他想到这儿,厉声对五辈道:
“去,去叫春秀给我弄点点心,我肚子里有些饿了。”
五辈听了她老子的话,呆呵呵地站在那里,两只发直的眼睛望着她老子,干嘎巴嘴说不出话来。玉龙书见五辈还是傻瞅着他一动不动,上去推了她一把,意思是叫她快去。五辈经这一推清醒过来,嗫嚅地说道:
“爸,爸爸!春,春秀哪去啦?”
五辈这一句,把个玉龙书简直推进了五里雾中。他愣了一愣,才意识到春秀可能是出事了。他瞪起两只凶光毕露的充血眼睛,死盯着五辈,上前一步抓住五辈的肩膀用力向前一拉,又猛地往后一搡,厉声问道:
“怎么?你说什么?那小娼妇不是睡在外间屋里吗?怎么反倒问起我来!”
“不,不,爸爸,春秀早上出去后就没回来!”
“啊!什么?没回来!那,哪去了呢?难道她跑了不成!”他定了定神,又满自信地大声呼喊着,“不能,不能,绝对不能!这岔路河她人生地不熟往哪里跑!”
“东西两院都找遍了,也没有她的踪影,后来,元有说她早上出去了,说是去给我买烧麦,这才知道她是出去了。”
“赶快叫元有到她常去买东西的地方去找一找!”
“偌大的岔路河,知道她常到哪里去买东西!”
“那,快去看看她的东西都在不在?”
玉龙书的这句话提醒了五辈,他父女二人一前一后冲出西屋到了外间小屋的门前。门未加锁,五辈开开门,屋里因为没有窗户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五辈喊元英拿来了蜡烛,就着灯光他们反复地翻了一遍又一遍,发现除了一床被褥之外,就连春秀的随身衣物都不见了。这时的玉龙书才傻了眼,愣在那里一声也不吭了。五辈呢?因为有过元英的事在先,反倒比她老子表现得有点主意。她忙向外大声呼叫元有。元有听主人召唤,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进来。他一进屋,见家主人与玉龙书都站在外间的小门前眼睛看着屋里,就知道是为春秀的事,他垂手侍立在门口,等候吩咐。五辈见元有来了就瞅着他问道:
“春秀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天亮后出去的。”
“她拿什么东西没有?”
“就是提着常出去买东西提的那个小兜,别的什么也没拿。”
“她出去时是怎么说的?”
“她说去给太太到徐家馆子买烧麦,太太不是爱吃……”没等元有说出“爱吃羊肉烧麦吗”这几个字,玉龙书接过话茬厉声喝道:
“别扯那些没用的屁话,除了徐家馆子她还常到哪里去买东西?”
“那就不知道了,因为老奴整天看着大门,很怕出事,一向是不到街里去的。”元有委屈地回答着。
“混蛋,还啰嗦些什么,还不到街上去找找,看那个小淫妇倒是跑哪里卖叫叫去了?”
元有听了,满腹委屈地刚想转身走,五辈却从后面嘱咐了一句:
“千万别大惊小怪的,传传出去不好听,找到找不到回来再合计。”
元有听了主人的话音还挺柔和,嘴里答应着几个“是”字转身走出去了。
“你等把那个小娼妇找回来的,我若不把她剥光衣服打她个皮开肉绽才怪了呢!”玉龙书凶神恶煞地发了一顿恨,转身进了西间屋。
玉龙书进了西间屋,一屁股坐在太师椅子上,两只充血的眼睛望着天花板,苍白的脸上流露出失望的表情。他已经料到:春秀是不会找到的。因为他看出,春秀的这次出走是早做好了准备,不然,为什么一样东西也没留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