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引子（下）
“大将军，依你之见，它们逃出几个？”
如果虎勇还活着，见到说话的人，一定会大大地吃一惊。如果他听到大将军如何称呼这个人，他一定会惊掉下巴，不敢相信的自己眼睛，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陛下，幽风以为它们至多逃出来两个。”大将军蹲下身，抓住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人的手掌，翻过来，覆过去，仔细地端详。“死去的队长没有被它们夺舍，还有可能对它们造成了一定的创伤。”他极为轻柔地放下死者的手掌，仿佛那是一件一碰就碎的无价珍宝，又伸过手，轻轻地合拢死者睁着的眼睛，悲伤地叹了口气，站起来。“陛下，幽风猜测它们一定没有跑远，请陛下准许幽风在周围搜寻。”
被称为陛下的人转头看看幽风消瘦的面孔，又将视线投向遥远的天际。“大将军，本皇知道你想为倪山报仇，为死去的我族勇士报仇，但你切不可冲动行事。它们能从那里出来，皆是那一族的佼佼者。虽然实力在冲破封锁的时候受到削弱，仍不容小觑。”他沉默下来，瞳孔微微收缩。“本皇明白你的心思，若你执意要去，本皇不拦你。本皇去前面看看，你巡查完毕，过来找本皇。”
“谢陛下，幽风去去便来，陛下当心。”
“去吧。”
“是。”大将军对着不紧不慢走向远处的身影躬身行礼，直起身时，那道身影已成一个模糊的黑点。他的嘴角露出宽慰的笑容，视线朝左右转了一圈，奔向左边。
幽风，人如其名。身穿一袭黑衣的大将军在白雪皑皑的原野上掀起黑色的旋风，卷起成片的雪粒，飞起又落下。他一边疾驰，一边为倪山的死而痛心。倪山跟随他二十几年，在战场上受过一次大伤后，退下来，心甘情愿、无怨无悔地戍守在这片除了寒冰和白雪，便是各种稀奇古怪野兽的不毛之地。他虽受过伤，但以他的实力，他完全可以回去，留下乌蒙拖延时间——等死。他选择死亡，命令乌蒙逃回去送信。
唉，幽风默默地叹口气。他心痛不仅仅是因为他和倪山的感情更深厚——在此之前，他只见过乌蒙一次——而是为他的族人的凄惨命运。数不清的岁月里，他的族人待在这片苦寒之地，与残酷冷漠的天气斗，与凶残狡诈的野兽争，与强悍勇猛的敌人战。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结束？
咳——，咳——，幽风突然咳嗽两声，悲悯的心绪随之被打断。不好！幽风浑身的毛孔张开，汲取寒冷的空气，在皮肤表层覆上一层若有若无的膜状物质，轻如羽翼，薄如无物。
咝，咝，咝……
一个呼吸的时间，幽风的身上响起数十次撕裂薄膜的声音。他站着没动，精光闪烁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身前的虚无。
“没想到你这个又瘦又小的老头儿竟然比昨夜那个壮硕的家伙强那么多，”一个尖锐刺耳，仿佛从地洞中钻出的冷漠声音飘进幽风的耳朵。“可惜，无论你多么强大，今日你难逃一死。”
蛊惑人心的声音消失了。雪地上响起沙沙的声响，从远而近，直奔幽风。
幽风仍站着未动，仿佛已失去抵抗能力，亦或被吓傻了，犹如寒冰镂刻而成的雕像，栩栩如生的人体雕像。
这次，令人头皮发麻的撕裂声没有响起。骤然间，幽风动了。他没有冲向此前盯着的虚无，也没有后退，而是向左前方冲刺十步，又横移十步，再向左后方冲刺十步，滑出一个颠倒的等边三角形。
若是有人看到幽风的举动，起初会对他迅捷无匹的速度竖起大拇指，而后会抱着肚子哈哈大笑，嘲笑他的脑子是不是出了毛病。
因为他又回到了原来站立的地方。
幽风的脑子有问题，他怎么可能做大将军？嘲笑的人看到的只是表面。
“你……你是如何发现我的？”尖锐的声音再次响起，听上去没那么嚣张了。
幽风盯着的地方骤然出现墨绿色的斑点，仿佛一滴滴燃料落在一口大碗中，朝着周围做无规则的扩散运动。
“哼！你倒是足够谨慎小心！”这句话听起来与其说在赞扬幽风，不如说在讽刺他。“如果你真的如你所想象的那么强，你就不会闭口不言。你担心，你怀疑，你害怕，你畏惧。最根本的原因是——你怕死！”
幽风的瞳孔收缩，嘴唇微微颤抖。雪地上又响起沙沙声。
“啊——，”痛苦的尖叫在空旷的冰天雪地中分外刺耳，透着难以置信的不甘。“你这个狡猾的家伙，竟敢骗我？”一道模糊的身影在幽风前面五步的地方渐渐显现，凝实成真。“我族乃天地间最聪慧的生命，我乃王上座下最机智的将军，没想到却败在你这个丑陋的家伙手中。哼——，若非我在冲破封印的时候消耗过多，岂会被你这种低贱的家伙所伤？！”
幽风凝视着眼前的物种，震惊和诧异隐藏在面无表情之下。它们就是让我族沦落至此的罪魁祸首？
自称最聪慧生命的“他”十分漂亮，比幽风见过的所有生命都漂亮。明亮的大眼睛，碧绿的眼眸，挺直的鼻梁，纤薄的嘴唇，圆润的下巴，玲珑的耳朵，白皙的皮肤，绿色的长发，绿色的眉毛。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完美无暇，然后完美无暇地组合在一起，带给幽风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尤其令幽风觉得惊艳的是起自眉心，终于发际的，犹如一片银杏叶的渐变色。那抹渐变色由层层叠叠的，鱼鳞似的小块组成，不仅没有给他带来任何不适，反而有一种别样的妖异，让人禁不住看了再看。
尽管对方的身体没有明显的女性特征，幽风还是看得痴了。
它的眼底闪过一丝无人觉察的自得。它动了，眼睛动了，仿佛一个令人无法摆脱的漩涡，深邃的漩涡。
幽风的目光从它的额头上缓缓地移到它的眼睛上。几个呼吸后，幽风的眼睛茫然麻木，好像丢了魂儿似的，一步一步地朝它走过去。
它的嘴角闪过一抹戏谑，随即表情越来越凝重，额头上银杏叶的颜色越来越深，几近黑色。显然，控制幽风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幽风在距离它只有一个拳头的地方停下来。“美食”当前，它的眼中闪着残忍的光辉，伸出猩红色的舌头舔了舔浅绿色的嘴唇，猛地露出四颗尖利的獠牙，发出嘶嘶的声音，作势咬向幽风隆起的喉咙。
千钧一发之间，生死相悬之际，幽风的眼睛骤然亮起。他抬起右手，疾如烈风，后发而至，结结实实地扣住它的脖子。
腥红色的舌头，锋利的尖牙离幽风的喉咙只有一指的距离。
“陛下，幽风来了。”
皇扭头看了一眼面色有些苍白的幽风，视线又落回到虎勇的尸体上。“解决一个？”
幽风望着皇的侧脸，恍惚间，他觉得被自己杀死的它竟然和自己的皇有几分相像。
“你见到它的真面目了？”皇貌似洞穿幽风的心思，平淡的问道。
“请陛下恕罪，幽风看见它了。”
“它让你吃了些苦头吧。”
“是的，陛下。若非陛下来之前提点过幽风，想要这么快杀死它，恐非易事。”
皇点了点头。“大将军，你猜得没错，它们确实逃出来两个，一个被你杀掉了，另一个……”
虎勇僵硬的身体腾空而起，打断皇的同时，扑向了他。
“陛下，当心！”幽风惊呼，冲向虎勇。
皇比幽风快，比虎勇快。一串残影掠向虎勇，与虎勇擦肩而过。
砰——，虎勇的身体重重地砸在雪地上，激起无数雪粒。诡异的事情发生了。虎勇身体慢慢消融，仿佛冰雪融化。最后，化为一摊蓝色的液体。
“陛下！”幽风惊魂未定，心脏怦怦乱跳。
皇转过身，眯起眼睛，眺望遥远的南天天际。
“我们或许该去那边了。”
皇好像对幽风说着，又像喃喃自语。幽风随着皇的视线望过去，情不自禁地攥起拳头，眼中燃起熊熊火焰。
咳——，咳——，幽风又开始咳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