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黄师傅，我是想问，如果我跟你干，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黄师傅胡子拉碴的脸抽了一下，狠狠的撇了我一眼。
“不是我问钱，你看现在嘛不要钱。连食堂的饭菜都十块钱起跳，外卖快餐二十块以下都不送了。”
“好了！”黄师傅咬牙喷出一口老气，“我去说，你下班时间到了。”
“这么早？”
黄师傅转脸愤道：“学多了饿死师傅。”
我没有说话，相处这么多天，这个怪大叔的脾气我很清楚。反正实习记录他也签字了，来与不来都是一样。
不如早归。
走出集控室，热浪迎面而来，全身上下的热量都被包围起来，逼回五脏六腑。汗水完全不受控制的从每一个毛孔渗出来，而我的希望就是有哪位蓝头盔工友的电动车路过，把我捎上。
希望来得好快啊。
只见高尔夫球车疾驰而来，七个座位明显只坐了五个屁股。只不过……
那五个屁股头上都顶着白头盔。
“完了。”我看着领头那穿着丝光西服，虚顶安全帽，油光发亮的头发藏都藏不住的胖子，内心一片坦然。白头盔是不会带上工人的。
“哎，那个人为什么戴着绿帽子？”车上的女人笑问。
“哦……”那中年胖子脱去头盔，“这可大有学问。”
学问？虽然他未曾说清就走远了，不过学问却难不倒我。黄的是工人，这个地方很少。蓝的是黄师傅那样的，人数最多。红的是监督，时不时出现。至于白的，就是管理层和客人，开着高尔夫球车在你跟前逍遥而过。
我头上那顶是最有来头的，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没错，就一绿帽子。
打开门禁，空调冷风让我汗毛倒竖，将绿帽子随手丢回柜子，缴回卡片，脱掉套装。那把粉红色雨伞就像天使的羽毛，静静的躺在铁皮柜的一角。
“赵露涵”，雨伞假玉吊坠上镌刻着三个瘦金体小字，应该就是女孩的名字了。再点开手机屏幕，微信联系人果然弹出一条信息。头像正是本人，一身墨绿紧身毛线衣勒出曼妙曲线，手拈秋叶一片，侧颜颔首，尽显娇羞。
“拿着把红伞干嘛？”
保安的声调将我拉回现实，大屏幕手机上俨然一片鲜红，爆炸的水晶似乎要将屏幕击碎，那把枫色红伞还在空中旋转，它的主人却已睡在一旁。0-10，好菜啊。
“扮公孙离【1】。”我故意装作不知道，随口回他。余光中保安的脸气成酱紫色，指桑骂槐之下连还口都找不着由头。
“这就叫，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让你废话！”我心里恶毒的说着风凉话。手上却没有停，点开语音转换文字。
瞬间，我觉得自己真蠢。美女的语音还转文字，暴殄天物啊！耳朵凑上手机，柔风轻吹，分明是一句诗。
“青荷叶伞茜裙红”，一句普通的宋诗。这家企业有荷叶的地方只有一处，看来是要暗示见面地点，茜红裙当然就是衣服颜色了。
日暮西垂之时，斜阳长影，孤树留鸦。独坐池边长椅，未曾抬头，一双水润纤美的长腿就这样凭空出现在眼前。猛抬头，凤眼生光，含俏含妖。
“我还以为你找不到呢。”赵露涵双手撑膝，平添妖媚。
“同路人，就是这个意思吧。”
“能猜到我想什么的人，你是第一个。不过，你也要诚实待人。”
“当然。”我楞了一下，这难道是个陷阱？
“说，见到我的时候，为什么想起那首诗。”
“哪……一……”
“别装傻。”赵露涵俏脸逼人，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霎那间闪出如同黑曜石一般的锋芒。
“没什么……就是自己对诗的理解罢了。”大脑飞快的旋转，如果不能尽快找到有一个答案，今天非让她吃了不可。“只是觉得你当时……”
“说谎！”
陡然断喝将大脑思维彻底打乱，那双眼睛已经逼到跟前，退无可退。
“死就死了！‘若非群玉山头见’一句，群玉山并不存在。下句的瑶池却是王母娘娘的浴池，两者根本对仗不上。所以我感觉群玉、山头是分开的两个词。”
赵露涵也是聪明的女子，听罢愣了三秒，当她厘清头绪，眸中不由掠过一丝恼怒。群玉是什么不知道，山头是什么倒是清楚得很。再联想到第二句的浴池瑶台，一个洗澡的地方，这个“群玉”还能是什么呢？
“我当时看到你的手表亮晶晶的，就想起这句诗来，我不是故意的。”
“下流！”
“李白写的，你是骂他下流吗？”
“你们男人都下流。”赵露涵气鼓鼓的，一手遮住茜红连衣裙的大白领子，返身便走。
“哎……”
完了。我狠狠的给自己掐了一下，确定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这样被我给错过了。
“唉……这真是凭实力单身啊。”点开手机，手指在《农药》上边长按数秒，“李白啊李白，你嫖妓加偷看贵妃洗澡就算了，还芙蓉帐里开车【2】，还写成诗让我们背。下流！”
微信聊天界面上，赵露涵的头像还是排在第一位，现在发信息过去，恐怕已经带着红叹号了吧。自嘲一声，纵然不舍，还是将聊天记录删了。
猛抬头，茜红衣裙鬼魅般横在眼前。
“起来。”
“啊……”
赵露涵不由分说，一把攥住我的手。那春葱般的柔荑，匀称润泽，如同精心雕琢的羊脂美玉，温润柔软。饶是读了那么多古诗，竟找不出可以形容的句子。
“近点。”
好浓郁的香气，扑鼻而入令人不得不受。霸道与高贵并存的气息，我不由细细看向她。大约一米七不到吧，比我矮了一个头，只是摩肩的刹那，也会偶尔蹭到跨部，竟然与我一般高。
“我……我们是不是突然了点。”体香的强烈刺激让我有些不舒服，总觉得太快得到的东西，失去的时候也会瞬间消失。
“不突然，你现在就是我男朋友。”
露涵话音未落，身旁引擎声由远而近。
一辆炮车急急停下，软蓬敞开，蓝天白云发动机的标志彰显主人的奢华。
“朱经理，下班了呀。”赵露涵抢先打了个招呼，用的是左手，右手紧紧攥住我的胳膊，带着些颤抖。
朱经理那张肥脸皮笑肉不笑：“回学校吗？”
“散步而已，实习快结束了。”
这句我是听懂了，实习快结束了，就是告诉你我要离开了，你别缠着。难怪我突然就升格成了男朋友，看来比起这种恶心的中年油腻男人，下流的我还不是那么讨厌。
“要不我送你吧，你看这路也挺远的。”朱经理探着身子，拍着座位说道。
“我会送她回去的。”我左臂用力，将露涵拉到右侧，“我们都是天大的学生。”
“朱经理你回去吧，我男朋友会送我的。”赵露涵故意把男朋友三个字咬的重一些。
朱经理气鼓鼓，铁青着脸色，一脚油门，车子就飞出去了，减速带发出哐哐的响声，那圆滚滚的脑袋一跳一跳，分明是“啊、啊”两声。
“哎呀。”赵露涵一声娇嗔。双手揉住左眼，显然是刚才那一脚油门吹起了细沙。
“我帮你。”
“不要！”温润掌心在胸口一推，纤瘦的身子已经让出半尺。
天门市位于北方，沙尘极细，赵露涵挣扎半刻，涕泪横流，始终不能将沙子排出来。
“我们找点水洗一下好吗？”看着霸气御姐这副小女人态，男子汉岂能旁观，不由她反对，牵着手向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赵露涵眼睛看不见，所有的感知都在那只手上，也许是因为害怕，她紧紧的抓住我的手，温润的手掌变得冰霜般寒冷。
焦急间，天无绝人之路，眼前那位大妈就拿着一瓶水。
“大姐，能给我点水吗？她的眼睛被沙子迷住了。”
大妈也是热心肠，二话不说便应了。半瓶矿泉水下去，赵露涵终于睁开左眼，方才一阵搓揉，原本清丽的眼睛已经变得又红又肿，少了那几份凌厉攻气，多了三分娇柔妩媚。
“谢谢大姐。”赵露涵回以礼貌的微笑。
“不谢，不过天门的沙子可有毒，回去要认真冲洗才是。”
“一定一定。”我赶紧上去拉住她的手，盘算着打辆车什么的。
谁知……
赵露涵触电似的抽回去，笑道：“今天真的很感谢你。时候不早了，我先回了。”
“天快黑了，我送你吧。”
露涵双手抱胸，摇头道：“不了，我不坐公交车的。”
说完也不等我回答，返身向厂区外走去。我知道，她默认我送到门外为止，因为我肯定没钱打车。
这段不短的路途，我们再也没有找到多少共同话题，她呼吸有些急促，茜红裙子随风撩到我身上，痒痒的。
“那么，再见了，天才少年。”露涵打开车门，回眸抱以甜甜的微笑。当她缓缓坐下，总是下意识的捂住衣领，当红色消失，白色系带凉鞋也跟着消失在车里。
这……是一场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