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话不投机半句多
“挺好的，爸爸安排上半辈子，姐姐安排下半辈子。”我是笑着说出这句话的，可听到的人心里不知是何等悲凉。
云馨一脚刹车，差点让我拍到前挡风上。她死死攥住方向盘，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在昏黄路灯下，原本苍白的脸青筋暴突，肌肉也因为愤怒而扭曲。
“如果高董要我下车，还是停路边吧。路中危险。”
“他就是这么对你说的，是吧。”高云馨突然没头没尾的回我一句。
高云馨眉目凄然，泪水不住地从眼角往外流，脸上的粉底与胭脂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混成墨色，缓缓滑落腮边。
她用仅存的理智右转，将车子歪歪扭扭的停在路边，点开双闪，低头靠住方向盘。一开始还仅仅是不住滴落的泪水，转瞬便是嘤嘤抽泣。就像一条不能呼吸的鱼，她吃力的想闭上嘴唇，上下弹动，却怎么也合不拢。她的身躯耸动，缩成刺猬一般，竭力的想要撑住自己。她的手死死抓住方向盘，不住地颤抖，指节由红入白。
我摸索着陌生的车子，突然意识到扶手箱里可能有纸，掀起那本《君主论》，一包面巾纸果然压在下面，已经变形得快认不出来了，我将它轻轻放在仪表盘上。打开车门，跳下马路，沿着华灯初上的人行道，独自漫步。
晚风送云散，黄叶秋色染，花凋遗香岸，草荒任露寒。
有些东西，即便是至亲的人也不容看见的，敌人就更不容看见。我想，在现在这个时候，云馨应该不希望任何人看见她哭。
高云馨希望用自己的强大去爱护自己的弟弟，不允许他受到任何一丝丝的委屈。如果在一般的家庭，这种爱通常会成为悲剧，因为无论如何挣扎，普通人的能力总是有限的，在泡泡还没有包裹住那个孩子的时候，就已经被社会的鞭子无情抽碎，在毒打之下，他们只能变得成熟。
在高云馨的家庭，这种爱成了更大的悲剧，她彻底保护了自己的弟弟，代价是弟弟一辈子只能呆在泡泡里。她不希望这个泡泡有任何变化，也不希望弟弟有任何的僭越，因为维持这一切已经让她筋疲力尽。她只能将公司的权力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里，因为只有这样，高云翔才没有犯错误的机会。
我明明可以一直保护你的，你为什么要染指那些你不擅长的东西？为什么要拒绝我的爱。为什么不满意我给你安排下半辈子。
所以，她哭了。就像一个含辛茹苦的母亲，为了孩子奉献所有的爱，可孩子却反过来要挣脱。
被爱所伤，说的就是这个吧。
现在，我有点明白那句“我弟弟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到底是什么意思了。她的真实意思，就是想知道高云翔是不是要脱离她的掌控。而我，就是高云翔手中最锋利的寒光雪刃。所谓手执利器，杀心自起。她一定不会允许这样一把尖刀留在高云翔手上，因为在她看来，用不好刀子的高云翔会伤了自己。这把宝刀最好要攥在她自己手中。如果她得不到这把刀子，会怎么样呢？
当然是毁掉。至于是煎炸炒焖煮，还是熏蒸煨炖烹，对我就没啥实际意义了。
我有点庆幸自己签了那份保密协议，签字代表自己愿意被控制，也就暂时不会被收拾。
“高云馨啊高云馨，我真的就想赚几个钱买房子，对你们家的事情完全不关心，你非跟我杠着干嘛呢你！”我掠着人行道边的三叶梅，尽情享受如画夜景。
长路似河，暖色路灯将巍巍斜岸尽染金黄。向日葵花海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呼唤每一个夜归的灵魂，声声挽留。蜿蜒其间的石阶小道，将不同颜色的花海隔开，金色远去，浅粉又来。格桑花自内而外，由白而红，简单而朴素的颜色，纤细与挺拔并存的绿枝，柔弱与坚韧兼顾的花朵。格桑花的花语是珍惜眼前的人，她就像眼前的那个人，不畏狂风暴雨，仿佛永远都在身边，但某一天到来的时候，你才会发现她就是那朵柔弱的花，刹那间便随风而去。
也许我是太倔强了。
看天地苍苍，老天爷不会因为哪朵花更娇弱一些就少吹一阵风，也不会因为哪朵花更漂亮一些就多留恋半刻。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缘起缘灭皆是天道。人家姐弟的事情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即便高云馨是那个霸道的女王，把自己霸道的爱毫无保留的施加在弟弟身上，只要高云翔乐意，不就好了吗？
“如果你个憨货自己都放弃了，那我就到你姐姐那边保护你得了。”我自嘲一声。
晚风，好凉啊。常在办公室，偶尔这么走走也是不错的，要是露涵在身边就好了。美人闭目，在晚风拂动的花丛中，牵着手，一步一步的跟着我走，一直到远方。
“出租车。”
半夜十二点，手机突然跳动。
“你给我滚出来！”露涵的语气突然暴躁不安。
“怎么了？”
“你的新女朋友不错嘛！满身黑裙整得披麻戴孝似的，死过几个老公啦！”
黑裙……普天之下能够在几小时内找到露涵的电话，并且把她约出来的女人，还能有第二个么？
“你在哪里我马上过来！”
“五月广场。”
“你等着我，千万不要和她起冲突，她会武功的。”
衣服，衣服在哪里。我顾不得许多，胡乱抓起衣服，叫上快车，袜子也一边一个样。高云翔是个练家子，他姐姐这么狠的一个人，未必不会武功。露涵从小家庭环境优越，根本没有社会经验，又是个美女，如果被她一个背摔脸着地，那就彻底完了。
五月广场，这是我第一次见露涵穿着职业装，纯黑色短西服与包臀裙的组合，白色打底衫。同瘦削的高云馨比起来，露涵的婀娜曲线天生就具有不可比拟的女人味。
看到露涵身边没有其他人，我悬着的心才算放下来。
“你没事吧？她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露涵一听这话，巴掌当场就朝我招呼。
好疼！那个高云馨霸气凌人，不知道对露涵说了多少难听的话。佳人泪痕犹在，双目通红，樱唇颤抖着抿起。
“她当着我的面说惦记你！”露涵委屈得哭了出来，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三个小时前……
暖色灯光下，露涵一袭圆领镂花白色连裙，肉色丝袜，长腿斜在一侧，缓缓搅拌着咖啡。《飞鸟集》静静的躺在咖啡杯旁边，如同白色桌面上的一方青草。
“你，就是赵露涵。”
充满嫉妒的烟嗓味。
转身，坐下，收腰，翘起二郎腿。高云馨斜坐藤椅，努力挺起胸部，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婀娜一些。
“你就是那个抢男人的女人。”露涵毫不客气的发起反击。
高云馨凛冽的眼神扫了一圈，眉头不由倒竖三分。
“不是我抢，而是你们不合适。”
“合适？”露涵讥讽道，“敢情你在买货呢？”
高云馨冷笑两声：“买货有什么不对？首饰这么齐全，看你也是有钱人家出身，你要是真的喜欢他，买下一套房子早就双宿双飞了，可你偏不。你不相信他爱得起你，你在考验他，你担心他以后没本事，养不起你这条金鱼。”
露涵杀人似的瞪着她，等候在那里的是同样犀利的眼神。
“你不会等他太久的对不对？如果他没有达到你的要求，你会婉转的告诉他，他是一个好人，但是你们不合适。”
“我们不合适，你就合适么？”露涵话到嘴边，却自己咽了下去。说出这句话，等于承认自己不合适。她思绪凌乱，不知如何对答，索性就安静的搅拌咖啡。
高云馨摆下手中的书本，在这间咖啡书屋里边，无论是附庸风雅还是真的学富五车，都会选一本书喝一杯咖啡。
《社会静力学》，赫伯特·斯宾塞。
露涵瞟了这本书一眼，对眼前这个女人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不说话？”高云馨上挑的嘴角露出胜利的笑容，“看来我猜对了。你其实跟我一样，什么爱情，不过是看中了这个男人的价值。只不过我是真小人，愿意用真金白银买。如果是用身子去换，那跟操皮肉生意的，又有什么区别。”
露涵没有抬眼，似乎高云馨并不存在。
“那天，我睁不开眼睛，握着他的手，一起走了一段路。我愿意在接下来的余生里，重复这段美丽的回忆。确实，他需要努力做很多的事情才能抓紧我。要经济独立，这样就不用听爸妈的安排。要健健康康的，这样才能一直陪着我。还要事业有成，这样才能得到世俗的祝福。我们的爱情需要很多东西去保护，但如果连牵手的回忆都没有，你花那么多钱去保护什么呢。”
露涵凤眼微斜，突然怅然若失的叹了一声：“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你买过那么多东西，还能回忆起买他们的时候是几月几日吗？”
高云馨苍白的脸开始变青，一根，两根，青筋在苍白的额头跳起，不住抽动。
“看来，没有人牵过你的手。如果不用钱去买，你永远不知道牵手是什么感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