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阳羡公主
二人本就是偷偷溜出府的,如今回到东宫,自然走的是后门。府中掌事的公公睿善早已派人在此等候,待车马一停安稳,立刻将人迎进府里。
赵廷衍顺着后颈抹了一把,指尖沾上些濡糯汗湿。睿善眼尖,赶紧唤人来替他更衣。
“雀奴,我先去换身轻便的,你去我书房坐会儿,喝口茶歇一歇。”
顾谦之斜眼瞅了瞅这主仆几人,一甩衣袖负手迈步出门:“就属你最讲究、礼数最多,你慢慢换,我且在你的园子里溜达会儿。”
睿善惯知道顾谦之的口无遮拦,又见赵廷衍一副乐呵呵的神色,便赶紧差了一名小厮领他往书房的方向去了。
顾谦之信步闲逛,穿一幽静的小径,过一肃穆拱门,绕进了一座宽阔的院落,便是赵廷衍的书房所在。
“行了,我无事,你下去忙你的吧。”
顾谦之遣退小厮,四下环顾,一撩衣摆坐在了花园里的青石上。青石背靠石山,正好可以仰靠,顾谦之惬意地翘起脚尖,慵懒地倚在山石上,趁着阳光正好,想闭上眼打个盹儿。
或许是坐车坐得乏了,一阵困倦袭来,顾谦之昏昏沉沉如梦似醒。然而好梦不久,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搅了他的美梦,扫得他脸上瘙痒不已。
顾谦之睡得迷迷糊糊,还以为是叶子落在脸上,随意掸了几下,却怎么也赶不走那闹人的家伙。他心头一惊,以为是沾了什么虫子,睁了眼睛一跃窜起,还没来得及去摸自己的脸,就听见旁边一阵窸窣的窃笑。
顾谦之狼狈不堪地转回身,却见一个侍婢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将头深深埋在臂间,因为憋笑憋得狠了,肩膀抖得厉害。
顾谦之细细打量一番,没能看清她的脸,一眼瞥见她手里攥着的狗尾草,骤然明白过来,忍不住恼羞成怒,一把抓着那侍婢的手腕将她拎了起来:“好大的胆子,你……”
后面的话被生生咽了回去,顾谦之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那个笑得眼泪、鼻涕横流的姑娘,猛地甩开手,一步跳回老远。
“阳羡公主?你,你怎么在这?”
沈贵妃专宠多年,膝下育有一子一女,儿子赵廷芳排行第七,册封齐王,早已出阁就第,只剩女儿阳羡公主赵玉尘留在身边。沈贵妃圣宠优渥,她的女儿自是独一份的荣耀。赵玉尘被皇帝赵显恭视若珍宝,满宫上下无人敢招惹她。
“我怎么就不能在这儿?!”赵玉尘抹了一把眼泪,笑得快要岔了气,“你和五哥这般要好,我看着他溜出了宫门,就猜到你们俩一定是约好趁着端午跑出去玩。我想让你们带上我,可甩开母妃的眼线浪费了不少时间,于是便来晚了一步。这不,我刚准备回去,就听说你们俩竟然回来了……”
顾谦之静静听完,不动声色又往后退了几步,与她拉开了些距离:“你……是偷偷溜出宫的?”
“嗯!”赵玉尘点头,不仅没有遮掩,反而像是做了什么英勇的事一般,“谦之哥哥,城外人多吗?金明池好玩吗?”
“马马虎虎。”
纵然顾谦之再离经叛道,可内外有别的道理他还是懂的。况且沈贵妃与赵廷衍之间并不和睦,眼下这书房院中又无旁人在侧,孤男寡女,一旦传出去,必定会给赵廷衍惹来麻烦、令他授人以柄。
顾谦之自己倒是不在乎,但关乎太子,他不得不小心。
“方才臣不知公主在此,实在是唐突了。臣这就去外面候着。”
他准备先离开这是非之地,等赵廷衍来了再说,没想到还没抬脚就被赵玉尘一步堵了上来。
“你躲什么?”
这个问题着实难答,顾谦之本就不太擅长应付女子,又着急离开,情急之下伸手往屋脊的方向一指:“公主快看,那是什么?”
赵玉尘不明就里,转头去看,顾谦之瞅准时机,猫着腰就要脚底抹油。可惜赵玉尘哪是那么好糊弄的,很快便回过味来,知道自己中了调虎离山的诡计,狠狠一跺脚,气急败坏追了上去。
“顾谦之,你骗人!”
顾谦之哪里敢停,恨不能脚下生烟,任凭赵玉尘怎么喊他也不回头。出了院门,远远瞧见赵廷衍带着睿善神色匆匆,他暗自松了一口气,加快两步扑了上去,拽着赵廷衍的衣袖转了一圈,直接躲到他身后,扶着腰、捂着心口,上气不接下气。
“怎么回事?”赵廷衍瞪了他一眼,没来得及再问,赵玉尘已经追了上来。
一见到赵廷衍,她立刻缩了神,急急驻了步子,侧过脸去以手遮面,低低唤了一声:“五哥……”
赵廷衍拧着眉看了她一眼:“堂堂公主,怎么穿成这样?成何体统?”
无端被人数落,赵玉尘气不过,转过脸来轻轻哼了一声:“我是偷偷溜出来的,不这么穿,难道还要顶着平日那副行头招摇过市?”
没想到这丫头竟然当着外人的面直接回呛自己,赵廷衍失了面子,脸上有些难堪:“怎么?你偷溜出宫还是什么值得夸赞的好事?!穿成这样,还在院里大喊大叫,传出去丢的可是父皇的脸面。”
尽管心里很是不服,可赵廷衍句句在理,自己根本无力辩驳。赵玉尘泄了气,可怜兮兮咬着唇,小步趋上前,轻轻拽了拽赵廷衍的手:“五哥,我错了,你别和父皇说。”
沈贵妃与太子不甚和睦,以至于赵廷芳每次和赵廷衍见面,也不过只是点头打个照面、客套寒暄几句,本是手足,却疏远得要命。但偏偏赵玉尘不管这些,说她是任性也好、天真也罢,尽管也会对赵廷衍有些介怀,但开口、闭口却是“五哥”叫得亲热,态度也真诚许多。
赵廷衍无谓与一个姑娘置气,又考虑到沈贵妃的过结,便没再多说什么叱责的话,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好,我不说。不过我现在立刻派人送你回去,不许再在外面乱逛,太危险了。”
赵玉尘本想央求他让自己留下来多待一会儿,可一碰上那不容质疑的严肃目光,顿时没了底气。她踌躇了片刻,偷偷探身朝他身后望了几眼,却见顾谦之侧着身子垂着脑袋兀自站着,并无任何替自己说话、抑或挽留自己的意思。失落之情涌了上来,她瘪着嘴,蔫蔫地点了点头。
睿善心领神会,领着赵玉尘快步离去。待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顾谦之才直起腰身,长长舒了一口气。
“怎么回事?好好的,她怎么溜到你府里来了?方才吓死我了,幸亏我跑得快。”
看着顾谦之一脸惊魂未定的窘迫,赵廷衍忍不住恼火:“都怪睿善不中用!我一回来,他就该和我说玉尘的事。谁想到他却大意了,待我更衣更到一半才说起。我一想她那个跋扈的性子,又害怕你们搅到一起说不清楚,胡乱换好衣服便赶了过来……”
“她什么时候跟你走得如此近了?”没待赵廷衍抱怨完,顾谦之已经缓过劲,疑惑地打断了他的话。
“这个……我也只是去贵妃宫中请安时才会见到她,平日里并无太多接触。”赵廷衍仔细想了想,没有什么头绪,转眼瞥见顾谦之因为一路狂奔而略红的脸,不由心头一紧,“她……她不会是来找你的吧?”
“嗯?!”顾谦之被他吓得一个踉跄,“别瞎说!我也就年初上元节,陛下宴请朝臣和官眷时才第一次见她……”
可越往后说,他心里越嘀咕。不知怎的,方才赵玉尘举着狗尾草逗弄戏耍自己的情景突然冒了出来。顾谦之想不通,又被赵廷衍这么盯着,浑身不自在。
“唉,别说她的事了,走走走,喝酒去!”
赵廷衍被他拽着拖行几步,兀地驻了步子,狐疑地打量着他的脸:“如果她真是对你有什么想法,你……”
“你什么你?!”顾谦之脖子一梗,尚未饮酒,面上却已红透了,“我跟你说,公主就像你这院子里的花,经过了花匠们的精心雕琢,美则美矣,却不自然。我可没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