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守护者之魂
任凭掌心麻木的痛觉漫过,兰羡尔轻慢抬起眼眸,两人视线再次相撞,向来杀伐果断的少年此刻正定在原地,望着自己。
许是错觉,暗光之下,她只觉得那双清冷似寒潭的眼眸中,泛着旷古的悲凉。
没有震天撼地的晃动,没有隆隆的巨声,黑色棺顶悄然移开一角,冰寒的白气从棺中渗出来,晕染了周遭的幽深。
远古那俯视天地的神明豁然苏醒,眉宇之间英气勃然,深邃若刻的轮廓中镶嵌着一双墨玉般的眼睛。
“云恕?”
饶是早有预感,再次真切地看见他时,兰羡尔依旧难以置信。
云恕回过神,慢慢看向一旁的兰羡尔,点点头。
更难料到的是,“湮灭石棺”竟然都未曾磨灭云恕的意识,他忽地站起来,像极了诈尸,直勾勾地望向前方,空茫无神,像是在思考什么。
死寂与压抑充斥周遭。
蓦地,云恕转头,剑眉骤然锁住。
“走!”
仿佛死亡前的凝滞,所有人皆是一怔。
黑玉石棺像是受到了什么腐蚀一般,化为黑色的水脓,轰然溃散,哗地流向四周,云恕利然飞起,从那黑色脓水一般的东西中,捞出了一把不染污浊,珏珏生辉的青色长剑。
堆成山高的兽骨像是长了眼睛,在打乱之后重新拼凑起来,顷刻之间,数以万计半尸半骨的凶兽缓缓爬起,向中心靠拢。
上古凶兽之墓贡葬,终于展露了真正的相貌。
隐没的眼阴谋此刻再也掩藏不住,以上古凶兽为引,设湮灭石棺,施卜封印贡葬,这一切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大渊安定无扰,而是借此绝佳的地方,铲除自己最大的对手,闻名天界的古神云恕,最高的守护者云恕。
“祸事因我而起,云轻,你先带他们走。”
云恕看向四周,万年之久的封印曾禁锢他心中的热血与荣耀,此刻,昏睡的战神云恕眼中闪着火光,握着曾与他作战多年的青剑敛光,重新归来。
兰羡尔冷笑一声,看一眼战泽西,压根没把旁边像是要马上冲过来的战亦炔放在眼里,嗤笑道:“他们手里有云氏全族的血,于情于理,都不配活着离开我们手上。”
“云轻?!竟然是你!”
战亦炔双目赤血,却在被一旁的银袍少年冷冷瞥一眼后住了嘴,堂堂天泽将军和天泽少殿,在天界叱咤风云,却被一个至今仍是戴罪之身的丫头指着鼻子骂,饶是谁都意难平,可战泽西却出乎意料的没有。
他只是看过来,黑暗中,那双冰眸摄人心魄,清冷似寒潭,沉沉如漆夜。
“云轻?你说云氏……”
云恕低沉的疑惑从身后传来,他昏睡了万年之久,又哪里知道云氏被屠天界伏杀这档子事。
“此事我之后再与你细说。”
云恕点点头收回目光,肩背僵的笔直,不知是讶异还是沉痛,嗓音微哑道:“封印没了,就只剩最麻烦的办法。”
白骨拼起来凶兽的骨架,骨头相接,咯咯作响,仿佛有意识一般,都围在后面,交头接耳,不敢上前,有一只不怕死的突然一个俯冲。
“我#¥%¥#%……”
战亦炔猝不及防地后退,嘴巴还不忘骂两句,半张腐坏的兽脸差点与他来了个亲密接触。
“云恕,辛苦你了!”
兰羡尔眉眼生厌,浑身懒散道,手上断掉的匕首鬼影一般,在腕间绕过一周,待落到兰羡尔手里片刻,便兀地向战泽西飞去。
后者丢开银剑,与断匕首正空相撞,刹那间,银花迸射。
“现在,该解决我们的恩怨了。”
兰羡尔单手运灵,冰蓝色的光芒耀眼无比,摇曳在掌心。
碰撞之后,银剑与匕首同时掉落,两人都没有要捡回的意思。
冰蓝色光一路炸裂,如展翅而飞的青鸟,漫天翻滚,洗礼着深渊之下的阴霾,暗海的幽深荡然无存。
银辉灼目,刺眼而震慑,闪着森然的清冷。
蓝光与银辉彼此撞击,吞没,灵力掀起浩然巨波。
冷光咋舌之中,兰羡尔不顾脚下一只白骨散发出的腐气,空手抓起。
“云轻!”
打斗声正烈,这一声是谁的诧异也早已分辨不清,兰羡尔冷冽着眸子,眉目间染着邪气,恹恹一笑。
手上用力一掷,巨大的白骨飞走冲击,战泽西侧身,银袍被沾染上腐气,瞬间发黑,他依旧目不斜视,专心致志地凝视前方。
兰羡尔又拾起几条巨大的白骨,当空而来,战泽西利落躲开,修眉锁住,冰色的眸里闪着幽幽暗火,眼里只有那一双细瘦白皙的手被腐气噬食的画面,他压着声音,仿佛蕴含了不少愠怒,不自觉呢喃:“云轻……”
直到躲开的最后一步,余光中,一个黑压压的血洞出现,与他仅有一步之遥。
原来,刚刚进来时的石门从未停止过蚀解,血水诡异地向石门旁散开,导致石粒被吞噬,低矮的石门悄无声息地扩张着,此刻已经是一个巨大的血口。
一旁的战亦炔狠狠感叹古神云恕那震天撼地的打斗气势,眼睛一眨不眨。
看见交战的兰羡尔和战泽西,这才反应过来他们也是敌人。
忽然,银辉炸开,飞骋而来。
“少殿下!”
战亦炔诧异,那是战泽西刚刚丢落的剑,此刻,被兰羡尔毫不留情地飞掷在外。
天界众人将自己的灵器视若生命,可像战泽西这么冷眼旁观,没打算捡回来的,可真是头一个。
银剑飞速穿破薄薄的屏障,刺向“血石门”之外,转眼间不知所踪。
“云轻,你!”
对于一个重于将士的荣誉之人,战亦炔见到这一幕只觉浑身血液逆流,下一秒便要暴起。
“你想要逼走我?”
光影陷落,战泽西视线却一直在前方,从未离开过,身后是被血水腐蚀的出口,周围已经坑坑洼洼,不再平整,战泽西依旧沉着步子,暗火烧于眸中,半步不肯再退却。
“逼走?战泽西,我们可是敌人,你以为你们……配与我们并肩作战?”
兰羡尔含着笑意轻飘飘道,伸手抖了抖袖子,无所谓瞧一眼自己被腐蚀发黑的双手,抬起头,正好撞上同样盯着这双手的那道视线。
“还是说,你一直都在忌惮那荒唐的预言,想要将我们赶尽杀绝?如是如此,那么,少殿下便是失算了。”
数句挑衅,却未换来战泽西脸色丝毫变化,唯有那“预言”两字让他眸色冷厉的一凛,清冷中透着阴戾,痛楚如细密的针脚,扎过他每一寸肌肤。
“走。”
蓦地,战泽西哑声道,喉间干涩,面色冷清,涌动的情绪被掩埋在冰色的眼底。
“等等。”兰羡尔懒洋洋唤道。
不知何时,断掉的匕首又回到了她的手里,她随意挽起宽袖,松松散散转身,赴向不远处那场光影交杂的战斗,边走边慢悠悠地说着:
“在我弄清楚一切之前,你,还有天界的人,都暂且活着,留着命,等我去取。”
战泽西闻言,回头望去,参差不齐的血口之后,他隐约能看见那瘦弱紫色身影毫不犹豫跃入战斗,扯开禁锢,她露出了藏匿已久的光芒与热血,执着而坚定,那是真正的守护者之魂。
……
天界开辟千年之际,青鸟浮山势力如日中天,被贡为先知神明,天地信仰膜拜,敬畏天命旨意,彼时,青鸟浮山第一先知神明元厄,提出主宰者之说。
届时,众开天辟地的古神各领一方,盲目厮杀,向先知神明证明自己主宰者的能力。
接着,古神沉苍愈加势头强盛,一举成为主宰者,然而,这种统治没过多久便胎死腹中,因为,古神沉苍神陨了,她的遗言“天界无主宰者亦可太平”昭告天地,不到半日,青鸟浮山至尊神明元厄召来数万只青鸟,昭告天界最后一个预言:
神山最忠实的守护者,会奉行旨意惩罚所有违反天命之人,诸位,请静待死亡的到来。
之后,青鸟浮山连鸟带山一同消失,于是天界人便先发制人,齐齐将矛头指向山下守护者,也就是曾经的天命奉行者云氏,于是,云氏全族被联合绞杀。
贡葬里,战斗的闷响全然褪去,层层叠叠的凶兽尸骨遍布满地,死气森森,冥冥暗光之中,那双粲然若锁着星辰的眸子仍然闪动着光色。
“你放了他们?”
身旁的云恕缓缓走来,眉宇之间锋芒不减半分,兰羡尔抬眼,刚刚境况异常没注意,现在,她才发现了他的衣着异常。
黑白交杂的束袖宽衫上缀着银丝刺绣,布满全身,精致而秀雅,定睛一瞧,那是一只只腾空而起的飞鸟,兰羡尔只觉无比熟悉,一时之间,她想到了自己胸前那一块印记,极小,形状却像是一只正欲翱翔的飞鸟……
“天界四方所为,如何归咎到一家头上,更何况……”
兰羡尔止住了要说的话,云恕那宽大的衣衫,比起之前的衣着多少有些松垮,正好在他肩胛处露出了一片暗色疤痕。
那是一块丑恶的黑痂,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像是灼烧过后留下的焦痕,不知是何物所致,竟连云恕这样的修为都未能除却。
兰羡尔收回目光,恹恹瞥一眼周围,一片死寂,来时那指引的声音没再响起,她微微蹙眉,总觉发生的一切过于巧合,时间竟都鬼使神差地卡在了她刚进碧落玄冥之时。
良久。
兰羡尔若有所思的端详了手中的匕首,翻天倒地找了一圈,却硬是没翻到断掉的另一半,只好作罢道:“大渊是回不去了,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