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降天序幕(3)
大渊,一个惹人注意,又容易让人遗忘的名字。
人注意是因为,一提起它,人们总能先想到,这是古神沉苍生前最后一个开辟的地方,也是她最后神陨的地方,让人遗忘则是因为,大渊海域被开辟千年之久,族民却因为安逸得久了,愚昧不已,怎样也入不了天上各家的眼,算是天界四方公认的荒境。
可偏偏安定了千年的荒境,在兰羡尔与兰潇刚进入碧落玄冥没几天,凶兽便开始作乱。
是巧合,还是谁有意为之?
兰羡尔不禁疑惑,她懒懒抱着袖子,神思早已飞到底下的大渊去,待回过神来,发现已经到了负日大殿外围,对于一个即将被关押到火狱里的人,来这里“自首”,是一件多么滑稽的事。
赤日当空,云荒殿阁高耸入云,直侵霄汉,一排排庞然大物在列,一眼望不到边际,奢靡的辉光像是轻薄的纱,弥乱人眼,低低地笼罩在磅礴的高楼琼宇之外。
她侧头一看,戚璃跟在她后边送她,便将这位温柔可亲的美玉殿下打发回去,告诉他就送到这里,不用担心她。
后者也听话地走了,毕竟那金阁里还有两个暂时不能露面的人需要照顾。
还未转过身,兰羡尔便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步子很轻,步调很缓,蜻蜓点水一般,只是谨慎地泛过水面,不着痕迹,像极了他那个人,面上永远都一副波澜不惊,让人无法捉摸透。
“怎么?战少殿也来送我一程?”
兰羡尔恹恹道,转过身,果然看到了那张足以流芳千古的皮相。
心想,可惜了,这张脸的主人偏偏是个不爱笑的主,他眸光冷冷垂着时,浑身透着浅淡疏离,精致的轮廓显得冷峻些许,无端给人无形的压迫,这一眼,足以将一众姑娘的芳心俘获,也足以将她们拒之千里。
“我同你一起进去。”
“这火狱怕是容不下少殿下的金贵之躯。”
兰羡尔有一搭没一搭道,战泽西没回她的闲扯,伸出手之时,手上结出一印,金色的符文波光流动,悬浮半空。
“你身上可有冷器?”他浅声问,兰羡尔并未立马回答他,戒备地看一眼他手中的金印,挑眉道:“你……要干嘛?”
“与你一同进去。”
“?”
兰羡尔摸不清他的意思,微微抬头,眼前那雪白精致的下颚上,樱色薄唇抿出不怀好意的弧度。
刚想再问什么,面前的人影突然消失不见了。
准确的说,那得寸进尺的人竟“蹬鼻子上脸”,附着在这面具上了!
离火面具将脸罩得严丝合缝,平日里,这种贴合感给人一种隐没于人前的快活,但此刻,不知道战泽西施了什么怪法子,让她在这面具上竟然感受到了真真切切的人气!
“战、泽、西。”
万年不会脸红的兰羡尔内心一盘散沙,一团乱麻,扣搜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报复他才能畅快淋漓,于是,只好穷酸地念着他的名字,以示威胁。
谁知脸上这人揣着明白装糊涂,不骄不躁,甚至还心安理得地呆在上面。
“我们进去吧。”
他道,酥酥麻麻的触感竟跟着这话音,从她侧颊上传来,又游移到她的下巴,最后停在了她的唇边。
兰羡尔:……
这是什么邪门东西?
兰羡尔忍无可忍地露出一个假笑,语气和蔼地一字一句道:
“你、给、我、下、来。”
“拒绝。”
“……”
这堂堂天泽少殿战泽西已经在没皮没脸的方向上一去不复返了,兰羡尔被这寥寥两字气的血液澎湃,这个身经百战的刺头兰,深深感到自己的地位受到极大挑战,干脆破罐子破摔,冷笑两声,像是盘算好了什么阴谋。
突然,她将手覆上面具。
“那你就跟这破面具过去吧!”
兰羡尔恹恹道,唇角含着纨绔的笑意,就在她要将面具摘下时,那面具却硬是赖在她脸上不肯走。
她还真就较上这劲儿了,正欲用力将它扯下来,那人的声音讨起了饶:
“等等。”
闻言,本来不打算搭理的兰羡尔却鬼使神差地住了手,她倒要看看,战泽西这家伙还能说出什么花。
“不和它过,和你一起过。”
“……”
兰羡尔僵笑着反应过来,真想拍上自己一巴掌,她怎么还能想着听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说话?
就在她决定干脆直接甩出这破面具的时候,那人却将她的脾性拿捏的极准,立马从她脸上下来,然而,这也只是从脸上下来,不代表从她身上下来,这表里不一的家伙,竟为了赖着她,直接迂回到了自己腰际那把断匕首里去。
这把匕首她可不舍得扔,这是对大渊的念想,对兰潇的念想,当日事态紧急,自己只能不辞而别,如今,只好将这把断匕首带在身边,才会些许心安。
“听着,要是不想我把你揪下去,就老老实实呆好了。”
兰羡尔放弃挣扎一般恹恹道,匕首里的人却没了动静,她挑挑眉。
“喂,别装死,听见……”
“羡尔。”
腰间传来他格外冷沉的声音,显然像是遇到了什么事,兰羡尔一顿,浑身的懒散在一刻间绷住,瞳孔微敛,下一秒便定下神。
“里面怎么了?”
“不太对。”
战泽西道,四周是空岑岑的黑暗,偶有几声回响,他的卜术呈日益上升之势,已经到了掩藏不住的地步,即使化为灵流注入,也能自然而然感知到周围事物的异常,甚至卜到它们的“过往”。
兰羡尔腰间别着的,的确是一把普通的匕首,只是,它的不同之处在于,它的“过往”,曾被用作解开一个咒术极高的封印。
“这刀是你的?”
战泽西问,只是,那头安静的出奇,过一会,他听见她言笑晏晏,听着都能想象出那是怎样一副神态。
“夜将军,别来无恙啊!”
夜将军?是夜非来?战泽西住了嘴,知道这是她在变着法提醒自己安静。
然而,那一头的夜非来可并不觉得这再次重逢有多么喜悦,反而,他只觉得遇上她很头疼,非常头疼,心想,幸亏这次只有她一人,若是在加上那个天泽少殿,两人搭在一起,就不仅仅是难缠,简直要命了。
兰羡尔和和气气的露出一个笑,眼里亮晶晶的,闪着狡黠的光,规规矩矩地伸出双手,示意夜非来上铐,坦荡的不像是潜逃回来的人。
“你刚刚说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战泽西才重新听到她对自己说话,便停下在这摸索的脚步。
“这是你的刀?”
“不是。”兰羡尔低声答,顿了一会,随即补充道:“是兰潇给我的,怎么?”
“你还记得贡葬最后一层封印吗?”
“记得。”
战泽西问,那头的兰羡尔下意识答完,这才察觉出他话里的意思,惊讶之余,回过神挑眉问:
“别告诉我,是这东西解开了贡葬的封印?”
求证的等待中,兰羡尔这才懂得什么叫心急火燎,许久,那头的战泽西传来一声低低的轻笑,仿佛对这回答颇为满意道:
“心有灵犀。”
*
火狱,半死不活的人如孤魂来来回回,一双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被磨没了光泽,隔着粗壮漆黑的铁栅向外瞥看,却没有奢望过看到光,同一牢间的身边的人摸不准什么时候便会被闯进来的看守拖走,再看见时,有的已经成了青紫的尸体,有的半死不活,只留下一口气。
生生死死,在他们看来是家常便饭,若他们听说谁死了,第一反应是他们解脱了。
可他们自己犯了什么错呢?
他们是来自各个战场上的俘兵,他们以囚犯的身份,浑浑噩噩地被圈养在这里,甚至没几人知道他们还活着。
铃、铃、铃!
一排排黑压压的监牢鸦雀无声,金色的镣铐发出清脆的敲击声,穿透了焰流低沉的淌动。
来人的步异常缓慢,却又不像垂死挣扎的鸟,妄想着能逃脱出去,所以故意在外停留,反而,这人一步一步走的极其有序,懒散里带着悠然自得。
“多谢。”
许久,传来一个声音。
黑色的高门被打开又关上,镣铐的响声清晰道让人不得不侧目。
那是一个女孩,身子瘦削,却不显柔弱,那一双眼睛极其致命,粲然如斯,像是潜藏着星辰的光,恰到好处的恹然凝滞在眼波之上,与狡黠的光毫不矛盾地搅和在一起,明明是一个姑娘家,骨子里却透着纨绔的玩世不恭。
“仙子!”
兰羡尔看着席地而坐的乌压压一群人,正愁找个地方坐,一个略微熟悉的声音便从身后传过来,她偏了偏头,正对上对面监牢中药师笑嘻嘻的脸。
“我们还在打赌你到底回不回来呢!”
药师激动道,兰羡尔终于在地上找了点空地,又瞥见旁边躺着的人正要翻身,心想还是让那人睡个舒服觉,便继续站着,嘴上有一搭没一搭问道:
“哦?那你赢了吗?”
“哈哈哈哈哈,没有,我们都输了。”
“……”
也对,要不是被抓迫不得已,“囚犯们”谁会想不打自招,乖乖把自己送回来呢?
许是大狱里只关了夜玄玉一人,若是给这些娇贵事多的云荒上座们一人一间,牢房肯定不够,所以,看守头子心一狠,将之前的囚犯们尽数塞在几个牢间里,硬是给了云荒上座们一个舒适的“监牢条件”,其余人便拥挤的在一个牢间里苟延残喘。
于是,兰羡尔光荣的成为他们的一员。
她轻轻扫一眼,周围乌压压的人低着头,各有所思,虽然也是病恹恹不予苟活的样子,却与其余牢间里的明显不一样,灰尘和血痂掩盖不了脸上残留的刚毅,双颊凹陷,头发蓬乱,明明憔悴不已,身板却挺得笔直硬气。
他们是上过战场的人,她想。
“姑娘,坐这里。”
一个声音道,透过面具循声望过去,一个年龄较大的男人将腿蜷缩起来,周围的几人也顺势腾开点地方,一双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透过蓬乱的糟发,平静又小心地探看过来,像是打量,又像是邀请。
兰羡尔点头致谢,没犹豫什么,坐了下来。
这刚一挨地,漆黑宽敞的走道里突然传出一道沉重的闷响。
接着,是铁链拖在地上的声音,连续而急促,一个个红影晃过,手里拖着个人,在地上留了几道子长长的血痕。
粗重的呼吸掺着血般清晰可闻,那是濒死的气息,突然,那人抬起脑袋,脸上却血肉模糊,根本认不清脸,接着,从喉咙深处冲上来的狂笑炸开在狱顶上空。
“哈哈哈哈哈!夜非来!你这个蠢货!哈哈哈哈哈!”
又有人骂夜非来?
兰羡尔的第一个疑惑竟然是这个,那声音接着癫狂道:
“好一个忠心耿耿的老狗!哈哈哈,反正我们都会死,我便在地狱等你!”
“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众人像是能听到刀锋割破他喉咙的声音,滞在原地。
一身倒地的闷响后,整个走道只剩冷沉沉的安静。
铃铃铃铃……
这突如其来的聒噪以诡异的镣铐声作为结尾,几个人看守像拖着死狗一般,啐骂着继续走着,红影带着死亡的弦歌,一排排牢间面前晃过。
兰羡尔旁边的男人叹了口气,怔神许久,才道:
“云荒夜氏的最后一个,没了。”
兰羡尔兀地收回目光,转过头看向说话的男人,后者注意到她目光里的疑惑,憔悴却棱角分明的脸色苍白地笑笑,道:
“姑娘,我且说几句,信与不信你便自己定夺。”
兰羡尔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这男人许是这群人里的头子,一见他开口,旁边其余人立马将脸调转过来,下一秒,一群人便围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