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又冬城 3

白天很快就到来了，就像是黎明时分美丽的冰雪女王，穿着薄纱，在白天，拉开了这短暂的离别序幕。

天空中缓缓洒落着松软而小巧的雪花，这些雪花飘在这祥和宁静的白色天空下，是如此的轻盈，就像是一个个可爱的白色小精灵，在微风的伴舞下，婀娜地舞蹈着，它们落在人们的脸上的时候，会像甘霖般，融化在人们温热的面颊上，就连风，在此时，都不会用上一点点力气，生怕摧残了这可爱柔弱的小仙女。时光在此时，好像都放慢了脚步，以此来附和着这美丽的冬晨旋律。

“快上车吧”老人招着手，叫着乔“我今天早上在你睡觉的时候，已经把摩托车修好了，现在就带你去雷明顿镇。”

“马上来。”乔坐在小台阶上笨拙地穿着靴子，就好像是一位要一个人去上学的学生一样，行动中都透露着自己的不舍，临走前，他还看了一下床上的时钟，正好指在10点的位置。

“酒壶别忘了拿。”老人戴上了那个老式的摩托车头盔。

“带着呢。”乔拍拍自己的大衣兜。

很快，两个人就上路了，在冬天宁静，小雪，微风的早晨，一行长长的摩托车车辙印，印在雪地上，在车辙印的最远的那个方向，红色与黑色两个黑点，在朝着雷明顿镇前行，路上，是雪花的伴舞，还有微风的轻唱，道路两边的树枝，好像都在默默招手，欢送着这两位要离开山区，进到城市里面的行者。

老人开车开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到了雷明顿镇的大门，老人把车停在大门口，雷明顿镇的大门非常简单，就像是来自动物园的大门一样，在大门的上方是一个半圆形的牌匾，上面用彩色印着半圆形轨迹排布的一行字——“欢迎来到雷明顿镇”。

在接近50分钟的行程后，微风和小雪就好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一般，退场了，紧随而来的是大风和大雪。老人还有乔都在这样的风雪中模糊了视线，他们下了摩托车，老人用左手拖着那顶老式的摩托车盔，目送着乔走进大门，乔每走一步，都回头看看老人。

“你不进来转转吗？我可以在家里招待您。”乔在最后一次回头时，对老人喊道，此时他和老人已经隔了十几米远了，在风雪的模糊下，两个人的面容都不太清楚，只有红色和黑色的身影，隔着风雪，互遥相望着。

“不啦，有时间我再去你那儿吧，刚刚在路上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今天我准备去伯明翰州的埃斯梅市，之前打听说好像我的家人在那呆过，我想去看看。”老人高喊着，生怕乔听不到。

“那您一定保重！”乔对着老人的方向挥了挥手。

“你也一样，记住我和你说的话。”风雪中，老人的声音好像在逐渐淡去。

“什么话？”乔努力地让老人能够听到自己的声音。

“不是每一天，都会有好的东西，漂...有时候要学会活在当下。”此时的风雪好像就是为了干扰这段对话而存在的，又好象是冰雪的女王，在召唤自己的臣民，老人的话语在风雪中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但是乔已经明白老人的意思了，他点了点头，不知道老人看到没有，但是在约莫一分钟后，他听到了老人那老式摩托车的轰鸣声，炸裂般的轰鸣声惊诧了树上的鸟，它们成群地飞走了，黑色的身影在白净的天空中，就好像一个个堕落天使般，要带走一个人正在离开的灵魂。老人的身影在风雪中逐渐模糊，最后，完全消失不见了。

乔又往前走了一步，这次，他完全跨进了雷明顿镇的大门，再回头，已经是苍茫雪白的一片，什么都没有了，只有逐渐变厚的风雪，夹杂在冬天冰冷的空气里，只剩下摩托车的声音，逐渐和风雪声融合在了一起。

乔一步步地走着，这会儿，再没有了什么羁绊，他好像一个刚刚来到这个城镇的新住民一样，在参观着整个白雪世界中，宁静的小镇。他途经了之前父亲一直想要带他们一家人一起吃的那蒙雷奇高级西餐厅，还有最终他们一家人一起吃的廉价蒙奇快餐店，几十年了，这些店面一点都没有变。路上时不时有行人和车辆与自己擦肩而过，这些行人有的孤独地漫步在街道上，就好像迷途的羔羊，有些结伴而行，聊着天，漫无目的地穿插在街道中，还有些，紧偎在一起，朝着旅馆的方向走去...

没有想到这一切都没有变，一切都还是从前的样子，只是，这些东西在乔现在的心里，完全换了个模样。有忙碌的人，有乐天的傻傻活着的人，还有沉浸在爱情的美好中，享受互相之间带来温暖的人，这些形形色色的人构成的小镇，就这样，在乔的眼中焕然一新。

乔继续漫步在城镇的街道中，他甚至都没有思考，就凭着自己的感觉，行走穿梭在街道中，穿行的越久，他就越感到自己好像是一个回家的人，是的，他是一个回家的人，行走在自己熟悉的，生活了一辈子的城市中。

他慢慢地走到雷明顿镇的公园里，看到那棵已经落完了叶子的红枫树下的小小墓碑，他发现这个小墓碑在这几十年的时间里，已经被风雨侵蚀的丢了模样，上面的字已经看不清了，只能依稀读出来“...犬...图拉...”，而且它好像被某个生气的，或者是喝醉酒的人，又或者是顽皮的小孩给损坏过，底下的杆子好像是断了又被人给用铁圈绑在一起的。

乔慢慢转过身，回头望着之前外婆穿着绿色的冰丝连衣裙坐着的那个板凳，沉默了良久，走过去，坐下，那刚好是外婆之前坐的位置的旁边。在冬天里，这个板凳没有人维护，坐下去以后，板凳上的冰全部都化在了乔的黑色大衣上，但是乔不在意，他只是默默地坐在那，感受着外婆之前坐在那儿的感觉，风雪之中，他好像看到了自己小时后在那个枫树下默默哭泣的影子，然后小时候自己受了欺负以后从公园跑回家的景象也出现在了视线中，一切都变成了回忆，一切都封存在了自己的记忆里那么久，原来之前所有的记忆都还在。然后，朱娜和自己一起在公园漫步的景象也出现了，紧随着，朱迪、朱娜、还有自己，手牵着手在公园红枫树南侧的小路上边说边笑的场景也出现了，朱迪蹦着、跳着，就和自己当年和父母在花园间蹦跳的感觉一模一样。

一滴泪水慢慢从乔的左眼中流出，他缓缓起身，走出了公园，在回家的路上，他路过了雷明顿小学、中学、还有大学，这些都深藏着自己无数记忆的地方，他在这儿，看到了他自己的、外婆的、朱娜的还有朱迪的影子，这些都是他们在一起的欢乐时光，没有任何痛苦和纠结的情绪，一切都是明朗而快乐、充实的。

在漫漫风雪路中，乔终于回到了家，那个空无一人的，孤独地守候在唐纳逊河河边的家，乔之前都没有注意到过，原来扩建装修了以后的家是这么大呀，好像比其他邻居的房子都要大，而那棵被自己养的很好的Amanda树也是如同以往那样出奇的铺展开来，好像在房屋扩建后，它显得更加枝叶茂盛了，在白雪的覆盖下，深蓝色的叶子显得格外耀眼，就好像要将它的每一寸蓝色的光明，透彻到观者的心中，乔按了按门铃，然后又自觉地刷了下手中的芯片，门开了。

一股温暖的气流穿透了乔的身体，在门外，与冰冷的空气融为了一体，这种温暖的气流让乔产生了好像屋子里面有家人活动过的错觉，但是他现在平静地知道，整个屋子里，现在，除了他以外，再没有其他人了，这只是屋子的自动温度调节系统，在扫描定位到用户离房子50米的时候自动启动了而已。

“没想到最后，我还是回到家里来了。”乔想着。

然后他走到楼上，想要寻找家人的影子，但是没有，他知道没有，但是就是想要找一下，找一下，他就舒服了，就是这样。

在那张熟悉的他和朱娜一起睡过的圆形大床上，他发现隐约还能看到两个人影，那是在七天前自己和朱娜一起睡在这的时候留下的痕迹，现在，再看，这些痕迹就好像是过去时光留给他的小礼物，这个礼物在最后的时刻，仍然在告诉他如何学会坚强，如何学会去感受，感受获得、记忆然后失去的，生命不可避免的大自然定下旋律。

“生活有时候就是要学会活在当下，不是吗？”乔好像在问着老人。

然后乔头转过身，头也没回地走出房间，下楼去了，因为他已经彻底的明白了，身边所有人存在的全部意义，都来自于自己的记忆。他喝了一杯水，然后坐在了沙发上，感受着家里流动着的温暖空气。

城镇被笼罩在上午的风雪中，这些风雪，它们只有在冬天才会出现，而之前的每一个冬天，乔都没有仔细地感受过他们，直到现在，直到这个冬天，乔深深地体会到，它们在冬天，或许就是想要人们记住这种冰冷与孤独，他们的存在，已经和朱娜一起，铭刻在了他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