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奥诺雷·德·巴尔扎克《人间喜剧》(1829—1848) 法国巴黎
Honoré de Balzac,La Comédie Humaine,Paris,France
《人间喜剧》由94部彼此独立又有联系的小说组成,其中大部分小说描绘的都是大革命结束后的法国巴黎的社会情况。
1799年,奥诺雷·德·巴尔扎克出生于图尔,一座位于卢瓦尔河谷中心地带的城市。后来,他常常以巴黎小说家的身份被人们提起。1813年,巴尔扎克第一次来到法国的首都,就读于玛莱区著名的查理曼中学。1819年完成学业后,他拒绝走上家人为他规划好的律师道路,住进了莱迪吉耶尔街的一间阁楼,在那里,他完成了第一部戏剧作品《克伦威尔》。在接下来的30年中,巴尔扎克在巴黎更换了18个住址。19世纪20年代,他试图做印刷生意,结果惨遭重创,背上了沉重的债务,自此,他在巴黎四处流浪,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躲避债主上门催债。
巴黎令巴尔扎克着迷,他将这座城市的景观视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艺术灵感来源。他称巴黎为“十万小说之城”,每家每户都有等待讲述的故事。他最喜欢的娱乐消遣方式就是沿着巴黎的街道漫步,偷听人们的谈话,希望能够从中为他的作品找到一些思路或故事情节。街边的店铺招牌也会成为他虚构人物名称的灵感来源。
《人间喜剧》是巴尔扎克与巴黎终生牵系的宏伟纪念碑。这部选集包含了他创作于1829年至1848年的94部小说,是巴尔扎克对19世纪的法国社会方方面面的记录,它们汇聚起来构成了一幅巨型全景图。巴黎在这部最终未能完成的现实主义鸿篇巨制中占据了中心位置。对巴尔扎克而言,首都巴黎是一个拥有无穷无尽多样性的地方,他乐此不疲地带领读者在它的各种街区间穿行,从拉丁区的泥泞后街到圣日耳曼郊区的贵族沙龙。巴尔扎克还能敏锐地察觉到这座城市发生变化的方式。19世纪70年代,巴黎大部分中世纪的陋屋窄巷在奥斯曼男爵的城市改建项目中被推倒,代之以又宽又直的林荫大道。然而,巴尔扎克在他所处的时代就已经感觉到,这座老城正在工业化和新建筑项目的双重压力下逐渐消失。这位小说家在1845年的文章《从巴黎消失的东西》(Ce qui disparaît de Paris)中警告人们:“昨日的巴黎,将只存在于愿意忠实地描绘我们祖先建筑最后的遗迹的那些小说家的作品之中,因为严肃的历史学家对这些事情不屑一顾。”
巴尔扎克那种通过小说来探索巴黎城市和生活的热忱,充分地体现在他的小说《高老头》中。这部1835年出版的小说标志着作者文学才华的全面盛放。小说从拉丁区的一栋寄宿公寓(被认为是巴尔扎克灵感来源的那栋建筑,至今还在,位于图尔内福尔街24号)讲起,高里奥是退休粮商,拉斯蒂涅是急切地想在巴黎成就一番事业的年轻法律学生,他们两个人的故事在这里有了交集。小说开篇就把巴黎肮脏破败的角落推到了舞台中央。由于长期的住房短缺,男人和女人不得不住进拥挤不堪的寄宿公寓,未处理的污水流到鹅卵石街道中央。“墙上的石灰老是在剥落,阳沟内全是漆黑的泥浆;到处是真苦难,空欢喜”,这就是巴尔扎克凄凉的笔触下的巴黎。巴尔扎克把自己定义为这座城市的向导,巴黎像迷宫一般复杂,他不知道那些不熟悉这座城市的读者能否理解一个彻头彻尾原生于巴黎的故事。
在《高老头》中,对于这座城市的无情揭露随处可见,它再次诠释了巴黎作为现代地狱之城的既定文学主题。巴尔扎克在1834年的小说《金眼女郎》中声称,巴黎人沉迷于追求财富和寻欢作乐,为了满足需求,他们连该遭天谴的事都会去做。正如犯罪大师伏脱冷向拉斯蒂涅解释的那样,巴黎人“你吞我,我吞你,像一个瓶里的许多蜘蛛”[11],那些想要成功的人为了实现野心,必须无情地战斗。尽管巴黎作为一个既残酷又堕落的城市概念并不是巴尔扎克凭空虚构的,但是他相信法国大革命侵蚀了宗教和家庭价值观,促进了贪婪的疯狂蔓延和利己主义的滋长,这让他对巴黎的看法蒙上了一层主观色彩。
我们还发现,在《高老头》中,巴尔扎克将巴黎比喻为一个拥有独立规则和社会交往准则的战场。年轻的南方人拉斯蒂涅在这座城市里经历了一段痛苦的学习历程,正是他的故事让这部作品成为19世纪最典型的成长教育小说之一。他早期融入巴黎生活的尝试以一系列的失败告终,但是在伏脱冷和表姐鲍赛昂夫人的指导下,拉斯蒂涅逐渐学会了如何操纵这座城市以满足他的需求,尤其是如何操纵城市里的女人。小说的最后一节,拉斯蒂涅已经可以将巴黎玩弄于股掌之间,他站在山顶的拉雪兹神父公墓里俯瞰这座城市,描写这一场景的文字是法国文学史上有关巴黎的最令人难忘、最震撼人心的一段:“他的欲火炎炎的眼睛停在王杜姆广场和安伐里特宫的穹隆之间。那便是他不胜向往的上流社会的区域。面对这个热闹的蜂房,他射了一眼,好像恨不得把其中的甘蜜一口吸尽。同时他气概非凡地说了句:‘现在咱俩来拼一拼吧!’”[12]
巴黎曾被称作人间地狱。这是真的。四处烟雾弥漫,一切都在火光中闪烁、碎裂、燃烧、蒸发、消失,然后又燃烧起来,火星飞溅,消耗殆尽。在其他任何国家,生活都不曾如此热烈。
(选自《金眼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