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的腐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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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1章 胡服骑射

赵武灵王十九年,春,正月,赵国在信宫举行大朝会。

武灵王召肥义,同他谈论天下大事,五日方才结束。

武灵王向北巡视中山国的地界,一直到房子,又前往代地,北到无穷,西到黄河,登上黄华山之顶。

武灵王召见楼缓,与他商议,表示,我先王趁着世事的变化,做了南边领地的君长,连接漳水、滏水的险阻,修筑长城,又夺取了蔺、郭狼,在荏(rěn)地击败林胡人,可是功业尚没有完成。如今中山国在我腹心,北面是燕国,东有东胡,西边林胡、楼烦,秦国、韩国的边界,有没有强兵援助,这样下去国家是要灭亡的,怎么办呢?想要取得高于世人的功名,必然要受到背离习俗的牵累。我要穿起胡人的衣服。

楼缓表示,善。

可是赵国的群臣都不同意。

当时肥义在武灵王身边侍奉,武灵王表示,简子、襄子两位主君的功业,就在于考虑了胡、翟的利益。做臣子的,得宠时就应该有明孝悌、知长幼、顺从明理由的德行,通达时就应该建立利民益主的功业,这两者是做臣子的本分。如今我想要继承襄子的事业,开拓胡人、翟人所居之地,可找遍了世间业没有见到这样的贤臣。为了削弱敌人,用力少却建功多,可以不耗尽百姓的劳力,来继续两位先主的功业。凡是有高出世人功业的人,就要承受背弃习俗的牵累;有独特智谋的人,就要听任傲慢民众的埋怨。如今我要穿胡人服装骑马射箭,以此来教练百姓,可是世人必定会议论我,怎么办?

肥义表示,臣听闻做事忧疑就不会成功,行动忧疑就不会成名。您既然考虑决定承受背弃风俗的责难,那么就无须顾虑天下人的议论。追求最高德行的人不附和世俗,成就大功的人不与民众商议。从前舜用舞蹈感化三苗,禹到裸国脱去上衣,他们不是为了满足欲望、愉悦心志,而是必须用这种办法来宣扬德政并取得成功。愚蠢的人事情成功了还对其不明所以,聪明的人再事情尚无迹象的时候就能清晰,那么君王您还忧疑什么呢!

武灵王表示,穿胡服我是不犹疑的。我担心天下人嘲笑我。无知的人快乐,正是聪明人的哀伤,愚蠢人讥笑的事情,贤人却能够看清。世上有顺从我的人,穿胡服的功效是不可估量的。即使世上所有人都来嘲笑我,胡地、中山国我也一定要占有。

赵武灵王因此穿起了胡服。

武灵王派王緤告诉公子成,说,寡人穿上胡服,将要如此上朝,也希望叔父能够穿上它。家事要听从双亲,国事要听从国君,这是古今公认的行为准则。子女不能反对双亲,臣下不能违背国君,这是兄弟们通用的道理。如今我指定政令,改变服装,可是叔父您要是不穿,我恐怕天下人要议论。治国有常道,利民是根本;处理政事有常法,有令就行最为重要。宣传德政要先从平民做起,推行政令则要让贵族信从。如今穿胡服的目的,不是为了满足欲望、愉悦心志;事情要达到一定的目的,功业才能完成。事情完成了,功业建立了。然后才算是妥善。如今我恐怕叔父违背了处理政事的常道,因此来帮助叔父考虑。况且寡人听闻,做有利于国家的事,行为不会偏邪;依靠贵戚的人,名不会受损害。所以愿仰仗叔父的忠义,来成就胡服的功效。派王緤来拜见叔父,请您穿上胡服。

公子成再拜叩首,说,我已听闻大王穿胡服的事,我没有才能,卧病在床,不能奔走多多进言。大王命令我穿胡服,我斗胆回答,是为了尽我的愚忠。曰:臣听闻中国,是聪明智慧的人所居住的地方,是万物财用聚集的地方,是圣贤进行教化的地方,是仁义可以施行的地方,是《诗》《书》礼乐所使用的地方,是特殊聪慧技艺所试行的地方,是远方之人愿来观览的地方,是蛮夷乐于效法的地方。如今大王抛弃了这些而穿起远方的服装,变更古来的教化,改易古时的正道,违反众人的心意,背弃学者的教导,远离中国风俗,所以我希望大王能够仔细考虑这件事。

使者王緤将公子成的话告诉了武灵王,武灵王表示,我本来就执傲叔父有疾,我将要亲自前往去请求。

武灵王于是前往公子成家中,亲自请求他,说,衣服,是为了便于穿用;礼,是为了便于行事。圣人观察乡俗而顺俗制宜,根据实际情况制定礼仪,因此利民富国。剪掉头发,在身上刺花纹,在臂膀上绘画,衣襟开在左边,这是瓯越百姓的习俗。染黑牙齿,额上刺花,戴鱼皮做的帽子,穿粗劣的衣服,这是大吴国的习俗。所以礼制服装各地不同,而为了便利却是一致的。地方不同使用就会有变化,事情不同礼制也会更改。因此圣人如果可以利国,方法不必一致;如果可以便于行事,礼制不必相同。儒者同一师承可习俗不同,中原礼仪相同可教化互异,更何况是为了荒远地区的方便呢?所以进退取舍的变化,聪明人也不能一致;远方与近处的服饰,圣贤也不能使它相同。穷乡僻壤风俗各异,学识浅薄却多诡辩。不知道的事情不去怀疑,与自己意见不同而不去非议的人,才会公正地博采众见以求尽善。如今叔父所说的是世俗之见,我所说的是为了制止世俗之见。

我国东边有黄河、薄洛之水,与齐国、中山国共有,可是没有舟船能够使用。从常山直到代地、上党,东边是燕国、东胡的国境,西边有楼烦、秦国、韩国的边界,如今没有骑射的防备。所以寡人没有舟船的使用,住在两岸的民众将用什么守住黄河、薄洛之水呢?改变服装、练习骑射,就是为了防守同、燕、三胡、秦、韩的边界。况且从前简主不在晋阳、上党设置要塞,襄主吞并戎地、攻取代地以此来抵御各地胡人,这是愚者和智者都能明白的。从前中山国依仗齐国的兵力,侵犯践踏我国土地,虏掠我国民众,引水围困鄗城,如果不是社稷神灵保佑,鄗城几乎失守。先王以此为耻,可这个仇还没有报。如今有了骑射防备,近可以使上党的地势更加有利,远可以报中山国之仇。可是叔父却顺从中原的习俗,违背简主、襄主的遗志,厌恶变服的名声而忘却了鄗城被困的耻辱,这不是我所希望的。

公子成听闻之后,再拜叩首,说,臣愚蠢,没有理解大王的深意,竟敢乱说世俗的见解,这是我的罪过。如今大王要继承简、襄的遗志,顺从先王的意愿,我怎敢不听从王命呢!

公子成再拜叩首。

武灵王赐公子成胡服。

第二天,两人皆穿着胡服上朝。

这时,武灵王才开始发布该穿胡服的命令。

赵文、赵造、周袑、赵俊都来劝谏武灵王不要穿胡服,依照原来的办法更加便宜。

武灵王则表示,先王的习俗不同,哪种古法可以效仿?帝王们不互相因袭,哪种礼制可以遵循?伏羲、神农注重教化而不行诛罚;黄帝、尧、舜使用刑罚,但并不残暴。到了夏、商、周三王,随着时代不同来制定法度,根据事情实际来规定礼制。法度制令都要顺应实际需要,衣服器械都要便于使用。所以礼不必只用一种方式,便利国家也不必效法古代。圣人的兴起并不互相因袭却能统一天下,夏、殷的衰败并未改变礼制也最终灭亡。那么,违背古制未可厚非,遵循旧礼并不值得称道。况且如果说服装奇特的人心志浮荡,那么邹、鲁一带就不会有奇特行为的人;习俗怪异的地方民众都轻率,那么吴、越一带也就不会有出众的人才。圣人认为,只要有利于身体的就可以叫做衣服,便于行事的就可以称为礼。规定进退的理解,衣服的制度,是为了使民众有统一的遵循,不是为了评论贤人的。所以民众总是与世俗相伴,贤人总是与变革一道。所以说:‘以书御者不尽马之情,以古制今者不达事之变(按照书本来赶车的人不会摸透马的性情,用古法来约束今世的人不同晓事物的变化。)’。遵循古法的功效,不可能高出世俗;效法古代的学说,不可能治理今世。你们不懂这个道理!

武灵王于是推行胡服并招募士兵练习骑射。

余求学之时,已闻武灵王胡服骑射故事,文章简略,已尽忘之,犹记其言如:‘赵服宽大不利于骑射,胡服窄袖合身便于骑射,故胡服’。此事物利害之辨,根本之道,故教育以之告学生,实教之以事物,导之以根本。天下运转必依其事物,世间变化惟据其根本,通晓其意,再修习诸科,则可以清晰之。

积年累月,余从愚昧懵懂,渐知世事,初时分彼此,而多有不明不达之处,后知人情、利害,则通晓一二,再明得失之理、前后之变,方知天下事物,内自有其理,而显露于外,人所不知者,一在不明其理,二在不察其情。

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利民否?益国否?利民也!益国也!如此,武灵王,一国之君,犹不敢擅动也。

周以礼乐兴,自春秋以来,礼崩乐坏,非无礼也,失其上下之别,颠倒君臣之序。

天下大乱,诸侯内乱,然天下之乱不易止,诸侯之乱不常在,及乱止,礼乐犹在,而人不同。

自周公制礼乐,已有七百余载,天下诸侯以此为尊,更以此荣享富贵。

夷人外族,与华夏战有千年之久,先贤智者,早已明其秉性,知其德行,故华夷有别,余读《春秋左传》常有此感,圣贤轻视夷族也。

圣贤治世,在安民,在顺应天道;圣王治世,在利民,在强健国家。是故圣贤者治民也,圣王者治国也。治民,则天下安定,逢贤明则有治世;治国,则利民强兵,遇雄主则有盛世。

然圣贤之道多在古,圣王之道则当时也,因其民无特异,古理可今用也,而物多有不同,今人难循古制也。

武灵王有心效仿古之圣王,易服变革,骑射强国,难在何处?

背弃旧礼,为国中贵族大夫所反对,为天下所非议。

‘夫有高世之功者,负遗俗之累;有独智之虑者,任骜民之怨’

武灵王应是早有准备,大朝信宫,与肥义谋,必已有全策;以先主遗愿、先王之辱、家国大义说服公子成,则大势已成;以礼俗之不同,制令之变迁,向国人阐述,则是为了安抚人心。

余已览卫、郑、宋、吴、越、鲁、晋、韩之故事,虽有夫差、勾践此等雄主,晋文、晋襄之霸业,亦感叹先人创业之艰,后人昏庸无道、葬送多少功业,留下许多动乱,生出无边战火。

至武灵王,胡服骑射,叹服,真乃不世之雄主,为天下所不能为,不拘俗世,不困礼法,明见利害,固行己道。

有如此人物,方有赵国几十年之强盛,天若许其性情妥善,安稳一二,恐不让秦昭襄王盖压六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