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枣树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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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春天来了

我改了姓,是贫下中农的后代,学校又让我复学了,成了初一三班的学生,这已是初一的下个学期了,我耽搁了上一学期的课程。

1977年这个国家悄然发生了很多变化,上高中不唯成分论,不搞推荐了,杜大作为贫下中农代表,在半年前就失业了,灰溜溜地离开学校。初中升高中考试,三百多名字生,我以第三名的伏异成绩上了高中,杜文忠考的很差,名落孙山,靠他老子根红苗正的时代已过去了,他没有了过去的光环,同他父亲一样,灰溜溜地回了农村。

农村已包产到户,真正的春天来临了!桃花妖娆地绽放,满树尽带红与黄,一簇簇地晃着,一支支地摇着,时不时飞来一群蜜蜂,在花团上跳跃起舞。偶尔一阵清风,花瓣落地,红的、白的、黄的铺洒在草丛中,大地比以前更美了,春光也有了灵性,春风比以前更勤快,芒头草、牵牛花盛开,家家院里,满园春色关不住,种上了青葱、茄子、西红柿、辣椒,丰富了村人的生活,日子一天天好起来。

杜文忠的爸因为得罪人太多,也给他做人留下了后患,让他无脸见人,再农村呆不下去。其中一件事,我印象很深。他家不知从哪里引来了果苗,在自家院里搭上了三架葡萄,五颗梨树,还有几棵很高大的沙枣树,这在当时的农村很是稀罕,当瓜果飘香时,引得村人馋涎欲滴,小孩按捺不住老往他家院墙里凑,为了防止村人摘果,他把围墙砌的比别人高,还养了条大狗看护,偏偏他家是通往队部、饲养场和田地的必经之地,村人过路时,果树的枝条伸过院墙,硕果压得枝条弯曲,大人拿农具勾枝偷摘,小孩拿土坷垃向树上抛掷,希望打下一两个尝尝鲜,杜大会放出狗来咬人,自己拿个鞭子打人,大人他不敢打,吵得红面耳赤,小孩他抽上几鞭子,为这事,村里不少孩子挨过他的打,捂着肿痛发红的鞭痕,找爸爸妈妈哭诉,一些老太太领着孙子找上门来指桑骂槐,说老不死的,你捂着藏着噎死你,你活个独人,杜大也不甘示弱,出来对骂,一位老太太向手上吐一口唾沫,向自己的裤裆里拍拍,(据说这样能增加咒语的效力)指着要咒死杜大。说来也巧,三五年后,杜大喝不下水吃不下饭,到医院检查是食道癌,这是当时村里人第一次听到癌症这个概念,甚感稀奇。

他们一家人不受村里人待见。

他失学回村不久,蛇狼病死在沙漠,他又像我一样,去了沙漠,接了蛇狼的鞭子,成了和我一样的牧羊人。

我还想念着生活在与世隔绝的沙漠绿洲的那几个人。我后来经常做一个重复的梦,写信,然后撕掉,在沙漠点燃,那黑色的灰烬像是一群蝴蝶,飞呀飞的,不一会儿,我就看不到它们的踪影了,它们是否能把我的梦想带给那些可爱的人和羊。

梦里,腾格里沙漠春天的风依然肆虐,夏天的阳光依然毒辣,秋天的雨水依然稀稀拉拉,冬天的积雪依然坚硬,只是越来越贫瘠的荒凉里依然承载着牧羊人太多的期盼和梦想,他们依然面朝沙漠背朝天,依然辛勤地耕耘着,扬着鞭子吆喝着,跟在羊屁股后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高二寒假,离过年还剩几天时间了,我们全家忙着扫屋,烙饼蒸馍,门外传来队长袁二的声音:“郭兽医,好事!喜事来了!

袁二刚走,我父亲连忙安排摆香案,农村家家有过年前烧香祭祖的习惯,快过年了,东西都是现成的,摆上五个烙饼,五个馍头,几碟菜蔬,没有水果,那时的农村人还吃不上水果。我们全家跪下,向祖宗磕头,一边烧纸,父亲一边大声哭诉着,这场景让我想起了陆游的诗“家祭勿忘告乃翁“。

我爷爷的“地主”帽子刚摘掉,消息传出来的当天,五姨主动上门来给我二哥说媒,邻村谢家有个谢家姑娘,也因地主成分,二十八岁了,一直没有嫁出去,人长得高高窕窕,白白净净,瓜子脸,柳叶眉,杏眼含春,是村里的一枝花。两家一拍即合,大年三十前一天举行婚礼。

接新娘用上了拖拉机,突突的响声,招来村人羡慕的眼光。门窗、车子、嫁妆上都贴了大红的喜字,显得比以前更加艳目,喜庆。这次闹洞房也比以前热闹,给久旱逢甘雨的郭二打气,给久贫的乡村脱胎换骨增加热闹,给释放压力后的新生活讴歌,小伙们脸上荡漾着开心,玩着“坏坏”的游戏,小媳妇们是经历了生活阅历的人,有着层出不穷的点子,新媳妇脸红耳热娇羞,越发的刺激着玩闹的小伙子,也期盼着自己的好日子的到来。

这二年,我们家好事连连。我那死去的爷爷可以瞑目了。

1979年参加高考回来后,平静地回到家。我没有奢求自己能考上大学,跳出农门。我回家安心务农己有40余天了,这天下午,天空中飘散着薄薄的白云,我随着母亲在稻田里薅草,地里没有一丝风,赤腿在水里是凉的,上身还是闷热的,我们已弯腰曲背在稻田里走了七八个来回,我的腰都疼的直不起来了。高一和高二这两年,我们上学期间,除了寒暑两个假期,我们要高考的学生没有再参加劳动,地承包到各家了,生产队无权要求我们,家里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有个好好出息,宁苦了父母,不要苦了孩子。我捶着自己弓成虾米一样好腰身,叹息我的父母多么不容易,成年这样劳作,我就发誓,自己已经长大了,不上学了,当个好农民,多操心多干活,让父母轻松一些。正在这时,袁二队长一边喊着“好消息!大喜事!“一边急着步子朝我们这快田走来,看他又激动又大声,附近分散在各家田里干活的七八个人都直起身子,看着他。袁二队长径直跑过来激动而大声说:“娃,快别干活了,上面来通知了,你考上大学了。“我听了身体如电击一样战栗着,随即又僵住了,我妈疑惑迷茫地问:“你再说一遍。“待袁二队长说第二遍的时候,我妈高兴的眼泪下来了,一把抓着我的手说:“不干了,回家!“

路过杜大的地头,他阴阳怪气地说:“这就叫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宋二也嫉妒地说着怪话:“这地主崽子平时看着就比一般人有心劲,这不驴圈里冒出个骆驼。”

人们听到好事应当喜悦,庆贺,杜大听到我的好事,脸阴着,说怪话,这是嫉妒,给自己心里种仇恨,他的心里已容不下阳光和明媚了。

袁二听了发着脾气说:“猪嘴里吐不出个家牙。我们应当高兴,应当骄傲,公社上头人说,他是我们乡第一个应届考上大学的,是我们乡的骄傲,你们这些人眼界太低了,活该是农民吃土的命。“他一边骂着一遍又邀请我到他家去吃饭,给他家娃娃当个好榜样。他给予我的是宽容和平和,是爱心,是理解、信任,怪不得大家选他当队长,心好人缘就好,心善心就有爱心,善待每一个人,大家也信任他。

回到家,我父亲听了后先是哭,接着突然放声大笑起来:“还是现在的社会好,政策好,不仅给我家摘掉了地主帽子,还让我儿子考上了大学。”说着他双膝着地,朝着祖坟的方向跪下去,高声喊道:“列祖列宗,您的不肖子孙给您争气了!”

杜大又站在路口像丢了魂似的喃喃自语:“这世道变了,变了……“

不久,他得了癌症,坐在自家院子门前,像祥林嫂一样,向每个路人诉说自己的痛苦,已经三天没吃一口饭了,已经五天没喝一口水了,村人善良,也不说过去鸡毛蒜皮,脸红耳赤,吵架骂仗的事情了,聚在他家门前看望聊天,同时向外发布他的病情,又几天没吃没喝了,村里木匠帮忙打造棺材,还未油漆,杜大迫不及待躺进去,试大小,冲喜,结果第二天一命呜呼。

此后又发生了许多变故,农村实行联产承包,地分到了各家各户,大家强烈要求分了沙漠里集中养的羊,1979年秋未,牧场解散了,牧羊人回了各队,羊分到了各家。沙漠那快绿洲里牧羊的故事结束了。

一撮毛四处奔走上访,认为处理他的作风问题,不应开除公职,政策也落实了,他又复职了,成了国家职工,吃皇粮,过上了轻松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