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复学
歪嘴自从上次被开导后,也想通了,钱和色都是身外之物,他打猎卖钱存的款,原来准备娶那女人,现在用不着了,拿出来买酒,借酒烧愁,拿出来大家喝,几个人边吃边喝,土炕上,大家围在粗制滥造的木桌上,一手抓着沙葱野蒜,一手拿着油腻腻的羊棒骨,粗瓷豌是倒着酒,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口抽烟,象一窝土匪似的,一撮毛拿着一块兔腿肉,一手抓起一把沙葱,大块嚼着,品尝着,不知他心里作何感想,他是仇恨歪嘴还是嫉妒,是对不起歪嘴还是报复,是悔过还是继续施虐,是对瘸腿婆的留恋还是未能得逞的遗憾,是心理变态还是人品有问题,抑或这些因素都有,渗透在骨子里,由心而发,以至于他的思想、习惯、行为、性格、做事、表现、派头都有一些怪异,带点说不清的味道。他抓着一块滴着油脂的羊腿肉,斜眼看一下歪嘴,张口肆意地咬住一块,带着狼的贪婪,牙齿狠地一甩,从羊腿上撕下一大块肉,如牲口反刍一样,往嘴里塞进一把腌沙葱,鼓着腮,磨着牙咀嚼几下,嘴里发难听的声音,“咕噜”如肠胃蠕动的一声响,拿起酒,狠狠地倒进嘴里,惬意地“啊啊”着,酒碗底朝天一亮,然后重重地礅在桌子上,带有不屑一顾的挑衅姿态,抬起手将嘴角渗出的油渍抹在衣服袖子上,又张嘴撕下一块肉,大嚼,如此反复。蛇狼看着一撮毛的吃相,“哎,没人跟你抢,你像狼一样的咥”。
一边吃饭,一边听他们讲羊肉的吃法。蛇狼和歪嘴说起羊肉的吃法,一个比一个牛皮吹的大,我才知道羊肉有好多种吃法。
羊肉是肉中之王,“鲜”就是鱼和羊组成的,羊肉细腻、白嫩,无病无虫无传染病,做法很多,烹炒煎炸煮都可以,肉鲜而香,入舌回味无穷,入腹大补,羊肉从肌理到气味至口感,都比猪、狗、牛、马、驴肉好,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皇帝老儿爱吃,平头百姓更爱吃。至于老百姓,把羊的一切吃的干干净,下水做杂碎,虽然名称不好,上不了厅堂,但民间杀猪宰羊的匠人,最喜好刚出锅的杂碎,味道猛然,有肉香、羊膻腥、汤味浓,吃的过瘾,连那羊头羊蹄,也可做成凉拌羊头和卤蹄,烟熏火燎,适合下酒。歪嘴说,羊肉本身鲜嫩好吃,布衣不掩天色,就是美的,不用施以脂粉、加以环佩,淡妆浓抹都行,煎炒烹烤,搭配萝卜、土豆、粉条、酸菜,做羊肉时少不得生姜、当归或甘草之类,或者大火葱爆,以压膻味,羊肉馅包子,羊肉葱饺子,羊肉萝卜饺子,羊肉白菜饺子。比猪肉馅清鲜多汁。不喝酒的也得来两瓶。比其它肉更动人的,乃是冬天的羊肉汤。家常、宴席都常吃,有钱的,没钱的都爱喝,过去,现在,将来都经久不衰。和尚形象地讲人生的大道理。人生就像“烤全羊”,要学会经得起“烤”验,才能成熟有内涵;人生就像“羊杂碎”,生活里总是充满了各种复杂的情况,正是这样,生活才足够精彩;人生就像“羊肉搓面”,不要感叹生活不易,人生要经得起揉搓才会更劲道,太软或太硬都不行,正如遇事要掌握好度,能进能退,把握时机,才能得到想要的生活;人生就像“炸油香”,虽经过煎炸的千般磨难,仍能保持内心的酥软与香甜;人生就像“清烩羊肉”,唯有文火慢烩,才能有滋有味;人生就像“辣糊糊”,在纷纷扰扰的世界里生存,难得糊涂,却能活得够辣够劲儿;人生就像“烩小吃”,一路上有亲朋好友互相合作,才能相得益彰;人生就像“盖碗茶”,不经过一番等待,甜蜜醇香滋味从何而来;人生就像“手抓羊肉”,机会来了,该出手就要出手,抓紧机会,才能有所收获;人生就像“羊肉粉汤水饺”,既要保持初心,也要学会改变,学会融合,接受新事物;人生就像“羊腥汤”,看似平淡如水,但其中韵味,只有真正品过的人才真正知晓。
我在沙漠放羊7个月了,寒冬终于过去,电婆风神似乎下凡到人间,偏爱沙漠,没完没了的刮风,看不清从那儿冒出,天上,地下,地狱或许你站的脚下,冷不丁起个旋风,迷信的人说这是鬼御风转着圈而下,连忙吐几口唾沫,嘴里忙不迭迭地说“小鬼,休要缠我,冤有亲,债有主,各走各的道”。那风还从树林子、野地里、石头缝、沙丘边,发一声刮剌刺地就来了,小股的风,如一群黄鼠和一队蛇,在沙地上滚爬滑动着小浪,有涟漪有蹿梭的痕迹,大风来时,沙漠翻卷着黄色的浊浪,灰天黄地,沙梁子带着旋转的皱褶痕迹。
这期间,我的父母为我担心,为我的未来忧愁和担忧,他们吃不好,睡不着,到处托人说情要让我复学,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个高人的指点下,想出了办法。
家里托人到我们驻地,给我说明了情况。一开始,我觉得能和同村孩子一起上学,这是一种平等,被社会的认可,原来的不幸和无奈,如天上的乌云被风吹散,重见天日,可我又舍不得放弃牧羊的生活,这里没有穷富和地位,也没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这里自然、开阔、博大、自由,这里人友善和睦讲义气,这里还有肉吃,尤其是适合小孩天性的开放,无拘无束。可蛇狼,和尚,他们都说,念书是娃娃的正经事,放羊是糟蹋人哩,等书念完了,再来放羊不迟。
初春,我要回家了,上学去了。
1975年夏天,我失学了,我的同学们没有送我,村里人也没有,只是在远处看着,说着,一个娃娃就这样走了,天是那样的热,我心里拔凉拔凉的。
这年初春,我复学要走了,我从地窝子出来顶着风从往羊圈走,再去看看我放的羊。那条路是我走过无数次的,我注意到芨芨草灰楚楚的,没有半点返青的意思,直戳戳地就那么挺立着想扎破天似的。这几个牧羊人都送我,分手时,他们嘱咐我好好学,争口气,给他们写信,可这信会有人送吗?
山蛋将我一直送回家,走过一个沙丘又一个沙漠,沙漠的积雪消融,寒风又起,可我心里暖暖的。他还送了我一个用白羊毛编织的书包。
给我们家出主意的人懂得成分与政策对人的命运的关系,他出主意,让我改姓,随着生父姓,因为他是贫下中农,可这个人在我妈妈怀孕着我时,就与我妈妈分道扬镳了,他抛弃了我,从来没有见过我,没有为我提供过一碗稀饭,一勺奶,一丝温暖和关心,没有尽一点责任的人,为什么要我承担他的姓名,家族的传承和延续,我母亲坚决不同意,可我的养父却目光远大,坚定地说:“只要娃能上学,只要不耽误娃的前程,一个名字又有多大关系,改名上学是大事,就这么定了”。说实话这令我非常意外和感动,我从来不记得父亲这样关心过我,他有人性的弱点,偏爱自己亲生的孩子,他抱和亲我的哥哥和弟弟,我的记忆当中甚至没有被他拥抱过的一丝痕迹,却不肯多看我,好吃好玩的先紧着他们,剩下的是我的,我为此孤独、伤心,心里抑郁,童年非常不幸,我的父亲也很不幸,经历了那个时代的苦闷和无奈。我一直与继父有代沟和不满,这件事情的处理,他抚养我,供我吃、穿、住、行,忍心让我不姓他,需要多大的宽容和深厚的爱以及对我未来的无限憧憬和责任。我心里如同注入了某种神奇的的元素,它迅速在体内蔓延、流动、撞击、疏通、感恩,有一股暖热的气流正把我的心肺溶化温暖,我的情感变得温柔细腻、脆弱和敏感起来。我突然觉得父亲高大起来,父亲的话语突然变得亲和有道理,我爱听了,再回头看,我也觉得他对待子女,一碗水端平,一切都好起来了。
回到家,才知道我爷一个月前死了,我问:“咋死的,怎么不叫我回来。“我没想到,我二哥抢着说了一句话:“死了活该!活着也是受罪,我们都跟着受罪。“我妈寡淡的补充了一句,“咋死的?你爷从你不上学时起就疯病殃殃的,你二哥婚事吹了,就病的更重了,没过几天就走了。
他看我掉下眼泪,又安抚着我说:“你爷盼着自已早走了好,临走前两天,他有预感,说为他准备后事,你死去的奶奶给他托梦,说她在另一个世界里生活得很好。“
我又问,爷爷有什么吩咐没有。我父亲说:“有,他唯一放不下心的,就是你二哥的婚事,和你们以后的未来。说你二哥结婚了,给他烧纸说一声。等你们以后日子好了,也上坟说一声。“
我改为随一个从未见过面的生父姓了。这个事由不得我想和选择了,就像掉进了沼泽的生灵一样,越是挣扎陷的越深,因为命运已经掌握在了别人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