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坛圣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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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求学

第1节 叔梁纥拜官陬邑 颜征在祷子尼山

诗曰:

三皇五帝夏商周,换代更朝历史悠。

礼乐文明周始盛,东迁没落王权忧。

诸侯叛乱民生敝,战火连天久未休。

百姓倒悬何所俟,祈降圣贤拯春秋。

自盘古开天辟地、女娲抟土造人以来,先民茹毛饮血,风餐露宿,与野兽无异。后来先有燧人氏、伏羲氏、神农氏三皇教民钻木取火、结网捕鱼、种植五谷,又有黄帝、颛顼、帝喾、唐尧、虞舜五帝教化百姓,开创了中华文明。尧舜禅让,垂拱而治,舜帝又禅让给治水功臣禹。后来,禹传给自己的儿子启,开创了“家天下”的先河,被称为夏朝。夏朝历经400年,至夏桀时,民不聊生,汤伐夏,建殷商。殷商又传600年,商纣王无道,残暴不仁。周武王吊民伐罪,推翻殷商,建立周朝,遂大封天下,有齐、鲁、晋、宋、卫、秦、楚等八百诸侯,盛极一时。然而第十二任君主周幽王沉湎酒色,烽火戏诸侯,尽失人心,西部的犬戎部落趁机攻入都城镐京,杀死幽王。周幽王之子周平王将都城东迁至洛阳,史称“东周”,后人又将东周历史划分为“春秋”“战国”两段。春秋时期,周王室逐渐衰微,诸侯国各自为政,相互征伐,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秦穆公等雄主先后称霸。

公元前563年,晋楚两国剑拔弩张,争霸之战一触即发。晋国联络了雄踞长江中下游的吴国,欲借助诸侯的力量作为掎角之势,三面围楚。

话说吴国之北有一小国,名曰偪阳(今山东枣庄台儿庄区),原本默默无闻、与世无争,奈何其地域刚好占据吴国进入北方之要冲,对于野心勃勃的吴王寿梦来说,如骨鲠在喉。为了联吴制楚,晋悼公邀请鲁、宋、卫、曹、莒、邾、滕、薛、杞、小邾之君及齐太子光与吴王寿梦会盟于柤(今江苏邳州市泇口)。吴王趁机以偪阳暗助楚国为借口,请各路诸侯共同出兵讨伐偪阳。

晋国主将荀罃率领参加会盟的十三国诸侯之师,浩浩荡荡向小小的偪阳城杀奔而来,但见战车辚辚,骏马萧萧,各路士兵披坚执锐、步伐整齐,各色旌旗随风飘扬、蔽日遮空。

偪阳国君妘豹善计谋,当他得知后,立即命令城内百姓背着小米,在偪阳城内的小山上撒了个遍,一夜之间就成了一座金灿灿的米山。

诸侯军来势汹汹,很快便兵临城下。妘豹在城头拱手说道:“将军兴师动众,不知小国有何罪愆?”

荀罃喊道:“你暗助楚国凌虐他国,而且对周天子不敬,所以来讨伐你。”

妘豹说:“偪阳乃小国,与邻国一向和睦相处,何来暗助楚国凌虐他国之说?况且我偪阳对天子年年上贡,岁岁请安,何敢不敬?愿将军明察。”

荀罃说道:“你不必强词夺理!快快开门受降,还能免你死罪。”

“偪阳城池虽小,但固若金汤,粮草丰足。”妘豹指了指远处的“米山”说道,“若将军一意孤行,我必死守到底。”

诸侯军顺着妘豹指的方向远远望去,但见那金灿灿的米山在烈日下光彩夺目,极为耀眼,不禁心生胆怯。荀罃担心军心动摇,便拈弓搭箭,对着远处的米山“嗖嗖嗖”连射三箭,箭头全都滑落下来,于是哈哈大笑道:“米山非米,而是石山。此为疑阵,不足为虑!”

鲁国大夫孟献子的家臣秦堇父拉来了攻城器械,准备强攻城门。妘豹心想若城门被破就不妙了,于是命人打开城门,假装出兵抢夺辎重。诸侯军将士见城门打开,纷纷争先杀入城中。当有一半军队攻入城内时,忽然听到“哗啦啦”一声巨响,偪阳守军猛然放下高悬的闸门,想把诸侯军拦腰截断,来个瓮中捉鳖。将士们发觉上当了,顿时乱作一团。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员猛将突然冲过去,硬是用双手托住了千斤城门,呼令攻入城内的将士赶紧撤出。

荀罃问:“此乃何人?”

孟献子捋着胡须自豪地答道:“是我麾下虎将叔梁纥。”

待最后一人从城内撤出,叔梁纥猛然放手,千斤城门轰然落下,震耳欲聋。偪阳城的守卫被叔梁纥的蛮力所惊呆,一时竟不知所措。

诸侯军士气大涨,只见众将士左手持盾,右手执戟,一边用戟敲击盾牌,一边齐声高呼:“叔梁纥,叔梁纥……”

“攻城!”荀罃一声令下,顿时鼓声阵阵。诸侯军猛烈进攻,有射箭的,有搭梯攀城的,最终占领偪阳城。叔梁纥也因此一战成名。

叔梁纥先祖是商朝开国君主汤。周武王伐纣之后,为了安抚商朝贵族,封纣王的庶兄微子启于商丘建立宋国。微子启死后,其弟微仲即位为宋国第二任国君。微仲的玄孙弗父何让位于其弟鲋祀(宋厉公),弗父何声名因此著于诸侯。厉公封弗父何为上卿,受采邑于栗(今河南商丘市夏邑县),弗父何的玄孙孔父嘉世袭大夫,后来在宫廷内乱中被太宰华督所杀,其子木金父降级为士。木金父的玄孙就是叔梁纥。叔梁纥为躲避宋国战乱,举家逃到鲁国的陬邑(今山东曲阜东南)。偪阳之战后,叔梁纥因战功而被封为陬邑大夫。

陬邑东北有一城叫防邑(今山东费县东北),防邑大夫臧武仲德才兼备,智慧超群,时任鲁国司寇。公元前556年,齐国攻打鲁国,齐将高厚率十万大军围攻防邑。臧武仲在绝望中准备挥剑自杀。这时,陬邑大夫叔梁纥挺身而出,率领三百名甲士夜袭齐军,帮臧武仲突围,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之后,又返回到防邑城内协助防守,鲁军士气大振。齐军久攻不下,遂鸣金退兵。经此大战,叔梁纥更是威名远扬。

叔梁纥凯旋,一路上却忧心忡忡。叔梁纥的马夫问:“将军为何闷闷不乐?”

叔梁纥忧虑地说:“我已六十多岁,却依然没有合适的继承人。”

原来,叔梁纥与正妻施氏有九个女儿,唯独没有儿子。他的妾生了个儿子叫孟皮,却因为有足疾,也不宜继嗣。年迈的叔梁纥急于求子以继承家业。

马夫说:“将军莫愁,我听说颜氏有三个女儿,个个貌美贤惠,将军何不去向颜氏提亲?”

于是叔梁纥备好了彩礼去颜家。颜父得知来意,便问三个女儿:“叔梁纥将军虽然年纪很大,但人品出众,能文善武。你们三个谁愿意嫁给他?”大女儿和二女儿不愿嫁给老头,于是默不作声,小女儿颜征在年方十七,情窦初开,上前对父亲说:“小女愿听从父亲的安排。”颜父心领神会,便将颜征在嫁给了叔梁纥。夫妇两人在陬邑度过了一段甜蜜的时光。

话说陬邑有一座山,名曰尼丘山,峰峦雄伟,山脉逶迤。山上多树,青松翠柏,绿柳白杨,郁郁葱葱,虽然比不上泰山名气大,却也是当地百姓心中的圣地,因此在山脚下有很多祭坛。

一天,一群饥寒交迫的百姓来到尼丘山脚下,纷纷跪在祭坛前祈祷。一位须发皆白的长者高声祈祷:“愿上天垂怜,让圣人降世,拯救我们脱离这个浑浊的世道吧!”众人附和着叩首。人群中有一位年轻的女子,也在虔诚祈祷。但她所求的却与众不同:别人求的是圣人降世拯救世道,她所求的却只是要一个儿子。此女子正是当初嫁给叔梁纥的颜征在。

“求天神赐给我一个儿子吧!”颜征在默默祈祷,诚心叩首。刹那间,雷鸣阵阵,狂风大作。

颜征在被突如其来的异象惊得打了个激灵,好一会儿才慢慢回过神来,却忽感身子疲惫不堪,后来才知已有身孕。

十个月后的一天夜里,颜征在梦见一头麒麟向她走来。麒麟举止优雅,不慌不忙地从嘴里吐出一块美玉,上面写着:“水精之子,继衰周而为素王。”她一看非常喜爱,便随手把亲手织的彩绣丝巾系在麒麟角上。只见那麒麟点了点头,便腾空而起,冲入云霄,须臾不见了踪影。第二天,家中传出一阵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孩子出生了!这孩子头上圩顶似丘,故取名叫“孔丘”,又因其排行老二,且颜氏曾祷子于尼山,故取字“仲尼”,后人多尊称为“孔夫子”“孔子”“夫子”,这一年是公元前551年。

第2节 三岁丧父坎坷历 十五志学礼仪知

圣人降世,百姓有福。然而对于圣人自己来说,却未必是福。要成为人人敬仰的圣人,自然要承受一番非同寻常之苦,走一段不同常人之路。公元前549年,孔子三岁时,叔梁纥去世,颜氏母子在家中失去了依靠。大家庭中关系复杂,矛盾甚多,这对孔子的成长与教育是非常不利的。于是,颜征在带孔子搬到了鲁都曲阜阙里,孤儿寡母过着清贫的日子。

鲁都是鲁国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更是保存周朝礼仪最好的地方。每到祭礼的时候,颜征在都会想方设法让孔子去观礼,接受高雅文化的熏陶。孔子耳濡目染,自幼好礼,常用泥巴做成鼎、豆等祭器,陈列在祭台上反复演习祭礼。

隔壁有个少年名叫原壤,比孔子大几岁,也是孤儿寡母相依为命,两人惺惺相惜,成为伙伴。有一次,孔子饿晕过去,原壤匆匆跑来,怀里揣了个鸡腿拿给孔子吃。孔子拿着鸡腿,垂涎欲滴,闻一闻说道:“好美味呀!你哪里得来的?”原壤说:“从祭坛上拿的。”孔子听到后立即把鸡腿捧在手心,大声说:“你怎么能偷祭品?”原壤说道:“死人是不会吃祭品的,放在那儿装装样子,多浪费呀!”孔子说道:“祭祀鬼神要心存敬畏,这是礼法。我不能吃,必须还回去。”原壤说:“你再不吃就饿死了。”孔子说:“我宁可饿死也不吃。”原壤拿过鸡腿说道:“你不吃我吃。我还饿着肚子呢!”孔子一把夺过鸡腿说道:“不行,你也不能吃。必须还回去!”原壤说:“你自己不吃也就罢了,还不让我吃?”孔子说:“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你做错事。”原壤拗不过孔子,只好带他去祭坛,悄悄地把祭品放回去,并躲在一旁观礼。那庄严肃穆的祭祀情景给幼年孔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邻里伙伴们经常欺负孔子和原壤,说他们是“没爹的野孩子”,原壤笑道:“有个爹就了不起了?你忘记你爹怎么揍你了?”孔子听了却伤心地跑回家向母亲哭诉。母亲把孔子带到堂屋,指着每日祭拜的牌位说:“这是你的父亲。你父亲是陬邑大夫叔梁纥,是鲁国的英雄。”接着便给孔子讲述父亲的英雄事迹。孔子听了非常自豪,以士人君子自居,逢人便炫耀一番,小伙伴们认为他在撒谎,嘲笑道:“大夫的儿子怎会在这穷乡僻壤玩泥巴?”孔子便与他们扭打在一起。作为大力士叔梁纥的儿子,孔子自然也不弱,把小伙伴打得鼻青脸肿。

颜征在得知后非常生气,抄起扫帚就要打孔子,被原壤的母亲拉住:“孩子小不懂事,你就别生气了。”

颜征在用扫帚指着孔子,怒道:“你为什么打人?”

孔子说:“是他先骂我,我才打的。”

颜征在说道:“你打了他,他以后就不会骂你了吗?你整天自称‘士人、君子’,别人就认同你了吗?如果要改变别人对你的看法,你得做出样子来,成为一个真正有文化、知礼仪的人,而不是靠武力征服。”

孔子听了,幡然悔悟,跪在父亲牌位前反省,一夜未眠。

在那个年代,贵族都是世袭罔替的,士大夫家的孩子长大了仍旧是士大夫,平民百姓的孩子长大了还是平民百姓。孔子想打破这种制度,凭自己的努力走出一条平民百姓晋升贵族的大道。

公元前537年,孔子十五岁。当时,诸侯凌驾于周天子之上,相互攻伐争霸,而各个诸侯国中有实力的卿大夫也凌驾于诸侯之上。这一年,鲁国改三军为四军,叔孙、孟孙各领一军,季氏领二军,牢牢掌握鲁国军政大权。当时军、赋统一,分军即赋,所以当时称此举为“四分公室”。孔子见识到民间疾苦,决心以匡扶社稷、救民于水火为己任。他食不甘味,夜不能寐,苦思冥想如何才能像圣人周公一样治国安邦,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然而,百思却不得其解。他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空想无益,还是去学习吧,这样可以学到知识,获得智慧,到那时再思考或许就能找到一条救国救民的途径了。”于是他在十五岁这一年,立志求学。从此之后,他到处拜师,礼、乐、射、御、书、数,无一不学,渐渐地学识见长,成为知礼之士。

一天傍晚,孔子在屋里翻看书简,原壤趴在窗口喊道:“孔丘,你今天怎么不去做儒士了?”

古人历来重视丧葬礼仪,那些专门负责办理丧葬事务的人员就是早期的“儒士”。他们精通当地的丧葬礼仪,时间一长,便形成了一种相对独立的职业。孔子为了生计经常去充当“儒士”,主持祭礼,吹拉弹唱,帮别人操办丧葬祭祀之事,也就在这个过程中他不断地学习礼乐。

孔子扬了扬手中的书简说道:“我要学习。”

原壤笑道:“学习有什么好玩的?太枯燥了!”

孔子说:“学习了又在合适的时候为官实践,不是很愉快吗?”

“那如果学习了却当不了官呢?”原壤问。

孔子说,“即便当不了官,有志同道合的人远道而来一起探讨切磋学问,不是也很令人高兴吗?”

“那如果压根就没人知道你呢?”原壤又问。

孔子说:“即使没有人知道我,我也不怨恨恼怒,这不正说明我是一个谦谦君子吗?”

原壤问道:“君子?如果别人都不知道你,你不还是一样,只是个穷小子?”

孔子笑道:“君子只怕自己没有才能,不怕别人不知道自己。”

原壤笑道:“好吧,我说不过你!你可别死读书,把自己给读傻了。”说罢哼着歌走了。

长夜漫漫,孔子挑灯苦读,反复吟诵《相鼠》这一篇诗:

相鼠有体,

人而无礼。

人而无礼,

胡不遄死!

这时,他想起了原壤对自己的忠告,不能死读书,如果只学习而不动脑筋思考,就会陷入迷茫;只凭空思考而不学习,就会疑惑不解。只有把学习和思考结合起来,才能获得真正的智慧。

于是,他起身一边挪着步伐,一边沉思:想当初周公制礼作乐,以仁义教化民众,上至天子、诸侯、卿、大夫,下至士农工商,人人皆依礼行事,天下大治;如今礼崩乐坏,君不君,臣不臣,皆目无礼法,所以才导致天下大乱。正所谓:人而无礼,胡不遄死!想到这,孔子眼前突然一亮,豁然开朗。他停下脚步,自言自语道:“若执政者推行仁道,人人尊礼尚德,不就可以像西周初期那样天下太平吗?”这时,旭日初升,东方微明,一束光芒破窗而入,照亮他的脚下。

后来,在不断地学习、思考和儒术实践中,孔子逐渐确立了“推行仁道”“尊礼尚德”等施政主张。这些施政主张成为他一生的理想和抱负,也成为他不断求学奋进的动力源泉。

夜半时分,万籁俱寂,在昏暗的灯光下,孔母在纺车上忙忙碌碌,而孔子则神态肃然,埋头苦读。窗外茫茫夜色中传来一阵宛转悠扬的歌声,似乎是在赞颂这幅“母织子学”的温情画面:

瞻彼淇奥,

绿竹猗猗。

有匪君子,

如切如磋,

如琢如磨。

瑟兮僩兮,

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

终不可谖兮。

第3节 五父衢兄弟相认 防山下父母合坟

公元前535年,孔子十七岁时,颜征在病逝。孔子想到母亲一生坎坷,含辛茹苦把自己养大,无论如何也得把父母合葬才行。但他并不知父亲葬在何地,况且别人也不知道他是叔梁纥的儿子。孔子既需要寻父墓,又需要正名份。于是他把母亲灵柩停放在五父之衢,然后跪求知情者告诉他叔梁纥下葬之地。孔子每日只喝稀粥,身体虚弱不堪,却依然恪守礼道,一边叩拜,一边用嘶哑的声音高喊:“我是陬邑大夫叔梁纥的儿子孔丘。父母合葬,乃古之常礼。母亲过世,而我却不知父亲葬于何处,乞请父老乡亲告知,此等大恩孔丘没齿难忘。”五父之衢乃鲁都交通要道,人来人往不免围观议论。过路的行人纷纷被此孝举感动,一传十,十传百,此事在鲁国传扬开来。叔梁纥的旧友部属闻讯前来慰问,孔子依礼跪拜答谢。

国君鲁昭公与大夫孟僖子要去楚国参加章华之台的落成典礼,恰巧驾车经过五父之衢,见孔子跪在路边,就遣侍从去询问。侍从回来如实禀告。

“年纪轻轻就如此知礼尽孝,真乃君子呀!”鲁昭公称赞道。

“不愧是叔梁纥的儿子!”孟僖子赞叹道,车子走远了还回头望了一眼。

这时,一个人跑过来拉着孔子说道:“你都跪了三天了,快去吃点东西吧!再这样下去,你会死掉的。”此人年纪与孔子相仿,披头散发,颇像浪荡公子。正是儿时伙伴原壤。

孔子推开他的手说:“原壤,你不用劝了。母亲一日不葬,我食不甘味。”

原壤不耐烦了:“那要是永远找不到呢?”

“那我就一直跪在这里。”孔子坚定地回答。

“太倔了!算我怕了你了。”原壤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孔子继续跪在棺旁,每日只喝稀粥,微风拂过,树枝摇曳,发出一阵带节奏的音乐,仿佛有人在吟唱:

父兮生我,

母兮鞠我。

抚我畜我,

长我育我,

顾我复我,

出入腹我。

欲报之德,

昊天罔极!

季氏的管家阳虎正巧驾车经过,见孔子跪在路边,一脸鄙夷,大骂道:“别在这里挡道。”众人同情孔子的遭遇,又看不惯阳虎颐指气使的样子,纷纷指责。众怒难犯,阳虎不敢造次,便冷哼一声,驾车离开了。

两日后,风和日丽,一人疯狂地奔跑着,横冲直撞,路上行人纷纷避让。那人边跑边喊:“孔丘,有消息了!”孔子抬头望去,原来是原壤。

原壤气喘吁吁地说道:“我把你同父异母的兄长孟皮带来了。你看那边。”

孔子远远地看到一个人正一瘸一拐地走来。待那人走近,孔子才看清他的样子:矮小而又壮实。他用结满老茧的双手握住孔子的手,那饱经风霜的脸庞与孔子面面相望:“你就是我弟仲尼?”

孔子刚失去相依为命的母亲,突然又遇见亲人,泪水顿时夺眶而出,叩头道:“拜见兄长。”孟皮急忙扶住孔子:“别,别这样。”

原壤说道:“你就让他行礼吧,不然他会浑身难受的。”

弟弟跪拜行礼,兄长弯腰相扶,此情此景十分感人。

孟皮带孔子回家,说道:“父亲过世后,大娘骄横跋扈,母亲不久也病逝了,我只得随老仆迁居乡下,饮食婚娶全凭他来张罗,无奈老仆积劳成疾前年已过世。”正说着,一妇女开门进来,高兴地说:“好了,好了。”

“这是你嫂子。”孟皮向孔子介绍,又对妇女说,“这就是我弟仲尼。”

孔子赶紧行礼:“拜见嫂嫂。”

“免礼免礼。”妇女慌忙说道,“我打听好了,一个车夫说父亲葬在防山。”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找。”孔子拉着孟皮夺门而去。

皇天不负有心人,经过一番艰辛,他们终于找到父亲的墓葬之地。

当天晚上,孔子沐浴斋戒,并在柴房过夜。原壤提议说兄弟重逢可以饮酒庆贺一番,被孔子骂得狗血淋头。孔子严肃地说:“母亲尸骨未寒,怎能饮酒作乐?一定要斋戒以寄哀思。斋戒时一定要有洗澡后换穿的干净内衣,要用布做的。斋戒时一定要改变饮食,不饮酒,不食鱼虾韭蒜等荤腥之物,住处一定要从卧室迁出。”原壤噘着嘴,哑口无言。

第二天,在邻里众人的帮助下,孔子终于将父母合葬在一起。

兄嫂做好了饭菜,一一摆在台子上。原壤一屁股坐下,准备吃饭。孔子用脚尖踢踢原壤的屁股,提醒道:“席子摆放不端正,不能坐。”原壤叹口气,只好起身正席。刚坐好,正要伸手取食,又被孔子打了一下手,连忙缩回去。只见孔子把席上的饭菜分别拿出一点,另摆在食器之间,稽首再拜,口中念念有词,祭拜祖先和父母。

“仲尼,这些都是粗茶淡饭,就不必祭拜了吧!”孟皮说道。

孔子说道:“祭祀贵在内心虔诚,而非食物鲜美。即使是粗食菜羹,也一定要先祭一祭,而且一定要像斋戒时那样恭敬严肃。”

孟皮夫妇也赶紧跟着孔子祭拜,唯有原壤在一旁长吁短叹。等一切礼节完毕,大家才开始吃饭。孟皮夫妇把食器往孔子那边推了推,让弟弟多吃。孔子又往兄嫂那边推了推。原壤说道:“别推来推去的了,饭菜都凉了。孔丘,从小到大,我最受不了的就是你这些礼节……”原壤还想说下去,却被孔子打断:“吃饭时不交谈,睡觉时不说话。”

原壤哭笑不得,只得埋头吃饭,但见到此时兄友弟恭的情景,内心泛起一阵感动,便想放声歌唱。其实孔子也是很爱唱歌的,原壤心想若能与孔子合唱就最美不过了。但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他深知孔子的脾性,孔子在那一天吊丧哭泣过,由于心里悲痛,余哀未忘,就不会再唱歌了。

原壤知道此刻万万不能出声,否则自己这位老朋友又要对他横眉冷对了。

第4节 恶家臣阻挠赴宴 好大夫荐才举贤

孔子合葬父母后,在家守丧,深居简出。自由散漫惯了的原壤感到很不自在,便悄悄离开了。这次原壤帮孔子操办葬礼也算尽了朋友之义,虽然他诸多行为习惯引起孔子不满,然而孔子内心依然对他感恩戴德。

这天孟皮正要去耕田,见孔子在院中走来走去,时而趋前,时而缓退,时而作揖,时而跪拜,甚是奇怪,急忙问道:“你怎么了?”

“我正习礼呢!”

“哦,我还以为你鬼神附身,中邪了呢!”孟皮舒了一口气。

“我从不说关于怪异、暴力、祸乱、鬼神的事情。我只是在练习觐见君王、拜见大夫的礼步而已。”孔子说道。

“这‘礼’能当饭吃?还是跟我去耕田吧,种庄稼才有饭吃。”孟皮劝道。

“君子只谋求道,而不谋求衣食。耕田,也常要饿肚子;学习,却可以入仕得到俸禄。君子只担心道不能行,不担心贫穷。如今天下礼崩乐坏,民不聊生,我欲入仕以推行仁道,若上至君王下至百姓都依礼而行,必定国泰民安,人人安居乐业。这才是君子胸怀。”孔子说。

“你打算怎样入仕?”孟皮问。

孔子一边习礼,一边说道:“听说季大夫要举行‘飨士宴’,招待鲁国的士人,这正是个好机会,我准备去赴宴。”

“季大夫位高权重,在鲁国呼风唤雨,他招待士人,你也敢去?”孟皮瞪大了眼睛。

季大夫是何许人也?诸君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鲁国,乃周公之封地。当初武王封周公于鲁国,但周公没有到鲁国赴任,而是留在都城镐京辅佐周天子管理朝政。周公之子伯禽是第一代鲁国国君。伯禽之后若干世,传到鲁桓公时,生四子,其中嫡长子姬同即位,是为鲁庄公,公子庆父、叔牙、季友被鲁庄公封官为卿,他们的后代分别被称作孟孙氏、叔孙氏、季氏。因皆出自桓公,遂合称“三桓”。后来,鲁国公室日益衰弱,国政被操纵在以季氏为首的三桓手中。当初偪阳之战中的率领鲁军的孟献子就是“三桓”之一孟孙氏宗主,他的曾孙孟僖子为现任宗主。叔孙氏现任宗主是叔孙昭子,而设飨士宴的是季氏宗主季平子。

“我们也是士人,依礼自然可以赴宴,为何不敢?”孔子反问。

“我们哪里是士人?你就别去掺和了,我们高攀不起。”

“我们的父亲叔梁纥以前是陬邑大夫,我们当然也是士人了。”孔子依旧练习礼步。

孟皮知道拗不过孔子,也不再多说。或许弟弟真是块当大夫的料,看他行礼的样子还真是有点君子风范。

到了飨士宴这天,季府张灯结彩,鼓瑟齐鸣。十二名武士披坚执锐分别站在大门两侧,高大魁梧的阳虎则站在门口点头哈腰迎接贵宾,一脸横肉堆起让人生厌的媚笑。

阳虎是季氏的家宰(也就是管家),为人圆滑精明,野心勃勃。这次飨士宴也是他极力促成,意欲借此机会结交达官显贵,以为己用。此刻大批贵族士人前来赴宴,阳虎一一躬身作揖热情招呼:“叔孙大夫这边请!孟大夫久仰久仰……”

这时,孔子迈着优雅的礼步前来,双手作揖:“士人孔丘前来赴宴。”

“久仰久……”阳虎习惯性地谄笑着,话没说完发现站在面前的是曾在五父之衢停棺葬母的小子,“原来是你这个臭小子!你来干什么?”

“我来赴宴。”孔子答。

“季大夫是邀请士人,可没邀请你。”阳虎嘲笑道。

“我是陬邑大夫叔梁纥的儿子,我乃士人。”孔子据理力争。

“谁说你是士人?滚!”阳虎做了个手势招呼执戈卫士驱赶孔子。

“季大夫邀请士人赴宴,我若不来是我失礼,我若来了而你不让进,则是你失礼。告辞!”孔子正色道,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孔子回到家中依旧习礼如常,丝毫没有懈怠。孟皮见孔子无功而返,就去规劝。孔子坚定地说:“君子不发愁没有职位,只发愁没有任职的本领;不怕没有人知道自己,去追求足以使别人知道自己的本领就好了。”

天色渐暗,月影婆娑,孔子徘徊于庭院,仰望夜空,见星辰暗淡,不禁忧伤。何以解忧?唯有高歌:

我心匪石,

不可转也。

我心匪席,

不可卷也。

威仪棣棣,

不可选也。

话说季平子在府内与众士大夫饮酒作乐,大厅内灯火通明,一列列乐师抚琴鼓瑟,一队队舞女搔首弄姿,众人觥筹交错把酒言欢,唯独孟僖子闷闷不乐。前些日子孟僖子跟随鲁昭公去楚国,不懂该如何以礼答谢楚国人在郊外的热情迎接。此事成为楚国人茶余饭后的笑料,孟僖子深以为耻,遂耿耿于怀,发奋学礼,他想到了孔子。这次赴宴的都是士人,想必孔子也会来。孟僖子环顾四周,寻找孔子。季平子正欣赏乐舞,看到孟僖子东张西望,便问道:“贤弟,你在看什么呢?”

孟僖子说道:“我在找孔丘。”

季平子问:“孔丘何许人也?”

孟僖子跟季平子一一道来:“孔丘是前陬邑大夫叔梁纥的儿子。他祖上是宋国贵族,乃殷商之后。叔梁纥去世后,孔丘随母亲迁居至此。前些日子,其母去世,为了将父母合葬,他竟陈棺五父之衢,跪问其父墓葬之地。”

季平子捋须点头:“五父之衢之事,我也有所耳闻。这孔丘真是孝子呀!”随即摆手招呼仆人:“把阳虎叫来。”

不一会儿,阳虎躬身快步入厅,走到季平子跟前,点头哈腰道:“家主有何吩咐?”

季平子问:“宾客之中可有叫‘孔丘’的士人?”

阳虎一听“孔丘”的名字,立即说道:“那小子被我轰走了。”

“糊涂!孔丘是士人,怎能拒之门外?此事若传扬出去,别人会说我不懂得礼贤下士。”季平子怒道,“快去,把孔丘请回来。请不到孔丘,你就别回来了。”

“诺!”阳虎小心回应着,立即派家丁到处寻访,经过一番周折,终于找到正在月下吟唱的孔子,请到了季府。

“士人孔丘拜见季大夫。”孔子作揖行礼,毕恭毕敬。

季平子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身高九尺有余,眉宇之间透着一股英气,原来孟僖子说的就是眼前这个年轻人呀,点头称赞说:“果然有君子之风。”

阳虎一脸谄笑,说道:“家主慧眼识英才,小人敬佩万分。”

季平子问孔子:“听说你是宋国殷商后人?殷商也有什么仁人志士吗?”

孔子回答说:“商纣王残暴无道,微子是商纣王的庶兄,在屡次劝谏不被接受的情形下,选择了离开。箕子是商纣王的叔父,在屡次劝谏不被接受的情形下,装疯为奴。比干是商朝的王族,担任太师辅助商纣王,最后因强谏商纣王,被纣王杀死。殷朝有这三位仁者。”

季平子问:“有三位仁者辅佐,为何殷商会被周灭亡?”

孔子回答:“舜有五位贤臣,就能治理好天下。周武王也说过:‘我有十个帮助我治理国家的臣子。’可见,人才难得,难道不是这样吗?唐尧和虞舜之间及周武王这个时期,人才是最盛了。但十个大臣当中有一个是妇女,实际上只有九个人而已。周文王得了天下的三分之二,仍然侍奉殷朝,周朝的德,可以说是最高的了。相反,殷有仁者却不能用,而加害他们,岂能不亡?”

季平子听了哈哈大笑:“看来我若不用你这个人才,也会像殷商一样被灭了!你明天来我府上做事吧!”

“谢季大夫抬爱,孔丘必不负所望。”孔子作揖告退。

季平子挥挥手,把阳虎招来问道:“府里还有什么空缺?”

阳虎心想:“若孔丘得势,哪还有我的立足之地?不得不防呀!”沉思片刻,随即说道:“倒是有个好差事。孔丘可任委吏,管理仓库。”

季平子皱了皱眉头说:“这个官职也太委屈他了吧?”

阳虎说:“府库物品繁多,登记入簿非贤人不能胜任;况且贵重宝物甚多,若非孔丘这样的君子来看管,您会放心吗?”

季平子点了点头:“言之有理。要是让别人看管仓库,我还真不放心。就按你说的去办。”

阳虎心中窃喜:“以后孔丘就被我牢牢地踩在脚底下了!”于是马上着手去安排。

第5节 适宋祭祖遇亓官 归鲁相思结良缘

话说孔子被季平子问到自己的先祖,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决定在赴任之前先去宋国祭拜祖先。孔子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兄长孟皮。孟皮正陪年幼的女儿玩耍,随口说道:“我们在鲁国生活这么久了,哪里还用得着去宋国祭祖?”

孔子说:“国之大事,在于祭祀与武力。若是武力太弱,难免会被强国并吞;若是忽略祭祀,则无以凝聚民心,甚至会因而成为大国征伐的借口。”

孟皮说道:“我不懂这些大道理。既然你想去,就去吧,我也不阻拦你。”

孔子叹息道:“路途遥远,没有马车,无法远行。”

孟皮笑道:“这有何难!我以前跟从老仆学过木工,明日就上山砍树,制作马车。”

孟皮确是老实敦厚之人,第二天天不亮便动身了,傍晚拖回两根大圆木,拿着斧凿开始忙活。不出几日,便做好了一辆马车。

孔子见了大喜,问道:“马儿在哪?牵来试一下。”

孟皮怔了一怔憨笑道:“我倒忘了,这车是要用马来拉的。可咱家里穷,哪有马呀!”

孔子问:“可否向邻里亲朋借乘几日?我曾学过御马,可以帮他们服习马匹。”

“邻里也是穷苦人家,根本没有马。有马的都是大户人家,讲究门面,即使不会驯服又怎么会自曝家丑,借给我们这样的穷人来服习呢?”

孔子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还能看到官文书上有空阙的字,史官们遇有或疑惑或不明确之史实,就空缺着不记录。跟借马一样,自己的马不能驯服,就借人之能以服习己马,现在这些不耻下问的作风都没有了。”

“马,我是没有;牛,我倒有一头。不知孔大人可会御牛?”院墙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夹杂着一声牛叫。

孟皮和孔子望向门口,只见原壤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原壤兄弟,原来是你!”孟皮热情地打招呼。

“我一听便知是你。人还没露面,话语先到了。”孔子笑道。

原壤把牛牵进庭院,说道:“牛比不得千里马快,恐怕得多走几日了,是不是很扫兴?”

“非也。”孔子说道,“千里马值得称赞的不是它的气力,而是称赞它奋勇前行的品德。牛性温和笃实,倒也差强人意。”

孟皮见原壤赠牛,赶紧拜谢,又推了推孔子说道:“原壤送牛来,你怎么也不拜谢?”

原壤笑道:“你别强求他了,我了解他。朋友馈赠物品,即使是车马,不是祭肉,他在接受时也是不拜的。再说,我刚好也想去一趟宋国,领略一下那儿的风土人情。”

众人忙活一阵,把牛车、行李物品装备妥当。孔子拜别了兄嫂,跟原壤驾了牛车而去。

两人连行数日,终于进入宋国境内。此时恰逢大雨,原壤和孔子牵着牛寻找避雨之所。无奈雨势太大,视力有限。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歌声,隐约听到:

葛之覃兮,

施于中谷,

维叶萋萋。

黄鸟于飞,

集于灌木,

其鸣喈喈。

原壤和孔子循着歌声寻去,发现一凉亭,内有石桌和石凳。一女子提着竹篮,正坐在石凳上唱歌。二人双手抱头跑进亭子避雨。那女子慌忙起身靠在一旁的柱子上,偷偷瞄着两人,但见其中一人披头散发坐在石凳上拧着裤腿上雨水,另一人风度翩翩,一边整理衣冠,一边对着自己作揖行礼:“失礼失礼,多有惊扰,万望海涵。”女子连忙回礼。

原壤笑道:“你们认识吗?第一次见面就像夫妻一样‘对拜’了?”

女子羞红了脸,赶紧撑起伞,提了竹篮,冒雨而去。

看到女子在雨中蹒跚前行的倩影,孔子怅然若失。原壤说道:“怎么,舍不得淑女了?”

孔子瞪了一眼原壤:“非礼勿言。”

雨过天晴,阳光透过重重云层照射下来,道路积水处闪闪发光,似乎在迎接远道而来的贵宾。

原壤伸伸懒腰,起身发现身下石凳上铺着一块丝巾,便拿起丝巾说道:“淋了一身雨,得了块丝巾也值了。”

孔子夺过丝巾说道:“这丝巾一定是刚才那位女子的,应该归还给她。”

“归还?怎么归还?她是谁呀?住哪儿?你若能找到她,我就归还。不然,就归我了。”原壤抢过丝巾掖进怀里。孔子摇摇头无可奈何。

两人驾着牛车继续前行,一路问询,终于到达了先祖的采邑封地栗邑(今河南夏邑县),找到先祖宗祠,经过一番洒扫庭除,焚香祭祀,才踏上归途。由于大雨冲毁了道路,二人迷路,又不见行人,只好驾着牛车沿河前行。

原壤说道:“刚才见你祭祀时,神态严肃。那只是个木头牌位而已,你竟如此郑重其事?况且你远在鲁国,让人代你祭祀即可。”

孔子说:“祭祀祖先就如同祖先真在那里,祭祀神就如同神真在那里。我如果不亲自参加祭祀,由别人代祭,那就如同不祭祀一样。这样才是虔诚。”

原壤笑道:“那我们沿途每到一个宗祠都要进去祭拜一下吗?”

孔子摆了摆手:“别说话,听!”

原壤仔细听着。除了汩汩流水之声,还能隐约听到一阵歌声。循着歌声远远望去,见一女子正在河边洗衣,一边洗一边唱道:

言告师氏,

言告言归。

薄污我私,

薄浣我衣。

害浣害否,

归宁父母。

这歌声婉转清脆,美妙绝伦。待马车靠近,二人发现唱歌的正是亭子里避雨的女子。孔子激动地抓着原壤说道:“快看,是那位丢失丝巾的女子。快去还给她。”原壤紧紧捂着藏在胸口的丝巾,嬉皮笑脸说:“你瞧她有那么一大堆衣服,还在乎这条丝巾?我还是留着吧!”

孔子怒道:“一个人如果不讲信用,真不知道他怎么处世。这就像大车没,小车没有一样,那车怎么能走呢?”说罢,硬是从原壤怀里掏出丝巾,径直跑向洗衣女子。

原壤在车上远远地看着孔子把丝巾递给女子,并相互作揖行礼。那两人只顾着行礼,一件衣服被水流冲走。原壤笑得前俯后仰,大喊道:“衣服!衣服被水冲走了!”

水流湍急,女子见衣服被水冲走,顿时惊慌失措。孔子见状赶紧跳入水中抓住了衣服。女子感激万分,连忙致谢。远远地,原壤看到两人又是一番作揖行礼。

原壤驾车过去,说道:“你们要‘对拜’到什么时候?”女子又是一阵脸红,把衣服丝巾放进竹篮,就要离去。原壤赶紧喊住:“姑娘且慢,请问去鲁国怎么走?”

“沿河一直前行,可到宋鲁边城。”女子一指,便匆匆走开。孔子久久伫立,目送倩影离去。

“别看了,人家都走远了,赶快启程吧!”原壤说道。

孔子赶紧爬上车,整理衣冠。

“瞧,你衣服都湿透了。刚才水流那么急,我真担心你跳下去就上不来了。”原壤一边赶车一边说,“前面的边城必有宗祠,你要进去祭拜吗?”

孔子摇摇头:“不是你当祭的鬼神而去祭祀,这是存心谄媚。遇见应当做的正义的事而不做,这是没勇气。”

“好好好,别说了,我耳朵都起茧子了。”原壤连忙用手捂住耳朵。

回到家中,孔子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唱歌女子的相貌,夜不能寐,于是对着天空那轮明月高歌:

关关雎鸠,

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

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

寤寐求之。

孟皮听了歌声披上衣服出来探望,见原壤正倚在门口,便问道:“仲尼怎么了?半夜三更还在唱歌。”

“他在思念宋国的一个女子。”原壤笑道,对着孟皮眨了眨眼睛暗示。

“哦!”孟皮恍然大悟,“说来仲尼已经十九岁,也该婚配了。长兄为父,我得操办一下才行。但不知那名女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地?”

“她可能是个浣衣女,那天正告假回家看望父母。”原壤手托下巴,仔细回忆着当日的情景。

孟皮点点头,心中已有盘算,几日后便带了礼物前往宋国。经过多方打听,得知那位女子乃宋国亓官氏之女,贤惠知礼,端庄大方,于是为孔子提亲。接下来一段时间,孟皮奔波于宋鲁之间,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告期、亲迎,婚礼习俗全部依此“六礼”进行,孔子甚是感激。

拜堂之日,香案上,香烟缭绕,红烛高烧;厅堂里,故旧亲戚,少长咸集。一对新人缓缓走入厅堂。原壤笑道:“又要‘对拜’了。”之前原壤绘声绘色地讲述过凉亭和河边之事,众人早已得知来龙去脉,此刻也都哈哈大笑起来,都说是“天作之合”。吉时已到,琴瑟齐鸣,众人载歌载舞,歌曰:

傧尔笾豆,

饮酒之饫。

兄弟既具,

和乐且孺。

妻子好合,

如鼓瑟琴。

兄弟既翕,

和乐且湛。

第6节 赐鲤鱼拜谢君恩 从师襄苦心学琴

孔子大婚之后,夫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原壤云游四海去了,不知所踪。且说孔子在季府出任委吏,将仓库物事一一登记入簿,管理得井井有条。看着孔子呈上的府库簿,季平子颔首称赞,阳虎却处处刁难,封死孔子的升迁之路。后来又让孔子出任乘田吏,管理牛羊畜牧。虽然只是无关紧要的小官,难以推行大道,但孔子依旧兢兢业业、尽职尽责,待时以倡其道。

孟僖子得知后悲喜交加,喜的是君子出仕对社稷有所裨益,悲的是阳虎这样的小人让孔子这样的君子出任委吏、乘田吏这样的小官,有点屈才。于是多次向季平子和鲁昭公提及孔子之贤德。孔子听说此事后感慨道:“为君子办事很简单,但不易让他愉悦。不按正道去讨他的喜欢,他是不会喜欢的;但等到他用人的时候,总是量才而用。为小人办事就很难,但很容易让他喜欢。即使不按正道去讨他的喜欢,也会让他喜欢;但等到他用人的时候,却吹毛求疵。”

孔子婚后第二年,亓官氏生下儿子,鲁昭公赏赐了一尾鲤鱼以示祝贺。孔子感恩戴德,连忙对着鲁宫的方向遥拜昭公,并为儿子取名“孔鲤”,字伯鱼。

孟皮见了鲤鱼大喜,撸起袖子说道:“我做个鱼羹吧!”

孔子马上制止:“这是国君赏赐的鲤鱼。”

孟皮问:“国君赏赐的鲤鱼不能吃吗?”

孔子说:“侍奉国君,一定要依礼而行。国君赐予熟食,一定要摆正席子先尝尝;国君赐予生肉,一定煮熟了先给祖宗上供;国君赐予活物,一定要饲养起来。同国君吃饭,在国君举行饭前祭礼时,应先吃米饭。如今国君赏赐活鲤鱼,我该好好地养起来。”

说罢孔子把鲤鱼放进水缸里,好生养着。孔鲤也伴着鲤鱼一天天长大,孩童时就在父亲的教导下读诗学礼。

有一次,孔子独自站在那里,孔鲤快步走过庭院,孔子问:“你学《诗》了吗?”

孔鲤回答说:“没有。”

“不学诗,就不能言谈应对。”

于是孔鲤退下来学习《诗》。又一天孔鲤又看到父亲独自站着,他快步走过庭院,孔子问:“你学礼了吗?”

孔鲤回答说:“没有。”

孔子说:“不学礼,就没有立身的根本。”

于是孔鲤就退下来学习礼。

孔子对《诗》、礼尤为看重,多年之后当他开坛授课时,也极力推崇。当时孔子的一个弟子陈亢问孔鲤:“作为夫子的亲生儿子,你听过特别的教诲吗?”

孔鲤回忆起儿时旧事,回答说:“没有,就听过诗、礼那两件事。”

陈亢退下来高兴地说:“问了一件事却得到了三件事,得知了诗,得知了礼,又得知君子不偏爱自己的孩子。”

“君子心胸宽广,坦坦荡荡;小人心胸狭窄,斤斤计较。”孔子得知此事后语重心长地说,“你们以为我藏着掖着有所隐瞒吗?我没有什么隐瞒不教你们的,我的言传身教没有不展示或教导给你们的。我孔丘就是这样的人。”

孔子学而不厌,即使娶妻生子后也不忘学习,而且学无常师,不管是谁,只要懂得某一方面知识,便去虚心求教。公元前525年,郯子朝鲁,鲁昭公盛宴款待。席间,大夫叔孙昭子问起远古帝王少昊氏以鸟名官之事,郯子回答得非常详细。孔子当时二十七岁,特意去向郯子请教有关少昊的历史事迹。

鲁国乐师师襄子有着很深的音乐造诣,于是孔子去向他学琴,边弹边唱,别有一番滋味。孔子与别人一起唱歌,如果唱得好,一定要请他再唱一遍,然后和他一起唱。

有一次,师襄子精选了一曲,孔子学了十天仍陶醉其中。师襄子说:“你可以学习新的内容了。”孔子一边弹琴一边说:“我刚熟习这曲子,但还没有掌握演奏的技巧。”

过了几天,师襄子说:“你已经熟习演奏的技巧,可以继续往下学了。”孔子说:“我还没有领会其中的旨趣呢!”

又过了几天,师襄子说,“你已经领会其中的旨趣,可以继续往下学了。”孔子说:“我还不能理解乐曲的作者啊!”

又过了几天,孔子默然沉思,心旷神怡,高瞻远望而意志升华。他自言自语道:“我理解乐曲的作者了,我仿佛看到了这个人,他皮肤深黑,体形颀长,眼睛深邃远望,如同四方之王者,若不是周文王,还有谁能作这首乐曲呢!”

师襄子听了立即离开座席,连行两次拜礼,说:“此曲正是《文王操》啊!得听此曲者不知凡几,能深得此曲之精髓者,唯汝一人。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好学的。”

孔子笑道:“即使只有十户人家的小村子,也一定有像我这样讲忠信的人,只是不如我那样好学罢了。”

师襄子上下打量着孔子,激动万分,既而双手奉上古琴,说道:“良琴送知音。这把琴是祖上传下来的,我一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继承人,今天我终于宽心了。这把琴送给你,望你把美妙的乐曲传承下去。”

孔子毕恭毕敬地接过古琴:“感谢您的厚礼。我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接着,孔子解下腰间一块美玉,送给师襄子。

师襄子接过美玉笑道:“你这是答谢我吗?”

孔子说道:“《诗》中不是说过吗:‘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两人相视一笑,心有灵犀,遂一边抚琴一边高歌:

投我以木瓜,

报之以琼琚。

匪报也,

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

报之以琼瑶。

匪报也,

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

报之以琼玖。

匪报也,

永以为好也!

第7节 师徒初遇三番斗 孔子设礼收仲由

孔子抱着琴从师襄子的乐馆出来,一路哼着小调。这时,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只见一乞丐跌跌撞撞地跑着,边跑便往后看,一不留神摔倒在地上,后面一大汉追了上来,此大汉虎背熊腰,孔武有力,一手提着半袋米,一手持剑指着乞丐,怒气冲冲道:“跑呀,你再跑试试!”

那乞丐衣衫褴褛、孱弱不堪,用磕磕巴巴的声音乞求:“饶命啊,饶命啊!”

此大汉名叫仲由,字子路,武艺高强,以打猎为生。他父母年迈,想吃米饭,无奈家中一贫如洗。他便跋山涉水奔走百里,负米回家侍奉双亲。

“我翻山越岭好不容易借到半袋米,这你也敢偷,真是活腻了。”子路怒道。

“我实在太饿了,不禁动了歪念。求你放过我吧!”乞丐跪地苦苦哀求。

“今天若放了你,下次你还会为非作歹。我就为乡亲们解决了你这祸害吧!”子路说着要拿剑刺过去。

“住手!”孔子大喊一声,阻止了子路。

子路用剑指着孔子问:“你是他的同伙吗?”

“我跟他素不相识。”

“那你为何阻止我?”

“不在那个职位上,就不应考虑那个职位上的事。每个人安分守己,国家才能井然有序而不至于陷入混乱。国有国法,请把他送官处置,切莫私自伤他性命。”孔子说道。

子路上下打量着孔子,见他抱着琴,大笑道:“一个附庸风雅的小子还敢多管闲事。我的剑可不答应。”说完用指一弹剑身,发出一阵清越的铿铿声,围观的众人慌忙后退,唯独孔子岿然不动。

“若一个地方偷盗成风,仅凭你一把剑毫无用处;移风易俗莫过于乐,施行仁道,辅之以琴乐,更胜于剑术。”孔子说,“以你的天赋,再加上学习,应该能有好的才能。”

子路说:“南山有一种竹子,不须揉烤加工就很笔直,削尖后射出去,能穿透犀牛的厚皮,所以有些东西靠天赋又何必学习呢?”

孔子说:“如果在箭尾安上羽毛,箭头磨得锐利,箭不就射得更深更远吗?”

子路沉思片刻说:“说得有点道理,看来你也懂点射术。以十条肉干为注,你敢跟我比一比射术吗?若你敢跟我比试,我就放过他。”

乞丐一听,连忙哀求孔子:“救救我吧!”

孔子说道:“明日辰时,阙里校场见。”人群中传出一声“好”,纷纷为孔子鼓掌喝彩。

“一言为定!小子,你准备好十条肉干吧!”子路说道,继而转身对乞丐大喊:“滚!下次再让我看到你为祸乡里,定不轻饶。”乞丐连滚带爬,夺路而逃。

第二天,孔子带了弓箭前往校场。在通往校场的路上有个水池,水池旁围了一圈人。孔子走过去才发现是子路正跟一年轻人争论。子路浑身湿透,正牵着一头牛,年轻人说这是他家的牛。子路反驳道:“刚才一老者落水,我把他救上来,是那老者赠我这头牛的。”

年轻人说道:“那老者是我父亲,必是你看中了我家的牛,故而谋财害命。”

正争执着,一老者赶来对年轻人说道:“儿子,刚才的确是这位壮士救了我,我赠牛于他以谢救命之恩。”

子路得意地望着年轻人,说道:“怎么样,事实摆在眼前,这回你服了吧!”

年轻人舍不得那头牛,依旧不依不饶。

人群中有个看似德高望重的老头捋着胡须说道:“救人于危急,不是人人都该有的道德嘛?既然做好事就不应该接受报酬。收受报酬算什么道德?”

众人听了也觉得有道理,纷纷指责子路贪财。子路焦躁不安,怒道:“我拼死相救是出于道义,而不是为了什么报酬。有报酬,我则安心接受;没报酬,我也不斤斤计较。我既然接受了馈赠,这自然属于我的财物,你想夺走吗?”说罢拔剑出鞘,准备动用武力逼退众人。周围的农人见状,赶紧拿起锄头等农具,人多势众,毫不畏惧。

“诸位请听我一言。”孔子拨开人群说道。人群中有认得孔子的,说道:“原来是乘田吏大人,请大人主持公道。”

子路一见是孔子,还是管理牛羊畜牧的官,心想:“这下坏了,他肯定是冲着我来的。”

孔子说道:“道德其实应该是人人都能够做到的,无损于己而又有利于人的。用道德的名义来绑架别人,跟强盗有什么区别?若强要施救者为道德而放弃报酬,以后还有谁来施救?”

孔子指着子路说道:“其实我们应该感谢这位勇士,他见义勇为而没有推辞报酬,是君子所为。从此以后,鲁国人一定会勇于救助落水者了。”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点头赞许,刚才那个“德高望重”的老好人也附和道:“说得太对了,勇士就该受到奖赏。”落水老者拧着儿子的耳朵拖出人群,怒道:“赶紧跟我回家吧,别丢人现眼了,难道我的命还比不上一头牛吗?”

众人哄堂大笑,渐渐散去。孔子望着那个老好人,摇摇头叹道:“不分是非的老好人,真是道德的破坏者呀!”

子路拜谢孔子道:“我叫仲由,虽然跟你有过节,但一码归一码,感谢你仗义执言。”

孔子叹道:“仲由呀,真正懂得道德的人很少了。士人君子不应该只顾当前,应该看到长远。”

子路问孔子说:“怎样的人才可以叫作士呢?”

孔子说:“友爱地相互勉励督促,和睦共处,可以叫作士了。朋友之间互相勉励督促,兄弟之间和睦相处。”

子路若有所思,说道:“感谢先生教导。不过,别以为这样我就认输了。校场比箭,我是不会手软的。”

孔子莞尔一笑:“请!”

进入校场,孔子向子路作揖,请子路先上台射箭。子路也不犹豫,搭弓射箭,只听见“嗖嗖嗖”三声,三支箭飞似地,都正中靶心,由于力道太猛,箭头穿透靶心皮子。

“该你了!”子路得意扬扬地望着孔子。

孔子登台,也连射三箭,同样正中靶心。

子路有点诧异,没想到孔子的射术如此了得,但又不想打平,便说道:“看来你还真有点射术。不过应该算我胜。因为如果在战场上,我射出的箭可以穿透盔甲,而你不行。”

听了子路的理论,孔子笑道:“比赛射箭,不在于穿透靶子,因为各人的力气大小不同。这是古时的规则。若你非要争胜,我也不多说。”说罢请子路下台一起畅饮。

子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你怎么不争辩呢?难道不在乎输赢吗?”

孔子答道:“君子无人无争,如果说有所争,那一定是射箭比赛吧!双方互相作揖谦让,然后登场;射完箭走下来饮酒。这种争是君子之争。”

“您刚才提到君子,”子路问“君子崇尚勇敢吗?”

孔子说:“君子以道义作为最高的处世标准。君子只有勇敢而没有道义就会成为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小人只有勇敢而没有道义就会成为四处抢劫的强盗。”

子路又问:“好勇之人,如何才能让他不作乱?”

孔子说:“一个人既好勇又怨贫,不安于本分礼道,就一定会作乱。如果指责不仁之人而使之无地自容,也一定会引发乱子。因此,应该施以教化,让其知仁知礼。”

子路连拜了两次说:“先生学识渊博,仲由万分佩服。”

孔子笑道:“我还欠你十条肉干呢!”

子路惭愧地说道:“街市争辩,论理比不过先生;受牛遭议,论力比不过先生;校场比箭,论礼比不过先生。理、力、礼三者,我皆败。我输得心服口服。以前多有不敬,请先生原谅。”

孔子说道:“有了错而不改正,这才是真的错了。知过则改,君子也。”

子路百感交集,躬身作揖道:“多谢先生教导。”

子路非常好学,他将孔子的教诲记在一张猪皮上,时时提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