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同行者何必同归途
“内情就是,副将想取主帅代之,却也只会徐徐图之,等到羽翼渐丰再谋划,且无需冒着大不韪去取主帅性命。内情就是,主帅看中副将的另一重身份想利用他,但忌惮他的身边有你,所以想除去你以敲打他,内情就是副将为护你,加快了本没有那么迫切的计划,为你扫清忧患,还只想让你置身事外。”
卢云琛最后说:“内情就是,连当说客,也非副将本愿,在他私心里,只想让你远离纷争,好好做你的燕参领。而你,却不想听他的解释,以为他已经不再是当初认识的那个副将。”
一连多个“内情就是”,每一句都振聋发聩,震得燕禄恍神,他喃喃道:“我一直在等一句解释,只是一直没有等到。原来竟是这样……”
沈亭修却开口,像是在替秦瑄作出解释:“你该能想到,他为什么迟迟不予解释,哪怕会被误解。”
燕禄像是没听到他说的话,自顾自道:“原来,都是因为我,他才会陷入到这样的境地,骑虎难下,且要提防被针对。我以为他聪明,却没想到他竟是这世上最愚笨的人。如果他就此折在里面,你们也没有出现,他为我犯的险,所做的一切,我永远也不会知道。”
看燕禄满是自责和歉疚,沈亭修不禁说:“秦瑄以为,背负秘密的人需负重前行,总是比旁人艰难得多,他做这样的人就够了,不想再拉上你一起受牵累。若非我们相劝,怕会因你坏事,他本也无意说出真相。他……他是不想挟恩图报,因为他知道在明晰真相之后,你一定会站在他这边,不管是因为内疚还是别的。”
“只不过,邀你入局,险象环生,非他所愿。”
燕禄面带自嘲,缓缓道:“非他所愿……我若不知一切,当他是个背信弃义的反贼,或能心安理得地秉持公义,站在他的对立面,但我偏偏知道了真正的缘由,中毒案因我而起,凭什么让他独自承受?他又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他仅仅是因为内疚?”
卢云琛言语淡淡:“副将不笨,反之,是聪明过甚。他打定主意隐瞒下策划毒杀主帅的真正原因,引你误会,为的就是让你毫无歉疚地远离风波。且他也算准了,哪怕你会误解,表面上与他对立,也不会做出实质上的背叛。他算无遗策,连我们也一并算在内,助推他的计划。现在选择告诉你真相,也是一份坦诚,望你在看清事实后仍能在此事中明哲保身。”
“他筹谋了这么多,我自是不会让他的苦心白费,但放心,我也会承他的情,设法保全自己。”燕禄顿了顿,说:“我最后还有个问题。”
“你想知道他和我们作了什么交易?”卢云琛试探地问。
“这个你们不说我大概也猜得到,无非是给你们一条退路。”
提起交易,念及燕禄和中原的关系,朱冀不无忐忑:“燕参领定是对我们深恶痛绝的,不会想放过我们,让他知道太多会不会……”
他附耳在卢云琛旁边,声音很轻,但燕禄却像是能听到:“既然这是秦瑄应允你们的,与我无关,我只当全不知情,也不算违背了我的忠义。就当,是给你们让我获悉真相的答谢。”
卢云琛致谢:“如此,那我们便承了这份情。”
燕禄摆手:“别急着谢,我只说成全你们与秦瑄的交易,是看在秦瑄的面子上,念你们于他成事还有价值。我从未说过要改变立场,他日再见,对待你们中原人,我一样不会留情。”
沈亭修一笑:“自然。同行者何必求同归。燕参领有要守的信义,我们也一样。但我也相信,有一天,你会发现中原非你所想的那样,并非皆是面目可憎之人。”
燕禄也回以轻笑,没有再说更多,中原人口中的中原,怎么也不会太差,他不会因此忘记过往的恩怨。
“说说你们的计划吧。”
燕禄问:“沈小郎君,刚才在众将领面前说了什么?”
劝解燕参领难度实在太大了,尹从睿被磨得有些暴躁,又在一旁听卢队、将军和燕参领说了许多,好不容易回到正题,他早就憋不住了。
“此事说来话长,我还是长话短说吧。目前的情况呢是副将怀疑炊事长有问题,但想替他掩护,我们和小兵意外结识于主帅大帐,知他负责送菜不可能是真凶,就答应了要救他。所以要想洗清小兵和炊事长身上的嫌疑,给中毒案一个交代,就必须推出另一个嫌疑人,我们选定了涂坤克。”
“等一下,炊事长真有问题?下毒的事不是秦瑄交代拓钦做的吗?我本以为拓钦是秦瑄的人,嫁祸炊事长是在混淆众人视线。”燕禄越听越迷糊。
但也不是无迹可寻:“只不过秦瑄的态度是很奇怪,博朗威吓炊事长的时候,他又去拦。难道炊事长才是秦瑄的人……小兵为了自保把嫌疑引到炊事长身上,无意间指向了真正下毒之人。”
尹从睿反应了几秒,摇头道:“副将的毒应是没有下在菜里,副将也不知炊事长下毒的原因,他们并非合谋。”
燕禄瞳孔骤然放大,短短一两句话其间的信息量过于庞大,消化一会儿后,他不是很确定地开口:“炙羊肉里的毒,不是秦瑄下的?炊事长为什么要这么做?秦瑄的毒又下在何处?他为何……为何要救炊事长?”
尹从睿一摊手,道:“你问的这些,我们也想知道。现在可以肯定的只有,炊事长才是在炙羊肉里下毒的人,而副将不想借他掩护自己,反而要保他。”
“他和炊事长似乎又不像是熟识的。”
“所以我说他处心积虑,却也是真的愚笨。不惜为了无关之人犯险。炊事长顶了罪责,他正可以借此全身而退,涂坤克便无计可施了。”
燕禄恍然道:“我算是知道为什么你们会选涂坤克了。借力打力,嫁祸给涂坤克是最好的出路。你们和秦瑄都昏了头,既想自救,又想救他人,冒这么大的风险,涂坤克又明显是有备而来的,不一举除了他,将来始终是个隐患。”
“就是这样。你也觉得这样的想法很荒唐吧?”尹从睿算是找到了懂自己的人,他也认为太冒险,副将放着代罪之人不利用,反将他自己拖下水,是昏了头。
“罢了,昏头也只这一次了。”燕禄无奈地叹道,虽然不清楚秦瑄和炊事长的渊源,但这既是他的选择,便由他任性这一回好了。
沈亭修示意几人靠角落站些,然后小声道:“以我们目前的身份,无论是在众将领面前分说推断,还是递交线索,都不合适。刚才我只是去和跟在医师旁边的那个叫乾冬的学徒,打听了一下从食物中提炼毒素成分的原理。”
尹从睿、何翊云不疑有他,朱冀面露微诧,只有燕禄最先问了出来:“提炼原理医师不是早就说过了吗,还在众人面前演示过一遍……”
“借此机会,我在案台下面探到几缕细小的鬃毛,然后趁大家不注意放到了……已遇害主帅的手中,当时他们仍在分辩。”
鬃毛?
大家很快想到了马匹鬃毛直指的对象。
此前,涂坤克为了提防有人暗中对证物动手脚,在案台旁撒下了马匹鬃毛,用以试探是否有人接近过案台。
鬃毛飘散到案台下面,偶有几缕未被涂坤克拾起也很正常。
将军这么做是想……
制造不利于涂坤克的线索。
啧,无中生有,暗度陈仓,还是将军高明。
再加上卢队之前说过的三个疑点,大家想不怀疑涂校尉都难。
“沈小郎君,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燕禄对这个“木材商人”又多了新的认识。
沈亭修不以为意:“非常时期,当用非常手段。眼下,能立竿见影的法子就是好法子。燕参领以为呢?”
“且看吧。涂坤克也不是坐以待毙之辈,一旦看透场上的局势,怀疑到你们还有冯老,他定会紧咬秦瑄不放的。等待我们的会是一场硬仗。”燕禄不会把话说得太早,立竿见影的法子是好,但也破绽重重,如此拙劣的栽赃,后面的变数还有很多。
要除去涂坤克,没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