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海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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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苏醒之血

拓跋霁睁开眼,眼前是熟悉的、锈得发黄的铁皮隔床。关山旬睡上铺,拓跋霁睡下铺。窗外黑漆漆一片,时钟显示凌晨四点半,关山旬从上铺耷下来半条腿,在拓跋霁的面前一晃一晃的,外面传来忽远忽近的海潮声。

拓跋霁脑袋昏昏沉沉,他依稀记得他被人追杀……自己不是藏在衣柜里吗?怎么现在又完好无损地躺在自己床上了?

他拍拍脑袋,努力回忆,只能记起模糊的片段。

对了,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她打开了衣柜们,拓跋霁都快被吓死了,那个女人却在一瞬间直戳自己的脖子,某种针刺进自己的皮肤,接着他就晕过去了。再之后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一切就像是个噩梦,拓跋霁再努力回忆,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女孩的模样。

“雾原筱子……”拓跋霁喃喃。

他爬到上铺,摇醒了睡得正香的关山旬。

“干嘛?”关山旬半眯着眼,“我才刚躺下呢!”

“小旬,我问你,我们是怎么从市中心回来的?”

“你不记得啦?”关山旬揉眼,“有个好心人把我们送回来的啊。”

“好心人?”拓跋霁挠头,“是谁啊?”

“我怎么知道人家是谁。我和小豆子到了音乐会正上方的通风道,刚听一会儿,突然通风管道不知怎么启动了,我们直接被吹了出去,一路滑到了阿米尔那里。”关山旬翻了个身,“然后一个蒙着脸的女人出现,她说你在角落里睡着了,她好心用悬浮车把我们载回蛏子窝,我和阿米尔轮流把你背上楼的……重死了。”他的声音越来越模糊,话还没说完就又睡了过去。

拓跋霁也没办法继续追问,只好作罢。

直到第二天,他才知道回来的路上他一直昏睡,怎么也叫不醒,好心人也没有留下姓名,直接离开了。这样一来,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也没办法继续追寻下去。他把自己的遭遇告诉了小伙伴们。

“你不是在做梦吧?”阿米尔投来关切的眼神,“有人冲你开枪?你还遇见了一个姓雾原的女孩?”

“千真万确啊!”拓跋霁使劲点头。

“你知道‘雾原’这个姓氏代表什么吗?”阿米尔说。

“代表什么?”关山旬也凑过来,“这个姓氏的人是什么珍稀物种吗?”

“你们平时都不看电视吗?”阿米尔白了他一眼:“方舟岛上几乎所有的产业都归属雾原财团,只有财团家族的人能冠以这个姓氏。小霁这是碰见大人物了啊!”

“大人物……”拓跋霁怎么也不能将这个词和那个女孩联系到一起。

“依我看,小霁是终于开窍了。”关山旬坏笑着,“开始梦见女孩子了。”

“青春期啊青春期,梦见那么一两个漂亮女孩子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阿米尔说。

“胡说什么!”拓跋霁不再跟他们讨论这个话题了。

他抬头看着天空灰灰的低霾,一切有些不太真实。他感觉什么变化正在自己的身上发生,一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但是几天过后,他就只能将这件事情放在一边了。

蛏子窝建立初期,社区救济会要求对年满十周岁的孩子进行教育,开设了一间学堂。在蛏子窝,教学的初衷只是为了让孩子们有基本常识和一技之长,如果下一代全是文盲的话,蛏子窝的治安说不定会更差。

救济会选出一个红鼻子大叔作为校长,校长原本是东方人,推行东方教学。在二十六楼找了间空旷的大房间,大笔一挥,写下横幅:“再苦也不苦孩子,再穷也不穷教育”。这间房间便成了蛏子窝所有孩子唯一的教室。

贫民窟没有老师,孩子们平时也都要赚钱,空闲时间有限,所以规定每周只开一天课,上午红鼻子校长亲自教大家认字,下午让有某方面专长的大人来为孩子们讲课。

一开始还好,蛏子窝里稍有些手艺的人都来这里讲过课,例如底楼的鱼贩大爷,教过大家分辨鱼的种类,阿米尔的老爸也来讲过家电的保养与维修。但到了后来,慢慢就没什么人来教课了。拓跋霁还记得他们上一堂课是米娜大婶讲的“砍价与省钱小技巧。”

“我要学电击枪的使用!”关山旬不止一次举手申请。

“你坐下!”校长当他在胡言乱语,“蛏子窝居民持枪是违反方舟法则的!”

拓跋霁每堂课都认真听讲,虽然不知道这些知识对自己有什么帮助,但是也算是为贫乏无聊的生活增加了一件事情。

课间时,拓跋霁喜欢坐在靠窗的位置,托着下巴,望着窗外一排排灰色烟管发呆。烟管排放黑色浓烟,是废料和垃圾燃烧产生的,和天上的云混杂成浑浊的灰色。拓跋霁经常会想象自己变成某朵云,一会儿变成正方形,一会儿又变成三角形,反正自由自在的,想飘到哪里就飘到哪里。

每次拓跋霁发呆的时,关山旬就喜欢从背后吓唬他。

“小霁!”关山旬故意很大声,“嘿嘿,听说今天是酒鬼老头来讲课哦。”

“乔瑟爷爷?”拓跋霁有点意外,“他要教什么?”

“因为他年纪大,救济会让他来给咱们讲讲方舟史。”阿米尔凑过来,“他们抓阄决定的。”

“历史都是那些大人物们搞出来的,好让后人接着歌颂他们,普通人只是历史中的甲乙丙丁,连名字都不配留下。”关山旬坐在桌子上,“况且那酒鬼能讲什么正经的课?”

铃声响起,大家慢悠悠回到座位。过了许久,乔瑟才走进房间,不出所料,他大白天一身酒气,刚进门就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同学们早啊。”乔瑟站上讲台,“今天有一个插班生来哦。”

拓跋霁问:“插班生是什么?”

前排的阿米尔回答:“就是在你无聊的日子里,校长照旧唠唠叨叨,你昏昏欲睡,忽然一个漂亮女孩从天而降,将你从无聊透顶的生活里解救。这女孩就是插班生了。”

“胖豚没想到你这家伙白日造梦的能力还不弱。”关山旬笑笑。

“插班生就应该是漂亮的女孩子才有意思。”阿米尔说。

他们班大多是三不管小孩。所谓三不管,就是社区不管、爹妈不管、维和兵团也不管,典型人物就是关山旬。所以班里几乎个个都是能上房揭瓦的熊小孩,调皮捣蛋。加入这里,就像是跳进野生动物园,奇葩动物不在少数,必须同样奇葩才能和他们相处融洽。

大家伸长脖子,好奇是什么样的人会转来这里。

首先出现的是黑色过膝长靴和墨绿色风衣,接着是一头乌黑的头发,一根灰色铆钉作为发簪,走进教室的人双手插兜,眼睛冷冷地瞥向一边。

“还真的是漂亮女孩子啊!”一旁的阿米尔发出感叹。

拓跋霁却差点摔下凳子,那不是之前在海滩上抢走紫色珍珠的那个女孩吗?他连忙和关山旬交换眼色,关山旬摩拳擦掌,传来悄悄话:“冤家路窄,小霁,这是报仇良机啊!”

“算了吧,冤家宜解不宜结。”拓跋霁想起上次肚子挨的那一下,心想离这个女孩越远越好。

“有仇不报非好汉!”关山旬不甘心。

女孩走上讲台,双手叉腰,眼神如同机关枪,噼里啪啦对着台下的男生一通扫射,丝毫没放在眼里,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我叫姚倩羽,对普通人没有兴趣,所以无趣的人别来招惹我,完毕!”

乔瑟拍拍讲桌:“简短又个性的自我介绍,在教室里挑个顺眼的位置坐下吧。”

姚倩羽目光落在最后一排。拓跋霁左顾右看,姚倩羽直接搬来桌凳,坐在他的后面。

搞什么啊?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拓跋霁浑身不自在。

阿米尔转过头,对着拓跋霁的身后一脸讨好:“你好,我叫阿米尔,是班上的学习课代表,一会儿可以请你吃椰子冻吗?”

“不感兴趣。”姚倩羽回绝。

关山旬见到阿米尔热脸贴上冷屁股,哧哧偷笑,阿米尔脸红着转过头去。

拓跋霁却笑不出来,因为他感觉姚倩羽的目光始终盯着自己的后脑勺,如芒在背。她该不会针对上自己了吧?拓跋霁头往下缩,此刻他好想钻到桌子底下去。

磨蹭了大半天,乔瑟终于开始进入正题。

“老夫其实只是年纪稍微大了点,方舟史什么的我也不怎么清楚啊。这样吧,这节课大家自由发挥,让了解历史的同学来说说,优先发言奖励小红花哟。”

说完,乔瑟二郎腿一翘,竟从怀里摸出了酒。拓跋霁扶住额头,心想乔瑟果然不靠谱!

下面开始自顾自玩了起来,纸飞机笔头满天飞。直到路过的校长脑袋探进来,拍着门大喊安静,大家才收敛一些。

过了一会儿,阿米尔主动站起来,他想在新同学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博学多闻,以此留下好印象。

“我来说我来说。”阿米尔拍拍肚子,“公元2105年十二月八日,位于格陵兰海域的‘赫格尼大裂谷’爆发,极端气候和自然灾害在全世界发生,摧毁所有陆地,陆地生物和飞禽几乎灭绝。人类在最后关头登陆上人造岛屿‘方舟岛’,就是我们如今生活的地方。那天称为‘审判日’,距离今年已经正好二十年。”

“日子记得挺清楚啊。”乔瑟笑眯眯。

“我的老爹告诉我的。”阿米尔挺骄傲。

“你的老爹是不是塞斯·罗斯汉?”乔瑟一拍大腿,“我和他喝过酒,酒量贼差,你和你老爹一样胖哈哈哈。”

阿米尔脸一下就绿了,他不喜欢乔瑟说自己老爹的坏话,而且还是当着新同学的面,实在是有些丢脸,于是气鼓鼓坐下了。

“切。”姚倩羽很不屑发出声音。

关山旬可看不惯她,这明显是在挑衅:“喂,新来的,你切什么呢?阿米尔可是我们蛏子窝里知道最多的孩子!”

“那赫格尼大裂谷为什么爆发?方舟岛又是怎么建成的?”姚倩羽提出问题。

关山旬拍桌子:“我不知道!”

拓跋霁拉他的衣角:“不知道都喊得那么理直气壮,怪丢脸的,快坐下吧。”

的确,方舟岛上二十岁以下的年轻人很少有了解方舟历史的。当年从审判日活下来的人们似乎都形成一种默契,对从前的事闭口不谈,也没留下任何关于审判日的详细文字记载。拓跋霁他们在审判日后出生,觉得离那场灾难很远。

姚倩羽踩在凳子上,大家都看着她,仿佛她才是这节课的讲师。

“‘赫格尼’出自《尼伯龙根之歌》,传说中是毁灭与诅咒之剑的剑名。人类认为赫格尼大裂谷带着诅咒,改变了世界的命运,但变成今天这样几乎是人类咎由自取,而这个岛简直就是人类用来逃避现实,苟延残喘的笼子。”

大家注视着这个新同学,从未有年轻人如此大胆评价过方舟岛。

“岛上一直宣传,方舟岛是人类汇聚科技与力量,团结对抗残忍自然的结晶,是人类最后的希望。”关山旬说。

姚倩羽笑笑:“审判日来的时候,人类爆发内战,瘟疫横行,死伤无数,只有绝望哪有希望?”

拓跋霁想去捂住她的嘴,这些话要是传出去,绝对会被维和兵团抓去吃半个月牢饭。

“哈哈哈,我以前也听有人说过差不多的话。”乔瑟大声笑起来,借着酒劲打开了话匣,“他说,赫格尼大裂谷是潘多拉魔盒。神赋予魔盒诱人魔力,人类明知道不能打开它,却为了权与力,放出里面的恶魔。因为对力量的贪婪,一而再再而三去触碰魔盒,所以大家才遭到了惩罚。”

姚倩羽听见有人支持自己的言论,便坐下了。拓跋霁被勾起兴趣,竖起耳朵。

乔瑟嘬一口酒,“有时候,知道的太多不一定是件好事,徒增烦恼而已……”

接下来乔瑟就开始胡诌起来,从“审判日后的文学复兴”讲到“啤酒的诞生和价格上涨过程”,似乎刚才他说的话只是随口胡说。

拓跋霁翻了个白眼,好奇心被乔瑟磨没了,一旁的关山旬已经趴在桌上打起了瞌睡,阿米尔一直晃脑袋叹气说着没劲。

头顶老旧的电扇慢悠悠地转动着,今天外面吹着和煦的风,温度不冷不热。

这个季节正是扇贝和螃蟹的繁殖季,抓几只来烧烤,撒上胡椒和蒜蓉吃一口蟹黄,然后慢悠悠看着夕阳从云端降下去。一想到这里,拓跋霁口水都快流了出来,快乐对于他来说很简单。

突然后肩传来刺痛,拓跋霁哎呦一声,回过头去,对上了姚倩羽黑色的大眼睛,她在用手指掐拓跋霁的后背。

“你叫拓跋霁?”姚倩羽歪着脑袋,“我觉得你很有趣!”

拓跋霁赶紧转过头,心里咚咚直跳。

他又想起姚倩羽讲的鲨鱼和小虾米的比喻。小鲨鱼盯着小虾米说你很有趣,不知道是样子有趣还是味道有趣……看来他是真的被这个小魔女给针对上了。

下课后,中央走廊上,关山旬和阿米尔偷偷摸摸走在前面,拓跋霁跟在两人身后,姚倩羽就在他们视线不远处。

是关山旬出的主意,硬拉上两人,扬言要一起去教会新同学蛏子窝人心险恶。

“所以你准备杀人越货?”拓跋霁问。

“他可没那胆子。”阿米尔拆穿。

“你们两个能不能不要那么极端,我只是简单的想摔她几跤,找回面子。”关山旬一直记挂着上次过肩摔的事。

“谋划着摔人家女生,你已经很可恶了好吧!”阿米尔说。

拓跋霁知道,关山旬是担心自己一个人不是姚倩羽的对手,所以硬要拉上他们两个。但拓跋霁没想到的是,一惯理智的阿米尔这次也屁颠屁颠支持起关山旬来,跟踪起来三个人里最敏捷。

他们非但不光明磊落,甚至还有一些猥琐。拓跋霁很想溜开,不与他们为伍。

关山旬硬拉住拓跋霁,防止他临阵脱逃:“我们不是好兄弟吗?好兄弟就是好事坏事一起做,即使猥琐也要一起猥琐,有个词怎么说来着……狼狈为奸!”

“你对成语的理解真是不敢恭维。”阿米尔吐槽,“狼和狈是两种动物,你们两个是狼和狈,与我无关。”

他们乘着升降吊杆来到底楼,这里相比其他楼层空旷得多,没有了人群作为掩护,他们三个很快就暴露了。

姚芊羽停下脚步,双手抱在胸前,盯着他们三个:“你们是跟屁虫吗?”

关山旬喊:“我们碰巧也要到底楼来,不行啊?你说是不是阿米尔。”

“姚同学,我们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和你成为朋友。”阿米尔一脸痴汉笑。

“见色忘义!”关山旬用力拍阿米尔肚子上的肥肉。

“都说了,我对普通人没兴趣。”姚倩羽摇摇头,“再跟着我可不客气了哦。”

“这么凶干啥?”关山旬说,“上次海边的事还没完呢。”

“原来是想打架啊。”

不等他们回答,姚倩羽直接就朝关山旬冲过来。关山旬没想到姚倩羽会直接动手,他也反应迅速,立马拉开距离,往后撤退几步。可是姚倩羽的速度快得惊人,一般人根本不可能有那样的肌肉瞬间爆发力,两个呼吸之间,她已经来到了关山旬的身前,一记扫堂腿,关山旬摔在地上。

“小霁,帮我!”关山旬向拓跋霁求助。

姚倩羽丝毫不留机会,一拳打在拓跋霁的脸上。鼻血瞬间流下来,拓跋霁像头蒙眼闯进竹林的豪猪,继续朝姚倩羽扑过去。

姚倩羽笑了,侧身让拓跋霁扑个空,反手抓住拓跋霁的手臂,将他摔倒压住,反扣住拓跋霁的肩膀,完成十字锁。十字锁常用的格斗技术,通过压制对手的关节让对手动弹不得。

“你没打过架吧?”姚倩羽嘲笑拓跋霁蹩脚的攻击,“哪有你这样的?动作一眼就被看穿了。”

“我没想打你。”拓跋霁可不想关山旬那样死倔,姚倩羽的力气比他大得多,“我投降投降,好汉饶命。”

“放开小霁!”关山旬从地上爬起来扑上去,姚倩羽抬脚踹在他胸口上,关山旬又一次摔了出去。大人们只当他们是小孩子打架,没人来管他们,阿米尔也不敢上前和姚倩羽动手。

拓跋霁这下急了:“你怎么下手这么重啊!”

“不给敌人留有余地,这是常识。”姚倩羽面不改色。

拓跋霁有些生气了。但他被压制得死死的,他只能一通胡乱抓扯。只听刺剌一声,拓跋霁竟然把姚倩羽的裤角扯下来一块。

“你干什么!”姚倩羽很抵触,立刻松开拓跋霁,生气地跳起来。

拓跋霁知道撕坏了人家女孩子的裤子,犯了大错,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姚倩羽捡起布料碎片,连忙想要遮住小腿,但是拓跋霁已经看见了,那深蓝色的布料下,露出的不是皮肤,甚至根本不是血肉之躯。姚倩羽的双腿居然是机械仿生义肢!银黑色合金塑造成仿生肌肉,就像是真的肌肉一样收缩着,十几根特制螺丝嵌合在一起,脚踝处,精密的齿轮咬合,冰冷没有温度。

这是拓跋霁第一次见这种义肢,这是军方针对残疾士兵研发出的技术,后来用于士兵人体改造。由于制作成本太高,以及安义肢需要承受巨大的痛苦,所以并没普及。

“你的腿,腿……”拓跋霁惊讶得都结巴了。

姚倩羽整个脸都红了:“别看了!气死了!拓跋霁,我不会放过你的!”

撂下狠话后,姚倩羽头也不回,直接跑进拐口的走廊里,消失在人群中。

拓跋霁呆呆愣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没想到姚倩羽这么在意自己的义肢,难怪她一直穿着长裤和风衣,原来是为了遮住腿。

阿米尔上前扶起他们,关山旬推了阿米尔一把。

“兄弟情谊被你扔在臭水沟啦?”关山旬对他的袖手旁观表示气愤。

“我能怎么办?我们三个加一起也不是倩羽同学的对手啊。”阿米尔摊手,“而且我们跟踪人家的确不对。”

“胳膊肘外拐的家伙。”关山旬更没好话说了。

关山旬这次负伤最多,拓跋霁的鼻血没一会儿就止住了,但是关山旬被姚倩羽的扫堂腿扭伤了脚踝,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三个人垂头丧气地攀着吊杆,唯一想的就是回去蒙头睡觉,当作什么没发生过。他们三个男的被一个女孩碾压吊打,这种事情传出去是会被笑话的,以后还怎么混呀。

阿米尔在十字路口和他们分开。拓跋霁和关山旬一路走到高层吊杆,才知道今天吊杆设备又出了故障,预计要等上几个小时才会修好。距离他们住的楼层还有一大半的距离,如果爬楼梯的话会累死的,况且关山旬的脚踝还受伤了,他们决定等着吊杆被修好再回去。

拓跋霁望着天上,蛏子窝无数的玻璃窗和钢铁板折射了夕阳的光,照亮了建筑的一面,看上去就像是一潭橘黄色的湖水,上面波光粼粼,时不时漾着涟漪。

“小旬,你说姚倩羽的双腿是怎样安上义肢的?”拓跋霁百思不得其解。

“谁知道呢,我也吓了一跳。”关山旬说,“早知道她的腿是那样的,就不去跟她计较了。话说回来,人家那样我们都不是对手,真是丢脸啊。”

他们倚靠在护栏上,拓跋霁踢着脚下的石子,脑袋里出现了姚倩羽那双跳动的眼眸,心里忽然为她觉得难过。义肢是姚倩羽自愿安装的,还是被迫的呢?又是谁帮她装上的义肢?

在他思考的时候,有三个人突然围上了他们。拓跋霁抬头,看见一只长得像衣架钩子的鼻梁。

“今天账户上有钱了吗?”鹰钩鼻走上前,“之前说过,不赔够五百虚拟币的话,见你们一次打你们一次,我从来都是说话算数。”

是那个碰瓷的骗子!拓跋霁最不想就是碰见这个家伙,他连忙想拉着关山旬逃跑,却被抓住了脖子。

“谁要给你们钱!”关山旬不服软,“快放开我们!”

鹰钩鼻冷笑一声,身后的两个同伙立刻给了关山旬一拳,关山旬露出痛苦的表情。他们把拓跋霁和关山旬拖到最偏僻的角落,接着开始对着关山旬拳打脚踢。

“小屁孩。”鹰钩鼻一脚踩在关山旬的鼻梁上,一边咒骂,“没有钱还这样嚣张,没钱你们连蛆虫都不如。”

关山旬整个人被碾在地上,瞬间鼻青脸肿。但是他是个死犟的个性,牙齿咬得紧紧的,宁愿挨打也不愿意向鹰钩鼻这种人求饶。

“和他无关,你们冲我来啊!”拓跋霁在一旁哀求,眼泪不争气湿润眼眶。

鹰钩鼻一个耳光打在了他的脸上:“先收拾这个嘴硬的,一会儿就轮到你!”

拓跋霁左脸火辣辣的疼,像是什么东西在灼烧皮肤,又像是有小虫在脸上啃咬,耳膜被这一巴掌打裂了,嗡得一声,血顺着耳垂流下来。

“大哥,干脆绑了他们,让他家里人拿钱来赎。”一个同伙提议。

“小爷我们没爹没妈!”关山旬咬牙,“你们就做梦吧。”

“晦气,一点钱都榨不出来。”鹰钩鼻啐了一口。

“大哥。”另一个同伙甩甩拳头,“干脆卖到黑市,人体器官可值不少钱。像这种不起眼的小孩,死掉两个不算什么,况且他们还是孤儿,不会引来维和兵团调查的。”

鹰钩鼻思索一会儿,露出贪婪的笑:“对呀,卖出去的钱正好还掉欠下的高利贷。不要留下任何证据。”

拓跋霁手脚开始发麻,没想到这群人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手段如此残忍。蛏子窝每年都有人死于各种意外,维和兵团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花费太多心思,假如他们真的被杀害了,那连惩治恶人的机会都没有。

关山旬突然发力,对着鹰钩鼻冲过去,用头狠狠撞向他的下巴,鹰钩鼻的下颚骨头一下子就脱臼了。

“小霁,快逃!”关山旬大声吼着。

“那你怎么办?我去找人来救你!”拓跋霁克制着不哆嗦。

“别管我!”关山旬咬在另一个人的手臂上,像是头发狠的小狼,“我是大哥,大哥就应该罩着小弟!快跑……”

关山旬话还没说完,就被反应过来的鹰钩鼻一拳锤在脸上。他们三个没料到关山旬还有力气搞偷袭,这下彻底激怒了这群恶徒,每一拳每一脚都打在关山旬打要害。

如果任由他们这样殴打关山旬,那他会被活活打死。拓跋霁冲上去护住关山旬,他是不会抛下关山旬独自逃跑的。

“傻子!”关山旬嘴唇都裂开了,眼角开始发黑。

两个瘦弱的身躯紧紧抱在一起。鹰钩鼻的脚后跟踹在拓跋霁的太阳穴上,拓跋霁脑子一震,几乎就要晕过去。

“挑断他们手脚筋,我来联系黑市的买家。”鹰钩鼻掏出小刀,让同伴抓住拓跋霁的脚腕,对准刺下去。

剧烈的疼痛让拓跋霁惨叫,殷红的血汩汩流出,但他的声音根本传不出这阴暗的走廊。

弱小,无能为力,什么都改变不了,这难道就是自己的命运吗?真是不甘心啊。

谁能来,来救救我们?

拓跋霁手脚冰凉,失血让他晕了过去,瞳孔一点点发散。

有什么东西,冲破了禁锢,在血脉中苏醒,血管中炽热地躁动着。

拓跋霁感觉坠入幻觉之中,仿佛身置混沌,有人在耳边低语,语气起伏,似乎在唱颂着某个飘渺离奇的梦。

“是创造万物,亦是吞噬一切;是无尽长夜,亦是璀璨光明;是起源,亦是终点。汝之毁灭,吾之新生……”

“我死掉了吗?”

他努力睁开眼,原来死亡是这么虚无缥缈的感觉,他想要看清这一切。

在主观视角里,现实与幻觉结合在一起,鹰钩鼻嘴脸的残影还在他眼前,但又覆盖了一层另外的景象。他的四周漂浮着发光的尘屑,宛如水中的沙,有规律地浮沉,一种青黑色的胶体缠绕上他的身体。他忽然觉得能视察到一切,从地上微小的沙砾到头顶浩瀚的天穹,全部都清晰起来。一切都被解构拆分成了他可驾驭的东西,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这是什么,死前的回光返照吗?”

拓跋霁向幻觉中的光尘伸出手,渴望触及,手掌却被现实中的鹰钩鼻一脚踩住。但他竟没感觉疼痛,恐惧也消失了。

杀戮,杀戮!他心中只剩下渴望杀戮的愤怒。只有抹除威胁,才能自我拯救。一个念头在他的心里疯长。

不知为何,莫名的悲伤涌上来,拓跋霁无声地呜咽。

“老大,这家伙脑子不会坏掉了吧?”男子对鹰钩鼻说。

他们已经挑断了拓跋霁的双脚脚筋,血流了一地,寻常人根本无法接受这种痛苦。但是拓跋霁不吵不闹,也没痛晕过去,而是眼神呆滞地望着前方,露出一脸悲戚的平静。

“脑休克了吧。”鹰钩鼻找来一根编织袋,想把拓跋霁塞进去,“即使不卖他器官也活不成了。”

关山旬大声呼喊着拓跋霁的名字,喉咙已经沙哑,再说不出一句话,眼球血红,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

拓跋霁死掉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唯一的亲人没有了!关山旬痛苦哀叫。

“轮到你了。”男子将刀指向关山旬。

周围的温度骤然升高,仿佛瞬间掉入了岩浆口,一旁的垃圾莫名燃烧起来。拓跋霁触摸到的泥砖瞬间变成了红色,发出滋滋火花,其中的钢筋已经开始融化,红褐色的热浪从拓跋霁体内扩张。

“好烫!”鹰钩鼻惨叫一声,他的衣角燃烧起来,“这小子有古怪!”

他拿起刀对准拓跋霁的后脑刺过去,这家伙当机立断,手段狠辣。但就在刀刃触碰到拓跋霁皮肤的一瞬间,刀片立即融化,变成了红色的液体,刀根本插不进拓跋霁地皮肤。鹰钩鼻被着突如其来的魔幻现象吓跌在地上。

拓跋霁脚踝上的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身上黑色火焰摇摆,衣服熊熊燃烧。

他张开双臂,姿势宛如被钉在十字架上耶稣,眼神依旧空无一物。一个无形的领域张开,在这里,他就是绝对的主宰,一切尽在掌握。

“怪物啊!”鹰钩鼻和他的同伙怪叫一声,连忙拔腿逃跑。

拓跋霁缓缓将的十指张开,手掌对着鹰钩鼻,嘴里重复着幻觉里听见的那个声音。

“祭献吧,汝之毁灭,吾之新生。”

接着,拓跋霁竟然缓缓地漂浮起来,似乎踩着热浪,一股力量托起他的身体。他对着空气握紧双拳,猛烈的爆炸瞬间炸裂,火焰吞噬了鹰钩鼻三个人逃跑的背影,也将拓跋霁和关山旬吞没。

“你的小白鼠是个行走的炸弹人?你对他做了什么,他的血管里流的是硝化甘油吗?”

巷子深处的某扇窗户后,克莉丝汀一直潜伏在这里,端着一把巴特雷,将靓丽的金发扎成高高的发髻。她手里的巴特雷曾经被称为“狙击之王”,能将千米之外的目标精准狙杀。从刚才一开始,她就一直端着巴特雷观察着巷子里发生的一切,狙击枪的十字点一直对准着鹰钩鼻的头,只要她扣动扳机,就能阻止刚才发生的一切。

耳机里的那个人阻止了克莉丝汀救拓跋霁。

“你不是说他不能死吗?”克莉丝汀满脑黑线,“上次在阿波罗大厦,你都急得上跳下窜,动用了几乎所有隐藏机关来救他了!而且老娘还冒了那么大风险才把他带出来!”

克莉丝汀回忆那天的情况。在阿波罗大厦时,她用催眠药剂刺入拓跋霁脖子上的静脉,用特殊装置将拓跋霁挂在她超模般的长腿上,厚重的裙摆作掩护,才平安离开那里。克莉丝汀的隐匿技术和反侦查能力卓越,手法也是极快高效,但还是惊险异常,杉木同样也不是那样容易糊弄过去的。

现在回想起来,这个臭小鬼正倚着自己的引以为豪的长腿睡大觉,克莉丝汀心里就很不开心,觉得自己好歹是方舟岛上的super star,怎么像个保姆一样围着小屁孩团团转。

“元素磁场发生了变化,他的身体正在快速发生着变化,我要继续观察下去!”那人说。

而就在见识到拓跋霁漂浮在空中,以及那诡异的高温和爆炸时,耳机的那头的声音几乎是在咆哮。

“奇迹,他居然改变了周围的元素粒子,无法解释的奇迹!”

克莉丝汀觉得耳机那头的声音实在太吵,把耳机声音调到最小。

克莉丝汀是方舟岛最优秀的赏金猎人,她以前暗杀过手法诡异的魔术师和自称能通灵的连环杀人犯,她认为自己算是和各种奇特的人打过交道。但是这次,目标不仅仅是奇特,已经是奇幻了。

一切已经违背了常识,但是她还是让自己镇定下来,开始寻找现场会不会有其他的目击者。

“呀,怎么还有个小丫头。”克莉丝汀在另一扇窗户里看见了一个身影,那个方向正好是她所在位置的死角。

“快消灭目击者!”耳机那头传来声音。

克莉丝汀枪口有些偏移,一枪未中,击碎了女孩一旁的玻璃窗,玻璃哗啦啦稀碎。这样打草惊蛇,对方立刻就消失在射程范围。

“你故意的?”耳机那头说。

“不杀小孩,我有我的原则!”克莉丝汀很反感那人质疑的语气,重新将枪口指向拓跋霁,“这件事情告诉正常人都会以为是玄幻故事,还是把重点放在你宝贝小白鼠上吧,维和兵团的人将会在二十分钟左右赶过来。他们应该立刻离开。”

大火开始蔓延,浓烟滚滚,火灾警报被拉响,回响在蛏子窝。

几十名士兵站在蛏子窝的大门口,身穿统一的深蓝色制服,肩上绣着星星和利剑的图案,手持黑色短柄电机枪。

他们是维和兵团的士兵,维和兵团属于方舟正规军的下属部队,士兵大多底层出身,负责维护方舟岛治安,执行各种繁杂任务。虽然同样是正规部队,但是维和兵团比不上中央军团,他们不仅要负责抓捕罪犯,还要负责站岗、救火、疏导交通,抓流浪狗,帮贵族找猫咪……什么事都干。

为首的中尉是个瘦高的白种人,最近才刚刚升到这个位置。他用袖口擦了擦新买的皮鞋,将行动的注意事项再次重复一遍。

方舟军部下达的新的任务,要求对贫民窟十五岁以下的小孩做人口调查。任务同时还给出一张人物虚拟画像,画上的是一个黑发黄皮肤的少年,上级表示,如果发现与类似的人,立马秘密抓捕,直接带回军部。

中尉是个聪明人,察觉到这次任务有些奇怪,因为军部从不涉足贫民窟的管理。有些任务会掩饰本质,这已经是见怪不怪的事情了。中尉明白,上面传达下来的任务,乖乖去执行就行了,过于深究反而会自惹麻烦。他的上一任长官就是因为在领导面前说错了话,就被革职降级,不到五十岁被迫退休。中尉才不会犯这种错误,他早已习得缩头乌龟的生存之道,只要万事不出头,不去得罪长官,就能在这末世保得自身平安。

士兵排成四列纵队,中尉踩着漂浮台,声势张扬走进蛏子窝。居民们纷纷让路,投来仰视的目光,极大满足了中尉的虚荣心。

在蛏子窝挨家挨户找小孩,无疑是沙中淘金。忙活一会儿后,中尉将任务交代给下属,自己当甩手指挥,找了个地方开始打盹儿。

“嘭!”爆炸声从某个楼层传来,紧接着火警铃在整个蛏子窝响起。

“怎么了怎么了?”中尉梦中惊醒,“我梦见有人往我家马桶里扔了颗鱼雷!”

士兵匆忙跑过来:“报告,五十层发生爆炸,现场正在燃烧大火。”

“恐怖袭击?”中尉有些慌张,冒险的事情他可不干。

“貌似是场意外火灾。”

中尉定了定神,心里打着算盘。火灾第一时间处理,方舟军部会有相应奖励。于是他带上所有士兵,直接来到来爆炸所在到楼层。

黑色浓烟已经弥漫整个楼道,居民围聚在走廊上看热闹,中尉命令士兵全力扑灭大火。黑烟中走出两个少年,一个浑身是伤,肩膀上扛着的另外一个已经昏厥。

“这里有伤者。”士兵喊道。

“快救救小霁!”其中一个少年满脸是泪,“他流了好多血!”

中尉盯了盯那个晕厥的少年,他浑身衣服被烧光,身上却没有一点伤口,就连头发都没被火烧着。

“报告,爆炸现场发现三具尸体,成年男性,尸体残缺已经被完全烧焦,暂时不能获取身份信息。”士兵汇报。

中尉盯着这两个幸免于难的少年,再仔细一瞧,忽然发现那昏厥的少年和军部画像上极其相似。

中尉一愣,心想难不成目标自己送上了门?未免太顺利了一些。他确认了几次拓跋霁的长相,再调出虚拟画像对比,心中已经确定,便命令士兵将拓跋霁抬到担架上。

“小霁会被带去医院吗?我也要一起去!”关山旬请求。

“只带他一个走。”中尉把他推开,“没你的事了,你可以回去了。”

关山旬死死抓住拓跋霁不放。

中尉皱眉,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军部要抓这样一个普通的少年,但是依照多年的经验,他肯定不能安然无事离开军部。但是这些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今天早点收工,也许还有时间去秋暮乡转转,听说那里新开了一家夜店,服务生都是低胸兔女郎。中尉充满了对下班的期待。

“呀,我的乖孙呐!”人群里突然冲出个光膀子老头,对着关山旬一个熊抱,“可怜的孩子,你都被烤焦啦,还有股土耳其烤肉的味道!”

“醉老头!”关山旬推开乔瑟,“快救救小霁。”

“他怎么了?被熏晕啦?赶紧人工呼吸啊!”乔瑟左顾右盼,看见了被抬上担架的拓跋霁。

士兵没来得及拦住乔瑟,乔瑟一个健步已经到了拓跋霁面前。他翻翻拓跋霁的眼皮,摸摸心跳,确认拓跋霁只是暂时的昏迷,于是抱起拓跋霁,挠挠油腻的头发。

“这两个小子是我的外孙,让长官操心了,不用浪费方舟岛的医疗物资,我带他们走。”乔瑟冲中尉点头哈腰。

“站住!”中尉没想到半路杀出这么个满身酒气的老头,“他们两个是亚裔,怎么会是你的孙子?”

“当年我在中国待了三十多年呢,”乔瑟嘿嘿一笑,满嘴胡话,“年轻时候喜欢我的姑娘不少,我觉得我算大半个亚洲人。”

“胡说八道。”中尉说。

“人类都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嘛。”乔瑟插科打诨,“没准是基因突变什么的,末日里基因突变也不稀奇。”

有一种人,他会将对手拉到自己奇怪的逻辑中,只要对手中招,顺着他的逻辑走,他就能轻松取胜。奇葩会把你也拉到奇葩的队列中,然后用丰富的奇葩经验击败你。乔瑟就深得其精髓。

“小孩我们必须带走,干扰执行者一同抓捕!”中尉懒得和乔瑟耍嘴皮子,他怎么会让眼前的军功白白溜走呢,士兵们纷纷举起电击枪对准乔瑟。

围观的群众看热闹不嫌事大,在一旁讥笑乔瑟。居然主动去招惹维和兵团,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酒鬼要倒楣了。

“别开枪!”乔瑟高举双手,“我们都是良民,服从安排。”

一个金闪闪的东西哐当从乔瑟衣兜里掉下来,一下子就吸引住了中尉的目光。一个蛏子窝的居民怎么会有纯金物品?

那是一枚金色的十字纹徽章,刻着海浪与灯塔,精致得像是一件手工工艺品。

中尉心中立刻大骇:“启明者徽章!蛏子窝贫民怎么会有这枚徽章?”

所有军官都知道这大名鼎鼎的徽章,现已知整个方舟岛上只有一个人拥有它,那就是方舟军的最高领导人——将军!

末日混沌,启道明路。启明者徽章是方舟军部中最高的荣誉徽章,中尉也只是曾经远远在将军胸前见过一次。

“难道是仿制品?”中尉连忙派士兵捡起来,拿过来仔细掂量一番,的确是纯金质地。普通人就算仿制了启明者徽章也没有什么用处,而且伪造军用徽章可是重罪。

中尉脑袋里突然跳出一个大胆的猜测,他马上跳下漂浮台,靠近乔瑟。乔瑟慢慢抬起头,藏在银色长发下的冰蓝色眸子让中尉不寒而栗。

中尉突然瞳孔收缩,下意识退后一步,猜测得到了印证,眼前的这个人居然和将军长得一模一样!而且都是罕见的冰蓝色瞳色!

“将军!”中尉吓得连忙俯身。

“认错啦认错啦!”乔瑟嬉皮笑脸的,“我只是个喜欢喝酒的糟老头子而已。”

中尉额头渗出豆大的汗水,心中更加疑惑了。他还是新兵时,在军演时接受过将军检阅。将军给人感觉是肃杀的,低沉的声音就能让人心里发抖。而眼前这个人和将军不论气质还是音色都完全不同。

他在记忆里快速思索。终于他想起,听有资历的老兵说起过,将军有个孪生兄弟,两人曾都是军部的高层领导。但审判日不久后,将军的孪生兄弟就消失了。老兵们都说,将军的孪生兄弟在审判日牺牲,坠入海中的风暴里。也有老兵说他还活着,在方舟岛某个地方执行绝密的任务。还有人说他是一个叛徒,一直在被将军通缉着。

眼前这个人不是将军,但如果面前这个人真的是将军的亲兄弟,那就不是他这个小小的中尉能够惹得起的。

“全体列队!”中尉右手握拳捶胸行军礼。

士兵们不明白其中缘由,但还是遵照命令,迅速排成四列纵队。围观群众都看呆了,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士兵忽然对那个糟老头子尊敬起来。

乔瑟微微一笑,走近中尉,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塞到中尉的手里。

“替我交给你们的将军。告诉他,我回来了。”乔瑟在中尉的耳边悄悄说。

“是,遵命。”

中尉连忙赔上笑脸,他惹不起总躲得起,这样的大人物自己得罪了他,多半没有好果子吃。中尉连忙组织手下的人撤退,也不再去强求带走拓跋霁了,离开时还不忘收拾了火灾现场,带走地上垃圾。

“这些人面子功夫越来越好了。”乔瑟哼哼。

围观的人群被驱散,天色将黑,吊杆装置终于修好了,乔瑟将拓跋霁扛在肩上,关山旬一路上盯着乔瑟的背影看。

“老头,为什么维和兵团的人要对着你敬礼啊?”关山旬推开房间的门。

“哈?我还以为他们捶胸是集体噎着了呢。”乔瑟回答。

“你别装傻。”关山旬喊道,“你有很多事情一直都瞒着我们是不是?”

乔瑟将拓跋霁放在那张破沙发上,盖上毛毯。沉默了一会儿,乔瑟突然说:“小兔崽子,我要暂时离开了。”

“你要去哪里?”关山旬问。

“平静的日子看起来是过不下去了啊。”他轻轻回答,“我要去一些危险的地方,去见几个危险的老朋友。”

关山旬还想继续问,但是他看向乔瑟时,就把话吞了回去。

乔瑟像是变了一个人,变得陌生了,不再是那个吊儿郎当的老头。此刻的乔瑟·乔斯达,仿佛伫立了百年的石雕,守望在这里,深邃的眼瞳仿佛时钟,倒数着时间。

他对关山旬说:“离开前,我有几个事情要告诉你,等那小子醒后,你也转告给他……”

钨丝灯闪烁不定,几只蛾子不停扑向那淡黄的灯,似乎在寻求那短暂的光与热。

说完话后,乔瑟穿上人字拖,披着他的花衬衫走出房间。尽管装扮如此随意,但让人觉得他像是要去加入某个疯狂的舞会,人字拖也踏出了极具威严的步伐。屋外的天空灰蒙蒙一片,一场暴雨正在酝酿。

我是谁?我又在哪里?

浑浊的空间,四周虚无,孤独的男孩自言自语。他睁开眼,青黑色液体充斥着他的视线,四肢被禁锢,动弹不得,只能听见轻微的水泡破裂声。

是梦吗?好冷好黑。

他努力去感受周围的一切,终于,他听见了许多人说话的声音,声音微弱吵杂,像是羽毛刮着耳廓,他努力去分辨着那些内容。

“七号实验体苏醒,脑电波稳定,生理机能稳定,第二百三十六次源物质共鸣实验开始。”

七号实验体是什么?说话的是谁?他疑惑不解。

青黑色液体突然开始沸腾,他全身的皮肤都在被灼烧。他痛苦得想大叫,但一张嘴,粘稠的液体就倒灌进他的胸腔,让他剧烈咳嗽。一股炽热的能量似乎想要渗透进他的肌肤,宛如成千上万的蜂刺蜇入毛孔。他的皮肤被毁坏,一块块地剥落,同时又在不停愈合。

太痛苦了,谁能来救救我!停下来!

没有人理会他,他只能在这份折磨中挣扎着,浑身不停抽搐。他想要哭,可是泪腺在这样的折磨中根本无法分泌。

我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要遭到如此对待?

一个幻觉在他的脑中慢慢浮现,一只发光的白蝶慢慢分裂,越来越多,凝成一个女孩子的面容,女孩穿着雪白的裙子,翩翩起舞。他认得女孩,他只见过她一面,但是名字已经深深烙在他的脑中。

为什么这个梦里会有她?他很疑惑,但是此刻女孩就是他的救命稻草,是他唯一的光。他拼命朝着虚幻的女孩伸出手,但是却无法靠近。

女孩的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

他努力通过她的嘴形分辨着,她是在说:“你回来啦?”

回去哪里?他连自己是从哪里来的都不知道啊。

“雾原筱子……”他缓缓喊出女孩的名字。

“共鸣失败,清除七号实验体本次试验的五感体验和记忆。”外面的声音传来,冲散了幻觉。

一股电流钻进了他的脑颅,疯狂撕裂着他的意识。他感觉被无形的大手抓住了意识,强制要求他睡去。他怀着巨大的悲伤,以及对那冰冷声音的诅咒,缓缓扣上眼睛……

狭小的房间里,拓跋霁张开眼,周围黑漆漆一片。

原来是梦啊……拓跋霁舒了一口气,他回想起刚才的那个梦,是那样的真实,那份痛楚是如此的清晰熟悉,自己似乎真实经历过那一切。

忽然,他感受到枕头湿润,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他将梦里的悲伤带到了梦外,此刻已经泪流满面。

拓跋霁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一瞬间想到的全是那个雾原筱子的模样。她冷漠安静的声音,她那张透着淡淡忧伤的脸,关于她的一切已经深刻在了拓跋霁的脑海里。

为什么在那样可怕的梦里,会出现她的脸?雾原筱子现在在哪里……她在做什么?

在这样大雨滂沱的夜里,拓跋霁想起了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孩。

真想再见她一次啊,哪怕一次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