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葬着未亡人
情侣最喜欢过的节日有三个：情人节、七夕、圣诞节。剩女最讨厌过的节日也有三个：情人节、七夕、圣诞节。
今天是圣诞节，商场里有圣诞打折的大海报，电影院有情侣圣诞午夜场，餐厅有情侣圣诞套餐，公车上女生在问男生：今天晚上在哪里吃饭？连小何都在上班的时候偷偷打电话给女友：“喂，电影票买好了。”
祝福的上司张姐的心情十分不好，因为她是全组年龄最大的剩女，她拒绝提前下班，无薪留下加班。祝福其实并没有不好，但在经历过一天红色圣诞的狂轰滥炸，她发现自己提前下班唯一的选择居然是只能回家啃泡面看电视的时候，心情也开始低落，她对林岚说：“这种节日好像是用来衬托我是多么孤单似的！我算是懂老处女是怎么变态的了！”
林岚在帮她的MR.百分之百订送给小明星的花，她这行政助理刚刚上任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帮老板安排一个浪漫的圣诞节之夜，她的心情能好到哪去？她说：“我这简直是二流偶像剧，三流小说的情节，让我这一流女主角怎么上位成功啊！我得好好计划计划。”
祝福算算日子，下班顺道去微笑牙科诊所装牙模，谁知登记护士说秦微笑出国开会去了。
傍晚的时候倒是有朋自远方来。
小火瓦巷的酸菜鱼店永远都不愁没有来客，后巷里的大锅冒着热腾腾的烟，店里充斥着酒瓶声、碗筷声、哄笑声……帘子一掀，走进个眉眼硬朗，头发直立的男子来，公文包西装随意往油乎乎的凳上一扔，洪亮的声音笑道：“猪小妹，随便说两句英文来听听。”
祝福没好气地敲杯子：“死东子，这么久没见了，一见就要嘲笑我，你当我是鹦鹉啊！”她这样说着，脸上却是笑盈盈的。
“嘿，哪有海归是不会讲英文的，说两句来给咱开开眼……”
这么热闹的酸菜鱼店说来也不像是老友见面的地方，但这两人又太熟了，熟到可以边使劲用筷子拨着鱼肉，边大口喝着啤酒，边手舞足蹈地聊天的份上，所以这以前经常来的酸菜鱼店倒真是个好地方。
酒足饭饱之后，东子吴海东，祝福高中唯二的男性死党，和祝福走在街头。
东子轻声说：“猪小妹，我一直以为你都不会肯见我了，老三的事……”
“不。”祝福飞快地打断东子的话，“不关你的事，我回国以后也忙，你出差难得回趟南京，现在终于能聚聚了。”
“妹子，我对不起你！老三……”这话又很快地被祝福截走：“嗨，说什么呢？对了，什么时候把我小侄女的照片发给我看看啊？看，时间过得可真够快的，我这才出去一趟，你婚都结了，孩子都有了！来来，别说我小气，红包我是没赶上给你，但小孩子的周岁礼物我一定得给！”
为人父母提到自己子女永远都有说不完的话题，东子笑起来：“好啊，少不了你的，小孩子现在都会喊爸爸妈妈了……”
祝福低头笑笑，好像所有的父母都是这样，如果当年……她的孩子呢？她看着原处的灯火阑珊开始发愣。
“妹子，妹子”东子喊。
祝福回头：“啊？怎么了？”
“我问你呢？你怎么样了？别给我打哈哈！”
“什么怎么样，就那样啊！”
东子敲祝福脑袋：“我是说感情，找到个人没啊？”
祝福撇嘴：“东子，你什么时候和我妈一样了，大男人的来操心我这事儿，难道我真嫁不出去了？”
东子说：“我不怕你嫁不出去，我是怕你不想嫁。”他转头认真地看了正低头走路的祝福一眼说：“祝福，没有人可以单独过一辈子的。”
祝福把颊边的碎发拨到耳后，轻轻说：“我知道，东子，我知道。我只是……我只是觉得从头认识一个人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从头去认识一个人。他不知道你年轻时顶着小卷发吃着冰淇淋偷看男生踢球的傻模样，他不知道你一夜不睡边写信边流泪的糗模样，他也看不到你挽着朋友的胳膊走在大学校园里的年少轻狂时光……你也不知道他年少时的飞扬模样，相反的，你还得慢慢去知道他是做什么工作的，家里有几亩地，几块田，几辆车，几座房子……这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东子停下来，看着祝福，他这几年尤其是今晚一直有很多话想对她说，这个一起长大的玩伴，曾经喜欢过的女孩，自己兄弟的女朋友，他看着低着头侧着脸不知在想什么的祝福，用力地，大声地说：“祝福，老三已经不在了！你记得吗？老三早就死了！那场大火我们都看到的！这世上没有第二个老三了！”
祝福抬起头盯着东子。这般水一样的眸子，这样黑漆漆的眼睛突然让东子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残忍。
良久，祝福轻轻地呢喃：“是啊，这世上没有第二个老三了……”她说完，慢慢地，继续地，一步一步往前走着。
理发店的师傅是曾经说过：“头发细软的人脾气好”，那师傅还说：“小姑娘你这头发，又黑又厚，一定性格固执，嘿，脾气倔吧！”
突然洪亮的声音又响起：“我们原是自由的鸟儿，飞去吧！飞到那乌云后面明媚的山峦，飞到那里，到那蓝色的海角，只有风在欢舞……还有我做伴……”
祝福停下脚步，转头微笑：“这是普希金的《囚徒》，你盗我的版啊！”
东子揉揉祝福的头发，他现在是真心地把她当作自己的小妹妹，他说：“看看，我还记得这首诗呢，曾经那个小姑娘啊，在全校的周一晨会上跑上去大声念的，你没看到啊，当时校长的假发套都要被你气掉下来了！”
祝福想起那样的日子，不禁笑起来，那一天的晨会正好轮到她们班，老师原本是要她上台念动员全校同学尤其是高三毕业班同学最后一个月努力读书的演讲稿的，她上去就念了这么一段，念完后谁都没看，就直直地看到台下老三仰着头的灿烂笑颜。
东子似真似假地说：“祝福，你说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我真怀念以前那个小姑娘。”
祝福也似真似假地说：“哈，我也很怀念以前那个小姑娘，我也很满足现在这个老姑娘。”
这时东子的手机响，他立即接了：“喂，王经理啊，我是小吴。嗯，没事，没事，您说……”和祝福打了个“不好意思”手势。
祝福看着拎着公文包打着电话的背影，这样的背影如果在街上遇见，她绝对认不出是以前那个一下课就撒疯跑出去，带着头打群架的东子。变得又何止是以前那个小姑娘？曾经的老朋友，老同学前一分钟还在大声打闹着像是从未变过，后一分钟接起电话从嘴巴里蹦出一个又一个你不知道的专业术语。
而我们，也在慢慢麻木这样的变化。
东子打完电话苦笑着过来对祝福说：“想当年我和老三真是绝代双刀啊，他是三少爷，我是大东哥，这个区谁不知道啊！你猜猜，现在大家都喊我啥？都喊我，‘小吴’！”
祝福低着头笑着不说话，高跟鞋踩在石板地上发出安静的“嗒嗒”声，她也曾经以为自己永远也穿不来这样的鞋子的。她问东子：“要去喝点吗？”老三和东子都极爱喝酒，两人每次把“不醉不归”这词发挥得淋漓尽致，祝福还是记得的，即使老三不在了，她还是要尽地主之谊。
东子爽朗地笑笑：“不了，现在哪次出差是不喝酒的，能不喝就不喝了，明天还要赶车，等下去给家里那位买个礼物就差不多了。”
祝福也不挽留，两人话别后她又接到上司张姐的电话：“祝福啊，我有一个亲戚的孩子要考大学想学你这专业，我把你的QQ给她了，你和她好好聊聊。”
祝福说：“张姐，我大学是学英语的，我不是这专业毕业的，喂……喂……”那边早挂了线。
无奈地上了线，对方小姑娘早就在等着她了，发给祝福一篇文章：“阿姨，这是我写的一篇文章，你帮我看看，看看我有没有那潜力。”
祝福愣了愣，想“阿姨”就“阿姨”吧。哎，现在的孩子真积极，打开看了，虽然有些很奇怪的符号，说是汉字，她却又认不得，还是忍住了，她也认真地回复了，还鼓励这孩子写得很好。她觉得对孩子一定要多多鼓励，一个人在某个阶段总需要很多很多的表扬，像一块永远都吸不饱的海绵，需要用这些表扬来证明自己。而现在的她就已经不是那样了，一个大人是不管你说什么我还是会那样做的，用林岚的话来说是“都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这有时是一种可悲。
那小姑娘又发给祝福一个文档，祝福打开一看是一张照片，小女孩笑得山花烂漫。
小姑娘问：“怎么样？”
祝福真心地说：“很青春。”
对方说：“你不懂，我已经老了。”祝福愣了愣，她点击对方档案，年龄显示18岁。祝福按按眉，听18岁的女孩说“我老了”，是挺折磨人的一事。
对方趁祝福发愣又飞快地打：“嘿嘿，我的历任男朋友都说我特别适合走美女作家这条路。”
祝福又按了按眉，“历任男朋友”真是个雄伟的词！她25岁却只有过一个男朋友，她18岁时还是跟在心上人身后屁颠屁颠的，她是不是该感到悲哀？
对方持续发来一大堆符号，她看得磕磕绊绊，本想不理了，但这是上司的任务，只能在键盘面前瞪眼。
末了，对方说：“阿姨，你这工作肯定要很会写作的吧，你教教我，我想成个偶像派作家！”
祝福差点喷出一口血到屏幕上，她抽自己：真是肉眼凡胎，居然一开始就没认出是这么个极品。
她飞快地打：“孩子，这个问题我也问过别人，结果挨了一大嘴巴，就成了野兽派。要不，你过来一趟，阿姨教育教育你？”
她打完后有一种全身都打过鸡血的畅快兴奋，去他的上司的亲戚！她只觉得那个“曾经的小姑娘”又回来了。
对方的QQ顿时暗了，估计自己被拉黑了，祝福笑了笑关了QQ，她打了电话把这事告诉林岚。
林岚说：“你真是老了，OUT了！那是火星文，传说中的火星文，快发给我膜拜膜拜！老姐，你真仁慈，要我就直接对她说：‘小朋友，等嫦娥二号起飞的时候，你记得一定要搭上。回火星看看你外婆，我想她一定很想念你。’”林岚捏着声音这样说着把祝福逗得直乐。
祝福自己也觉得自己老了，她不懂这是什么火星文，她也不想懂，反正与她无关，如果电视上哪天播出刘天王去世了，她或许还会震惊一下下，但仔细想想又很自然，她自己都那么大了。人越老就越懒，懒得去想，脑筋急转弯都懒得做。人越老胆子也就越小，小时候玩的过山车现在是死活不敢玩了，连坐个海盗船都害怕，人越老就越容易害怕，害怕忘记……
末了，林岚说：“今天真是不开心透了，走！去酒吧！艳遇去！”
林岚和祝福的姐妹感情更多的是同患难的革命友谊，小时候林岚跟在祝福后面跑，院子里的小孩欺负她，祝福一手抓着砖头一手拽着林岚把她拉到锁紧的大门里，外面的孩子威胁要扔死老鼠进来，祝福紧紧地抱住林岚。长大后，林岚先出国，对祝福说：“姐，我想家的时候就去看看机票，看到那么贵，我就不得不好好待着了。”林岚回国了又轮到祝福出国，林岚一路去机场送祝福，母亲们哭得眼泪哗啦的时候，林岚抱住祝福轻轻地说：“姐，在外面遇到什么事了，有什么话就和我说，别和大姨妈大姨父说。”等祝福出国真正遇上了事情方明白林岚这话的意思，告诉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除了让老人家担心什么用都没有，她突然就觉得自己的表妹已经长大了。
现在，林岚正趴在酒吧台上，喝着酒高声地问祝福：“失恋失恋，至少要恋了才能失啊，你说我怎么还没恋呢就失了呢？”
祝福晃着酒杯笑：“25岁的人了，还搞失恋也算流行了。你说不愿意相亲、对感情也没兴趣的人怎么才能嫁得出去呢？”
林岚继续说她的：“真是可笑，但你让我怎么和那些小明星啊、主持人、富家女斗啊，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长得帅，又有钱有家世，其他女人又不是瞎子，这极品还是个会长着脚到处乱跑的，我就是天天跟在他旁边也没用啊！”
祝福撇撇嘴：“明星、主持又怎么样了？咱家表妹还是艺术家呢，不比人差啊！”她说：“林岚，决定了就放手去爱，放弃了就不要再想。”祝福又指了指吧台边的高脚凳：“失恋啊！只有时间能解决。看，你看到那凳子了吧。总有一天你再看到他，就像看到这凳子一样简单！”
林岚想了想，有点踟蹰，还是开口：“姐，你说你那么忘不了老三是不是就因为两人在一起的是最美好的时光，如果时间再长点，你们说不定就和现在很多人一样，因为房子、父母、工作等等的事情争吵，说不定也就那样了……”
祝福打断林岚的话飞快地答：“嗯，但是我宁可他活着，我们为这些琐碎的事情争吵，即使有一天无奈分手，也不希望他是这样离开我……”
她想都没想就这样回答，又好像是想过无数次的答案，脸隐在闪烁的吧灯里，在背后速食时代的红男绿女舞池的衬托中，显得如此的格格不入。
“不说了，不说了，跳舞去！”林岚看不得祝福这样子，拉着祝福冲进舞池。
25岁后的女人，与感情无关，总会有荷尔蒙分泌特别旺盛的几天，年龄越大越能感觉到这样的变化，渴求和异性接触，但又觉得这样的感情并不靠谱，无法建立一段长期的感情，却想得到男人的恭维，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的女性魅力。
祝福和林岚下去跳了一会就认识了两个男生，其中一个笑起来牙齿很白，倒了一杯纯芝华士给祝福，祝福平时都是兑着绿茶喝的，心里想流泪嘴上又不好拒绝，接过来喝了一口转头又赶紧吐了，剩下的都交给林岚，现在在声色场所都是林岚是她姐，她早就不在江湖了。
四个人聊得不错，出了酒吧大门站在街口商量到哪续摊，毕竟没人想独自一人过圣诞。正商量着下面行程呢，对面酒吧出来一群人，其中一个对着那两男生喊：“不早了，学校要关门了，你们别聊了，留个电话走吧！”
祝福顿时就觉得小丸子的黑线掉了一地，林岚尖叫着问：“你们俩还是学生？”
对方摸摸头，“我们在念大二啊。”又赶紧问：“对了，要不要换号码？”
祝福抓了林岚就走人，太惭愧了，居然染指到祖国花朵的头上了，虽然她曾经也是朵花朵，但现在还是明白年龄就是赤裸裸的差距。
两人一路跑，跑不动了只有扶着江边的栏杆大喘气，吸了口江边的冷空气脑袋清醒了，又开始哈哈大笑，两个从小长大的表姐妹，两个加起来半百的女人像小时候捉弄了院子里的坏男孩一样放声大笑。
到了笑不动的时候，林岚轻轻对祝福说：“姐，怎么找个人爱那么难呢！”
祝福靠在栏杆上眯着眼睛，踢了踢细跟鞋说：“还记得我们以前放学去小玩意店买东西吗？每次都能买到最便宜的东西！”
林岚笑：“那是因为我们有诀窍，我想要的东西你来还价，你想要的东西我来还价！”
祝福点头：“嗯，因为不在乎才能理性。”
感情这东西大抵和讨价还价的道理是一样的，越不在意的东西就越要压价，如此低的价格报出去，反而能买得到。越在意的东西，却越是不敢开低价，输就输在这份在意上。
林岚说：“但，我觉得那个人不一样，他就像天生来收我一样，我一看到他就头脑发热，喉头发紧，像打多了雌性激素一样，还理性个什么劲啊！”
祝福没有说话，她觉得一个人一辈子遇到一次这样的人并不是什么坏事，总需要这样一个人的，不管是不是注定的伤害总有那么一次的不理性，像打了鸡血一样冲锋陷阵，被杀得片甲不留，但，这或许也是爱情的一部分。
祝福打开手机拨号：“喂，110吗？这里有人失恋了！”
林岚伸手去抢祝福的手机，却因为笑得肚子疼都直不起腰来，只能听祝福继续说：“对了，别急啊，我还没说完呢，我要求派救护车来，两辆！这里还有人嫁不出去了！”
林岚嚷：“祝福，你喝醉了！你绝对喝醉了！”
发完酒疯，回到家里，妆也不卸躺在床上，孤单又在小屋子里乱窜，瞪大了眼睛却睡不着觉。
电话一响，祝福赶紧跳起来接，对方说：“你好，我是秦微笑。”声音和煦，衬得12月的屋子也温暖起来。
祝福“咦”了一声，第一次在手机里听到秦微笑的声音，也许是今晚太安静，她似乎一下子就能想到那微笑牙医的眉眼，亮亮的眸子，细软的刘海。
秦微笑说：“不好意思，之前在外面开会，牙套已经做好了，我再预约你可以吗？”
祝福说：“啊，没事没事。”心想到底是私人诊所，服务就是到位。
秦微笑轻笑：“应该的。”
似乎在这样的夜晚打这样的电话太过客气，顿时两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电话彼端除了绵长的呼吸都是寂静。
沉默过后，他说：“那好，圣诞快乐。”
她说：“嗯，快乐”“……”
她又赶紧说：“秦医生，我们聊会天吧。”说完就握紧了电话，顿时觉得自己着实得不要面子。
对方的声音没有，连呼吸也没了。
半晌，他迟疑地说：“祝小姐……”
她松了口气，赶紧放松声音说：“喊我祝福吧。祝小姐，像猪小姐了！”
他轻轻笑，热气像喷在话筒上，传送到她耳边，一下子红了耳朵。他很久才开口：“祝福，”有点停顿，“你现在在做什么？”
如果这样的话是林岚来问倒不奇怪，突然由他来问，她倒是愣了，“啊”了一声。
“……”他才慢慢说：“聊天的第一步不都是问名字，问你在做什么吗？”带了一丝丝的认真，带了一丝丝的笑意。
她一下子就笑出来了。
对面传来了一首钢琴曲，祝福笑眯眯地跟着唱：“金钩败儿，金钩败儿……”
她问：“你会弹钢琴？”
他答：“嗯，小时候学的，现在是当练手指，一个男人有点爱好也不错。”
“一个男人有点爱好不容易变坏。”曾经有一个少年手拎着摄像机走在她前面也是这么说的，“男人嘛，不管是踢球还是弹琴，将来都是种宣泄，不容易出去玩学坏。”
“祝福？”他轻轻喊，这次自然很多，“福”字的音频，从他嘴里念出却像真的带了点好运气。
“嗯？”她回神，问：“你会弹《天空之城》吗？”
“……”
“你会弹《哆啦A梦》吗？”
“……”他练习的时候都是些古典乐，今天的圣诞歌还是以前留学当义工时哄小朋友学的，不能说不会，有点狡猾，他说：“你想点歌吗？”
“嗯！”
“但……这是贵宾待遇，一般只有女朋友才可享用……”
“……”
“那个，圣诞快乐！再见。”她立即挂了电话，像再不挂话筒里面要冲出头猛兽一样。
一个小时后，电话又响，她犹豫地接了，没有人说话，是悠扬的钢琴曲——那首《天空之城》。她打开床头淡黄的小灯，想象着“微笑牙医”那奶白色的灵活的手指在键盘上跳跃的情景，带着笑，睡着了。
真是，圣诞快乐！
玫瑰耳环 Rose Earrings
To老三：
见字如面。
对不起，对不起。我今天把你送我的耳环弄丢了一只，那是你送我的毕业礼物，你送我的第一样东西。以前我也老是会丢东西，手上拿着东西也容易掉到地上打碎掉，你笑我说：“咱家小猪，就是手上没螺，身上带翅膀。”你也说：“东西丢了就丢了，算了，人这辈子哪有没丢过什么的。”但是，那是你送我的东西！玫瑰花形状的藏银耳环。我想着是什么时候丢掉的，吹头发的时候？走路的时候？打工的时候？我顺着一路去找，可就是找不到了。我托了无数人在国内帮我找，朋友都说这么多年早就没货了。
老三，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我很害怕丢东西，年龄越大越有这样的感觉。有时候电脑清理回收箱，“哗啦”一声删去文件我都会觉得有一种茫然的恐慌，总觉得删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我觉得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东西了……
我把另一只收到宝物盒里，再也没戴过耳环，有时候摸摸耳垂，可能耳洞都要长没了。
我还记得上大学的那一天，去另外一个离家坐火车要4小时的城市，你和东子来送我，你递给我圆圆扁扁的小银盒，笑着说：“猪小妹要长大了，再回来可别让我们认不得了。”
我踢你一脚：“才不会！你才是！你才是！”其实我真的很担心，你在的艺术学院有那么多美女，全城出了名的俊男美女学校，男生路过你们学校的车站都要把眼睛瞪大了好多看几眼美女的！你又是学编导的，还爱搞摄影，天天背着摄像机到处跑，以前我在高三的时候总幻想着你在大学里的神气模样，现在我终于上大学了，却又离你更远了。
我每一周都坐火车回来，有的时候你在，有的时候你出去了。东子都笑我：“中国铁路建设要感谢您！你把所有钱都捐献给铁路了！”
我在大学的时候总认为人生就会是那样，不管怎样总能吃到妈妈煮的饭，朋友一个电话就可以出来见面，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这样离开家，可能就是一辈子。大学毕业，工作结婚，现在的我才知道原来和父母在一起，窝在从小睡着的小床上的时间只有生命的四分之一，我曾经以为会是很漫长的一段时间，长到我总是不懂珍惜。
时间也在悄悄地改变着我们，我们能聚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东子也有了女朋友，磕磕巴巴地对我提起，看我微笑着倾听就释然了。
我想“他喜欢过我”已经成为他青春故事里的小事一桩，那“我喜欢你”呢？终究也会变成“我喜欢过你”吗？终究也会变成我青春故事里的小事一桩吗？你是那么重义气的人，如果东子不喜欢我了，你是不是可以喜欢我了？
老三，你说真正的爱情，它到底是什么呢？
我一直觉得它的形式不一定是长久厮守，而是，不管逝去了多少时光，不管经历了多少的故事，独自路过了多少个城市，邂逅过多少陌生的或好或坏的男子……在我下班挤着沙丁鱼罐头般的公交回到家，自己帮自己下碗面条的时候；在我参加完朋友家热闹的晚宴，一个人走在吹着风的河边的时候；在我所有的节日躲在家里看完一部又一部的连续剧却还是辗转难眠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你来。不是别的任何一个人，只是你！只有你！而已。
晚安，老三。
From三少爷的猪